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圈和曲艺界轮番下场掐架。
谁也没料到“冯巩之战”战火能烧到这个地步。
事出有因,两会期间巩汉林作为代表提议,劳动模范表彰制度要改革,让模范们有价值。
顺手举了个反例:某些球队年收入高,但球场上不进球,完全给中国人丢脸。
不想,丢球不破防,一提减薪破大防。
前男足队长冯潇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让对战拉开帷幕。
这边巩汉林短视频回应,那边冯队长洋洋洒洒写2000字小作文诉委屈。
之后,有人翻出冯巩旧日短视频里的“海参梗”。
对战立马升级,各方纷纷加入讨论。
最逗的是,此战还引得娱乐圈大共情。
烂球不能说,那是不是接下来烂片也说不得了?
既要为输球的富豪助威鼓励,还要为拍烂戏的偷税明星叫好。
哎,还是普通观众惨。
此番对战,体育圈可谓输得难看。
作曲的,打快板的,各方“民间讽刺大师”齐来送梗。
网友直言:惹谁不好惹搞喜剧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一方面是男足踢球的倔强全用到了嘴上,让人失望。
另一方面,是好久不见的讽刺喜剧终于发挥了久违的威力——
>>>>相声小品:惊人之语
冯巩不是第一次评男足了。
91年春晚的《亚运之最》就说了段经典:
“什么最臭?”
“中国男子足球队临门一脚,那一脚最臭。”
冯巩牛群二人堪称“电视晚会相声时代最后的名家”,但《亚运之最》算不得他们最好的作品。
《小偷公司》可谓是典中典。
“实际上啊,都是些虚设机构。无干之,这人浮于事,打头好几年就说要精简,头一回精简剩六十来人,第二回精简剩八十多人,第三回下来,一百二十人。”
“越精简人越多。”
借小偷办公司,讽刺机构臃肿,人浮于事。
夹枪带棒地抨击,声声震耳,字字锐利。
不愧是“文学师”梁左,喜剧作品经得住琢磨。
可以说,八九十年代的晚会,凡是经过梁左润色的作品基本全是满堂彩。
《虎口遐想》,既讲围观者打量的好奇,也讲小人物悲哀的胆怯。
“都怪我,组织性、纪律性不强,自由散漫,对老虎吃我这后果估计不足。”
只消一句,一出黑色喜剧便出来了。
《电梯奇遇》虚构了一栋效率大楼,楼里人以效率为名,解决办法却总是驴头不对马嘴:
“居委会赶紧成立老年迪斯科学习班,说是解决取暖问题。”
人卡在了电梯里,出了事,领导们却相互推诿,拿腔拿调: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电梯我早就知道要出问题,我就是没说!”
只不过,梁左让相声短暂地热腾了一下,小品便逐渐成为主角。
94年,黄宏侯耀文的《打扑克》借着“压牌”针砭时弊,明星高价走穴、公司腐败混乱……说了许多。
说到中间,暗示了这一更替:
“别着急别着急,这好说,管上你:相声演员!不仅脸熟,而且喜闻乐见!”
“压上,小品演员!现在相声明显干不过小品!”
《超生游击队》抨击重男轻女的思想,小人物在时代下的窘境。
《回家》讲经济热潮下,虚荣的金钱观让人短暂迷失,还捎带说了嘴男足的不争气。
看见没,讽男足,搁以前那都是常规操作。
黄宏偶有精品,赵本山才是小品之王。
早期的赵本山,小品讽刺性极强。
《牛大叔提干》中临时加的“这扯蛋扯蛋是不是搁着来的”堪称春晚最大胆的台词。
结尾处,赵本山气急难言,手抖身动,短短几十秒,演尽贪腐逢迎的可憎与可恶。
《拜年》里,赵本山与高秀敏演出了民与官间的微妙关系。
起初惧怕惶恐,后来拜高踩低,动作神情皆是妙笔。
只可惜赵本山的后期作品收敛了锋芒,后来人“开心麻花”成了唯一的希望。
但显然,“开心麻花”的快乐不够磊落通透。
只描述,不讨论,只演绎,不深究。
演了很多场,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场《投其所好》:
“现在是你的爱好撞上了领导的爱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这是一个让你们家祖上都诈尸的好机会呀!”
这是开心麻花说得最讽刺的一句。
也仅此一句罢了。
>>>>脱口秀:冒犯的艺术
上次引起大众对男足的讨论是在《吐槽大会》。
一代预言大师范志毅在没彩排的情况下,炸得全场沸腾。
不仅老梗新用,重新演绎”脸都不要了“经典段落。
还拿自嘲来调侃男篮:
“他们能差成什么样?能让中国足球来拯救他们,还真没想到,足球还能有鞭策别人的一天。”
节目之后,男篮坐不住了:“什么时候足球运动员能评价我们篮球好坏了?”
一来二去,吵到最后,官媒都嫌弃了——“中国篮球与中国足球不应‘菜鸡互啄’”。
争论之中,唯有黄健翔的一段评价最苦涩,也最无奈:
“假如连吐槽中国足球都有风险有麻烦,我们还能指望他们敢吐槽更多比中国足球更加可吐槽的更加该吐槽的事情吗?”
谁能想到,脱口秀退让到了第五季,还要讨论吐槽的范围。
脱口秀不好做。
《今晚80后脱口秀》强撑的四年说明了一切。
好在吃一堑长一智,台转网。
石破天惊的第一届《吐槽大会》,让讽刺喜剧借“脱口秀”成功还魂。
节目中,明星的真性情惊煞众人。
虽跟国外脱口秀比,那些话算不得恶毒,但绝对够得上犀利。
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更是让脱口秀语言艺术发挥独特彻底。
比如,玩儿出花的谐音梗,已成网络常规。
切中普通人的婚恋焦虑、工作焦虑、家庭焦虑……
《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以惊人之势成为王牌节目,源源不断地为舆论场输送金句。
但舶来品的特殊性,注定了脱口秀再因地制宜也无法两全。
脱口秀里最没杀伤力的性别议题,在2020闹得天翻地覆。
这种前所未有的颠覆,顺应了脱口秀,但无法顺应现状。
脱口秀无法给予一种完全,一种准确。
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冒犯的艺术。
这种冒犯是针对自身,也可是他人。
它需要观众时刻调动视角来接受冒犯,理解冒犯本身的荒诞。
但激烈之中,已然无法纠正这种偏见。
于是乎,只能顺着偏见继续发展。
用小聪明填补避让的攻击性的空缺,脱口秀才能活下去。
可冒犯中掺杂了审慎,脱口秀还叫脱口秀吗?
群体冒犯慢慢坍缩成自我调侃。
一个明显的转变,《脱口秀大会 第四季》的主打星不再是攻击性选手,而是“南广智北志胜”。
从自我下手,绝对是最安全也最妥帖的。
即便脱口秀的弊病基本形成共识,但它仍是当下观众心中的语言类节目TOP1。
在混乱的创作环境里,脱口秀始终尽力维持着对内容创作的尊重。
这,也是它唯一值得观众尊重的地方。
>>>>Sketch Comedy:中道的路: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一期,马东臊了李诞一脸,揶揄李诞偷师。
李诞也不掖着,高喊:“米未是我的大学。”
不言其它,李诞确实从马东身上学到不少。
不仅是赛制,更多的是态度。
或是天性使然,亦或是困境磨砺,马东身上总带有一种无从反抗的悲凉。
悲凉之下,马东对喜剧的态度,若即若离。
就像有人问到“什么是真正的喜剧精神?”
马东的回答模糊又清晰:“这是一个既庞大又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或许,马季之子的身份注定了马东与喜剧有割不掉、舍不下的联系。
即便是与喜剧无关的《乐队的夏天》《奇葩说》,观众也能寻觅到幽默的氛围。
可惜,《奇葩说》终究逃不过“七年之痒”。
它培养了一批网友的表达欲,但在当下这个环境,表达欲正在滑向一种极端。
如果说《奇葩说》是「no,but……」,那《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就是「yes,and……」
不再对抗,马东寻求一种接受。
喜剧为上,包容为本。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以Sketch喜剧为主,间或穿插舞台剧、布偶剧、漫才等喜剧形式。
其中,Sketch喜剧最具代表性,频频出圈。
它与小品相似,但又跳出传统小品的三段式套路,是不需要铺垫的简单直给。
《互联网体检》借体检讽刺互联网乱象。
隐私信息泄漏、弹窗广告、超前点播,直播带货……苦不堪言的互联网弊病一网打尽。
《偶像服务生》吐尽选秀的槽点。
意有所指的“那鱼完了”简直让观众把手拍烂。
缺失太久的共鸣感,瞬间引爆网络,《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成为2021最成功的喜剧节目。
出人意料的成绩再次证明,马东果然最适合喜剧。
而在节目中,你也能窥探到他的态度。
还是一如既往,警惕崇高与沉重,用举重若轻的态度拆解剥离喜剧的复杂。
他拒绝煽情与说教背后的虚伪,也包容生理性好笑的作品的存在。
他亲手划定一个范围,把持住危险的渗入,然后宠溺地纵容腰部演员们在台上发光发热。
但彼此心如明镜,Sketch喜剧不过是更新范式的脱口秀表达。
停滞于个人的梦想、爱情的范围层,浅尝辄止的讽刺,留不下什么。
它保持冒犯的姿态,但尖锐之处指向的不过是能指向的。
这就是马东的生存哲学:
选择一条安静的道路,提供快乐,且活得长久。
>>>>从讽刺到幽默
有人说,这是一个讽刺过剩的时代。
显然,乐观了。
这不过是个讽刺滥用的时代。
鲁迅数次论及“讽刺”,曾有言:
“讽刺作者虽然大抵为被讽刺者所憎恨,但他却常常是善意的,他的讽刺,在希望他们改善,并非要捺这一群到水底里。”
“‘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是曾有的事实,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
目的求好,指向真实。
要素简单,但依旧难见。
就像赞扬过了度难免趋于虚伪,讽刺过了线难免走向恶毒。
任何表达形式失了度量,就会滑向深渊。
鲁迅说过:“如果貌似讽刺的作品,而毫无善意,也毫无热情,只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那就并非讽刺了,这便是所谓‘冷嘲’。”
当冷嘲披上假衣嚣张跋扈,讽刺的污名便根深蒂固。
能够理解,污名化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恐惧。
毕竟,真实的尖锐必定是危险的。
喜剧悲核的矛盾性,更适合讽刺。
喜剧大师史蒂夫·卡普兰说过:“喜剧是一种阐释人类生活真相的艺术。”
概念套用,讽刺喜剧不过是一种揭露人类生活真相的艺术。
无奈的是,很多时候,不期待真相,便开始质疑揭露的动机。
于是,讽刺喜剧的幽默也成了一种罪恶。
这挺悲哀的。
我想起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最优秀的一出讽刺喜剧《笑吧,皮奥莱维奇》。
在一个虚构的失去了笑的世界,胜利黎明到来时,有人坚定地、悲壮地死去。
他们视喜剧为信仰,相信笑能抵抗所有。
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很难。
但笑起来的快乐,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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