这两天我在翻阅民国时期的《文学周报》(1929年第8卷3期)),竟然发现一期专版,整张报写的都是梅兰芳,称之为《梅兰芳专号》。与平日所见的文章不同,整版报纸全是口诛笔伐,梅兰芳跌落深渊……

《文学周报》是文学研究会机关刊物,于1921年5月10日创刊,1929年12月出至第9卷第5期休刊,前后共出380期。其创刊宗旨是“为中国文学的再生而奋斗,一面努力介绍世界文学到中国,一面努力创造中国的文学,以贡献于世界的文学界中”。主编则是郑振铎、沈雁冰和叶圣陶。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1)

我在网上又查了查相关资料,这才得知。在民国时期“新”“旧”文化的强烈冲突中,“新文化”文人对戏曲和梅兰芳都进行过强烈的批评,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以《新青年》为阵地的文人群体的批评、《文学周报》刊发的“梅兰芳专号”以及鲁迅陆续发表的多篇文章。作为当时戏曲表演艺术的重要代表人物,无论梅兰芳如何努力地编演时装新戏,仍无法被归入“新文化”的行列。于是,当“新文化”的文人们把戏曲作为“旧垒”进行批评攻击的时候,梅兰芳受到批评也就在所难免了。

现将当时的文章摘出一则,并无它意,只是对于了解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下,那些“新文化”文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一定的帮助。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2)

小引

我们为什么要出这个梅兰芳专号呢?梅兰芳刚从北京到了上海,各日报、各小报便天天加以捧场;有的做着“起居注”似的《梅讯》、《梅花谱》;有的写了各式各样的赞扬文字,真可谓“热闹”之至。我们难道也加入了这个热闹场吗?做一个“有之不为多,无知不为少”的角色吗?知道本报的历史的人,当然立刻便知道,我们绝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人,便知道我们绝不会加入这个热闹场中去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出这样的一个专号呢?要知其详,请读正文。

老实说,我们对于旧剧——尤其是皮黄——始终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关于旧剧中的种种非人的不合理的动作与规则,我们久想有几句话要说。现在既有了这个绝好的宣传机会,我们怎么能不将久积未吐的闷气,尽量的倾吐出来呢?

我们虽然可怜那些被旧社会所牺牲的演剧者,然而为了救全社会的真正的艺术观,为了救救孩子,使他们不要用再牺牲下去,我们却不能不对于他们有一番的规训,这是我们所不得已的举动,要请他们和一班做“起居注”的“忠臣”们原谅的。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3)

男扮女装的梅兰芳 雨穀/言语

仿佛记得哪一部小说上提起过,有一位桑某某的,因年少美貌,改换女装,混入大府人家。为奸乱的事,被官吏所捕,处以死刑。又时时听见人谈起过,在一个须买入门票才可进内的公园里,常发现男扮女装有所图谋的少年们,军警们便将他们捉来游街;又在同一个公园里有所谓的女扮男装的妓女们出现,被人发现了之后,也大大的受了一顿侮辱。

在男女之防严密如斯的中国,他们混淆了男女的界限,甘为“人妖”而不辞,当然重则遭伤,轻则被侮了。

然而也有一种例外,便是梅兰芳以及和他的同类的旦角们,却竟以男扮女装著名,不仅衣食有着,县城还置产买田,且还娶妾纳妓,这是什么缘故呢?为什么同一的男扮女装,同作着人妖的事,有的却被杀被辱,有的却公开以此谋得丰富的生活与报酬呢?在下本是“粗人”(请不要误解此二字之意),真是百思不解。

X生在旁笑道,这有什么难解之处,此乃戏也……这一句话把在下提醒了。

然而又有一个不可解的事发生,既然是戏,为何男女不能同台,一定要男人来扮女角或女人去扮男角呢?

X生虽是聪明过人的学者,对于此问确实瞠目无言。在下的半生,仿佛只有这一次难倒X生。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4)

神秘的艺术 韫松

我痴长了三十年,还不曾认真寻求过艺术,但却为艺术勾引过一次。

这是七、八年前在北京大舞台的事。这舞台是不大开锣的,一开锣就非头等戏子不成功,而头等戏子里没有梅兰芳,却仍是山河减色的。我是领教过天桥竹篷子里的戏的,价值六枚,然而那已经不错,看完戏我还诚心追到女戏子家里打个把三等茶围,何况那次是梅兰芳登台,又唱的是辣手的《贵妃醉酒》啊!朋友们说来北京一趟,不看一次梅兰芳的戏就等于白做人了,而且只要多在戏院里的前排位子上勒着袖拍几掌,或听狂叫几声“好!好的要命!”就够资格进他的马车的,我自然得设一个法筹点钱去看看,我记得那时他的戏价是一元二。

我懂的什么戏,唱工、做工、台步、脸谱,我全不在乎的。我只看戏子漂亮不漂亮,嗓子尖脆不尖脆,态度迷人不迷人,合乎这个道理,我就会爱死了他的。老实讲,我在中国戏的角色里只懂得这些。

那次我没有打瞌睡,我不锣鼓刮耳,我不怕街上连狗都给被北风撵走了,我还是把梅兰芳的戏看完,而且在戏院门口看见他上了车走了,我方肯回家。第一,我喜欢他的是他的装饰,那装饰同《东周列国志》上的菩萨一样,绸衣裙在地上拖拽着,衣上的玻璃片舞起来,叮叮铃铃的,还有反光闪烁的投到观众的眼帘里,的确,在现世我们可以想像唐朝贵妃的艳丽;第二是他的嗓子。说像鸟叫那嫌太粗了,说像昆虫叫又嫌太细了。总之那不是凡人的俗女的声音。简直是仙子的歌唱,是贵妃的语音。在我们看来,仿佛他是把声门声带收起来方这样的。其实他唱得非常婉转,一个字能在喉咙里延续的优雅而坚脆的震荡到五六分钟,而他却一点都不出汗。可惜的是我不懂他的是什么词句?第三是他的姿态。他能如飞的舞,那根五六尺长的衣带,飘来飘去不沾地,他能跪着口衔着酒杯头向后仰,安然把杯子搁在茶盘里,这本事我相信就是真贵妃也万万赶不上他的。他能一只脚支持住身体前仰阳后伏或蹲下去全部跌倒,这也是醉了的贵妃所望尘莫及的。我想这苗条的身段,迷魂的姿态,虽然他的体重有三百磅,谁也能把他拥抱起来的。在女人看来,不妨就当他是女人,去拥抱她一下;在男人看来虽觉着他的身体上多了一点,也不妨当他是女人,去拥抱他一下的。

自从他的戏涨了价,我可没有机会看见这戏子了。后来他到日本,听说日本人把它抬起在街上走。到广东,广东政府好像还下令保护好他。从今他变了艺术家了,上至司令,下至文人,莫不思慕歌颂。这艺术腾达的这样快,真出我意外。这艺术才神秘呀!

好,不管是艺术家是什么,总之三五元看一次,我是办不到。我是不会认真去寻求艺术,更不会在男扮的旦角里遵循艺术的。梅君,我们在梦里再会吧!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5)

打倒旦角的代表人梅兰芳 西源/文

我们要提倡真正的艺术,便不得不对于虚伪的艺术下攻击;虚伪的艺术不消灭,真正的艺术是不会有成功的可能的。因为艺术是建筑在群众的理解与欣赏之上的,群众如被虚伪的艺术所包围、所迷醉,则真正的艺术将永不会为他们所理解、所欣赏。即真正的艺术,永不会有发达的希望。所以我们为了拥护真正的艺术,便不能不对于虚伪的、不合理的非人的矫枉做作的残忍的艺术,猛烈的攻击,不管他是不是国技或国艺,在别的地方容得了爱国主义,在艺术界上,在真理上,却是容不了有所谓爱国主义的。

记得前几年时,在一切的激进的改革主义之下,也会有过一番艺术的改革运动。一方面对于新的戏曲加以提倡与介绍,一方面对于旧的不合理的戏曲给予致命的打击。虽然不能有什么近功可见,然而当时确曾有过一番热闹的争论与感应,如今不过几年,这个舞台方面的艺术改革运动,却又随着其他的改革论的消沉而俱去了。

从前反对非人的、惨烈的、不合理的国剧者,现在大都是“噤若寒蝉”了。甚至有“反面是仇”“呼贼做兄”的他们,不仅忘记了那一番改革运动,简直是自己在那里向回头路走,却引导了别人同走,不仅是不提起了那真正的艺术,却反在那里提倡着非人的不合理的艺术,反附和了衣食取之于伶人的无赖文人们,而代他们宣传,这是如何可悲的现象。堕落的且让他们自己堕落下去,我们没有法子去救他们。他们的末日也快到了,然而我们却要救救那些未曾觉醒的人,使他们向真实的艺术的路上走去。

中国舞台技术的如何幼稚,剧本得如何不合理,化妆与脸谱的如何无根可笑,锣鼓喧天的如何震撼人耳脑,演武戏时强迫童伶表演激烈动作的如何非人道,卖艺者与演戏者联合的如何荒唐,件件都足耐我们得仔细讨论与反对。然而最使我们引起恶感的,却是所谓男扮的旦角——一种残酷的、非人的、矫揉做作的、最卑下的把戏。现在且专就这一方面而论之。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6)

皮黄剧中最使我们感不快的,是旦角的歌唱等等。看他那逼紧了的喉咙,以尖锐的、做作的、娇声出之的伪造的女性的歌喉,简直要使我们掩耳不听,使我们逃走,使我们起了一种凄怖的难堪之感,使我们发生了一种不可说的卑气的怜悯。用的什么特种的方法才能锻炼出这一种非人的可怜的有哀嚷出来呢?我每逢听见了牠,便如眼见了最不自然的、最残忍的、最卑鄙的、最做作的、最可笑的把戏,浑身的皮肤几乎都一颗颗的起立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凝了,说不出自己是哀、是憐、是愤、是恨。

你们看他那娇柔造作的体态与特种的轻跳的“台步”“工架”,那种非人的,不合理的,似模仿又似创造的女性的举动,简直在那里调动人类的最卑贱的变态性欲。你是在表演所谓艺术,我见到了他的一举一动,我真要闭面他视。代他惶恐而又代他着急,代他难堪而又代他羞愧。我们之中有这种专以模仿女性为生活的旦角存在,真是我们的奇耻大辱。

有心的人,对于艺术有真切的拥护热诚的人,应该一同起来,打倒这种非人的不合理的男扮的感觉与这种非人的不合理的艺术。

然而像这样的旦角,却居然会成了旧剧皮簧戏中的一种中心角色,以扮演这样的旦角著名,却居然会为一个负盛名的艺术家,那真是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社会,怎样的一种艺术家。

梅兰芳是哪一年死(将近一百年前的)(7)

更可对的是,以扮演这戏非人的不合理的旦角著名的变态人梅兰芳,竟居然得成了中国的一个代表人物,在国际上的声誉并可与与李鸿章、孙中山相比肩,这种奇耻大辱,我们将怎样洗刷才好呢?然而竟还有人以此为荣的,以为我们也产生了一位“艺术家”。像这样的一个妖孽的有类于“变态人”,被旧社会所牺牲的一个可怜虫,举国却欲狂似的去表彰他,去赞颂它,是否大家都饮了“狂药”,都有了变态性欲病?我们(或是她)是最后的一个旦角,最后的一个可怜的牺牲者,他以后,不再但愿他有这一类的人物出来,以贻羞于中国,怡羞于艺术界。

我们高呼着:

打倒男扮女装的非人的不合理的旦角!

打倒扮演旦角的代表者梅兰芳!

打倒一切捧梅,做梅讯,倚梅为生活的无赖文人!

我们要将一切的旦角从暗无天日的苦海中解放出来,我们要将梅兰芳送入养济院中去,我们要将一切捧梅、以梅为生的人推到地狱的深坑中去,他们的罪恶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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