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刊发对王千马的专访】
东有迎江寺,西有大观亭。吾曹定努力,报此江山灵!
——吾球商业地理改胡适之诗以共勉
采写 主编|王千马
图片|王千马 网络
编辑| 大腰精 哟嚯
制作 | 粉红女佩奇
春节前两天,《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蒋六乔老师给我抛出了有关老家安庆的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让我觉得很“大胆”,也有点踌躇,那就是:我们如何看待安庆从过去的长江五虎,到如今的安徽老五?
就像为尊者讳,作为安庆人,在这个喜庆的春节,来戳自己的伤疤,的确有点不好下手。但是也正如一句话所说:认清自己,是为了更好的奔跑。所以,哪怕谈论这个问题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们不能避之不谈。何况,我们都来自这个地方,讨论它,是源于爱它。
事实上,这也是我在《城市战争》中单独拎出一章来写安庆的缘故。这里有我的“私心”,当然也是源于安庆曾经有的辉煌,以及日后的没落。这种断崖式的失落,也映照出中国城市发展的困境,以及突围的困局。但是也正如《城市战争》在第一部分的标题:“古典的重生”,我也相信自己的家乡,随着区域优势的重新发现,以及家乡领导以及人民上下一心在产业在文化在城市在凝聚力上的再造,它一定能否极泰来,从安徽老五再次重望昔日的荣光,并为这个国家的民族复兴添砖加瓦。
题外话一句,感谢《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对我及《城市战争》的支持和厚爱。前两者是老朋友了,后者更是在近来风头正劲。大皖新闻老是让我感觉是大腕新闻。不过,这些年以合肥为领头羊的安徽城市的飞速发展,以及融入长三角与江浙沪一体化,让人感叹,安徽真的成“大腕”了。但革命尚未成功,今天的安徽,还要继续自己前进的步伐,在这个吉祥的兔年,全速奔跑。
以下是我接受《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专访内容,刊载之后应该有删改。在这里我原文照登。从中可见我对安庆过往以及日后发展的思考。不到之处,敬请谅解。此外,在兔年的新春佳节,以及接下来的新的征程中,祝福“吾球商业地理”的读者以及师友,人生“兔”飞猛进,亦能扬眉“兔”气!
城市战争@壹问:从长江五虎,为何成安徽老五
安庆当年是长江五虎,背后的原因是“长江”。今天成为安徽老五,背后的原因也是“长江”。在五虎时代,也是长江的黄金时代。安庆之所以建城,甚至在康熙江南分省之后,成为安徽的首任省会,也正是其位于长江沿岸,为武汉至南京之间的重要节点。“分疆则锁钥南北,坐镇则呼吸东西”。向上,可控洞庭、彭蠡,往下,一泻千里,直面的便是毫无屏障的长江中下游。所以,在旧中国南北关系比较紧张的时代,襄阳和安庆就成了军事重镇。蒙古人当年打下襄阳,然后沿汉水进入长江,再打下安庆,南宋就在劫难逃。
在军事重镇之外,让安庆被认真对待的,还在于其商业上的流通。在旧中国,由于生产力的低下,水路交通永远比陆路交通具有更好的性价比。哪怕到了清末被动的沿海开放时代,由于长江水路可以让中国内陆对接沿海,所以沿江也相继得以开发。因境内水道弯曲,安庆成为天然避风港,水域全年都较为稳定,可全年通航。加上盛唐山附近又有皖河于此交汇,所以在相当长时间内,来自上下游的诸多货物,大多选择从安庆中转或流通。尤其是腹地盛产的棉花、茶叶、稻米等农产品源源不断地涌进安庆码头,并随着货轮发向全国各地,安庆不仅名扬全国,而且也为自身的商业发展孕育出了肥沃的土壤。到今天,我还记得安庆出过很多老字号,像胡玉美、余良卿、江万春啥的。
所以我才会在《城市战争》这本书一开始,从迎江寺面前的那一滩江水开始写起,尽管水患让安庆备受困扰,但长江却是安庆这座城市的产婆。
【迎江寺,及万里长江第一塔:振风塔。摄自王千马】
不过,安庆成于长江,但恰恰也因为长江在近代的“失落”,而“败”于长江。在这种失落的背后,除了沿海开放中对沿海的资源倾斜之外,铁路交通的兴起,让水路变得相形见绌。不幸的是,在中国近代这一股基建浪潮当中,安庆甚至包括日后的省会合肥,都阴差阳错成为了边缘者,没有享受到早期铁路带来的红利,以及巨大的加持。
一边是长江丧失自身的优势,更要命的是,持续不断地去“南京化”,让安庆也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省会位置。多年来,安庆作为南京上游的门户,动乱时代,打南京必须打安庆,这造成了安庆作为一省省会,却需要为另一省背锅。所以,为了保证安徽整个省的发展,居中的合肥成了必然之选,这也让安庆在近代失去了重要的政治政策资源。
今天我们很少有人能回望当年安庆的风光。看当地文化学者汪军兄的著作,你会发现,清末民初的安庆,是那么的人文荟萃。桐城派后期大师很多都曾活跃于省城,今天著名的桐城中学就是从省城起步。胡适曾于省城讲学。而在安庆城天台里街“世太史第”,则诞生了赵朴初。在赵朴初故居,我看到苏雪林的照片。作为赵的诗词课老师,江南才女苏雪林和张爱玲一样同为近代传奇女子,十八岁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安徽省立安庆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刘文典主持的安徽大学也在此地。这里不仅出文人,还出艺术家,有先后演出《棠棣之花》、《虎符》、《天国春秋》的舒绣文……更重要的是,曾国藩当年创建的安庆内军械所,不仅让它成为中国近代工业不容忽视的“源头”,更让安庆这块热土因缘际会地成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发端和肇始之地。此后安庆的近代化工业次第展开。安庆之所以在2005年被国务院正式批准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和这一段经历不无关系。但问题是,随着安庆在1950年代丢失省会地位,这样的风流也雨打风吹去。这段经历很像郑州取代开封成为河南省会,随着资源和人才的转移,开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州坐大。
【夜色中的英王府,据说是曾国藩于安庆曾主政之处。摄自王千马】
在我于安庆采访的过程中,有安庆当地领导就提到,当年的安庆,很多人才都流失在外面,尤其去江浙,就会发现只要是制造业的工厂,里面的车间主任或分管生产的厂长,基本上都是安庆出来的。
这不禁让人感叹,政治地位的变动,资源和人才的流失,让安庆一步错步步错;与此同时,错失铁路交通,到1990年代才有铁路的气息,让安庆一步慢步步慢。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沿江发展所造成的地形逼仄,让安庆长期保持一种“蜗居”的状态,这在有外来血液进补之时,还能保持旺盛的活力,一旦成为一塘静水,就容易导致思维出现定势,难以打破。安庆之所以落伍,也在过去很难找到内生动力有关。
但是距离长三角很近,对和平时代的安庆,同样也是优势。它接下来要做的,是不断地解放思想,不停地向东看。但不得不承认,合肥是省会,在强省会时代,注定着安庆很难超越,阜阳有自己的人口优势,而芜湖和滁州,则比安庆更靠近江浙沪……
城市战争@贰问:文化底蕴是财富,还是历史包袱
老实说,你这个问题让我立马想起自己在《城市战争》中写的开封,以及洛阳、西安它们。因为它们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城墙。在我看来,这个城墙就是文化底蕴的“物化”。但是,由于这堵“墙”的存在,让它们优越感十足的同时,遮蔽了它们向外看的视野,最终导致了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包括洛阳、开封之内大半个中原的“经济塌陷”。
安庆也有这样的墙,当年为了造安庆城,几乎拆光了晥口。尤其是南宋嘉定十年(1217)五月,安庆知府黄干以“金人破光州”为由,奏请朝廷,建城御敌,据《宋史·黄干传》记述推算,安庆城墙长度为1440丈,约合9.6里,城门、壕堑和防御设施毕备。而安庆下辖的桐城,更有座全国闻名的墙,为全国唯一的正圆形城墙,轮廓形似龟壳,取“龟永寿”的意向。这样的城墙,曾抵御了张献忠的数次冲击,保护了县城安宁——只可惜,在抗战期间为了防止“资敌”,当地政府竟将桐城的古城墙拆除。而安庆的古城墙啥时候拆的,我很长时间不清楚,后来查资料,说是在1950年代拆除的,只在大观区北正街附近,至今有一段古城墙遗址,而它是作为监狱的外墙而存在。
【全国独有的桐城古城】
尽管城墙没了,但是无形的墙还存在。它们扎根在人们的心里,却不容易一时被拆除。这让大家感受传统文明所带来的封闭的同时,也同样难以突破自己。所以,安庆之所以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举步维艰,和各种变故有关,也和我前面所说,内生动力缺乏有关。
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将自己的城墙拆除掉,真的就对么。换句话说,我们将自己的文化底蕴当成包袱抛弃掉,就对么?这显然值得商榷。今天,显然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一心向钱的时代,随着人民逐渐富裕,腰包也逐渐鼓胀起来,他们对人生的诉求,已经不止是吃喝玩乐,正如马斯洛需求理论中,人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理、安全需要之后,还需要更高级的审美和自我实现,对被时代一度边缘化的开封来说,有着宋韵水城,北方罕见;明清城墙,全国第二的它又会成为时代的香饽饽。同样,有着迎江寺&振风塔、大观亭、倒扒狮街,还有着天柱山、太湖五千年文博园、怀宁孔雀东南飞景区,以及赫赫有名的历史文化古城桐城的安庆,也肯定会成为新一轮文旅中心城市。
更重要的是,今天的中国,正在走向“四个自信”,其中,坚定文化自信,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也成为我们国人在新时代的要求和必然决心。某种意义上,优秀而深厚的文化底蕴正是我们文化自信的底气重要来源。站在这些底蕴之上,将会帮助我们看得更远,望得更清,从而找回并认识我们发展的理念和价值观。
此外,文化底蕴还能极大地提升一个城市的素养,也是一个城市打造自身独特个性的一块重要“基石”。正像我此前常说,今天很多城市都千城一面,让你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哪里,但是,当这个城市拥有无数文化地标,它会在潜移默化中告诉你,这就是桐城,这就是安庆,这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今天很多城市重新恢复名人故居、恢复文物设施,甚至重新修葺城墙的重要动因,但问题是,过去被毁掉了,再也很难修回来了。
这里我还想说的是,虽然现在很多地方又在修“墙”,但我认为,人心里的那堵“墙”,还是要持续不断地予以拆除,拆净,拆清。只有将心里那种高高在上,让人躲在小楼成一统不管外面春夏与秋冬的墙给拆除,才能真正打开自己,才能真正认识世界。
城市战争@叁:“重振雄风、重塑辉煌”的路径
接上个话题,我觉得安庆在未来城市战争中立足,破除旧有的心结,一定是得放在首位的。我们必须要认识到,虽然安庆有着辉煌的过去,但今天的安庆已然不是安徽的省会,我们就不要念念不忘,甚至妄想省会何时能重新回归,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我们更需要的是,如何迎难而上,安庆要想发展,只能深化开放,积极利用好长三角一体化的东风——正如当地所认为的那样,“促进思想观念、体制机制与发达地区等高对接”,要坚持“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塑造更多依靠创新驱动的引领型发展;要讲效率和效益,还要讲“竞争”,“一匹马如果没有另一匹 马紧紧追赶着并要超过它,就不会永远疾驰飞奔”。要引导企业强化市场主体意识,千方百计增强内生动力,此外,在共同富裕、中西部崛起的背景之下,如何利用好沿江节点城市的区域优势,来重新出发。
只有放下执念,我们才有可能做好自己的产业振兴。安庆不是没有发展产业的机会,尤其是随着沿海产业外溢,安庆正是除芜湖等城之外,承接产业转移的最佳前沿阵地。近年来,随着长江经济带的打造成为重大国家发展战略,安庆可以上接武汉、九江,下接南京、上海,作为枢纽,它的价值是很多城市难以比拟的。它可以和众多大城一起同气连声,在产业上互通有无,并通过长江这个运输通道,输送出海……
【安庆产业振兴,显然已经到了兔飞猛进的时刻了】
对安庆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优势,那就是多年的文化底蕴上所喷薄而出的人才。我在《城市战争》中就列举过那些在外作出巨大成就的安庆人才:比如说潜山人王文银创办了正威集团,韩定旺创办了卫康制药,而阎焱是软银赛富亚洲投资基金首席合伙人,太湖人李斌创办了蔚来汽车,望江人陈奇星创办了长盈精密,宿松人洪清华创办了驴妈妈,孙涛勇创办了微盟。更何况还有多年名声在外的桐城人,其中有李缜创办了国轩高科,毕国祥创办了天津宝迪,桂四海则在香港组建了远航集团有限公司成为新一代“船王”,还有吴曼青出任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彭寿出任中国建材集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当然还有一位就是在南京创办了雨润集团的祝义财……
这让人感慨,安庆一直在支援全国,但就是心里“没有自己”。虽然,这些人才一度流失在外,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心怀故土。对安庆来说,如何这些人才回流,一定会让自己的产业事半功倍。幸运的是,今天的安庆,正在积极的“内建平台,外联老乡”。也就在2022年年底,桐城市政协主席潘利民、桐城市副市长工商联主席占娜就和桐城市工商联党组书记汪洋、桐城市招商局党组书记吴刚等人赶往我所在的成都,在代表家乡领导看望我们这些在川游子之外,还积极推动桐城商会在成都的成立。他们希望,桐城商会成立之后,一方面要成为乡友共同发展的平台,另外一方面,就是链接四川和家乡。
【领导们参观考察桐城人在川打造的智能环保产品。摄自王千马】
除了“引流”,安庆要想重振雄风、重塑辉煌,还需要做好自己的内部建设。作为桐城人,这些年来深感安庆各区县的合力不是太强,这除了跟安庆城过于促狭,有点小牛拉大车的感觉,还跟安庆是一个地形多样的区域,有山区县,有平原县。此前由于交通的阻隔,导致北边的桐城和西、南的潜山、宿松、望江、太湖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太紧密。直到今天,很多桐城人都未必去过太湖或者望江。所以,这需要安庆通过交通,以及各种产业的交流,加强各区县的连接,让安庆成为安庆人的一个真正共同体。此外,由于在普铁时代的失落,导致安庆被边缘化多年,如今,随着高铁建设的突飞猛进,安庆不能再迟疑。还是很幸运的是,今天的安庆,显然在高铁时代,已经抓住了其跳动的脉搏。这样一来,高铁加上长江水运,安庆的区位优势更加凸显出来。
对外建设上,一是,安庆要放下自己对合肥的成见,积极通过桐城这样的一个桥头堡,和合肥牵手。在我于家乡生活的十多年,“安合公路”曾是我跳不开的地标。它将安庆和合肥连接在了一起,而桐城则居中而坐。今天的合肥,随着科创的发展,以及强省会战略的推出,已经成为长三角的副中心城市。安庆需要和合肥搞好关系,努力推动桐城融入合肥都市圈,借势发展,相应的,合肥也需要安庆。得承认,这个当年的庐州,在这些年来提升迅速,为国人所瞩目,但是城市的腹地,以及文旅资源相对欠缺。如果能联手安庆,不仅让合肥进一步“通江达海”,更让合肥能留住人流,以及人才。大家来合肥,谈谈产业,谈谈合作,然后再顺道南下,看看风景,体验一下文化,这一趟的旅程,便显得圆满了;
二是,安庆还需要顺着长江向下看,正像我在《城市战争》中所写,“下游的芜湖虽然在省会争夺战中败于合肥,此后在发展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瓶颈,但是,积极对接江浙沪并努力融入南京都市圈,还是让芜湖在近些年突飞猛进,不仅在安徽全面推进与江浙沪协同合作中和马鞍山等城市一起成为‘排头兵’,而且还致力打造省域副中心,以及智造、创新、开放、生态‘四个名城’。至于马鞍山,这个因钢而兴的城市,根据2022年初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也在全力建设现代化‘生态福地、智造名城’,奋力打造安徽的‘杭嘉湖’、长三角的‘白菜心’——某种意义上,安庆如果能和马鞍山、芜湖联手,打造皖江城市群,和合肥交相呼应。这样,安徽的发展便拥有双核动力。 ”
这也让人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想象,正像我为安庆这篇文章所定的标题:“昔日‘长江五虎,今啸皖江经济带’”。当然,“安庆可以承认芜湖的成绩,但也别忘记自己才是皖江流域唯一一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日后又添桐城)。它应有自信,也有责任带领大家一起共同构建长江沿岸文化高地。”
【皖江城市群将成为安庆的新的想象空间】
我们需要安庆的再崛起,它不仅有这个能力,而且,从武汉到南京这漫长的长江北岸,也需要一座有影响力的城市。如果有,那一定非安庆莫属。
备 注
《城市战争:国运、时代及世界三重奏下的中国区域沉浮》得到了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前华尔街投行高管陈思进,以及著名作家、鲁奖获得者陈先发等老师的诚意推荐,在此一并感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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