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惊艳,秀才赠金!
北宋靖康之耻过后,河间府西边的恩县有一个武秀才姓施,他仰仗着自己的叔父投降新朝(刚当政的大金)做知府,就常年往来于燕冀之间做买卖。
靖康之耻
说来可笑,就这样的一个武艺不俗、胆大如拳的人物竟然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小毛病——惧内,也就是怕老婆!
按照大宋的律令,正妻要是生不出男孩子,丈夫是有权纳妾的。然而,施秀才都年过40了,却从来也没敢在妻子面前提起此事,整个施府上下都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暗地里,老施却为这事十分烦恼。
有一天,施秀才带领车马路过一个荒村,远远地望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太太走进一大丛蓬蒿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原本想向老太太讨杯水喝,见她如此伤心也就不好再去打扰。正在犹豫之时,又看到不远处的茅屋柴门一开,走出来一位手捧野菊花的妙龄女子,冉冉进入蓬蒿间,似乎在劝慰老太太。
叨扰
让施秀才大感吃惊的是,这位女郎竟然生得清丽绝俗!虽然穿着葛衣麻裙,戴着荆钗,身上还缀满了补丁,但是,看她手捧野菊怅然恍惚,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韵;两弯远山淡眉如笼烟雾,一双剪水秋瞳萧然出尘——哪里是民间庸脂俗粉的模样?
施秀才不由看得出了神!
徘徊良久,才见一老一少走出蓬蒿丛,施秀才赶忙下马,疾步上前去借口讨水喝搭讪起来。
老妇
老妇人应对得当,颇知礼数,少女却赶忙回避。一番寒暄下来,施秀才得知,原来老太太母女竟是大宋的官宦人家出身。她的丈夫乃是大宋河间府的巡检使,可怜一点忠心未灭,国难(靖康之耻)的时候,竟然以死报国,撇下老妻孤女在这兵荒马乱的末世孤弱难支!
施秀才听后,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言语间不禁更加恭谨。慢慢地聊起刚才的女郎,老太太说那是她的独生女儿,叫柳姑,已经16岁了,赶上这乱世连个好人家都找不到,正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首次见面,老施也不敢多话,只好陪着老太太一阵唏嘘。临别之时,施秀才取出了一锭10两的纹银送给老太太,老太太吓了一跳,赶忙谢绝,说无功不受禄!老施无奈,只好强留到桌上,骑马飞奔而去。
银锭
名为义女,实有他算!
母女二人感动得热泪直流,追又追不上,只好跪在地上,朝着施秀才离去的方向连连磕头,感激他是真正的义士,救人孤苦!
回到家里之后,老施一刻也忘不下那个清丽的少女。可是,家里的悍妻涂脂抹粉、身穿绫罗绸缎,总是在他眼皮底下颐指气使,让他越看越烦!仅仅过了一个月,施秀才就再也忍不住了,借口生意的需要,赶忙逃脱出来,专门前去探望母女二人。
再一次来到茅屋,施秀才不再拘谨,隔着柴门就高声闻讯,“阿婆在家吧?家里都还好吧?”一边说,一边推门而入,也不等主人来开门。母女两人蓬头垢面,十分惊慌地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伸头探看。
再访
一见是施秀才,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原来是义士来了,还以为是那些金贼又来抢掠!义士赶紧请进来,没有您上次的恩赠,我们母女恐怕早就成为乱草丛中的枯骨了!”少女没有作声,抬头正好撞见施秀才热切的眼神,赶忙低下头,退避到里屋。
宾主双方言谈尽欢,老太太还殷勤地去厨下把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杀掉,准备了一些粗疏饭菜来招待贵客。饭后茶间,老施又问起了柳姑的婚事,老太太顿时愁容满面,“值此乱世,老身我旦夕间就可能埋身荒草丛中,可怜我身边这个弱娃,无依无靠,真的让我挂心啊!”
老母鸡
老施见时机成熟,便借酒劲盖脸,佯装长叹一声,“阿婆有烦恼,我也有烦恼!想我施某人,已届不惑之年(古人40岁为不惑之年),膝下至今没有一儿半女,要是能有个像令千金这样的好女儿,我死也瞑目了!过些年,再聘一个乘龙快婿,承继香火,见到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擦了几下眼睛。
老太太见状赶忙安慰他,一叠连声地说,像他这样的积善之人将来一定会有子嗣传承。施秀才顺势提出,不如让柳姑做他的干女儿,这样的话,两家合作一家,老太太老有所依,施家的门庭产业也得到了继承,岂不美哉?
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是得找柳姑商议一下。母女二人在里屋商议良久,老施只等得心焦气燥,忐忑不安!
清丽
半晌过后,老太太才出来,深深地给施秀才行了一礼,面色凄惨地说,“我母女被家主遗弃在乱世,相依为命,本来不敢再奢望富贵,只求贫贱相守。如果贵人想要柳姑过门做婢妾,老身却是万万不敢舍弃忠烈的这点骨血!……”
老施闻言顿时老脸涨得通红,跳起来,指天划地发下毒誓,说绝无欺骗的意思,只想收下柳姑做干女儿。他还当即取出50两纹银留给老太太做生活用资,并说到家后立即派遣牛车前来迎接老人家一起去享福,也算是对忠烈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老太太见状不再怀疑,非常惭愧地连连致歉,重新转回里屋,殷殷劝导女儿不要多心。柳姑始终低头垂泪,默不作声。老太太把柳姑送到施秀才身边,含泪再拜,希望施秀才好好待她,回过身又抱住女儿老泪纵横,百般不舍!
不舍
柳姑不忍心老母过度伤悲,只好强颜含泪欢笑,约定到家就来迎接。施秀才和柳姑联辔而行,走出去快一里路了,柳姑耳畔仿佛还是若有若无地听到阿娘呼唤自己的声音,她不禁放声大哭……
老妇卧病,半夜女归!
一路上,老施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把柳姑带到了一个小镇上。这个镇子里原本有一座大的驿站,是来往客商聚集歇脚的地方。随着人口越聚越多,这里渐渐地兴起了青楼楚馆。施秀才行走江湖经常来此停留。
眼见得夕阳西下,天色渐晚,老施就找了一家熟悉的小店住宿。邻家一位半老徐娘见了老施格外亲切,想来应该是相熟的故人。她见柳姑神色悲戚,赶忙过来相伴,嘘寒问暖,十分殷勤。
毒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老太太送走了施秀才和柳姑,渐渐地看着人影远去,心里不禁升起无限的凄凉、孤独。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天际的荒草古道之间,她这才回转过身,往家里走去。
远远地看到丈夫的坟头掩映在蓬蒿之间,她又禁不住老泪纵横,蹒跚地奔到墓前,边哭边诉,一直待到夜色渐浓,凉风渐劲,这才起身,了无生趣地回到家里。当夜,饮食也不想,只躺在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流着泪自己苦了一宿。
第二天,老人家早早地起了床,房前屋后转来转去,也不晓得找什么、做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一个人坐在屋里,取出施秀才留下的银钱看着看着却又早流起眼泪来,这分明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啊!
凄凉
老太太就这样每天里冷锅冷灶地不思茶饭,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怎么禁得住整天流泪?过了六七天终于撑不住,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一天傍晚,天色看看黑下来,老太太只感觉身子底下一片冰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热气,腰身扯着心肺疼得厉害,不由得呻吟出声。正在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门,老太太强忍着腰痛,尽量提高声音问,“谁家的女娇娃?我这里起不来身子,没法给你开门,也不知道你来作甚?“
“阿娘,是我,柳儿回来了,你自己女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怎么了?阿娘,我刚走这几天你就病了么?”声音越来越近,早已推开柴门进了院子。老太太一听是自己的女儿,心头一热,顿时有了一丝气力,赶忙硬撑着起身去打开房门。
归来
屋外一阵冷风侵入,冻得她浑身颤抖,油灯也差点被吹熄。一阵恍惚过后,灯光重新亮起,眼前那张艳若桃花、含水带露的俏脸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又是何人?老人家赶忙伸手把她拥进怀里,连连轻拍,“是了,是了,正是我家柳儿,乖乖心头肉啊,你、你、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我做梦么?”
女儿脸上泪痕斑斑,仰着头使劲盯着母亲,“阿娘,你怎么瘦得这样厉害?哪里病了?给我看看……”母亲却不回答,只是着急着问,“怎么就回来了?莫非我儿……?”
柳姑惨然一笑,“阿娘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原来果然是想让我做小妾,怎奈他家有只母老虎,容不得我。他没有办法,只好快马把我送回来了!”老太太惊得浑身直颤,赶忙使劲抱住女儿,又上下地打量不已,眼睛里早就流下泪来。
惊魂
十年奉养,以报母恩!
柳姑温言宽慰阿娘,一边搀扶她到床上,一边询问病情。少时灶下生起火,热汤热菜端上来,老太太突然就感觉肚里饿了。这一夜,母女二人相拥而卧,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微明了。
第二天,柳姑取出施秀才留下的银子,恨恨地扔进屋后的污水池里,老太太一把没拉住,心疼得连连责备她,大摇其头。柳姑却不以为然,重新找出自己的针线布帛,飞针走线竟然绣出一幅幅字画!
老太太十分吃惊,问她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柳姑也不回答,把这些布帛托人带到集市上,竟然卖得很抢手!母女二人由此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刺绣
却说日月如梭,光阴易逝,一转眼间10年过去了。
这些年,老太太时常哀叹,怕误了女儿的大好年华,总是催她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每一次柳姑都吓唬她,是不是忘了施秀才的教训?难道又想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老太太每每无言以对,这件事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终于到了老太太弥留之际,病床上,老人家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最后,她流着泪使劲地盯着女儿,“柳儿,是为娘坑了你这半生啊!要不是有我拖累你,你早该相夫教子去过你自己的舒心日子了!为娘对不住你啊……”
孝女
“阿娘,莫说那些话了,在这乱世之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说不定在地下,爹爹早就盼望咱们好久了,那里才是咱们的安乐窝啊!”柳姑脸上虽然挂着泪珠,但却笑得坦然。老太太听得一惊,赶忙去看女儿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释然地一笑而逝。
柳姑遍请村里的乡亲前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她拿出了大部分积蓄买棺置地把父母合葬在一起,然后把剩余的钱财全部拿出来散发给众位乡亲。就在乡亲们的疑惑声中,她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把火把自己的茅屋烧了个干干净净!
乡亲们惊慌地涌上来劝阻,柳姑却对他们惨然地大礼辞别,“众位叔伯婶娘的高义,柳姑拜谢了!如今老母已经去世,我再也没有了挂怀的事情。剩下的唯有一个故人需要前去拜访,将来大家也许有机会还能再见!”说完,她独自一人消失在了荒草小路上。
大火
素衣蝉蜕,再叙凄凉!
几十里之外,一座还算繁华的小镇上,楚馆红楼之间莺燕娇鸣、锦绣如云。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座荒坟蓬蒿蔚然,四周荆棘丛生,零落的枯叶年久堆积,甚至让人分辨不出低矮的坟头在哪里。
一群散学回家的学子从树林中穿过,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各自的所见所闻,时而哄然大笑,时而追逐厮打,好不热闹。走过荒坟的时候,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的学子有些内急,赶忙钻进林荫深处,正要解衣方便,突然惊恐地狂喊一声,脸色惨白地仓皇逃回!
众人吃惊,赶忙围住他询问,他嘴唇哆嗦着,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荆棘丛中,“有,有鬼!”
素衣女子
众书生闻听顿时大惊,瑟缩到一起,恐慌相对。过了一会儿,几个胆大的书生蹑手蹑脚地拨开杂草、荆棘,伸长了脖子探看。只见蓬蒿丛里,一个素衣女子正坐在坟头上歇息。她周围摆满了刚拔出来的蒿草,一堆堆码得整齐。
“唬人一跳,原来是个农家女子在干活啊!”几个人长舒了一口气,“兀那女子,独自一人在深林荒坟处做些什么勾当?也不管吓到了行人!”几个半大小子大呼小叫,身后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奴家前来探望过世的亲人,不小心惊扰了大家,还请谅解一二!”脆生生的声音更让大家安下心来。几个顽皮的家伙这时胆子更壮了,“没有道理啊!你说是探望过世的亲人,如何又坐在坟头上?人死为大,莫非你不晓得尊卑长幼么?!”
书生
素衣女子有些不耐烦,皱着眉略一思量,“偏偏又是一些秀才多事!原本想悄然离去,不惊动世人,看来也是不能够了!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秀才们既然是明白礼仪廉耻,那奴家倒要问上一问,坐在他人的坟头上是为失礼,要是坐在自己的坟头上,算不算失礼?“
女子一双俊目凌厉地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冷笑一声,“也罢,就让奴家给你们这些礼仪之徒讲一讲这座荒坟里的苦命人是怎样死的吧!“
她双眼渐渐地洇出了泪水,思绪飘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逼迫!
施秀才把柳姑安排在一家小店之后,隔壁一个相熟的半老徐娘赶忙过来搭讪。她趁着柳姑悲伤难抑的时候,假装关心,几句好话就骗得了姑娘的信任,把施秀才和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谁料,这个女人竟然是一家青楼的主人!她素来与施秀才相熟,深知其为人、品行。此刻看到柳姑,自然就洞悉了老施的鬼心思。
当晚,她找到施秀才,一番恐吓利诱,非要老施把柳姑转卖到她的青楼里。施秀才原本是一万个不肯,但最后,毒妇威胁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夫人知晓。老施顿时就泄了气,偷偷地拿了一百两银子,连夜撇下柳姑逃走了。
连夜逃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柳姑这才见识到了人间的至暗时刻,她被毒打、灌药……诸般酷刑都试遍,最后,毒妇见她不从,心一横就派人把她乱棍打死,剥光了衣裳,就那样赤条条地扔到了荒郊野外!
多亏了几个路过的农夫,心下不忍,就找来了一领破席,把她胡乱一卷,埋到了这座荒坟里……
一众书生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忘记了害怕。有几个握紧了拳头,扬起泪脸,恨恨地质问,为何不报官?为何不找毒妇和施秀才报仇雪恨?
往事
素衣女子惨然一笑,“我本是大宋残魂,怎能指望仇寇为我伸冤?施秀才,虫豸一般的小人,我又怎能为了他,玷污了双手?至于那个蛇蝎般的女人,也早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几句话过后,树林间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大家只顾流泪、叹息,良久没有人开口……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这才有几个书生惊醒过来,一边踉跄后退,一边颤声问道,“那你、你、你现在,是人?是鬼?”
女儿花
素衣女子淡然一笑,起身朝林荫深处盈盈一拜,“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只知道,当初多亏前朝的梁孝王怜我,助我,赐我定魂珠,修魂咒,这才得以还阳、奉养老母!
……皎皎女儿花,零落在天涯。今番辞浊世,还就兰崖下。……”
就在学子们众目睽睽之下,林间一阵微风过处,素衣女子轻盈似欲飘飞,衣袂翩翩,乌发拂荡……微风过后,大家定睛细看,奇怪啊,原本活生生的一个妩媚女子,现在哪里去了?只剩下像蝉蜕一般的一堆素衣而已……
世事如烟
流浪汉讲故事有话说:
可悲啊,乱世的弱女!定魂珠也罢,修魂咒也罢,只是流浪汉的一些美好的愿望而已!真正值得我们敬仰的,应该是那个柔弱,但却又是刚烈的奇女子!谁说女子不如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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