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教授讲上海(上海何以魔都)(1)

近日受天气影响,浦江东岸的东方明珠包括“三件套”在浓重的雾气中显得若隐若现,犹如仙境。直到今天(1月14日)上午7点30分,大雾黄色预警信号方解除,市区能见度开始明显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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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仙气”笼罩的金茂大厦和建筑群

“魔都”一词随着城市建筑群在大雾中的奇幻景象在这两天在市民中被刷屏,新闻晨报·周到“魔都新鲜事”与“上海会客厅”发起的两个相关话题在1月14日也同时冲上新浪微博同城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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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1月14日中午12点,新浪微博同城热搜

那么,上海被称作魔都的由来是什么?魔都一词何以会流行?本期新闻晨报·周到《上海会客厅》节目,我们邀请到的嘉宾是上海学者、复旦大学徐静波教授。据他介绍,1923年3月,有一位日本作家第一次来到上海,并将他的上海体验写成了《魔都》,今年恰好是这位日本文化人来上海的1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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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新闻晨报·周到:侬出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对于上海的感性体验主要是什么?有没有注意到这两天上海的天气?

A 徐静波这两天我恰好也有出外行走,又看到朋友拍的照片和电视节目的景象,真的有点雾气升腾、飘飘欲仙的感觉,朋友圈里大家都在谈论魔都仙雾的话题。原本上海以魔都出名,看来,这次又要加上一个雾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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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的魔都如入仙境 (Karen 拍摄于1月13日)

Q 新闻晨报·周到:你的学术兴趣一直比较多歧化,但是有一支脉络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近代以来日本人,尤其是日本文化在中国在上海的体验,以及他们对中国尤其是上海的认知。当时怎么会想到去翻译《魔都》一书的?

A 徐静波对,说到魔都这个词,到今年恰好已有了差不多一百年的历史了。说到我为什么会翻译《魔都》,以及为什么会研究日本文化人在上海的体验和对上海的认知,可以追溯到1992年了。那年我在早稻田大学做一年的研究员,我一开始抱着一个很大的课题,即着重想研究中国新文学的发生发展与日本近代文学之间的关系,后来发现这个题目太大,有些也已经有前人做过了。那时我在早大的图书馆读到了不少1920-30年代日本人写的中国游记,我想我要把研究范围缩小一些,我是上海出生的人,就想集中研究近代日本作家及其他文化人与上海的关系,于是就开始广泛搜寻和研读资料,期间就注意到了村松梢风,自然,他的上海经历与《魔都》这本书,就进入了我的视野。

后来写了两篇论文《本世纪20年代中日文学家间的交往——以上海为中心》和《本世纪20年代日本作家在上海的文学活动》,分别发表在1994年第1期的《日本研究集刊》和1995年第4期的《日本学研究》上。1998年我在长野大学教书,将搜集到的村松梢风与上海和中国有关的文字选出来,翻译了一本集子,因种种原因,最后未能出版。一直到了21世纪初,我才写了一篇比较像样的研究村松梢风的论文《村松梢风的中国游历与中国观研究》,发表在2001年第2期的《日本学论坛》,这篇论文后来被这一年的中国人民大学报刊资料选刊《外国文学研究》第12期全文转载了。以后又继续沿着这一课题,利用自己在日本各大学授课的机会,搜集资料,做研究,2013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近代日本文化人与上海1923-1946》,其中的第二章,就是《村松梢风:“魔都”意象的制造者》,大约有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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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色彩》《魔都》(村松梢风 著 徐静波 译)

作为一项研究的副产品(就像之前我研究梁实秋时编了一本《梁实秋散文选集》一样),我将村松梢风有关上海的文字编译了一本《魔都》,把他其他与中国有关的文字编译了一本《中国色彩》,后来分别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

Q 新闻晨报·周到: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魔都一词最早的由来?一百年前日本人笔下的上海是一番什么景象?

A 徐静波:魔都这个汉字词,还真是日本作家村松梢风创造出来的,之前中文中自然没有这个词,日文中也没有这个词,是村松梢风自己编造出来的。一百年前的1923年3月,村松梢风第一次来到上海,将他的上海体验写成了《魔都》一书。没想到许多年之后,魔都居然如此风行,差不多风靡了全中国。作为作家,村松梢风在日本文坛上地位不算很高,他主要是写大众小说、尤其是通俗的历史小说,后来他的一个中篇小说《琴姬物语》在日本顶级的《中央公论》上发表出来,地位就一下子提升了。他是一个不太安分、对外部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又喜好玩乐的人,1921年读到了芥川龙之介发表在《大阪每日新闻》上连载的《上海游记》,就很想到上海来看看,他后来说:“说起我上海之行的目的,是想看一下不同的世界。我企求一种富于变化和刺激的生活。要实现这一目的,上海是最理想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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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村松梢风1923年在上海时拍摄的照片

1923年3月到5月,村松梢风在上海居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创造了两个一般日本人无法获得的体验,第一个是他通过曾在大阪待过几年的商人朱福昌的引导,深入到了一般中国人的社会中,尤其是演艺界;第二个是经日本作家佐藤春夫的介绍,他认识了田汉以及创造社的中国作家,与他们进行了比较深入的交往,这是近代以来日本作家第一次与中国新文学家之间的直接交流。

他在回国以后,将自己在上海的所见所闻,撰写了两篇各几万字的长文《不思議な都上海》(不可思议的都市上海)和《江南の風物と趣味》(江南的风物与趣味),先后发表在当年8月号和9月号的《中央公论》上,第二年,他将上海的这篇长文又稍作补充,编成一本《魔都》,由小西书店出版,于是,魔都一词就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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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1924年日文版的初版本(村松梢风 著)

不过,魔都这个词,在村松梢风的语境中,并不完全是一个褒义词,他在《魔都》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觉得像上海这样好玩的地方,恐怕寻遍全世界也不可得。……我之所以觉得上海好玩,绝不是因为上海人的生活有多么文明,或者景色如何美丽,气候如何宜人。倒不如说在这些方面上海是最不尽人意的了。不错,无论到哪里,到处都有成排的宏大雄伟的欧式建筑,有漂亮的公园。道路不管是小巷还是弄堂,都有水泥铺设,不像日本的许多道路,需要担心会踩到没膝的泥泞。而且上海具备所有文明的设施。但是,这又怎样呢?这不过是在人们的生活上披上了一件物质文明的华丽的外套而已。而最关键的构成生活基调的精神文明,上海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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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一百年前所有的日本人对上海都是这样的感觉,但村松梢风的这段话,确实也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与同时代的日本文人相比,村松梢风在上海的“沉潜”是比较深的,他所接触和涉猎的范围也是相当广的,他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和好奇者的目光,对当时五色杂陈的上海做了仔细的观察,然后通过《魔都》等进行了相当生动而详尽的描述,显示出了他作家的才华。但在本质上,他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缺乏足够的知识准备,对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剧烈变迁也缺乏深刻的理解,就“魔都”意象本身而言,他也许成功地传递出了一个各色元素叠合交叉的混沌的综合图像,但却未能把握形成近代上海的内在肌理和内在脉络。

在混沌的万象之中,帝国主义的侵略和近代西洋文明叠合在一起,中国的农耕文明和民族主义意识的觉醒交错在一起,构成了一百年前魔都上海背后的两股主要的底流。遗憾的是,具有作家的灵敏而缺乏哲学训练和史学眼光的梢风,对上海的体验和感受乃至表述,很多还只是停留在表象的层面。

Q 新闻晨报·周到:这两天我一直在看你写的《魔都镜像》这本书,里面主要汇集了许多日本文人在1862-1945年期间对上海的大量描写,在翻译《魔都》一书之后,你为什么在2021年11月编著出版《魔都镜像》?

A 徐静波:说起《魔都镜像:近代日本人的上海书写(1862-1945)》,要说到前几天刚刚遽然病逝的张伟老师。张伟老师自己是研究海派文化的,他得知我对昔日日本文人与上海的关系比较了解,就鼓励我写一本这样的书,从原始的文献资料着手,最好是有一些原始的文献照片,张伟老师自己是一位研究大家,又是一位老物件的收藏家,而我当年做研究,目的只在于获得资料,完全没想到收藏,所以大部分都是做的复印件,而且说实在的,我十多年里在日本陆陆续续搜集到有关上海的资料,还真不少,之前撰写《近代日本文化人与上海》一书时,还有很多都未得到运用,于是就再一次认真研读,选取了一部分,另外撰写了一本《魔都镜像》,以考察近代以来日本人对于上海的感知和认知的演变,同时也把一部分有价值的史料一并翻译整理出来,得到了上海大学出版社的支持,在2021年11月出版了这本书。这里要对张伟老师表示衷心感谢的同时,对他的遽然仙逝,表示沉痛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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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日本文化人与上海》《魔都镜像》(徐静波 著)

Q 新闻晨报·周到:今天魔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高频率词,成为很多市民对上海的另一个称谓。在你看来,魔都一词是否具有新的时代含义?

A 徐静波:村松梢风当年独家“创制”了魔都一词后,似乎并未产生太大的影响。应该是在改革开放以后,上海的发展再次引起了日本各界的高度关注。1995年,日本NHK出版了一本《魔都上海:十万日本人》。2000年,中国学者刘建辉在日本出版了《魔都上海》,之后这本书被译成中文;大概也就是在这之后,魔都一词开始引起国人的兴趣,渐渐就风靡了起来。而今天,魔都一词已经完全成了上海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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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魔都穿云季 (张海涛拍摄于2021年2月)

我想,今天国人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大概已经很少记得这个词的原始出处,也不大在意村松梢风语境中的原始意象,而更多具有了褒义的色彩,魔都的“魔”,主要是魔幻、魔力的感觉吧,更多是展示出了上海日新月异、蒸蒸日上的奇幻新貌吧,当然也有东西文化交杂、四方元素交汇这样的感觉,甚至还与创新出奇连在了一起,我觉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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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的魔都 (张海涛拍摄于2022年1月1日)

徐静波,复旦大学日本研究中心教授,研究领域为中日文化关系、中日文化比较。主要著作有《梁实秋:传统的复归》、《东风从西边吹来——中华文化在日本》、《近代日本文化人与上海1923-1946》、《和食:日本文化的另一种形态》、《原色京都:古典与摩登的交响》、《同域与异乡:近代日本作家笔下的中国图像》、《魔都镜像:近代日本人的上海书写(1862-1945)》,另有译著18种,编著12种,曾在神户大学等日本多所大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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