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 郦国 京城 靖王府,现在小编就来说说关于我只想离别前多点时间在一起 纵然离别却离不了心?下面内容希望能帮助到你,我们来一起看看吧!

我只想离别前多点时间在一起 纵然离别却离不了心

我只想离别前多点时间在一起 纵然离别却离不了心

第1章

  深夜 郦国 京城 靖王府

  言葭独自坐在床头,摸着肚子,笑容有些苦涩。

  可惜,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突然,外间响起了脚步声。

  言葭愣了愣,难掩欢喜地抬眸看去。

  定是他回来了!

  只见,孟轻鸿推门走进寝殿,神色冷凝,浑身像是裹着寒气。

  言葭看见他,瞬间被欣喜淹没:“阿鸿,你总算回家了。”

  说完,她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笑意不由得一僵。

  “回家?”孟轻鸿微微扬眉,径直走到床边,语气同神色一样冷,“我只是来同你和离的。”

  言葭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过了好久,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一点也不好笑。”

  她仔细地看着对方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丝毫玩笑的痕迹。

  可惜,她没能找到。

  成婚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他这表情,代表着认真。

  “我没有同你玩笑。”孟轻鸿居高临下地看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随手扔向半空,“即刻收拾好东西,今晚便搬出去。”

  言葭猝不及防地被纸打到脸,取下一看,上面的“和离书”三个大字,就像一只大锤,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与心窝。

  言葭只觉得心中疼痛万分,便是她当年上阵杀敌负伤,也没有这样疼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为何?”

  孟轻鸿沉默一瞬,道:“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要娶她。”

  言葭痛苦地闭上眼,满心凄凉:“是你从江南带回来的祝明月吗?你将她养在外间还不够?孟轻鸿,当年你我成婚时,你的承诺,都忘了吗?”

  当年,是孟轻鸿主动求娶她的。

  他曾同她承诺,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二娶,更不纳妾。

  曾经的浓情蜜意尚在眼前,可这个男人怎么就变了呢?

  孟轻鸿拧眉,避而不答,只道:“本王不会让阿月做外室。”

  本王?

  现在他已经要和她这样撇清关系了吗?

  “那我呢?”言葭愤怒地坐直,眼底燃起怒火,“你只在乎你的祝明月是吗?那我呢?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又算什么?”

  “……是本王对不住你。”孟轻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道,“但你出自言氏名门,自幼出色独立,就算没有本王,你也能过得很好。可阿月不同,她柔弱不能自理,若是没有本王,她会活不下去。”

  “哦?”言葭怒极反笑,口不择言,“可她在遇见你之前不照旧活得好好的……”

  “啪!”地一声,言葭被打得脸重重地向一边,整个人像是僵住了,迟迟没有动弹。

  寝殿空寂一片。

  孟轻鸿声音响起,冰冷含怒:“言葭,你不该这样诋毁阿月。”

  言葭,阿月。

  这称呼上的亲疏显而易见。

  那一巴掌打得言葭突然冷静下来,心中有个地方仿佛空了,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却再无知觉。

  “我不会同你和离的。”

  言葭捂着脸回头,抬眸同他对视,那双眼漆黑,仿佛没有一丝光亮。

  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是陛下赐婚,和离等同抗旨。就算陛下宠你,也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言葭是言大将军的嫡女,曾为国上战场厮杀过,立下赫赫功绩。

  当年,她同靖王孟轻鸿的婚事办得很大,举国皆知。

  他们要是和离,那是打陛下的脸!

  孟轻鸿越听脸越黑,到最后,反而笑了:“若是无因无由,我自是休不得你。”

  “可你嫁我七年,一无所出,还不允许我纳妾。无子,善妒,哪一条我休不得?”

  仿佛有人拿着刀插进心脏里肆意搅弄,疼得言葭几近崩溃,泪流满面。

  当初相爱时,是他主动许诺不二娶不纳妾,也是他让她先不要生的。

  如今他不爱了,就成她善妒了?无子也成她的错了?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言葭声音颤抖嘶哑,喉咙干涩得像是能磨出血来,“你休不掉我了,孟轻鸿。”

  “因为……我有身孕了。”

第2章

  孟轻鸿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我分明……”

  “怎么不可能?”言葭见他反应,就知道他并不想要这孩子,不由得惨然一笑,“当年你说,女人产子是一道鬼门关,要我先不急着生子,等到准备好再说。”

  “你离京南下后,我自认准备好了,便断了避子汤。”

  到后来,她越说越怒:“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请太医来给我诊脉!自己算算日子!”

  这话掷地有声,孟轻鸿像是承受不住她这怒意,向后退了一步。

  半晌,他恼怒地一挥袖:“罢了!我靖王府又不是养不了闲人!你既不愿和离,那就搬到别院去住,免得日后碍我与阿月的眼!”自那夜孟轻鸿离去后,言葭就被迫搬到了府中一偏僻废旧的别院里,甚至不被允许出门。

  孟轻鸿也没有再来见过她。

  言葭独自一人在别院养胎,只有婢女阿园照顾她。

  “小姐,咱们回言家吧。”阿园拎着饭盒回到别院,为言葭摆上饭菜,生气道,“老爷夫人定心疼您的遭遇,会为您讨回公道,您何必在这里受窝囊气!”

  阿园同言葭一起长大,还作为言葭的副将上战场厮杀过,说是主仆实是战友、姐妹。

  所以阿园在言葭面前从不遮掩什么,说起孟轻鸿的坏话也不怕。

  言葭闻言只是笑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何必去让爹娘兄弟烦心。”

  “何况……回去找爹娘又能如何?”言葭说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沉重苦涩,“以他们的脾气,要是知道了我的遭遇,定会上门来闹。靖王府不比别家,是正经的皇室府邸,靖王又圣眷正浓……”

  “他们若是上门闹事,那是大不敬。”

  “那又怎样?”阿园不解,“咱们为陛下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劳苦功高,此事又是王爷理亏,陛下不会动咱们的。”

  “陛下是不会动言家,可……”言葭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可陛下又不是什么宽广性子,心里都记着呢。

  言家征战沙场多年,是劳苦功高,可多少也有些功高震主了,实在不宜再生事端。

  她身为言家女儿,出嫁后就再未上过战场,给爹娘兄弟助力,如今断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阿园不懂,有些难过:“奴婢是心疼您。”

  她们家小姐是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啊,提枪策马,杀敌无数,以女子之身坐稳将军之位。

  她的世界本该在天地之间,庙堂之中,而不该困于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更不该被负心人折辱得移居别院,给那外室让位!

  言葭见她几要落泪,心中有些好笑,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就是在这里憋久了吗?今天我就带你出去玩玩,散散心。”

  阿园恼了:“我又不是为了出去玩……”

  言葭逗她:“真的?那我们就不去了?”

  阿园一愣,顿时松口:“哎呀,那,那还是要去的,小姐您可是一言九鼎,不能言而无信!”

  言葭失笑。

  如今,阿园是她身边仅有的欢乐了。

  作为一名将领,要从一座生活了多年的府邸中偷溜出去,是极容易的。

  言葭先前一直安分地被关在别院,只是因为她懒得起争执而已。

  到街上,她俩给自己买了个帷帽戴上,开始瞎逛。

  突然,言葭盯着街边的某间店铺,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间首饰铺子,孟轻鸿和一粉裳女子并肩而立。

  他手中执着一支发簪,神色温柔又专注地为那女子戴上。

  掌柜在一旁吹捧:“这发簪戴在夫人头上可真好看,这位郎君,就给自家娘子买下吧”。

  女子羞红了脸,道:“他其实……”

  孟轻鸿却已经搂住了女子的腰,轻笑道:“这发簪我家娘子戴得的确好看,包下吧。”

  轰──

  仿佛天边响起惊雷。

  言葭愣愣地瞪着店中的那两人,迟迟回不过神来。

  那女子生得美貌无双,杏眼桃腮,螓首蛾眉,十分秀雅清艳。

  但最可怕的是,她同言葭,有八分相似!

  言葭不禁想起从前,她与孟轻鸿初见,孟轻鸿眼里突然绽放出的光。

  她记得,初见后,孟轻鸿就像着魔似的追求她。

  她记得,孟轻鸿最喜欢看着她的脸,夸她美丽。

  他说她最美的模样,便是含羞垂首时。

  他说喜欢她笑,连笑都有要求。

  他说她穿粉色最美,要她天天穿给他看。

  他的要求那么多,全部汇总起来,足以将本就八分相似的人变成十分相似!

第3章

  他的要求那么多,全部汇总起来,足以将本就八分相似的人变成十分相似!

  言葭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好像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小姐……我们走吧。”

  另一头,孟轻鸿同祝明月出了铺子,走向另一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两个戴着帷帽的人。

  他柔声道,“还有什么想要的?”

  祝明月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眼中哀愁一片:“我想要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孟轻鸿顿住,心疼又愧疚:“对不起,阿月,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你被贼人绑离京城,可我却以为你已经……是我没守住当年同你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

  言葭的脑海中迟钝地回响着这几个字,却无法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用道歉,阿鸿。”祝明月连忙捂住孟轻鸿的嘴,美目含泪,道,“你们是陛下赐婚,她又是郦国功臣,如今还有了身孕,你的确不该抛弃她……”

  孟轻鸿眸中闪烁着感动,紧紧将人搂进怀中。

  “同她相比。”祝明月靠在孟轻鸿的怀中,语调哀伤,眼底却闪过一丝恶毒,“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言葭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石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同别人相拥。

  我同孟轻鸿成婚七年,恩爱温存,满京都羡慕。

  你算什么?

  “阿月,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你是我孟轻鸿此生最爱的女人,是世间最好的姑娘。”孟轻鸿连忙哄她,“任那言葭在外人眼中再好,也不过是你离去后,我排遣寂寞的替身罢了。”

  言葭费力地眨了下眼,泪珠滚落而下。

  那人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子,狠狠剜开她的心,将她的胸口搅得血肉模糊,连痛都成了奢侈。

  替身?

  原来,这么多年,她只是个替身?

  孟轻鸿认真道:“阿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纵得葭葭类卿,亦不过是隔镜观月。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这轮明月罢了。”

  葭葭类卿……

  哈哈哈哈!好一个葭葭类卿!

  “你──大爷!”一旁,突然响起阿园的咒骂声。

  言葭猛然回神,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人拖进街边的巷子里。

  孟轻鸿听见动静,回头看去,自是什么也没看到。

  巷中,言葭死死地捂住阿园的嘴,双眼猩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原来……什么琴瑟和鸣,神仙眷侣,什么京中人人艳羡的夫妻,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移情别恋。

  她的夫君,从头到尾,爱的都是别人!

  这么多年的恩爱与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言葭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胸膛与腹部都钝痛一片,像是有人伸手在里面乱搅,痛不欲生。

  她算什么?

  只是不幸同祝明月生得相似,所以被孟轻鸿求娶回来,做替身罢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过往种种,倏地扭曲错乱,光怪陆离。

  当年,千般柔情,万种爱意,怎么突然,她就成替身了呢?

  一股暖流沿着腿流了下来……

  言葭低头一看,衣裙已被血浸湿。

  眼前一黑──

  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醒了?”身旁响起男子低柔关切的声音。

  言葭浑身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一穿着月白锦袍的俊美男子正向她走来,气质清润优雅如月光,眼中的心疼与温柔清晰可见。

  “你怎么会和阿园独自在外?你王府的侍卫呢?”

  “……齐佑诚?”言葭见震惊地看着他,甚至来不及伤感,警惕道,“你怎么会在郦国京都?”

  齐佑诚一愣,苦笑:“言葭,如今风郦两国交好,你我已不是敌人了。”

  言葭不置可否。

  当初,她上战场,就是与风国交战。

  她与齐佑诚是在战场上认识的,她深知眼前这个如月光般温柔的男人 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无害。

  他是风国最出色的皇子与将军,也是当初战场上她最大的劲敌!

  不管风郦两国究竟是否交好,齐佑诚的危险都是不可忽视的。

  只要他是私下入京,就不可不防!

第4章

  面对她的防备,齐佑诚有些错愕,道:“郦国皇帝大寿,风国使人来贺,此事你不知晓吗?”

  言葭一怔。

  齐佑诚又道:“我就是风国派来的使者,进京是为你们的皇帝祝寿。你……都不知道吗?”

  言葭脸色骤白。

  作为对手,她了解齐佑诚,他的神态不似说谎。

  就算说谎,他也不至于说这种随时可能被戳穿的谎言。

  可她真的不知道风国来使之事。

  是了,她被关在别院太久,对外界的了解滞后。

  她已经不再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了。

  齐佑诚意识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世人不都说,你与孟轻鸿恩爱非常吗?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还险些小产?”

  言葭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不愿多言,转移话题道:“阿园呢?”

  齐佑诚顿了顿,配合地不追问:“她去监督药童熬药了。我是出门逛街时遇到你们的了,阿园抱着你火急火燎地跑,我便帮她带你到了这间医馆。大夫说你急怒攻心,伤痛过……”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硬生生地停住。

  言葭苦笑一声:“罢了,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齐佑诚眼底燃起怒意:“是他对你不好?”

  言葭沉默。

  这就是默认了。

  齐佑诚怒意更甚:“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脑子不好使!你不如……”

  “齐佑诚!”言葭突然打断他,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郦国人。”

  是的,她是郦国人。

  所以,有些话,不必说,也不该说。

  齐佑诚语塞,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哀色。

  他苦涩道:“你……”

  言葭闭上眼,不去看他的表情,语气疏离:“今日之事多谢佑王殿下出手相助。”

  “日后殿下若有为难之处,只要是不害伤郦国之事,本王妃定会倾力相助,以报殿下今日之恩。”

  “不必。”齐佑诚收敛了神色,垂眸一笑,又变回了先前那温柔优雅的皇子殿下,“当年小将军曾救我一命,如今本王不过是报恩罢了。”

  他不肯叫她王妃,还按照从前的称呼,唤她小将军。

  当年,两国交战,言葭和齐佑诚交手了无数次,各有胜负。

  虽说是敌人,但私心里,言葭是欣赏齐佑诚的才华能力的。

  所以有一回,她去风国城池暗探时,意外撞见有人要暗害齐佑诚,她便出手,坏了那人的暗算。

  后来齐佑诚猜出是她出手相救,也没点破,二人便如此心照不宣,继续做敌人。

  如今齐佑诚点破,言葭却莫名觉得更加难堪。

  曾经她有多意气风发,就显得如今她有多蠢钝失败。

  “不客气。”她强撑着气势,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妃不过是见不得美玉碎在阴沟里罢了。”

第5章

  清晨,整个王府热闹非凡,远处响起锣鼓鞭炮的声响,喜气洋洋。

  言葭坐在别院里,安静看书,像是对外间一无所觉。

  自从那日偷溜出王府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出别院了,整天在院子里看书、练武、养胎。

  阿园说,那动静是孟轻鸿娶祝明月进府坐侧妃,还指着门口将他们都给骂了一通。

  言葭听得好笑,心如止水。

  她发现自己或许真的不爱孟轻鸿了,亲耳听着他娶别的女人,她竟还能笑得出来。

  挺好的。

  言葭摸着日益涨大的肚子,平静地想。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就去请旨同孟轻鸿和离。

  这个王妃之位,既然一开始就不属于她,那她不要也罢。

  别人的东西,她嫌脏!

  相较于别院的清冷孤寂,主院可是热闹极了。

  靖王以半副王妃仪仗迎侧妃祝明月入府,王府的下人们都纷纷堆笑欢迎侧妃。

  甚至陛下还派了使者前来,夸了靖王侧妃一通,又赏赐了一堆好东西。

  这般疼爱与待遇,几乎震动京城。

  众人都说,靖王不愧是痴情人。

  只是,当初是对王妃痴情,现在是对侧妃痴情。

  府内众人都以为,王爷不顾成婚七年的王妃,突然痴缠侧妃。那位侧妃,定是个难得的狐媚尤物。

  可真等人进了府,相处之下,众人才发现,这位侧妃生得同王妃几乎一模一样,性子却比王妃和软温柔许多,是个十分善良可人的性子。

  尤其她力劝王爷将王妃接回主院好好照顾,自己也天天往王妃那里跑,就算受到冷言冷语都不在意,完全一副要好好伺候正室夫人的态度。

  很快,王府众人便觉得这位侧妃好性子极了,这般贤良不妒,合该她当王妃才是。

  难怪王爷不爱王妃,移情侧妃了。

  言葭并不在意府内众人的心思。

  她摸着肚子数着待产的天数,只待生产后便能解脱。

  至于那祝明月,看起来性子的确良善,只是她心有郁结,实在给不了对方什么好脸色。

  好在,待她产后,将这正妃之位让与祝明月,她也就不欠祝明月什么了。

  可惜,她没能等到生产,先等到了孟轻鸿的一个巴掌。

  那是一个午后,已经许久不曾踏进言葭院子的孟轻鸿突然来了,裹挟着满身怒意,直接给了言葭一巴掌!

  他恨声大骂:“你这恶毒的女人!”

  言葭捂着脸,没说话,眼里却蒙上一片雾气。

  “小姐!”阿园正端出来,见状连忙去扶言葭。

  孟轻鸿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吩咐道:“将人拉下去!即刻杖毙!”

  言葭被打蒙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将阿园护在身后,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就算她不是王妃了,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铁血冷厉的气势压下,谁也不敢轻易动弹。

  孟轻鸿见状,脸色更黑。

  言葭愤怒地看向他:“孟轻鸿,你要动我的人,最起码给我一个理由!”

  孟轻鸿更加恼怒:“你指使婢女给阿月下毒,还有脸来质问我?”

  言葭一愣,果断回道:“我没有!此事冤屈,你不该妄下结论!”

  “你还敢狡辩?”孟轻鸿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眼底燃着雷霆之怒,“言葭,本王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般下作的女人!”

  “我没有!”言葭被拽离阿园,那群侍卫蜂拥而上,围攻阿园。

  好在阿园武艺不错,在侍卫们中间,还能坚持不落下风。

  可言葭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双拳难敌四手!

  她百般挣扎,也挣不脱孟轻鸿的桎梏,只好求他:“孟轻鸿,你听我解释,我当真没有要对你那侧妃不利。”

  “你仔细想想,我完全必要害她啊!”

  “没有必要?”孟轻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专横善妒,如今我移情旁人,你想杀她,很正常。”

  “可我已经不爱你了!”言葭喊道,“我已决心,待我诞下孩子,就同你和离!”

  闻言,孟轻鸿浑身一震,眼底的怒火裂开一条缝,有些异样的情绪冒出来:“你说什么?”

第6章

  言葭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爱了七年的男人。

  犹记得当年初见,素雪红梅,惊鸿一瞥。

  那人看见她时眼里亮起的光,如同星河骤起,琼月熠熠,世间最美好的情愫都在里面。

  她曾以为那眼神是给她的。

  她曾以为他们能并肩到白头。

  可惜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若他们之间,可以结束在初见那日,该有多好。

  言葭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会再为他痛了,此刻却像有千百根针扎进来。

  “我说,我会同你和离。”言葭认真地看着他,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我不会再插在你与祝明月之间,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立为正妃。”

  孟轻鸿脸色阴沉,眸光冰冷得像是能杀人。

  这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却说要同他和离?

  “你以为,这是你能做主的吗?”他用力握着言葭的手腕,像是要将它捏断泄愤,“本王告诉你,本王改变心意了。”

  “你既敢给阿月下毒,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与此同时,另一边,阿园不敌众侍卫,被人扣押住,还被捂住了嘴。

  孟轻鸿看也不看,冷冷地说:“杀了。”

  言葭一震:“不行!”

  “孟轻鸿,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叫人去给祝明月下毒,不是我做的。你好好查一查,一定能查出端倪!”她苦苦哀求。

  孟轻鸿冷笑一声:“本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毒下在阿月叫婢女去拿的糕点里,期间除了膳房中人和她的婢女,就只有你的婢女碰过那盒糕点,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言葭问:“那膳房之人呢?那她的婢女呢?”

  孟轻鸿讥讽地看着她,像是在嘲笑什么:“本王都杀了。”

  言葭顿时脸色煞白。

  她明白孟轻鸿的用意了。

  不仅仅是心上人被下毒的暴怒,他还要通过杀人来立威!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祝明月,是不能碰的!

  “不可以!”言葭再次挣扎起来。

  可她怀孕太久,为了安胎很久没有练武了,体力下降,实在挣不脱他。

  她从未觉得如此无助,泪流满面道:“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她的阿园,陪伴了她那么久的姐妹,她怎么可能任由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杀了你?”孟轻鸿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你以为,本王不会吗?”

  “本王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罢了。”

  说完,孟轻鸿忽然挥了挥手。

  随即,就听一声闷哼,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

  言葭顿时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孟轻鸿却笑着,捏住她的下颚强行让她转过头去,声音幽幽似来自地狱的鬼魅:“好好看着。”

  “这就是你毒害阿月的代价。”

第7章

  “这就是你毒害阿月的代价。”

  和风、阳光、草地、树影。

  这是言葭和阿园相依为命了好几个月的地方。

  可如今,阿园的尸身孤零零地倒在地上,血缓缓流出,染红了一片绿荫。

  那片红烫伤了言葭的眼。

  她怔怔地看着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为什么……她们挡住了敌人的刀剑,却没能躲开,自己守护的国人挥来的利刃!

  她怔忪之间,被孟轻鸿一路拉着,跌跌撞撞地到了主院殿内。

  好像有谁在耳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被注意。

  直到孟轻鸿再度将她拽到了谁面前,恶狠狠地说:“用她!”

  言葭回神,就见面前站着个大夫。

  大夫满脸为难惶恐:“王爷,不可啊王爷!王妃娘娘怀有身孕,若是让她来承受这李代桃僵之法,只怕保不住小世子啊!”

  孟轻鸿一脚踹了过去:“谁同你说她肚子里的会是本王的世子?”

  “保不住更好,本王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

  言葭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一个“李代桃僵”还是明白的。

  联系前后,不难猜出对方是要她去做祝明月的替死鬼!

  “孟轻鸿!你冤死阿园,还要害死我和孩子?”她出离愤怒了,“你这样做,可想过我言家答不答应?”

  孟轻鸿眸光一凝,倏地笑了起来,恶嫌又愉悦:“你还想用你的言家压本王?”

  言葭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言家叛国通敌,证据确凿,早已下大狱了。”

  孟轻鸿笑得愉快极了,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却又有比刀剑更狠的杀伤力。

  “只有你,因为是靖王妃,才幸免于难,养尊处优至今。”

  “你合该谢谢本王。”

  言葭面色苍白,仓皇地摇头:“不,我不信……我言家世代忠良,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

  孟轻鸿看着她痛苦的面容,心中却没有预料中的畅快,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是从你父身上搜下来的玉佩,你应该认得。”他将一块玉佩扔到她面前,声音沉沉。

  言葭接住那玉佩,定睛一看,眼中绝望更深。

  那的确是父亲的玉佩,还是母亲当年亲手雕刻,送给父亲做生辰礼的玉佩。

  父亲珍爱它至极,天天戴着,片刻不肯离身的。

  孟轻鸿:“你言家功高震主,早该想到会有今日一劫。”

  言葭仍怔怔地捧着玉佩,半晌,方道:“可我言家为护边疆和百姓,赔了多少儿女进去!我长姐才十四岁啊!就死在战场上!我三叔牺牲时,才刚新婚!”

  她满目通红,字字泣血:“当今天下三国并立,虎狼环伺。你们孟氏的江山,是我言家用命填起来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这话太僭越!

  孟轻鸿眉头紧皱。

  好在殿内下人都有眼力见,在争执起时就出去了。

  他蹲下来,捏住她的下颚,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算没了言家,日后也会有李家、赵家,来守卫郦国。无论他们是出于大义还是功名利禄。”

  “郦国,不缺你言家一家。”

  不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算的……

  言家只是想守郦国,护百姓而已啊……

  腹中突然传来坠痛之感,言葭痛苦地捂住腹部,蜷成一团!

  一股温热忽然流下,言葭看到自己的裙子再度被血染红。

  她眼前一黑。

第8章

  殿内点着安神香,桌案上的花开依旧。

  一切都寻常又平静。

  仿佛先前只是一场幻梦。

  言葭心里高兴了一瞬,却在看见孟轻鸿走进来时,笑容凝固在脸上。

  孟轻鸿走到床边,垂眸看她:“醒了?”

  言葭看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孟轻鸿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阿月尚在病榻上挣扎,你说本王来做什么?”

  ……哦,原来不是梦。

  言葭眼中最后一道光也消失了。

  殿内一片寂静。

  言葭摸着肚子,良久,才抬眸看他。

  她眼中蓄满泪水,祈求道:“王爷,妾愿意代祝明月受毒,只求求你。如论如何,救救言家。”

  顿了顿,她恍然响起先前在殿中,孟轻鸿说过的话,不由得加了一句:“也留下我腹中的孩儿。”

  这个孩子,是她与自己心上人的孩子。

  纵然过去的七年只是一场水中望月的梦,但忽视背后的不堪,只看表面,到底也算得上一桩美梦。

  她可以不留孟轻鸿,也可以不要他们曾经的情意,却只有这个孩子,她想保住。

  它是她过往种种虚假中,唯一的真实。

  孟轻鸿心中闪过一丝烦躁,眸色更加沉冷。

  “事到如今。”他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还能和本王谈条件?”

  言葭僵住。

  是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哪里还有资格和他谈条件……

  孟轻鸿顿了顿,又说:“但你若是能救回阿月,本王不介意试着去保一保言家。”

  “现在陛下尚未定罪,一切都还有转机。”

  言葭眼里终于再次亮起了光。

  “至于你腹中之子……”孟轻鸿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间。

  许久不见,他一时难以接受,向来腰身纤细的她,变得腹胀如球。

  “终归是本王子嗣,留下也无妨。”

  言葭欣喜地坐了起来,再无半分先前的冷傲:“只要能保住他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孟轻鸿觉得她眼中的欣喜刺眼无比,心中烦躁更甚,冷冷地说:“晚些时候大夫会送来催产药,你喝下,生产后自会有人来接你去阿月那里。”

  说完,他拂袖而去。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催产药。

  言葭握着父亲的玉佩,配合地喝下催产药,等待催产。

  她知道自己此刻被困靖王府,早已孤立无援,只能尽量配合。

  唯有如此,才能为家人和孩子争一线生机!

  孟轻鸿说得没错,女子生产的确是一道鬼门关。

  言葭躺在床上,刀剑砍在身上都不愿喊疼的性子,此刻被生产的疼痛折磨得声音破碎,脑子凌乱。

  剧烈的疼痛中,她恍然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眼前竟浮现出过往。

  在那个冬日,满园的红梅映着雪,俊美的男子站在树下,抬首看她,唇角含笑,眼中有光。

  那时她在做什么来着?

  哦,她在哄自家妹妹,爬上树去,给妹妹摘了一枝红梅。

  红梅到手,她随意地朝下一看,只想确定树下没人就往下跳。

  结果就对上孟轻鸿的眼睛。

  她亲眼看见,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在看见她后,亮起了光。

  再后来,孟轻鸿就像言葭的背后灵,她去哪儿都能遇到对方。

  就连有一次,她贪玩,女扮男装去青楼长见识,也能在青楼门口碰见孟轻鸿。

  她知道孟轻鸿暗中派人跟踪她了。

  那些人跟踪的手法完全没有军中斥候厉害,根本瞒不过她。

  可偏偏,孟轻鸿每次都能把偶遇的惊讶和喜悦演绎得活灵活现,眸色温柔,语调也温柔:“好巧。”

  一开始,她还能耐着性子和这位靖王殿下说一句“好巧”。

  可次数多了,她就不耐烦了。

  “靖王殿下跟着下官是要做什么?”她强忍不爽道,“难道下官犯了什么事吗?”

  孟轻鸿看着她,眼底弥漫上笑意:“犯事倒没有。”

  言葭对上他眼中笑意,心里莫名一慌,更加不爽。

  她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不爽就懒得管礼法了,问:“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孟轻鸿顿了顿,神色变得奇异起来。

  渐渐地,他红了脸。

  那气氛着实有些怪异,言葭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在他的目光下,竟也跟着红了脸。

  她说话也结结巴巴了:“你,你说话啊!”

  孟轻鸿叹了一声,笑道:“本王原以为自己表现得够明显的了。没成想竟遇到个榆木脑袋。”

第9章

  “你说谁榆木脑袋?”言葭炸毛,“本将军可聪明了!”

  说完,她像是觉得这样更有说服力,补了一句:“言小将军智计双绝。陛下夸的!金口玉言!”

  孟轻鸿面色扭曲一瞬,没忍住,笑出声道:“好,你聪明,你最聪明了。”

  外界皆说靖王殿下性子冷淡,不爱亲近人。

  可在她面前,他永远眸色温柔,声音也温柔。

  言葭被那温柔迷了眼,乱了心,从未想过,那背后的情意,可能是给别人的。

  “哇……”

  一声婴孩的啼哭唤回言葭的神思。

  全身疼痛得像是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她茫然地看着上方的床帐,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若是死了,为何还会痛?

  若是活着,为何还会想起曾经的孟轻鸿?

  一旁的产婆抱着孩子送到她面前:“娘娘,是位小少爷呢,您瞧一眼。”

  孩子……她的孩子……

  言葭吃力地探头看去,只见襁褓中的孩子脸红红的,皱巴巴,小小一只,就像只小猴。

  还是只哭声洪亮的小猴。

  见孩子安好,她心中一松,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昏了过去。

  言葭做了个噩梦。

  梦里一片漆黑,她站在一个大坑边缘,摇摇欲坠。

  突然,坑中飞射出一条蛇,精确地咬住她的手腕!

  言葭啊了一声,只觉得腕间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蛇牙侵入体内!

  下一瞬,她便觉得浑身都冷,微微一晃,整个人掉入坑中。

  那哪里是什么坑!分明是个万虫窟!

  言葭掉下去后,就觉得全身被那些虫蚁毒蛇包裹噬咬,疼得令人发疯!

  “啊……”她痛苦地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殿中。

  可浑身疼痛却分毫未减。

  言葭原以为,产子之痛便已是天下最痛,没想到不过一觉睡醒,她便要经受另一种更毒的痛!

  有人扶住了她,往她口中塞进一块布,声带怜悯:“娘娘,若是太疼,您就咬着这个,千万别伤着自个儿。”

  似乎知道言葭不认得他,他自报家门:“草民是个游方大夫,叫姚泽。王爷找到草民,让草民来给王妃解毒。”

  解毒?言葭有些想笑。

  若是这大夫真能解毒,祝明月早就得救了,也轮不到她来承受这毒的蚀骨之痛。

  或许只是替她稍微延长一会儿寿命,多受一些折磨吧。

  言葭浑浑噩噩地想,又觉得这样其实不错。

  她若能活得长久一些,就能等到言家的消息了。

  也能多看一眼孩子。

  她都给孩子起好名字了,叫阳景。

  阳景,意为太阳。

  她要她的孩子,日后成为独一无二的太阳,不再像任何人。

  自那日后,孟轻鸿便再没有来过。

  言葭整日卧在床上,一日三餐似的喝药,针灸,身边只有姚泽会陪着说说话。

  那毒倒也不是时时都疼,只在入夜后会发作,太阳升起便又好了。

  这座小院仿佛被人封闭了,她得不到外间的消息,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言葭曾挣扎着下床,想要出院,却被几个下人制住,押送回床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发沉重。

  直到一日,院子里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人──祝明月。

  祝明月一来,就屏退左右,说要与言葭细谈。

  她气色极好,神采飞扬,半点也看不出中过毒引过产的伤损。

  言葭见她神色,心中莫名一沉。

  “姐姐,有些时日不见,您怎么虚弱成这样了?”她为言葭倒了杯茶,轻轻地笑了,“莫非,是知道言家的下场了?”

  言葭僵住,喉间干涩,茫然问:“什么叫……下场?”

  “呀,您还不知道吗?”祝明月故作讶异,道,“言家已经定罪了,陛下下旨,言家满门抄斩。就在今日行刑。”

第10章

  言葭心中生出无边怒火,道:“你凭什么诅咒我家?”

  “你说我诅咒?我可没有。”

  祝明月已经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了,唇角扬起一抹恶毒得意的笑。

  “言家叛国通敌,不忠不义。今日满门抄斩,满京百姓都去观刑。言家众人先是被押着游行了一圈,百姓们对他们的罪行愤懑至极,朝他们扔了很多石子。”

  “您的父亲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在狱中断了一条腿,走路都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言老夫人也是满身伤痕……唉。”

  说着,她叹息一声:“这便是晚节不保吧。”

  言葭愤怒地将桌上茶盏全部扫下地,恶狠狠地瞪着她,嘶声道:“你胡说!孟轻鸿说了会帮我保言家的!”

  “保言家?”祝明月眼底流出微妙的笑意,“陛下想要言家死,王爷怎敢忤逆?王爷还同你承诺了什么?照顾你那孩子吗?”

  心脏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慑住,言葭眼底竟流露出一丝惊恐:“别说了。”

  祝明月却不听她的,自顾自道:“言家定了罪,你的孩子生来便是罪臣之子,王爷怎会留下一个罪臣之子呢?”

  言葭愤怒至极,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大力,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你休想骗我,休想诅咒我的家人孩子!”

  祝明月猝不及防,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费力地挣扎抓挠她的手。

  言葭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脑中只剩下怒火。

  她的家人,她的孩子,那都是她的至爱,她不容许任何人诅咒他们!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打开。

  有人一脚踹在言葭的心口!

  “毒妇!”孟轻鸿声音中含着雷霆之怒,一把将祝明月抱进怀中,“你下毒害她不够,还要亲手杀她吗?”

  言葭已经什么都不想争辩了,紧紧地盯着他,质问道:“孟轻鸿,我的父母家人现下如何?”

  孟轻鸿面色一僵。

  “祝明月说你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活下来。”言葭一字一句道,“现在,孩子在哪里?”

  孟轻鸿面色大变,色厉内荏道:“你不信本王?”

  言葭突然想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我们之间连爱都是假的,我如何信你?”

  瞳孔一缩,孟轻鸿干巴巴道:“孩子很好,你先将身体养好,再说其他。”

  说完,他便抱着祝明月走了。

  言葭胸口的踢伤疼痛万分,经受生产与毒物折磨的身体已经残败不堪。

  可她却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力气。

  她凭着那股力气冲出院子,见人就问孩子在哪里,言家如何了。

  而下人们皆瑟瑟发抖,语焉不详。

  她多问一个,心就更沉一分,到最后,几乎要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叹息:“娘娘,别问了,您需要养好身子。”

  言葭转身,就看见姚泽端着药碗站在那里,神色怜悯,一如初见。

  她心头莫名咯噔一声,颤着声问:“你同我说句实话,我的家人孩子呢?”

  姚泽握紧了药碗,半晌,又是一声叹息:“娘娘,您该照顾好自己,莫要……”

  顿了顿,姚泽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慢慢说出了后半截:“莫要让他们在天之灵,为您担心。”

  突然,身上与脑海中的痛苦都消失了。

  言葭变得前所未有地冷静。

  她听见自己问其他在场的下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没人敢回答,但他们的沉默和怜悯的目光已经给了她答案。

  “我要去见他们,让我去见他们!”言葭随手拉了个人,疯了似的喊道。

  突然,后劲一痛,她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她已经回到了院子里的床上,姚泽守在一旁。

  她祈求姚泽:“你带我去见见他们吧,我求你了。”

  姚泽眼底怜悯更重:“……娘娘,小少爷早在十日前,就感染伤寒夭折。如今已经下葬了。”

  言葭如遭雷劈,好半晌,才道:“那,言家呢?”

  姚泽静了静,转移话题:“娘娘,先喝药吧。”

  “不,你先告诉我!”

  无奈,姚泽只好道:“言家……至少您还活着。”

  “是啊,我活着。”言葭听明白了,心却更痛,“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她突然变得很安分,配合地喝完药,将所有人都赶出屋子。

  言卿平静地拿起烛台,点燃床帐。

  她的父母死了,兄弟姐妹死了,孩子也死了。

  只有她活着。

  她凭什么还活着呢?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们合该同生死,共进退。

  既然他们先行一步,那她主动跟上便是。

  火势起得凶猛,好似地狱大开,燃起红莲业火般的磅礴气势。

  火舌肆意烧灼着她的肌肤,空气被一寸寸掠夺,地狱已离她越来越近。

  言葭仿佛一无所觉,在火海中,微笑着闭上了眼。

第11章

  言葭仿佛一无所觉,在火海中,微笑着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要和言葭说那些话?”

  主院,孟轻鸿将祝明月仍在床上,神色冰冷。

  祝明月从未被他这样冰冷对待,不由得怔愣,伤心道:“阿鸿,你是在为她凶我吗?”

  女子杏眸含水,如同小兔般伤心,任谁看了心肠都会软下来。

  孟轻鸿从前也是,只要她撒个娇,就不由得软化下来。

  可这回,他却更觉烦躁:“我在问你。”

  祝明月心中一颤,眼中水光更甚:“阿鸿,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你是真的爱上她了吗?”

  孟轻鸿皱眉:“我没有,我只想你给我一个理由。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家人和孩子,你为何还要去落井下石?”

  一滴泪珠滚落,祝明月面露悲戚:“阿鸿,你果然爱上了她。”

  “我没有去落井下石,我只是觉得,她家里人都要被处死,她不知道,便连送家人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祝明月垂眸,道,“若是她以后得知,该会是多大的遗憾?”

  孟轻鸿心中蓦然一软。

  是了,阿月她心思纯稚,为人善良,他不该拿那些坏心思揣度她。

  不对,孟轻鸿突然想到:“那你为何要同她说孩子的事?”

  孩子偶感风寒夭折了,他心中也痛,故意瞒着言葭,是希望她能先好好解毒,再说其他。

  他虽然不爱言葭,但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在言家出事后,他其实就没想过要同她和离了。

  终归是跟了自己七年的女人,只要王府还在一日,他就多养她一日。

  祝明月咬了咬唇,软软地说:“只是我一时说漏嘴罢了。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想去伤害言姐姐吗?”

  她掩面落泪:“若我真的要害言姐姐,容不下言姐姐,当时中毒,我又何苦劝你留她!”

  孟轻鸿看着她,终是愧疚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阿月,我不该怀疑你。”

  祝明月在他怀中默默流泪,不语。

  到了晚上,孟轻鸿和祝明月用过晚膳,将要睡下,忽然有下人禀报:“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走水了!王爷,王妃的院子走水了!”

  孟轻鸿猛然起身,连衣服也不披,大步走了出去。

  祝明月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慢慢浮现一丝阴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成婚多日,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他对她早已没有过去那样用心,他的心已经有一部分去了那个女人那里!

  不是说那女人只是替身吗?

  他这个骗子!

  祝明月垂下眼,浓密的眼睫正好盖住眸中的冰冷。

  不过,幸好,她也没完全信他的鬼话!

第12章

  孟轻鸿也说不上来为何心中这般焦急。

  他看向不远处滔天的火焰,心中没由来地恐惧。

  他跑向那座院子,热气与火光都越来越近。

  曾经华丽的小院子,正在火中慢慢变为灰烬。

  他其实不讨厌言葭。

  毕竟那是同他一起过了七年的女人,就算不爱,也终归有几分亲情。

  所以当初说要同她和离,更多的是不想耽误她。

  她背靠言氏,就算同皇家和离,也不愁嫁。

  可后来她怀孕,言家倒台,事情一件件地发生,让他猝不及防。

  他已经不再想和离了,他想护住这个女人。

  好在阿月体贴懂事,愿意包容言葭,他很感动。

  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般天灾……不,真的是天灾吗?

  四周下人在拼命救火,孟轻鸿听见有人在喊:“王妃,王妃还在里面!”

  他脑中猛然一荡,身体摇摇欲坠。

  好在一旁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扶住了他。

  “王爷,您小心。”祝明月声音悲伤柔软。

  孟轻鸿急问:“你怎么来了?这里火势这样大,你不应……”

  祝明月眼中有泪:“妾身担心您,也担心姐姐……”

  孟轻鸿对她的懂事体贴大为感动,将人搂进怀中,安慰道:“还好,我还有你。”

  祝明月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听见这句话,心中忽地一颤。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还有你?”

  只有在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时,人才会安慰自己,说不要紧,我还有别人在身边。

  祝明月阴狠地眯了眯眼。

  是真的,他真的爱上言葭了是吗?

  还好,还好她趁早和言葭说了那些话。

  还好言葭已经不想活了。

  她侧过头,看向那片火海,在孟轻鸿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笑了。

  还好,她在孟轻鸿还没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将对手铲除了。

  孟轻鸿只是她的了。

  正妃之位也只是她的了!

  天色微亮时,火势才灭。

  有人从里面搬出一具被火烧得不成人形的女尸,哭着大喊王妃。

  孟轻鸿没站稳似的晃了晃。

  祝明月连忙抱住他,扶着他走上前。

  这个男人平日里是这样的英武,此刻却像个重病的伤患,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出,祝明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他。

  “王爷……”祝明月看见,那女尸的头上插着一根发簪,立刻惊呼一声,痛苦道,“那是妾身送给言姐姐的!”

  身边的人没有言语,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祝明月抬头看去,只见对方瞪着那具焦黑的女尸,咬着牙,满目泪光。

  他在伤心。

  同孟轻鸿青梅竹马多年的祝明月意识到这一点。

  孟轻鸿自恃是皇家子弟,又是男子,所以从来秉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则,就连当初他们在江南重逢,他也只是眼眶微湿而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这次是真的伤了心。

  为了言葭。

  祝明月心中莫名一痛。

  眼中泪水不要钱似的滚落,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怎么现在还要为了一个男人失态?

  不应该,不应该。

  祝明月静静地想,像是在劝服自己。

  天下男儿一般花心,她不是早说好,不会再为男人伤心了吗?

  不是早决定,所有人都只是她爬向高位的垫脚石了吗?

  不必伤心,只是个男人罢了。

第13章

  那具女尸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了,完全看不出生前的痕迹。

  孟轻鸿命人请仵作来验看,可话说一半又想起来,郦国仵作多是男子。

  他改口道:“不,不必看了。”

  言葭对他痴心一片,他何苦在她走后,还要找另一个男人来亵渎她的尸身。

  下葬吧,他想,以王妃之礼下葬。

  这样一来,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也算完成了言葭的心愿。

  他知道她爱他,他一直知道。

  “噗……”突然,孟轻鸿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不由得吐了一口血。

  吐血?

  为何会吐血?

  死的是言葭,与他何关?

  他又不爱……不爱这个女人。

  他只是愧疚……他不爱她啊……

  不爱的……

  眼前一黑,孟轻鸿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天旋地转间,祝明月的一声惊呼:“阿鸿!”昏昏沉沉间,仿佛有人来,又有人走。

  腕间好像被人隔开了,又被蛇咬了。

  有人打开她的嘴,喂了一口什么东西进来,是温热的液体,好像还有点苦。

  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清凉的,还挺舒服。

  身体似置于一片云雾之间,轻柔舒适得像一个梦……

  梦?

  言葭猛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陌生的房间,一旁有人惊喜地开口:“你醒了?”

  言葭脑子还昏沉一片,只见那人一身月白锦袍,俊美无俦的脸上有着心疼和温柔。

  似曾相识。

  她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像是被人灌进了沙子,仿佛一用力,就能尝到血。

  她顿了顿,便只用眼神询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言葭知道他看得懂。

  这个人,当初在战场上同她交战,他们对彼此了解得就像了解第二个自己。

  ……交战。

  想到这茬,她恍然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

  言家灭门……孩子夭折……还有火灾……

  多想起一分,她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昏黄的烛光下,她的影子挺拔,笔直,又单薄。

  就像被火烧得一吹既碎的纸灰。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想了。”那人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那只手不似梦里的清凉,温暖得就像一缕人间阳光。

  言葭下意识地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却没有要拿开他的手。

  那只手一震,没有移开。

  “为什么……”言葭声音呕哑难听,“要……要救我……”

  齐佑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涩意。

  “你救过我一命,不是吗?”

  “可我……”言葭顿了顿,才说,“你已经,还过了。”

  火燃时烧起的烟尘伤了她的嗓子和肺腑,此刻她说话艰难又难听,恍然间言葭都怀疑是不是已经有血被磨了出来。

  她听见齐佑诚叹了一声,说:“大街上一次出手相帮,也叫还吗?”

  “阿葭,你也将我的命看得太不值钱了些。”

  阿葭,言家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

  心里一痛,眼中迅速弥漫上水雾,她的声音难免带上哭腔:“那现在,你救也救了,不欠我了。”

  “便由我自生自灭吧。”

  由我自生自灭,由我去寻我的家人。

第14章

  覆在眼上的手突然抽了回去。

  齐佑诚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湿痕,又抬眸看看床上之人眼中的水光与绝望,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你知道,言家满门抄斩。”他定定地看着她,说。

  言葭心中又是一痛,捂住耳朵,自欺欺人道:“不要再说了。”

  “那你知不知道,言家小儿,五岁以下,全被充卖为奴?”

  言葭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佑诚在床边坐下,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我前些日子刚好心情好,买了些孩子回来,里面好像有几个姓言的来着。”

  言葭静了一会儿,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他,似在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破译什么。

  这表情,齐佑诚很熟悉。

  于是他笑了。

  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言小将军,要回来了。

  “你说真的?”言葭想了很久,才道,“你……言家还有人活着?”

  她记得,家里还有几个未满五岁的外甥和外甥女,是言家最后的血脉!

  若是,若是他们还活着……

  她怎么可以死!

  她怎么能放任那一群走路都还会摔跤的小萝卜头独自面对这个险恶人间?

  “是。”齐佑诚微笑着看她,眼底有欣喜和由衷的快乐,“是你大哥的小儿子和二女儿。还有你三弟刚出生的女儿,你妹妹三岁的儿子和刚满周岁的女儿。他们叫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齐佑诚说着,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就要往外走:“我可没兴趣养小孩,你要是死了,我只能把他们都扔了。”

  “齐佑诚!”言葭心急唤他,却突然扯到了伤口,猛地咳嗽起来。

  齐佑诚连忙回身,给她拍背,道:“你啊你,叫你好好养伤你还能给自己扯着了,就你这个养伤的诚意,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得上天了。”

  言葭:……

  她突然有一丝茫然。

  这家伙,究竟是诚心救她,还是想救下她再气死她?

  不过,比起这个,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言葭抓住他的手:“他们在哪里?”

  齐佑诚一顿。

  言葭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道:“带我去见他们。”

  齐佑诚沉默。

  言葭与他对视。

  短暂的寂静中,言葭的心不断下沉,眼中闪现泪光:“你……”

  莫不是,骗她的?

  齐佑诚突然抽出手,转身而去。

  言葭怔了怔,心中绝望之际,忽然发现他不是落荒而逃,而是走向了房中的梳妆台。

  她看着对方从梳妆台上强行将镜子给掰了下来,又走回床边。

  不知为何,言葭心中突然冒出三个字──

  莫生气。

  齐佑诚将那镜子送到她面前:“你且照照镜子。”

  言葭心如止水地接过镜子。

  他还在说:“你如今的尊容,去看他们,只怕他们会把你当吃小孩的妖怪,哭出声。”

  言葭:……

  “我还记得那会儿,你说家里有个外甥,夸你是仙女下凡尘。”齐佑诚嘴巴叭叭的,“但现在你这可不是仙女下凡了,这仙女是直接下地府了。”

  言葭:……

  当初,她为什么,要救这个家伙?

第15章

  不过,她现在的确不咋好看。

  身上脸上都有烧伤的痕迹,形容枯槁,再加上她说话呕哑的声音,当真同下了地府一般,活脱脱一只刚从地府爬上人间的厉鬼。

  言葭沉静地想。他说得不无道理,她实在不应生气。

  不应生气。

  不应……

  不应个鬼啊!

  她要气死了!

  将镜子狠狠地摔在床上,言葭瞪着齐佑诚:“救人你就好好救,你这张嘴叭叭的,不想要我就帮你撕了它!”

  许是实在愤怒,她忽觉胸中一股气血翻涌──

  “噗……”她吐了一口血。

  随着那口血吐出来,折磨了她数十日的胸口闷痛消失了。

  言葭心中讶异,可情绪一松,疲惫感便如潮水般上涌,淹没了她。

  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倒进一个温热结实的怀中。

  心中哪里安定下来,她顺势闭上了眼。

  原来,之前齐佑诚那么嘴欠,是为了将她胸中的淤血给气出来。

  唯有那口血出来了,她才算真正地活下来了。风国来给皇帝祝寿,早已离去,只有齐佑诚留了下来。

  至于原因,言葭已无心追问,整日只养伤养身。

  齐佑诚找了个机灵的姑娘照顾她,之前在王府中出现的大夫姚泽竟在这里也出现了。

  言葭颇为讶异,但没追问。

  反倒是姚泽微微一笑:“娘娘不问些什么?”

  一旁的齐佑诚黑了半边脸。

  言葭一口喝干药碗,苦得咧了嘴,道:“我与靖王已无瓜葛,烦请先生直接叫我言葭便是。”

  姚泽笑了笑,齐佑诚脸色好了很多,顺手递了盘蜜饯过去。

  言葭看了他一眼,取了粒蜜饯放入口中。

  姚泽看得咦了一声:“奇怪,言小姐,您之前是不怕苦的啊?”

  言葭无奈:“我是不怕,但有人硬要我吃蜜饯,我能有什么办法?”

  齐佑诚放回蜜饯,坦然道:“蜜饯甜,药太苦,没人爱吃苦。”

  言葭顿了顿,突然提到之前的话题:“姚先生,您之前问我,是想让我问您和齐佑诚何时谋划好,要带我出王府吗?”

  姚泽笑容一僵,叹息:“言小姐向来聪慧,想来没什么瞒得住您。”

  言葭笑了一声,没说话。

  哪里没什么能瞒得住她的呢?

  她这七年就被瞒得好苦。

  “您进府就是齐佑诚安排,是为救我?”她问。

  姚泽颔首:“是。”

  “那,那毒……”历经诸事,言葭还是在意那毒是怎么回事。

  毕竟,她的阿园就折在那毒上。

  姚泽神色一肃:“那是鸾蛛水,是西南小国特有的毒水,中毒者,一月之内便会慢慢化为血水,期间受尽万虫蚀骨之痛……”

  这般阴狠的毒水,解法也很难。

  只是姚泽曾游历列国,去过西南,意外救了位圣女,才有幸被教了一些毒术和解毒之法。

  若不是姚泽正好在京城,言葭只怕早已化为血水了。

  沉默良久,只听一旁哐当一声。

  竟是齐佑诚满脸阴沉地,拍塌了桌子。

  姚泽:“……我刚配好的药膏!”

  言葭:……

  齐佑诚弯腰将一只小圆盅捡起来,脸色阴沉,说话的语气像谁欠了他一笔巨款:“没碎,还能用。”

  说着,他看向言葭,眸光沉沉,话却是对姚泽说的:“这毒,还要多久才能解?”

  言葭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心里莫名乱了一拍,慌忙移开眼。

  “最后三天,好好服药,就行了。”姚泽连忙接过药膏,道,“不过这烧伤还需要好好治疗,还有之前生产过后便中了毒,身体耗损严重,需要好好静养。”

  齐佑诚看着言葭,道:“无妨,待余毒清除,我便带你回风国,无论需要什么天材地宝养身,都不成问题。”

  言葭却只盯着不远处的窗外,静默不语。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第16章

  “姚先生。”

  良久,言葭才开口,却不理齐佑诚:“鸾蛛水,是西南部族都会调配吗?”

  “不是。”姚泽摇了摇头,“鸾蛛水有一味主药十分难得,并非所有人都能调配,只有圣女才会。”

  “哈。”言葭笑了一声,“那事情就很有趣了。”

  齐佑诚道:“你有想法了?”

  言葭摇头:“没有。”

  齐佑诚:……

  “但是我有事情要做。”言葭笑了笑,眼底溢出一丝期待,看向齐佑诚。

  那双眼太明亮了。

  恍然间,齐佑诚感觉自己仿佛在里面看见了当年,那个沙场上提枪纵马的少女。

  那年她还很小,十二岁,生得颇高,但也只到他的胸膛。

  她提着一把比她整个人长的枪,坐在马背上,身后是郦国的千军万马。

  阳光打在她身上,她笑得肆意张扬,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活像个混世魔王。

  那时候他多大来着?

  哦,十五岁。

  俩小屁孩。

  就这么,在战场上相遇了。

  “喂?齐佑诚?齐佑诚?”

  齐佑诚猛然回神,就见对方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言葭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单纯地问问你,现在我是否能去见我家那群孩子了?”

  这几日养下来,她身上的伤疤好了许多,嗓子也恢复了大半,应当不会再吓到他们了。

  没见到他们的每一日,言葭都在无比煎熬。

  齐佑诚忙道:“啊,好,可以。”

  言葭扯了扯唇角,心中却莫名紧张。

  这些天,她除了养伤外,就再没有问过任何关于言家的事情。

  她不敢面对,她怕自己听了会疯掉,可现在,她要去照顾自家孩子们了,她不能再逃避了……

  就在她心思忐忑之时,齐佑诚忽然在床边坐下,柔声道:“他们走得很安详。”

  言葭:……

  她忽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了解齐佑诚,这家伙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总会让人感叹,好好的人怎么长了张嘴。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嘴的错……

  言葭努力让自己镇定。

  心中却十分酸楚:“他们……尸身在何处?”

  齐佑诚顿了顿,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日后若是死了,不必马革裹尸,只要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烧光这满身杀业,再洒在故国的土壤上,继续守护百姓。”

  言葭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她问:“那你将他们的尸首……”

  “言氏叛国是大案,各处都盯着,我实在无法将他们的尸身完好保存,置于某处。”齐佑诚有些抱歉,“只得……用火烧尽,装在坛子里,甚至无法为他们出殡。”

  言葭心中一痛,出殡啊……

  曾经,言家满门荣耀,长姐战死时,满京贵人都来吊唁。

  现在啊,连像个寻常人家一样出殡,都不配。

  “带我去见他们。”言葭抓住他的手腕,泪流满面,连声道,“带我去见他们。”

第17章

  这是齐佑诚在郦国京城买下的一座园子,他特意开辟了一个佛堂,找了位僧侣来为诵经超度。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毕竟现下他们还在郦国京都,不宜动作太大。

  言葭在齐佑诚的搀扶下到了佛堂,看见那些牌位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仿佛被万虫啃食,疼痛无比。

  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跪在蒲团上,直直地看着牌位上那些名字,眼泪一滴滴滚落。

  她让齐佑诚先出去,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齐佑诚犹豫一瞬,还是配合着离开了。

  虽然离开,但他仍守在门口,怕里面发生点什么意外,他照应不及。

  一开始还有磕头声的轻微的说话声,可到了后来,里面就安静了下来。

  没关系,言家还有小辈活着,她不会做傻事的。齐佑诚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等了许久他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不由得有些心焦:“言葭?”

  没人回话。

  “言葭?”齐佑诚一颗心提了起来,“我要进来了?”

  依旧没人回话。

  他不再犹豫,直接一脚踹开房门──

  房门大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女子跪在蒲团上,仰首看着上方的牌位,脊背挺直,身量单薄。

  她还活着。

  齐佑诚松了口气。

  他走到她身边,跟着跪在另一只蒲团上,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言葭才开口:“小时候……我爹特别严,我们家的女孩都和男孩没两样,一起练武。”

  齐佑诚回头看她。

  言葭恍若未觉,仍看着桌案上的牌位,那话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声音轻轻的,像个一触即碎的梦。

  “别家的女孩都穿金戴银,娇柔矜贵,就像一块看起来白嫩嫩的豆腐。”说着,言葭忽然笑了一下,“我有时候还害怕,我要是说话大声点会不会将她们震坏。”

  但言家的女孩不一样,她们永远凌厉,永远脊背挺直,永远不输男儿,不需要向任何人柔弱求助。

  有一回,言葭去逛街,遇到了纨绔强抢民女,她在街上就直接跟人家打了起来,把人家打得半死。

  后来父亲知道此事,气得发怒,要她跪下认错。

  她不服,认为自己没错,不愿意跪。

  父亲反复问她:“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言葭果断摇头。

  结果父亲就更气了,直接罚她跪祠堂。

  那会儿,她觉得父亲不可理喻极了,就是不肯跪,气得父亲差点请家法。

  还是母亲及时出现,和父亲大吵一架,从父亲手中抢过了她的处置权。

  父亲戎马一生,冷厉铁血,对谁都强势,也就在母亲面前会服软。

  他被母亲气走后,言葭就受不了了,扑在母亲怀里委屈得直哭。

  母亲抱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哭够了,才叹了口气,说:“你可知,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第18章

  “我知道,是为了保家卫国。”言葭的声音里还有哭过后的沙哑,“但我做的,难道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吗?”

  “为何父亲还要罚我?”

  母亲耐心地道:“保家卫国,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些都是义举,不是错。可你为什么要将人打残呢?”

  言葭愣了一下:“什么?”

  她那时才十一岁,还没上过战场,不大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母亲摸着她的头发,同她说:“我们自幼习武,比旁人强大太多。可正因为有了旁人没有的力量,才更应约束自己。”

  “你救小姑娘打恶霸,是你见义勇为,这没有错。”

  “可你力量太大,遇到普通人时便该克制,不能肆意而为。”

  母亲的声音温柔,说着那个年纪的言葭听不懂的话:“你要时刻谨记,我们习武是为了保护,不是为了随心所欲,更不是为了伤害。”

  “克己复礼是为仁。”母亲捏捏言葭的小脸蛋,低语,“而仁者无敌哦。”

  “克己复礼是为仁,而仁者无敌。”言葭一字一句地念着,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们一生秉持此道,护国,忠君,守卫百姓。可还是落得如今的下场。”

  “甚至他们所忠诚的君王根本不信任他们,亲自举起屠刀,屠戮我言氏一族。”

  “如此下场,谈何无敌?”

  她说得激动,眼底被恨意染得猩红一片,字字句句仿佛都包含着血腥味,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怀着对人世间的恨意,试图毁灭一切。自那日灵堂话后,言葭因为情绪激动,险些晕倒,谈话便没有继续下去。

  她强撑着身体去看了自己的外甥外甥女们。

  那群小孩不到五岁,有的甚至尚在襁褓,连话都不会说。

  对言葭这个将近一年未见的姑姑,也只有还差一个月满五岁的大外甥尚有记忆。

  也只有他,在看见言葭后,扑进她的怀里,哭得像条没了家的小狗。

  “啊呜呜呜呜好可怕啊姑姑,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爷爷奶奶和爹娘叔婶都被带走了,现在他们怎么样了啊!”

  言葭抱着小外甥,头一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回答这群小孩,他们都还那么小,连生死的含义都还不懂,却要被迫接受被灭门的祸事……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那日之后,她在屋里枯坐了一整日。

  看着月落日升,又日升月落。

  齐佑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坐。

  次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地面上,齐佑诚才见言葭动了动。

  枯坐整日的身体僵硬得像座雕塑,她声音微弱得像是雕塑裂缝中传出的细微风声:“言家,为何会被判满门抄斩?”

  “定罪的证据是什么?谁告发的?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掺和?”

第19章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言葭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她态度平静,语气坚定,就好像无论其中有多少艰难困苦,都不会阻止她前行。

  齐佑诚松了口气,跟着动了动坐僵的身体,道:“这案子一出来,我就很关注。”

  “兵部尚书在朝堂上亲自告发,证据是……”

  齐佑诚忽然顿了顿,神色微妙:“是与瑛国皇子的秘密书信,上附有郦国的边防图,和一些其他机密。”

  言葭神色冰冷:“瑛国皇室?”

  当今天下三分,除去郦国和风国,就是瑛国。

  “是。书信上有瑛国三皇子的私章和严老将军的官印,专人检查过,都是真的。”齐佑诚道,“就算是一等一的艺匠,也无法造假。”

  言语间,天色大亮,照在言葭苍白的面容上,像是要带她走向远方。

  “很好。”她淡淡地开口,“若是无法造假,那便是郦国有人勾结了瑛国,先除郦国盔甲,再就是……攻城略地了。”

  说着,她笑了一下。

  她已经不在乎这个国家的结局了。

  齐佑诚皱了皱眉,但还是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言葭道:“还能怎样,自然是复仇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微笑:“你风国,对郦国有没有兴趣?”

  眼前的女人苍白瘦弱,脸颊凹陷,可那双眼仍旧神采奕奕,漆黑的眼瞳含着浅浅笑意,像午夜时分蒙着雾气的森林。

  诱惑,迷人,又危险。

  齐佑诚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微笑:“愿闻其详。”

  他心爱的姑娘要同他合作,他怎么会拒绝?

  “瑛国已经除掉了言家,郦国内部的情况我还算了解,只要这一年没有新的将才冒头,那郦国现在就是一块失去保护的肥肉。”

  谈论起国事,言葭语气淡淡,仿佛天下大事亦不过如此。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经过七年的时光,已经变得更加尊贵深沉。

  就像一柄宝剑,时光侵蚀不了宝剑的锋利,只会为它再增光彩。

  “若我所料不错,瑛国很快就会举兵进犯,我希望风国能稍微帮忙护卫一下郦国。”

  齐佑诚心情很好,挑眉:“哦?这对风国又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有好处了。”言葭扬唇,“端看风国是想要半个郦国,还是整个郦国了。”

  “你现在写信回去让他们帮助郦国,而我留在京城调查言家被诬陷之事。保证在瑛国进犯前,将郦国与瑛国勾结之人一一铲除。”

  “届时,你们风国能得到好名声,还有我这个内应相助,整个郦国,不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吗?”言葭轻笑着,说。

  齐佑诚却没笑。

  他清楚地知道,言葭只是在诓他。

  其实他大致能猜到她心中的算盘,震惊之余,又有些期待和兴奋。

  这个女人,这样的女人……

  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

第20章

  天色将昏,孟轻鸿坐在主院的梨树下,手中握着一卷书,兀自出神。

  祝明月在他身边坐下,剥了一粒葡萄,递到他的唇边,温柔地笑:“阿鸿,吃颗葡萄。”

  孟轻鸿回神,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笑着将葡萄含进口中,道:“真甜。”

  祝明月在他的目光下羞了脸。

  “不过,没有葭葭你甜。”孟轻鸿又说。

  祝明月脸色骤然惨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自那日孟轻鸿吐血后,便再无失态。

  只是有关言葭的一切都成了靖王府的禁忌。

  就连孟轻鸿曾许诺过的,要立她做正妃,他也没再提及。

  祝明月整日同他在一起,表面温柔贤惠,却早已明白,他的心,已经不在了!

  他总会出神,然后对着她叫葭葭。

  葭葭是谁?不就是那个他失去的正妃吗!

  当初人在时,他不在意人家,现在人不在了,他又开始在意了!

  祝明月的手藏在袖中,慢慢握紧。

  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身边的男人,心中装的永远是别的女人!

  为什么!

  “王爷,您看清楚,我……是阿月。”祝明月面露悲戚,道。

  孟轻鸿像是才认出来,浑身一震,久久不语。

  祝明月心中悲愤更重,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又很烦躁,干脆掩面作哭泣状,以掩饰情绪。

  “阿月。”孟轻鸿伸手将人抱进怀中,像是艰难才找到一个话题,关切地叮嘱道,“近日瑛国犯境,许会有一场恶战。估计京中也会有人在暗中行龌龊之事。”

  祝明月莫名一僵。

  孟轻鸿察觉到了,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抚地摸着她的背,说:“你好好待在府中,不要出门。”

  祝明月慢慢放松下来,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嗯。”

  孟轻鸿语气温柔,像在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阿月,我在心中,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风吹树梢,一对有情人亲密相拥,仿佛一切都刚刚好。“照你所说,如今瑛国已兵临城下,郦国无奈向风国求助,现在还拖着。”

  湖边,画舫上,齐佑诚凭栏侧目,看着身边头戴帷帽的女人,轻笑:“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继续拖着吧。”言葭目光投向远处青黛色的山,淡淡道,“现在出兵帮郦国,不划算。”

  齐佑诚知道她心中所想,接话道:“你是要待到瑛国正式发兵,再动?”

  言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他们兵临城下,借口是郦国污蔑他们皇子暗中勾结别国将军。又放纵自家边境游民肆意入侵瑛国国土。”

  “他们设的局,他们造的孽。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齐佑诚沉默一瞬,微微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是,要两国交战,先损耗一些国力?”

  言葭没说话。

  齐佑诚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这些日子,言葭一直在努力挖掘瑛国安插进来的探子,她本就在生子和毒药的侵蚀下伤了底子,还那么不要命地做事,几乎要熬尽心血。

  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就算他努力娇养,也养不回多少肉。

  而且,她如今行事比从前狠了太多。

  曾经,她作为与战士共同上阵厮杀过的将领,一向秉持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想法,所以很讨厌战争。

  因为,有战争,就一定会有人失去至亲。

  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长辈失去孩子。

  她曾经最不忍如此。

  可现在,她主动要看两国交战。

第21章

  言葭的这般变化,看得他心痛至极。

  一个善良的人,变成如今这般冷血的模样,其中经历的苦与痛,谁也无法替她承受。

  就算是齐佑诚自己,也不敢保证,若是自己承受她承受过的苦痛,是否能做得比她好。

  “从今日起,会有不少人意外丧生。”言葭突然说。

  每个国家,在别的国度中都会有暗探处,风国在郦国也有。

  齐佑诚让言葭有什么事情就和自己说,自己去吩咐暗探做。

  到今天,他们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瑛国在郦国京都的大部分暗探。

  而从今天开始,那些暗探会以各色千奇百怪的理由,意外丧生。

  这不是为了帮助郦国,只是言葭要复仇。

  只是言葭借了风国的势,少不得要为风国挣点利益。

  “待到那些暗探都死了,瑛国占领几座郦国的城池。以郦国皇帝的性子,一定会后悔将言家砍了。”

  言葭说着,突然笑了一下,眼底尽是讽刺。

  “可那也晚了。”

  “我打算去边境,言家旧部有些还活着,原本应该被打压得厉害,现在出了这种事,皇帝只能重用他们。”

  “甚至皇帝还会庆幸,幸好言家已经没人活着了。所以这些旧部,只能忠于他。”

  “他没想到我还活着,更不会想到,那些旧部……会是最后指向他的刀。”

  “不行。”齐佑诚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以你这身板,还怎么上战场?沙场上刀光剑影无数,军营环境恶劣,你会死的!”

  “可,我若不上战场,如何接近他们?”言葭平静道。

  “会有法子的!”齐佑诚最怕看见她这幅样子,这代表她心意已决。

  而言葭决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只要你不上战场找死,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依你!”

  “可我必须去。”言葭道,“我只想上战场。”

  齐佑诚顿住。

  他脸色难看至极:“言葭,我费这么大劲救你回来,不是为了看你找死的。”

  言葭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后青山如旧,阳光万里。

  倏地,她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们两军交战后,和谈的时期。

  言葭跟着父亲在边疆驻守,没有回去。

  一天,她趁着近日无事,跟着商队偷偷溜进风国边境的城池,想去看看异国城池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她乔装打扮过一番,自信就算爹爹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于是她大摇大摆地走在风国的城中,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亦乐乎。

  她随手买了个模样奇怪的面具,正觉有趣地往脸上戴,就见远处有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慢行来。

  那人一身白衣,松松散散,在阳光下仿佛是另一道光,耀眼得很。

  只是他形容分外不羁,长发半束,一根簪子慢慢定住,青丝被风吹起,一张脸俊美无俦,狭长眼眸中似有万物,又似是什么也没有。

  就这么副“老子天下第一谁也瞧不上”的性子,在边境,言葭也就知道齐佑诚一个。

  偷溜进城玩,遇到老冤家,这得是怎样的孽缘啊。

  言葭额间落了一滴汗,将面具戴上,若无其事地继续逛。

  谁知那匹马突然就停在了她身边。

  “抬起头来。”

  少年清冽淡漠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第22章

  言葭翻了个白眼。

  但表面上,她还是安分地抬起头,露出脸上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

  嘻嘻,吓死你。

  少年的瞳孔一缩,似乎有些不爽,道:“面具摘了。”

  这会儿,街上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向他们看过来。

  言葭正要摘面具,谁知齐佑诚又改口了:“罢了,不必摘了。”

  言葭哦了一声,放手。

  倒也不是她怕他,纯粹是,她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安分些的好。

  谁知齐佑诚又道:“我看你顺眼,陪小爷逛个街。”

  言葭:

  你看我顺眼?

  我哪里顺眼了你说,我立马改。

  然而……最后她还是陪他逛街去了。

  这真是十分屈辱。

  而让言葭没想到的是,齐佑诚带她逛的,竟然是首饰铺子。

  言葭看了下身上的男装,又摸摸脸上的面具,一个问号再度浮现在心中。

  她伪出男声问:“为什么要逛首饰铺子?”

  “哦。”齐佑诚懒懒地说,“小爷我有个心上人,想给她送个东西,不知道送什么好,所以带你来挑挑。”

  言葭心情复杂:“若是我没记错,我与殿下该是初次相见吧?”

  齐佑诚想了想,乐了:“好像是。”

  你吓乐啥啊……

  言葭心情复杂,道:“难道您没有朋友兄弟吗?”

  齐佑诚顿住。

  言葭见他不语,以为他吃瘪,不由得心里小小地乐了一下。

  谁知齐佑诚说:“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事情,小爷不打算告诉旁人。”

  言葭又是一个白眼。

  行吧,思春还不打算同旁人说,于是只好随手拉个看得顺眼的路人。

  也不是不能理解。

  大约是出于作战多次的惺惺相惜,言葭对他其实感官不错,也就认真地帮他挑了一根梅花发簪,道:“这个不错,你可以送送看。”

  齐佑诚拿起发簪仔细端详,似乎有些嫌弃:“你什么眼光。”

  言葭:

  但下一秒,他又勉为其难道:“好吧,那就这根吧。”

  言葭: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智障?

  为什么他能这么讨人厌!

  言葭拳头硬了。

  但人在屋檐下,她忍住了。言葭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起多年前的旧事,还不算什么好事。

  但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齐佑诚,阳光下眉目出挑俊美,眼瞳澄净纯粹,一如当年。

  可她不一样了,她的心中眼中,只剩下恨了。

  “不是为了看我找死。”言葭近乎叹息地说,“其实我很好奇。”

  “当年,那根梅花簪,你送出去了吗?”

  齐佑诚蓦然僵住。

第23章

  事后,言葭反复想过那件事。

  她觉得齐佑诚一定是认出了她,但又念在两国关系上,没有点破

  加上他又确实需要一个人帮他参谋,给心爱的女孩买发簪,所以他才会拉上她去选。

  当然,当真在路上拉一个顺眼的路人去买东西也不是不行。

  可是,给女孩买的东西,拉一个男路人帮忙选,多少沾点脑瘫。

  齐佑诚顿了顿,道:“没有送。”

  言葭挑眉:“怎么?难道你怂了?”

  齐佑诚道:“我没怂,只是……当时我觉得,我们没可能罢了。”

  湖边杨柳依依,天色湛蓝,白云缥缈。

  俊美的青年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我同我的心上人,一个是一国皇子,一个是他国大将军之女,身份特殊,若是结合……”

  “那时的我,担心两国若起战事,自己会护不住她。”

  言葭错愕地后退一步。

  齐佑诚却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向前一步,填补了二人之间的被拉开的距离。

  他继续道:“后来,我得知她回国,便后悔了。我想去看看她,哪怕一眼也是好的。”

  “于是我漏液前行,潜进她的国家,想看一看她。结果却看见,她身边跟了个男人。”

  “我认得那个人,是他们国家的王爷。我的暗探告诉我,那个人一直在求娶她。”

  “我知道,她没理由放弃自己国家的王爷,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的皇子……何况那个皇子还不一定有能力在两国交战时,保住她的命。”

  言葭震惊地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于是我离开了。”

  “很多年后,我终于掌权,无论我的心上人是何种身份,我都能护住她了。我想来再看她一眼……”

  “可是,我却发现,她过得不好。她的丈夫同别的女人在一处,欺负她轻贱她。”

  “我很生气,很心疼,想救她。可我知道她性子倔强,不会离开。”

  “因为,离开她的丈夫,同我走。那不单单是感情的问题,还意味着……”

  “她要背叛生她养她的国度,背叛她的家人和她的忠诚。”

  “而她身为将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一只飞鸟扬翅路过,扑棱棱地停在画舫栏杆上,歪着头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远处有另一艘画舫慢慢驶来,里面的女孩不知为何,竟在唱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言葭猛然惊醒,正要说话,可齐佑诚却不给她机会。

  “后来,她家里发生变故,我费劲心力才护住她家中幼儿。”

  “我日日照顾她,事事依从她。原以为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会明白我的心意。”

  “可她是明白了,却偏要装傻装糊涂,还要让我再眼睁睁看她去送死。”

  说着,齐佑诚忽然笑了一声,有些苦涩:“你说,那姑娘是不是心好狠?”

第24章

  在很多很多年前。

  言葭第一次上战场。

  十二岁。

  她父亲送她的长枪,比她整个人还长。

  可她丝毫不惧,握着长枪坐在马上,立于军前,心中是满满的战意。

  一抬眼,她就看见了这两军阵前的另一个“同龄人”。

  他一身银甲横刀立马,身后战旗被风吹得扬起,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却比不过他似笑非笑时眼底划过的流光。

  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再后来,他们交战,势均力敌,看彼此的眼神都是那种兴奋又沉静的。

  兴奋是因为棋逢对手。

  沉静是因为……战争这种事,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言葭年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和他对战很快乐。

  有一次,她为了情报,暗探风国城池,意外发现风国有人要杀齐佑诚。

  她出手帮了他一次。

  父母亲知道这件事后,竟也没责怪她,只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就离开了。

  后来,两国和谈,不用打仗了。

  言葭听说,她那个同龄对手马上要回京复命,他们估计再也见不到面了。

  于是,没过几日,她再度乔装潜进了风国。

  所有人都以为,她那次潜入,是好奇风国的城池和风土人情。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骗自己的。

  但言葭永远记得,当年,她在遇到齐佑诚的那刻,心里那隐秘的,让人不安的开心。

  好在那份开心来得快,散得也快。

  在齐佑诚要她陪他去给他的心上人挑礼物时,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掐掉了。

  少年不识爱恨,连心动都那么懵懂。

  她只来得及痛那么一下,就要离开了。

  之后,她从未想起过那段时光。

  就像有人故意将它们剪断摘取,藏进一个漂亮盒子里,不让她找到。

  再后来,她跟随父母亲进京复命,遇到了孟轻鸿。

  他爱上了她的脸。

  而她爱上了他眼中的光。

  世事无常,兜兜转转。

  曾经被人胆怯的,不敢伸手争取的宝物,现在被命运再度送到面前。

  言葭曾无比痛恨命运的狠心。

  此刻却不知该如何作态。

  国与家,一直是横贯在她面前的软肋。

  正如齐佑诚所说,她无法背弃自己的家族和国度。

  可现在,这两道枷锁,都不见了。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拥抱最初的心动了。

  言葭闭上了眼。

  她摇着头,又后退了一步。

  落在一旁的鸟儿被惊到,展翅飞离。

  “对不起。”言葭眼中仍有一丝迷茫,“我……”

  顿了顿,她眼神坚定下来,道:“我觉得,她有她的路要走。而你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你该放弃她了。”

第25章

  郦国与瑛国的边境,在西南,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言葭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致,有些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询问的声音:“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回神,放下窗帘,道,“你此番陪我南下,于你而言,很危险。”

  那天,言葭拒绝他后,本以为以这家伙的傲性,会立刻离开。

  谁知他仍旧死缠烂打,还要陪她去郦国与瑛国的交战处。

  齐佑诚已经出来太久了,风国是否还稳定且两说,主动跑去另外两国的交战地,以他的身份而言,太危险了。

  谁知他闻言,只淡淡笑了笑:“追心爱的姑娘,再危险又算什么呢?”

  言葭:……

  她从前单知道齐佑诚臭不要脸,但还真没想到他能这般不要脸。

  这段时间,她一直努力恢复身体,虽然还不能上战场,但随军出征的问题并不大。

  她可以做军师。

  言家曾在郦国位高权重,郦国大半的将领都师从言家。

  他们忠诚的其实并不是陛下,而是言家。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郦国皇帝的忧虑,其实不无道理。

  只是他曾经不肯信言家的忠心。

  于是现在,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言家的背叛。

  言葭乔装打扮一番后,以白葭之名,入了军营,成为了言家旧部李游将军身边的一名军师。

  而齐佑诚则被她强行勒令要求待在城里,不要添乱。

  仅仅两个月,郦国军队的颓势就得到了逆转。

  被瑛国占领的几座城池都重回郦国,李游战功赫赫,在军中风头无两。

  很快,瑛国发现对郦国的预估出错了。

  没了言家,郦国仍旧是铁桶一块,不好啃。

  权衡之下,瑛国不情不愿地按兵不动,和郦国僵持起来。

  在一个月色极好的夜晚,言葭独自出了军营。

  西南多虫,还有很多蛮族。

  但瑛国毗邻蛮族与郦国,还能有如今的国力,着实有些厉害。

  言葭乔装到了深山林间,坐在树上打开一瓶酒,慢慢赏月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风声传来。

  言葭笑了一下。

  不多时,旁边的树上跟着爬上个人,坐在树枝上,故作风流地摇摇折扇:“听闻郦国近日出了位料事如神的军师,将我瑛国打得节节败退,如今为何有闲心来找本王夜谈?”

  言葭侧过脸看他,道:“离王殿下。”

  来的是瑛国的三皇子离王,也是瑛国这次的领军之将。

  “小人邀请您,是想同您谈一笔合作。”

  “哦?”离王扬了扬眉,道,“愿闻其详。”

  “现如今郦国军中,风头最盛者,为李游将军。”言葭慢慢道。

  “小人可以帮您除去李游,只要您……给小人一瓶鸾蛛水。”

  离王怔了怔,完全没想过眼前这个被暗探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军师,为何会提出这般简单的条件。

  “这条件似乎……于本王而言,过于简单了些。”他盯着言葭看了半晌,忽然道,“白先生,本王瞧您有些眼熟。”

  “可是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

  言葭心下一沉。

  说实话,他们的确见过。

  在八年前郦国皇帝的寿诞上。

  不过,他们只有这一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易容术又极好,他应当认不出她来才是。

第26章

  离王没回答,又盯着她看了很久。

  言葭恍若未觉,甚至还淡定地仰头喝了口酒。

  慢慢地,离王终于露出个笑:“想来是我与先生有缘,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言葭点头:“应是如此。”

  离王又问:“不过,先生为何要同本王做交易?先生不说,本王总归有几分不放心。”

  言葭顿了顿,眯了眯眼。

  她看着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月光,良久,才说:“小人,曾与言家有些许的缘分。”

  “言家三女,仙逝的那位靖王妃,于小人有恩。”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小人坚信言家不会叛国通敌,所以一直在查,如今已经查到,其中有那位李游将军参与其中。”

  说着,她笑了,语气轻忽,却仿佛有杀意闪过:“将他捧得高高的,再将他狠狠摔下,不是很有趣吗?”

  离王看着她,有些好奇:“可你难道不知道,言家那叛国通敌的罪名,通的就是本王吗?”

  “天下皆知之事,小人自然也知道。”言葭苦笑一声。

  “不过,敌人的陷害,情有可原。自己人的背叛,才不可饶恕。小人身体不好,年岁不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能替言家除掉背叛者,已是极限。”

  “再过些时日啊……小人就该去陪三姑娘了。”

  她说着,眼中一片水光,仿佛还带着一丝向往。

  猛然一看,就像是个对言三姑娘情根深种之人。

  离王瞧得有趣,道:“你虽这么说,可你有何方法自证?”

  言葭摇头:“没有,所以,信或不信,全在王爷的一念之间。”

  “不过……王爷若是信小人,将鸾蛛水先给小人。那么,不日王爷就会得知,李游将军中毒身亡的噩耗。”

  “而下毒之人,正是一个来路不明,手段诡奇,前不久才偷溜出军营过的军师。至于那药,则来自蛮族。”

  “无论如何,都和王爷您扯不上关系。”

  说着,她道:“不知如此,王爷可欢喜?”

  离王似笑非笑:“哦?先生竟还在意本王欢不欢喜?”

  言葭:……

  她都说这么多了,这家伙怎么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草──一种植物。

  她皮笑肉不笑:“王爷说笑了。您欢喜与否,与小人无关。”

  离王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说来也巧,本王身上正好带了鸾蛛水,便赠与先生,希望先生能军快让本王看到,您描绘的美景。”

  啧,还描绘的美景呢。

  那是生死权力的游戏罢了,一点也不美。

  言葭心中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接过鸾蛛水,轻轻一笑:“王爷放心,小人定不辱命。”

  那鸾蛛水装在一支白瓷瓶里,微微晃荡,便能听见里头的水声。

  言葭小心收下它,眼底略过一丝寒意。

  就是这东西,间接害死了阿园。

  就是这东西,险些害死了她的命。

  事到如今,她终于准备好一切,可以正式着手报复了。

  那些人欠她的,欠言家的,欠她孩子的,欠阿园的,她要一件件都讨回来!

第27章

  很可惜,事情并没有朝离王想要的方向发展。

  因为,就在言葭回军营的当天,她就遇刺了。

  虽然险而又险地捡回一条命,但言葭被迫在军帐中养伤,再加上之前生产中毒时情绪大恸,伤了底子,这回直接卧床不起。

  而没两天,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以莫须有叛国之罪,将人砍了。

  圣旨到达那天,言葭特意起了个大早,等着这消息。

  等到外间传来李游喊冤的声音,她才惊讶地出去,随手抓了个士兵,问怎么回事。

  士兵眉宇之间有些许没能藏好的义愤,同言葭说:“陛下下旨,以莫须有之罪,要处死李游将军,扶赵渊将军做主帅!”

  言葭扬眉,诧异道:“怎么会?究竟是何等莫须有之罪?李将军可一直是功臣啊!”

  那士兵顿了顿,想到眼前这位军师虽然来得不久,但一向运筹帷幄,智计双绝。

  他便也不瞒她,道:“我听说的也不多,好像是上头来的人,说李将军曾勾结言家,一同叛国。如今事情败露,若非有先生突然出现,只怕如今瑛国大军都打到京城去了。”

  “还有人说……说前些日子,先生遇刺,就是李将军的手笔……”

  言葭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做出着急的样子:“怎会如此啊!快带我……”

  她刚走两步,忽然捂住腹部,倒吸一口凉气。

  士兵以为她是扯着伤口了,连忙要她好好休息,圣旨都下了,这事儿已无回转的余地,不要再为此费心劳神了。

  言葭苍白着脸,问:“将军他……何时行刑?”

  士兵一噎,竟分不清她这话是关心将军,还是盼着将军早死。

  但他还是道:“就在今日,在军营斩首。”

  言葭顿了顿,无力地闭上了眼,道:“某同将军好歹也共事了些许时日,如今,便去送将军一程吧。”

  士兵只好扶着言葭过去。

  刑场在练兵场中央的高台上,斩首示众,为的也是能起到震慑军心的作用。

  言葭来得比较晚,到时军营已经围满了人。

  她身量比起男子,本就不算高,如今只能远远地站在后方,静静地抬首看去。

  在高台上,有个人被五花大绑,抹布塞口。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握一柄大刀,只待上峰一声令下,就行刑。

  最近,言葭身体越来越虚,也越来越怕冷,南方的秋天其实不冷,她却已经穿上了棉衣,狐裘围住脖子。

  此刻,她将半张脸掩在狐裘下,轻轻地勾唇。

  就是这个人,当初勾结瑛国,从以言家旧部的身份,骗取她爹娘的信任,偷取出父亲的私章伪造了那些通敌书信,以陷害言家。

  当初,她的家人蒙冤斩首。

  现在,轮到他被斩首。

  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但这还不够。

  当初陷害她家的人,才不止这么一点。

  这只是第一个人!

  时辰到了,京城来使抬了抬手。

  那刽子手立刻熟练地拔刀,斩下──

  一颗头倏然落地。

  言葭无声地笑了起来。

  爹娘,兄弟姐妹们。

  你们看见了吗?

  这第一个叛徒已然伏法,接下来会有一场好戏。

  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看得高兴!

第28章

  李游被处死后,言葭立刻回帐中休息了。

  随着她的出谋划策,加上连胜之战,她在军营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不仅有独立的帐篷,还有一队自己的亲兵。

  她回到帐中时,亲兵已经帮她烧热了炭炉,让她在帐中好好休息。

  她躺回床上,却没能休息太久,就听外面有人说,钦差大人来了,要见她。

  言葭不意外,口里忙说请进,挣扎着坐了起来。

  钦差是个年轻男子,言葭认得他,是赵家的长房嫡长子,叫赵元。

  小时候,她还和这家伙打过架。

  赵元来之后,就很自来熟地上前扶她,道:“先生受了重伤,可得好好休息。”

  言葭安然被他扶着,嘴里客气了两句,才问他来看她做什么。

  赵元表示陛下知道她的存在后十分欣慰高兴,给她升职,让她继续镇守边疆。

  言葭一副“我很感动陛下真圣明”的模样,挣扎起身送了钦差一程。

  待到将人送走,言葭躺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熟。

  待到天色昏沉,她才睁眼。

  帐篷里没有开灯,她淡淡地看着床边坐着的一道黑影,道:“你又来。”

  那黑影伸手,轻轻地盖在她的额头:“你发热了。”

  浅浅的檀香味道,久违的熟悉感。

  言葭莫名心中松快,唔了一声,没说话。

  “李游已死,剩下的人都在京城。”齐佑诚的掌心仍覆在她额间,“你打算何时回?如何回?”

  言葭看着那抹黑影,仿佛能看到那双流光的眸子。

  她笑了笑:“快了。”

  “就在……这几日了。”

  皇帝为何会突然杀李游这个功臣?

  自然是因为他真以为对方忠诚的是言家,对天家不满,随时有反叛的可能。

  而他为何会知道这个?

  是言葭派人透露的。

  言家兴盛了这么久,早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了。

  哪怕这根刺已经被拔了,还是会隐隐作痛。

  而只要还痛,皇帝就会害怕。

  “这军中真正忠于言家的人,我已经都联络起来了,随时能倒戈你风国。”

  言葭轻轻地说:“你可以放心。”

  齐佑诚僵了僵,也没说放心还是不放心,只笑了一声,道:“只要你记得护住自己,我自然放心。”

  “不过,这报酬……”他顿住一瞬,道“若是郦国无法尽数拿下,能得到言三姑娘,那我也赚了。”

  言葭心中一颤,若无其事道:“可惜了,言三姑娘这会儿在王陵里,你想要她,或许得去挖坟。”

  齐佑诚:……

  他啧了一声,忽然伸手狠狠捏了把她的鼻子:“老子偏不!”

  他语气也恶狠狠:“等事情都了解了,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把言三姑娘的名字从孟家的玉碟上抹掉!”

  言葭忽然有些想笑。

  这回是真的想笑,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久违的,不带一丝沉重的愉快。

  齐佑诚这个人很神奇。

  她分明经历那般祸事,如坠地狱,可他却总能让她有一种……她仍是个活人的感觉。

  言葭心情正愉快,却又听他说:“其实,若是得不到言三姑娘,能得到白军师,也是不错的。”

  白军师言葭:

第29章

  齐佑诚的手忽然笼住白军师的半边脸颊,整个人都往下靠,虚压在言葭身上。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整个压下来,几乎将她笼罩在内。言葭不由得有些僵硬。

  青年的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天边的靡靡之音:“郦国的白军师,生得可真不错。”

  言葭:……

  “就是不知道,白军师尝起来,是不是也……嗷唔……”齐佑诚吃痛,彻底倒在她身上。

  刚踹了人一脚的言葭都来不及得意,就被人实实地压下来,顿时身上像压了块巨石,偏偏那巨石还是软的。

  “巨石”的头就这么不要脸地垂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要相触。

  两人的双目在黑暗中对视,呼吸交融,温度仿佛在一点点地攀升。

  言葭只觉得脸上都烧了起来。

  对方的眼睛漆黑,在本就黑暗的环境里,却像是一盏灯般,亮着浅浅的光。

  言葭像是被蛊惑了,看着那双眼,竟忘了动弹。

  她不动,对方可就趁机得寸进尺了。

  唇上的触感轻柔,却仿佛燃着火。

  心跳在那一瞬间怦然,仿佛阳光洒遍天地,鲜花盎然盛放。

  是初春的第一支桃花,还有冬日未尽的寒气,也有春日饱满的生机。

  突然,言葭嘶了一声,捂住胸口:“疼……”

  齐佑诚蓦然回神,脑子还沉浸在占了便宜的快乐中,再加上对方突然呼痛,整个人变得又莽又傻。

  他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她的胸口,问:“怎么了?伤口还疼?”

  前几天,言葭是真的遇刺了,不是苦肉计。

  要不是她身手好,还有亲卫和齐佑诚护着,就要交代在这军营里了。

  言葭本是觉得痛,可齐佑诚这手放上来,顿时脸又红了,打掉他的手,斥道:“你给我放老实点!”

  这些日子,齐佑诚时常玩笑耍赖,哪怕在军营里,也一直护在她身边,要说她不敢动,那是假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已不像之前那般,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反而在齐佑诚一点又一点的试探下,变得暧昧起来。

  如今言葭斥他,可语气里却似乎还有一分嗔意。

  齐佑诚本就高兴,现在被打得也高兴,骂得也高兴,乐呵呵地收了手,道:“好。”

  说完,他又心疼道:“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的计划是否该往后拖延一些时日?好歹等伤养好再说。”

  言葭抿了抿唇。

  方才的柔软仿佛还在上面停留,莫名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下去,一点点化成水,再也硬不起来。

  若是旁的事,她或许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可是这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叹息一声,道,“齐佑诚,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现在不是我说停下,就能停下的了。”

  齐佑诚黯然地垂下眼。

第30章

  没过几天,果然如言葭所料,京城来了命令,要召镇守边疆的几个将军率领一部分兵力,秘密回京。

  中军主帐中,言葭唇角含笑地将密信送到烛火中,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薄薄的纸,有些出神。

  “各位……这封密信,你们怎么看?”她问。

  在她身后,站着几位将领,全是边疆的话事人。

  此刻他们都乖乖站着,听见她问,其中一人道:“瑛国虽按兵不动,可到底仍将大军压在边境,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此时召我等进京,怕是京中……”

  顿了顿,言葭接过话茬,道:“要变天了。”

  和将领的沉重不同,她说话时唇角仍带着笑,眼底也是,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家国大事,只是今天的天气。

  只是,她话音落下,整个军帐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话题太重,他们没人敢接。

  “当今天子膝下本有六位皇子,其中三皇子天生有疾,六皇子母家卑微,皆无缘大统。而四皇子前些日子突发急症过世了,五皇子被抓夜宿青楼,还有当街打死人,德行有亏,也不行。”

  “也就只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一个雍王一个靖王,一个是皇后嫡子,一个势力庞杂,你们觉得,谁更有可能?”

  没人说话。

  “我觉得是二皇子。”言葭笑了笑,却没说理由。

  她能有什么理由呢?

  纯粹是和孟轻鸿一起度过了七年,知道对方的德行。

  孟轻鸿就是个无能又自负的男人罢了,长着一副好皮囊,生在天下最好的世家,便显得尊贵起来。

  可实际上,他根本没多少才能,又狭隘善妒,连女子都容不下。

  否则,她也不会在知道孟轻鸿心里的贪念后,在那七年里强势执掌王府,替他打理一应内外事务。

  靖王如今的好名声和好局势,都是她七年里一点点挣来的。

  可笑她呕心沥血,汲汲营营,到头来,全都是骗局。

  没了她,靖王再难和雍王抗衡。

  除了趁皇帝重病之际、现在手头还有兵权之际,率人逼宫,谋得皇位,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拖下去,她为他创造的好局面,都只会被雍王全部蚕食干净。

  火舌吞噬了纸张,将一切化作飞灰。

  言葭仍没松手,任由火舌舔上她的指尖,似曾相识的灼烧之痛在指尖燃起。

  她微微一笑,松了手,眼睁睁看着飞灰慢慢落地。

  最后,她一脚踩了上去。

  “正好,这位是我的熟人。”她声音含笑,却带着一丝阴沉,“马上就能回京见到他了,我很开心。”

  在她身后,那些将领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眼中情绪万千,可最多的,却是忠诚和……

  同情。

  言葭能察觉到那些落在她背上的视线,没有回头。

  她不是不知道自家的旧部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可那不重要。

  她只要忠诚就好了。

  其他的,都不足动摇她。

第31章

  秘密行军入京勤王,还要快速进京,这对言葭目前的身体素质来说,有些艰难。

  但她一直待在马车里,配合行军,没有一丝怨言。

  大约走了三个月,大军才到京郊。

  言葭心情难得地好,大半夜的和齐佑诚躺在山间庄子的屋顶上看星星月亮。

  她心里有数,一直到这会儿,她也没提让风国攻打郦国的事情,齐佑诚八成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可他什么也没说,但她却想问一问:“这么久以来,你跟在我身边,风国的事情怎么办?”

  齐佑诚神色淡淡:“我的几个兄弟都不像样,现在父皇膝下就我一个能顶用的皇子,还掌权了大半,就算离得很远又怎样,风国照样是我的。”

  言葭顿了顿,道:“那郦国……”

  从前,她是最不忌惮骗人的,尤其是骗这家伙。

  毕竟那会儿他们是敌人。

  可现在,他帮了她这么多,她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都知道了。”齐佑诚仰首看月,道,“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怎能摸不透你的心思?”

  言葭错愕:“那你还……”

  齐佑诚笑了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愿意帮你达成。”

  言葭无法言语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孟轻鸿对她就是爱情了。

  毕竟他们曾是满京城都羡慕的神仙眷侣。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为爱情做到这般地步。

  可惜她却不能回报同样的爱给他。

  “齐佑诚。”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

  言语咬了咬唇,忽然翻身虚压在他身上,垂眸对上他的眼睛。

  齐佑诚一怔,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听她淡淡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言葭静了静,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唯有这副身子,或许还能入眼,你若不嫌它虚弱残破……”

  齐佑诚听明白了,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她这是,要用身子来报恩?

  有没有搞错?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难道图的只是一副身子吗?

  他眼底涌上怒意,干脆握住对方撑在他耳侧的手,一个用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言葭。”他瞪着这个女人,近乎咬牙切齿,“你如今这般,究竟是在作践谁?”

  “难道我爱你,只是图你的身子?”他一字一句道,“或者你以为,我的真心,你用一副身子就能报答了?”

  言葭躺在屋顶上,抬首看他。

  他的鬓发丝缕地垂下,扫在她的脸侧,有些发痒。

  她忍着痒意,轻声道:“可我的身子,我清楚,它日渐虚弱,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人世。

  她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齐佑诚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气息缠绕间,温度节节攀升。

  待到一吻结束,齐佑诚声音多了一分喑哑:“阿葭。”

  他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鬓发,就像在给一只心爱的小猫顺毛:“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

  “只要你愿意,待到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去求医。”

  “不管你能活多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齐佑诚说得很慢,也很诚恳。

  话语间,他慢慢低下身子,却没有再做任何举动,只是单纯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耳畔低语。

  “阿葭,我爱了你那么久。你真的舍得,让我此生都在你这里输得一塌糊涂吗?”

第32章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若是爱他,会舍得他输吗?

  自然是舍不得的。

  言葭神色依旧淡淡,可颤抖的眼睫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凌乱。

  良久,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齐佑诚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

  言葭对上他的双眼,忽然扬唇,笑了一下。

  “齐佑诚,我得说。”她慢慢地说,“我认输了。”

  月光下,或许命不久矣的女人终于放下一切顾虑,拥抱着自己的心上人,认真地说:“我爱你。”京城 靖王府

  祝明月带着侍女走到前院书房,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男人淡淡的嗓音。

  祝明月抿了抿唇,走进书房,笑道:“阿鸿,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亲自为你熬了一碗鸡汤,你喝一些吧。”

  孟轻鸿比之前瘦了很多,脸颊凹陷,抬眸看人时,眼里阴鸷的精光几乎能将人射穿。

  “好。”他淡淡地说。

  祝明月却不由得颤了颤。

  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曾经志得意满的靖王被雍王逼得快没了退路。

  孟轻鸿早不复当初清风霁月的贵公子模样了。

  她若无其事地从侍女带来的饭盒里,端出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喝吧。”

  孟轻鸿看了眼她身后的侍女。

  侍女会意,退出书房,关上门。

  顿时,书房只剩他们两人。

  孟轻鸿笑了一笑,眼底的阴鸷散去不少。

  他向祝明月伸手。

  祝明月便配合地去握住他的手。

  他柔声道:“阿月,这些日子京中或会不太平,你一定要守好府中,不要外出。”

  祝明月垂眸看他,眼底似有柔光万千。

  她跟着笑了,作出一副幸福的样子,道:“好,阿鸿,你放心。”

  “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府上的安危。有什么想法,放手去做便是。”

  孟轻鸿满意地笑了。

  虽然,阿月不比言葭那般机敏聪慧,但她温柔体贴,便是她最好的地方。

  何况,她还同言葭生得一般美貌。

  次日,深夜,祝明月忽然从梦中惊醒,隐约听见远方似有厮杀声响起。

  她害怕地唤来侍女,问是怎么回事,孟轻鸿去哪里了。

  结果侍女说:“外面好像有人起兵……也不知是为何事。而王爷,王爷不知何时,不见了!”

  祝明月就算经历再多,也没在京城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动乱。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连声要侍女给她穿衣服,又问王府守卫如何。

  侍女:“王妃您放心,府内守卫森严,外头的贼人闯不进来的!”

  祝明月这才松了口气,镇定了一些。

  她想起前日孟轻鸿的叮嘱,心中明了,这场祸事一定有他的手笔。

  京城为一国首都,戒备森严,轻易不可能有兵变。

  若是当真发生兵变,那就是绝对的大事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孟轻鸿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是为了篡位。

  若是他成了,那她可就是皇后了!

  祝明月忽然有些激动。

  她回到郦国后,最高的打算也不过是做个靖王正妃,从未想过还能做个皇后!

  她强自镇定,道:“既如此,你随我去大厅中坐着,我们一起守着,等王爷归来!”

第33章

  祝明月等啊等,等到厮杀声渐消,等到天边曈昽,也没等到孟轻鸿回来。

  但她安慰自己,就算孟轻鸿控制住了宫中的情况,怕是也没这么轻易就能脱身,肯定还要处理很多事。

  所以他回来迟了,也能理解。

  可是……怎么就不派个人回来报个平安呢?

  祝明月咬了咬唇。

  就在这时,府兵来报,说是府门外有宫中天使提着圣旨要见她。

  祝明月心里猛然一沉。

  圣旨。

  那是只有皇帝能动的东西。

  就算孟轻鸿当真有那么快的速度,制住了皇帝,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靖王府颁布圣旨啊。

  这样只会落人口舌!

  难道他……败了?

  不,不,不可能!

  祝明月不愿意相信。

  可事已至此,她又不敢立刻去接圣旨。

  犹豫不决之间,就见又有一个府兵跑来,满脸惊慌:“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祝明月脸色苍白,还要斥责:“什么大事不好了!你不要诅咒我们王府!”

  “娘娘!”那府兵仍是惊惶,“宫中来的天使在府外等得不耐烦了,这时又来了一队人马,领头之人竟开始差使人马直接撞门了!”

  若说刚才祝明月只是心中犹疑,这回却能完全确认了!

  孟轻鸿他,起事失败了!

  她心中恍惚,身子跟着晃了晃。

  孟轻鸿败了?

  她好不容易从那个人身边逃出来,回到这里,过上想过的生活。

  一切却再度成为泡影了?

  为何上天要对她如此残忍!

  为何她想要之事,永远无法长久!

  为何!

  她神思不属,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有一队陌生的队伍已经入侵了王府。

  为首的是个身量单薄,面具覆面的男子,身边跟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

  那队人马如入无人之境,偌大靖王府,竟无一人拦得住他们。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些人都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不等祝明月反应过来,就见为首的青衣男子挥了挥手。

  立刻,就有人上前将祝明月制住,押着她跪在地上!

  祝明月垂死挣扎:“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是靖王妃!你们岂敢这样对本宫!”

  无人理会她。

  所有靖王府的人都已经被制住了。

  那青衣男子穿着厚厚的狐裘,径直走到祝明月之前坐的椅子边,施施然坐下,道:“靖王妃说得有理。”

  他语气清淡,一张脸被遮在面具下,唯有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似是犹带笑意,还叫祝明月莫名有些眼熟。

  祝明月努力抬起头去看他,听见他的话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听他说:“可惜,聒噪。”

  她心中不由得一沉。

  果然,那男子含笑道:“先掌嘴吧。”

  什么?

  祝明月反应不及,就有一个卫兵出列,啪啪一连打了她好几个耳光!

  她又惊又怒,还分外害怕,多种情绪纠结下,最终还是怒意占了上风。

  可惜她仍在被打,无法言语,只能用一双眼冷冷地瞪着那个男子,恨不得用眼神剜他的肉!

  男子对上她的视线,忽然眼睛弯了弯,似是又笑了一笑。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祝明月来不及细究,又听他说:“咦?靖王妃好像有些话想同我说,便先让她说说吧。”

  卫兵领命住手,立在一旁。

  祝明月恶狠狠地瞪着她,早已没了当初的温柔高雅:“你们,放肆!本宫是陛下钦赐的王妃!你们岂敢如此待本宫!若是,若是王爷知道了……”

  她心里清楚,这副阵仗意味着孟轻鸿估计凶多吉少了,可她如今除了孟轻鸿,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牌了啊!

  相对于她的恨意狼狈,那男子甚至算得上闲适。

  在这般肃杀的情境下,他竟还能懒懒地斜靠在椅扶手上,支着下颚,颇为玩味地念了个词:“王爷?”

  “罢了。”他道,“秦公公,宣旨吧。”

第34章

  秦公公在一旁举着圣旨,举得手都快麻了。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男子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那般病弱,却杀伐果决,那雷霆手段令他回想起来都颇为心惊!

  他本是在御前当差,陛下心腹,对郦国天下的局势亦十分了解。

  可他却从不知道,眼前这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暗中勾结了许多将领,让本该来勤王的军队,全部叛变!

  原本,只是靖王趁陛下病重,起兵逼宫。

  陛下的病重的伪装,是请君入瓮的局罢了。

  谁知勤王的军队来了,镇压了叛军后,反倒接着叛变了!

  现如今,陛下同靖王一起沦为阶下囚,可他们却连背后主使之人是谁都没摸清!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人率领叛军逼宫后,第一件事竟是假借陛下口吻下旨抓靖王妃!

  可见这人同靖王一家是有夙愿的……

  秦公公正想着,就听见那人点了自己的名,连忙深吸一口气,同往常一般念起圣旨。

  这道旨意很简单,大意就是靖王起兵犯上大不敬,靖王与王妃立刻贬为庶人,逐出京城。

  祝明月听完,如遭雷霆,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不敢置信。

  那男子又叹息了一声,道:“我与王妃……哦不,现在不是王妃了,是祝姑娘。”

  “我与祝姑娘好歹也算是旧识,出了这样的事情,我难免要送祝姑娘一程。”

  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垂眸时,眼中似有怜悯:“走吧。”

  祝明月刚遭遇巨变,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抬眸看他,眼中有一丝疑惑,像是不知道自己何时遇见过他。

  男子双手负于身后,歪了歪头,转身离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溢散于空气中:“祝姑娘似乎接受不了这巨变。你们,带着祝姑娘一同走。”

  “是。”

  祝明月被人粗暴地架了起来,不由得挣扎:“你们是谁!你们胆敢这般对我!王爷呢!王爷去哪里了!”

  她似乎疯了,全然忘记方才的旨意,仍固执地大喊着孟轻鸿不会放过他们。

  男子笑了笑:“堵住她的嘴,带走。”

  出了靖王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那男子──也就是女扮男装的言葭,最后回首看了眼靖王府威严的正门与匾额。

  她曾在这里生活过七年,离开时甚至连清醒的意识都没有。

  如今她终于堂堂正正地从正门离开,而这曾炙手可热的靖王府,满门荣耀皆毁在今日。

  阳景,阿园。

  你们的仇,从今天开始,我会向他们全部讨回来!

第35章

  言葭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就被人伸手抱进怀里。

  她愣了愣,随即放松身体,靠在对方的怀中,笑道:“等得不耐烦了?”

  原本,她只想着自己带人来靖王府拿人便可,但齐佑诚偏要跟她出来。

  这倒也无妨,只是他身份特殊,不管是否易容,都还是不要出现在人前更保险。

  所以她便只让他在马车中等她。

  齐佑诚小声抱怨:“你太慢了。”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言葭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还挺委屈。

  她眼中含笑:“是你执意要陪我的。”

  齐佑诚磨了磨牙,道:“你好狠的心。”

  言葭笑着捏了捏他的手,侧首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撒娇道:“我错了……”

  齐佑诚浑身一僵,顿时无可奈何:“你就知道欺负我。”祝明月自然不可能被赶出京城。

  言葭将她带入皇宫。

  皇宫已经被控制住,孟轻鸿关在宫中的某个冷僻的宫室。

  祝明月和孟轻鸿作为一对爱侣,即便大难临头,自然也不该分开。

  言葭自认自己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于是她将祝明月同孟轻鸿关在了一处。

  此时,距离逼宫结束,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做。

  言葭走了之后,突然停下来,呀了一声。

  齐佑诚关切问:“怎么了?”

  言葭似笑非笑的:“忘记提醒祝明月了,她家王爷现状很狼狈呢。”

  齐佑诚:……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至于言葭口中的狼狈,是有多狼狈呢?

  其实也没怎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孟轻鸿只是身负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罢了。

  言葭有特意叫太医去给他上药,还找了宫女照顾他换药,可谓是郦国待遇最佳的罪犯。

  祝明月一进去,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孟轻鸿。

  她心中惊骇万分。

  这么久以来,一直柔情蜜意,俊朗似神的男人,突然变得这般伤痕累累,狼狈万分。若说她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事已至此,心疼也没用。

  她心里清楚,孟轻鸿犯下这般罪行,他们被贬为庶人,逐出京城,说不定,一出京城就会被人弄死。

  她心中终于被绝望彻底包裹。

  若是当初她离开那个男人,选择回国时,没有重新和孟轻鸿在一起,会不会现在就不一样了?

  可,再不一样又能如何!她始终回不到当初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祝明月本是京城户部尚书的女儿,失踪后再回来,户部尚书根本不认她!

  若非有孟轻鸿,她压根回不了家。

  没成想她跟着他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孟轻鸿竟倒了台,她到手的好日子,又没了!

  祝明月心中怨恨,这个男人,能力不足,却偏要争那个位置!

  要是他好好过日子该有多少!

  她已经完全忘了,结果出来前,她是多期望孟轻鸿能赢,好让她成为皇后的。

  不过,祝明月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不认命!

  她思虑良久,做了个决定,起身往外走。

  言葭安置他们的宫殿很偏僻,守卫只守在外围,殿外的一个大院子都能活动。

  院子里有很多荒草,祝明月站在殿门口,看着荒芜杂乱的院子,慢慢攥紧了拳头。

第36章

  言葭行事雷厉风行,制住了皇帝废了孟轻鸿,顺手带人围了几个皇子王爷的府邸,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除此之外,她暂时没有做任何举动。

  她在犹豫。

  当初,言家灭族后,剩下几个小孩都安置好了,言葭了无牵挂,想过联合旧部直接造反。

  左右皇帝不信言家,强行安了个叛国罪给他们。

  她不如将这叛逆的罪名坐实,掀翻这昏庸的皇帝,自己执掌天下。

  只是这条路定然很难。

  且不说异姓造反,光是女子称帝,就足够天下反对了。

  当然,言葭倒也不是怕什么天下反对。

  顶多就是被骂两句的事情,她活这么大,生死都见惯了,还怕挨骂?

  只是她单纯地觉得这样有些烦人。

  她向来是个洒脱性子,爱喝酒爱骑马,心血来潮可以连夜跑到邻国的边城去逛街,从来不愿意被束缚在那里。

  当初,要不是真的爱孟轻鸿,她根本不会嫁入皇室,卷入权力斗争。

  旁人只看她如鱼得水,却不知她心中的煎熬。

  她只是想和爱的人在一起而已。

  现在,她机关算尽走到今天,也不过是为了复仇。

  言家满门性命,总该有人为之负责。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至高之位。

  可是,言家旧部跟着她反叛至此,他们又不会愿意跟着她去风国──她也没打算让他们跟她走,平白担上叛国的罪责。

  她若是不给他们铺好后路,她不会离开得安心的。

  换言之,这场局,她看似全胜,可也被束缚住了手脚。

  “在想什么?”

  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言葭犹豫一瞬,实话说话:“在想雍王。”

  齐佑诚: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说想我吗?”他不满。

  言葭好笑地拉下他的手,道:“想你,当然想你,只是我方才当真在想雍王。”

  齐佑诚:……

  我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啊!

  言葭也没心思安慰他,道:“我同雍王打过交道,若是单看手腕,他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齐佑诚沉默地看着她。

  “可……我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全是部下的忠心。我无法相信孟家人会善待他们。”言葭将后半截的话补全。

  已经背叛过一次的军队,没有任何君王会信任。

  “何况,雍王他手腕虽强,品性却不足。私底下的脏事不少。”言葭继续说。

  她说了一大堆,可全都是些不重要的信息,就是没说重点。

  良久,齐佑诚打断她,道:“阿葭。”

  言葭沉默。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似的,“我永远支持你。”

  言葭蓦然红了眼睛,小声说:“对不起。”

  齐佑诚无奈地笑了笑:“你不必道歉,是我心甘情愿。”

  他帮助她,从来不是为了得到她。

  只是因为他爱她,所以为她付出一切,他都心甘情愿。

  既是心甘情愿,自然不必道歉。

  何况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她的心。

  当夜,雍王突发急病,薨逝了。

  一时间,孟氏失去了最适合继任的人。

  朝堂愈发动荡不安。

  祝明月不知道这些。

  她将编好的草蚂蚱放在餐盒最底层,看着宫女们毫无所觉地将碗筷收拾好,提着餐盒出去,一颗心慢慢提了起来。

  希望,希望这宫中还有他的人,能帮她!

第37章

  郦国皇帝在言葭手中,她轻松地搞到了罪己诏和禅位诏书。

  那罪己诏,是皇帝坦诚自己昏庸无道,陷害忠良的罪责。

  而禅位诏书,则是皇帝要将位置禅让给言葭。

  ──是的,言葭决定自己做皇帝了。

  而这两份诏书,会在明日上朝时一起昭告天下。

  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过来,禀报说,安置孟轻鸿和祝明月的宫殿走水了。

  言葭半点不着急,慢悠悠地和齐佑诚一起过去。

  齐佑诚道:“走水的可马上就是你的地盘了,你半点不着急?”

  言葭无辜道:“我急什么?这场大火不就是殿中人想要的吗?不多给他们点时间,他们怎么办事?”

  齐佑诚啧了一声,没说话。

  近日来,他的姑娘可是越来越腹黑了。

  另一头,祝明月对自己的挣扎其实没报太大期望。

  所以在看见真的有人出面救自时,她喜出望外。

  那人说会制造一场火灾,然后趁乱助她逃出去。

  祝明月心中一沉,想问孟轻鸿怎么办。

  孟轻鸿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无法走动。

  可转念一想,孟轻鸿虽是孟氏皇族,可已经无用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若是她提了出来,说不定他们还会觉得她不知好歹,不救她了!

  思及此,祝明月忍着心中刺痛迅速做了决定──舍弃孟轻鸿。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了!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约定中的火灾。

  祝明月连忙逃到约定地点,想等他们将替换她的尸首带进来,换好衣物后再一起出逃。

  可谁知,她等来的却是一柄利剑!

  冷光晃眼,祝明月下意识就要逃!

  就在这时,暗处突然飞射出几道身影,和那凶手缠在一块儿,还分出了一人将她带到宫殿外。

  祝明月面色惨白,问:“你,你们,是谁?”

  那黑衣人看着她,忽然弯了弯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

  她一看见那瓷瓶脸色就更白了。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东西?”她状若疯子,嘶声问,“你从哪里来的这东西?”

  黑衣人懒得回答她,打开瓶口,捏住她的下颚,一下将瓷瓶中的液体全倒入她口中。

  祝明月拼命挣扎,想要吐掉那液体。

  黑衣人却只是冷冷地动了动手腕,便逼得她将那液体咽了下去!

  桎梏一松,祝明月疯了一般趴到地上,死命扣自己的喉咙,想要将那液体吐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不远处,传来一道悠然的嗓音。

  那声音不仅悠闲,还分外耳熟!

  祝明月只觉得脑中一震,茫茫然地抬头看去。

  那个本该死在火海中的女人,那个本该早就死去的女人,竟出现在她的面前!

  言葭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看她,笑了笑:“怎么,瞧见我,你似乎很不高兴。”

  这不废话吗?

  当初祝明月那般费尽心机要搞死她,现在她却突然出现了,怎么可能看她顺眼呢?

  言葭蹲了下来,目光似怜悯又似感叹,道:“方才喂你喝的,是鸾蛛水,你该知道吧?”

  “毕竟……你又不是第一次喝它了。”

  祝明月突然觉得很冷。

  身体由内到外都很冷,连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

  她想到之前在靖王府看到的男人,声音颤抖着:“是你……那个男人,也……也是你……”

  祝明月太害怕了。

  如今的局势下,她已经明白,一切都只是言葭做的局,她根本逃不出去了。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她连生气愤怒都不敢。

  言葭笑了笑:“你猜对了。”

  顿了顿,言葭又说:“……不妨再猜猜,这鸾蛛水,是谁给我的?”

第38章

  这瓶鸾蛛水是谁给的?

  这根本不用猜!

  祝明月在看见那个白瓷瓶时就认出来了,那是瑛国离王惯用的瓷瓶。

  离王爱极了白瓷。

  但凡是他用的白瓷,上面定然一丝杂质都没有,白得透彻又洁净。

  祝明月跟了他那么多年,早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认出他的东西!

  所以,祝明月惊恐的不仅仅是言葭还活着。

  还有,言葭是如何从离王那里得到鸾蛛水的?

  言葭是如何带着军队杀进皇宫的?

  言葭……为何要特意给她用离王的鸾蛛水?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是不是,一直就等着今天!

  她停在巨大的惊恐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言葭也不是非要知道一个答案。

  她悠悠然道:“这是我特意去找离王要的。”

  “你当初离京,不是被贼人绑架,而是慕恋上离王的权势,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想去瑛国做离王妃,未来的瑛国皇后吧?”

  祝明月脸色惨白,努力鼓起勇气,咬牙道:“废话别那么多……要杀要剐……”

  言葭耐心地看着她,静候下文。

  可谁知她“要杀要剐”了半天,却不敢将话说完。

  她到底是贪生怕死。

  言葭失笑,道:“可惜了,孟轻鸿惦记你那么多年,你却一直在同离王好。”

  “后来你从瑛国回来,也是因为离王花心吧?他在郦国说的那些话,全是哄骗你的,压根没打算真的娶你为妃,对吗?”

  祝明月脸色愈发难看,却无法反驳。

  一桩一件,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的了,却不成想,还是被发现了!

  “说到孟轻鸿……”言葭抬眸看了眼那座快被烈火烧光的宫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还真是狠,就这么烧了屋子,根本不管他有没有能力跑出来。”

  祝明月眼中浮现出阴狠的恨意:“一个变了心的臭男人而已,是他对不起我在先。何况我自顾不暇,哪里有能力救他。”

  “他对不起你?”言葭有些错愕。

  她原以为,孟轻鸿等了祝明月那么多年,一朝拥有白月光,定然是千百般地对人好才是。

  怎么他这么快就变心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言葭没关系了。

  她越过这个话头,道:“终归是你的男人,你乐意怎么对他,都是你的事。”

  祝明月不说话了。

  “不过我很好奇。”言葭说着,眼底渐渐浮上冷意,“你陷害我的鸾蛛水,是他亲自给你的,还是你偷的?”

  祝明月阴恻恻地看着她,匍匐在地的姿态分外狼狈,就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言葭恍若未觉,只冷冷地盯着她。

  半晌,祝明月幽幽笑道:“事到如今,这还重要吗?我告诉你这个,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诚然,事到如今,真相对祝明月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无论是离王给的还是她自己偷的,都无法改变祝明月的下场。

  她利用鸾蛛水陷害言葭,害死了阿园,后来还勾结王府下人,让阳景深夜吹风,害得他出生没几日便夭折。

  这一桩桩一件件,祝明月就算拿命来偿都不过分!

  但这对言葭来说,却是还有些作用的。

  离王不是个蠢人,当初能将祝明月哄骗得连国都不要了,自然有几分厉害。

  他们相处多年,言葭不信对方会不清楚祝明月不安分的品行。

  这鸾蛛水若是离王给的她,他还放她回国,那就是指望着祝明月回到郦国添乱。

  不管是什么乱子,反正都是邻国的乱子。

  而邻国越乱,对本国才越有利。

  所以,若这鸾蛛水是离王故意给的,言葭少不得要在心里再记一笔。

  加上当初他陷害言家的仇,一起报。

  之前树林间言葭为了哄骗鸾蛛水,同离王说的,自然是骗他的假话。

  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都害得她家破人亡了,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好心,放过他们?

  不过,这些心思,她是不会和祝明月说的。

  所以,她只笑了笑,道:“也对,无论如何,你都逃不过你要承担的罪责。”

第39章

  祝明月浑身一颤。

  她喜欢享福,享受身在高位的感受,向来贪生怕死,欺软怕硬。

  方才言葭提到孟轻鸿,祝明月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气恼他移情别恋,一时间嫉妒占了上风,才会对言葭那样挑衅。

  可现在她骤然听言葭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死还捏在对方的手里。

  她心中不由得害怕:“你,你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言葭。”她抓住言葭的衣角,求饶道,“是阿鸿,他分明有了我,却总是惦念着想去看你。我鬼迷心窍了,想要将你尽快赶出王府,才出此下招。”

  言葭这回真的震惊了。

  之前祝明月说孟轻鸿变心时,她还没多想,现在听到祝明月说孟轻鸿的变心对象是她……

  言葭觉得这个世界或许疯了。

  当初,孟轻鸿在有了祝明月后对她怎么样,她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她一死,孟轻鸿就移情别恋了呢?

  若真如此,只能说孟轻鸿怕是兴趣独特,永远不喜欢自己拥有的。

  忽然,身边有人蹲了下来,一只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言葭回神,侧目看去。

  就见齐佑诚蹲在她身边,一双星目中有着浅浅的担忧和忐忑。

  是了,她到底和孟轻鸿爱了七八年,纵然如今同齐佑诚在一起了,那也是孟轻鸿变心在先。

  现在齐佑诚约莫是怕她得知孟轻鸿爱的还是自己,又将心分了一半过去。

  言葭又心疼又好笑,反握住他的手。

  “我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柔声道,“我不是打个巴掌后,只要给个甜枣就能尽释前嫌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为孟轻鸿动心了。

  齐佑诚顿时安心了,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那神采飞扬的劲儿。

  若是会飞,他估计就飞起来了。

  祝明月压根没心思看他们互动,仍固执地扯着言葭的衣角。

  这时,那火灾终于灭了,一个侍卫首领走了过来。

  言葭和齐佑诚一块儿站了起来。

  那侍卫恭敬行礼,禀报:“将军,火情救下来了,只是……”

  言葭问:“只是什么?”

  “只是前靖王被活活烧死了。”

  言葭点点头,很是平静,道:“到底是孟氏的人,好好安葬吧。”

  “是。”

  那侍卫领命,便离开了。

  言葭感觉手被人捏了一下,转头,就见齐佑诚再次担忧地看着她。

  她有些好笑:“我没事。”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早就不爱他了。

  甚至,她的家人都是死在他父亲手里。

  她怎么可能还会为他伤心?

  齐佑诚松了口气,瞥见地上的情况,不由得扬眉,冲言葭努了努嘴。

  言葭回头看去,就见趴在地上的祝明月,神情怔忪,不停地流泪。

第40章

  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

  当初,同意放火的是祝明月。

  现在,孟轻鸿被烧死了,伤心的也是祝明月。

  言葭心中唏嘘,知道她对孟轻鸿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这真情到底没有祝明月自己重要。

  她叹了一声,道:“这鸾蛛水的效用,你心中应当有数。我不会杀你,留你继续在这座宫殿里自生自灭,若是你能活过一个月……那我就放你离开。”

  鸾蛛水是剧毒,中毒者一个月后变会毒发身亡。

  言葭将她关在这座宫殿里,但不会阻止她自救。

  若是她真能在被关时还找到人给她解鸾蛛水的毒,言葭觉得放过她也是无妨。

  因为,那说明是上天想留她一命。

  虽说阳景和阿园都是祝明月害死的,可言葭明白,孟轻鸿才是那个刽子手。

  别说什么被女人哄骗的胡话,孟轻鸿位高权重,神思清明,并没有糊涂到被下蛊的地步。

  阿园和阳景的死,纯粹是因为他想让他们死而已!

  至于祝明月,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工具罢了。

  所以,言葭恨的其实一直是孟轻鸿,而非祝明月。

  现在孟轻鸿已死,祝明月下场凄凉,言葭倒也不介意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至于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那就不关言葭的事了。

  事情处理完后,言葭和齐佑诚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齐佑诚故意哄她:“言小将军当真英明,借着祝明月的手,挖出了瑛国藏在皇宫的人手。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将那群暗探连根拔起了。”

  是的,囚禁起祝明月,却一直按耐不发,等的就是祝明月联系瑛国暗探。

  但她其实也是在赌,祝明月知不知道这些。

  幸好,祝明月知道,也足够想活。

  “连根拔起也没用。”言葭笑了笑,道,“他们很快会派新的暗探来,是除不干净的。”

  每个国家,在别国都会有暗探,以探取他国机密。

  他们能在宫中安插暗探一次,也能安插两次,三次。

  我在明敌在暗,再怎么防备,也会有疏漏。

  “我不过是想趁登基之前,给瑛国送一份大礼罢了。”言葭道。

  “送礼?”齐佑诚眸光一闪,开始耍赖,“你给瑛国送礼,那我呢?”

  “这些时日,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忙前忙后的,你怎么就不送我一份大礼?”

  他幽幽一叹,目光寂静得像是看破红尘了:“自古以来都是负心汉,陈世美。没想到如今我竟摊上了一个女版陈世美……唉,我命苦啊。”

  言葭:……

  你可别装了。

  虽说知道对方是装的,可对着齐佑诚假惺惺的委屈,她心中莫名好笑,更想逗他。

  于是她伸手捏捏他的下颚,玩笑道:“是啊,我是陈世美,小公子,如今你跟了我,已是我的人了,再后悔也回不了头咯!”

  谁知齐佑诚竟握住她的手,一双眼深深地看着她,道:“好。”

  这话说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言葭满脸疑惑:“什么好?”

  齐佑诚勾唇,道:“我是你的人了。”

  他说得像是玩笑,可语气很认真,神色更是诚挚得像是在做承诺。

  心中莫名一窒,言葭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是一定要登基自己做女帝的。

  可齐佑诚又是风国皇子,他在风国尚有基业,未来定会继承大统。

  两国可以和亲,可从来没有两国皇帝和亲的道理。

  所以,他们是注定要分开的。

  现在齐佑诚这么说,却又叫言葭心中又甜又痛。

  但她没表现出来,只微微一笑,垫脚吻上他的唇。

  交融的唇齿间,言葭轻轻地说:“巧得很,我也是你的人。”

第41章

  次日,她带着皇帝的罪己诏和禅位诏上了朝。

  各大臣的的府邸外都还围着言葭的军队,皇帝也在言葭的手中,雍王的薨逝他们至今还心有戚戚,再加上孟氏又的确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是以没人敢对她提出质疑。

  言葭继位得算是顺利。

  郦国的皇帝成了太上皇,迁居行宫。其余几个皇子公主,皆一起被关到行宫去了。

  现在皇宫就是言葭和齐佑诚的天下。

  白天言葭处理政事,晚上就窝在齐佑诚怀里睡觉,小日子过得很快活。

  可是,再快活的日子也有分离的那天。

  自打言葭登基后,她便主动和齐佑诚提了风国的事情。

  齐佑诚为了她在风国拖得太久了,再不回去真的不行。

  言葭是为了齐佑诚着想。

  事实上,风国的情况的确不太好,齐佑诚的兄弟们见他太久没回来,都在暗地里搞事。

  只是之前言葭的事一直没尘埃落定,他不放心,才没有回去。

  现在言葭安然无恙,还荣登大宝,他终于能放心了,挑了万里无云的日子,离开。

  临行前,言葭亲自送他出京城。

  一向镇定的她红了眼,道:“你,路上注意安全。”

  她其实想说快去快回。

  可她知道,他吃饭离开,才是为了回家。而她这里……是郦国。

  郦国,不是风国人的家。

  齐佑诚抱着她,脸颊蹭着她的发顶,道:“我会的,倒是你,底子本就有所损耗,这些天又总是操劳,要注意身体。”

  “嗯,我会的。”言葭不自觉地搂紧他的腰,“你也是,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

  “好。”齐佑诚声音带笑。

  “今日一别,若是日后……”言葭顿了顿,忍着难过道,“日后两国有冲突,我向你保证,绝不主动对风国开战。”

  齐佑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也向你保证。待我回去,会进言父皇,让风国与郦国签订百年同盟。”

  “如此甚好。”言葭苦笑道。

  什么是爱?

  爱自然是你遇到一个人,便想百般对他好,时时刻刻都想看着他,同他在一处。

  若是宿命偏要弄人,要叫你们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你们也可以一起,为你们的理念奋斗。

  世人常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若是两人心中坚定不移,又何须相忘?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言葭轻轻地念着,道,“齐佑诚,我会一直想念你。”

  她拥有过世间最好的男子,和最美的爱。

  从此以后,她心中再也住不下旁人。

  纵然离别,却离不了心。

  “我也是,阿葭。”齐佑诚温柔地说。

  他爱了一个姑娘半生,今后也将一直爱下去。

  无论身处何处,他的心永远在他的姑娘身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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