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拉图心中,苏格拉底这个人的言语源自永不枯竭的心灵深处,他生命的来源和归宿都是高深莫测的。

在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不用乐器,只用单纯的话语,就能惊醒慑夺每一个人的灵魂。

“我曾多次暗咒他早早死了才好,但我又知,若果真如此,则我的哀伤将会更甚。所以我真不知要怎样对付他才好。”

是什么支撑着一个人平静而有尊严地赴死?

苏格拉底教会了我们什么?

一起读读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吧。

柏拉图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 生活要怀着不死的希望去(1)

苏格拉底之死

柏拉图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 生活要怀着不死的希望去(2)

要想与苏格拉底认识及交往

必须透过柏拉图之眼

我们可以跟着柏拉图一道看看,苏格拉底在临死之前的状况(《申辩篇》《克里托篇》《斐多篇》)以及生平之所为(《会饮篇》《斐德罗篇》)。

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苏格拉底的形象并不是当时历史情境、对话、言语的精确记录。它虽不是精确的记录,但也绝不是纯粹的杜撰。

苏格拉底之死是一幅静穆庄严的画面,其中呈现出对于“无知”不可言传的肯定。一切讨论死亡的言论都是基于无知,并且止于无知。苏格拉底说:那些恐惧死亡的人自以为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他们把死亡当成最大的恶兆而恐惧,殊不知,那也可能是最大的好运。死亡的两种可能情况都不坏:它或是等于虚无,失去一切知觉,就像无梦的安眠,因而永恒并不长于一夜;它或是灵魂迁往某处,与一切死者会合,在那儿,公正的法官维护真理,我们也将遇见许多被不义判刑而处死的人,大家整天交谈,继续探问谁是智者,尤其是能够结识往圣先贤,更是无上的幸福。无论死亡的真相如何,正直的人是不会遭遇不幸的,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至于灵魂不死,“那是毫无疑问的”,苏格拉底继续强调,心灵的平静正是基于这一确定的事实。要想免除这方面的疑惑,还需行事合乎正义,并不断追求真理。

这里有几个“证据”。首先,基于理性的证据并非完全站得住脚。事实上,苏格拉底也公然主张,生活要怀着不死的希望去“冒险”。因为不死的观念形成“一种绝对正确的信仰,值得我们冒险为其献身。因为这种冒险壮丽无比,并且心灵的平静也需要这些具有魔力的观念”。但是,若要凭借知识来肯定这一事实,苏格拉底又以一贯的冷静态度提出质疑。“若我所说为真,则我正是秉持真理而行;然而死亡之后若为虚无,那么在这仅存的片刻中,我也不愿看到朋友们哀伤悲恸,因为我的无知即将结束。”

克里托请示苏格拉底愿意如何安葬。他回答:“随你们的安排。”“但是你们要看紧我,别让我远离了你们。”然后,他露出平静的笑容说:“我没法让克里托相信我就是那个平常侃侃论道的苏格拉底啊。他总觉得我是另一个行将就木的苏格拉底。别忘了,你们所埋葬的只是我的躯体,今后你们仍当一如往昔,按照你们所知最善的方式去生活。”在他死前,环绕他身旁的朋友们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既昂扬又绝望。在悲伤哀恸与兴奋莫名的气氛中,他们领悟到一种神妙的境界。

在苏格拉底看来,死亡并无任何悲恸意味。“西米亚斯(Simmias)、克贝(Kebes),你们和别人一样,都将先后离开世界。我呢,就像一位悲剧诗人所云,已经听到命运之声的召唤了。”换句话说,死亡的时刻已经成为无关紧要的事了。苏格拉底超越了死亡。

真正的生命不是走向死亡的生命

而是走向“善”的生命

他不许朋友们哀伤恸哭。“人必须在庄严肃穆中离开尘世。请保持安静,耐心等候。”因为苏格拉底在沉静的真理中寻求同伴,而哀伤,无法成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他温和地遣人送走妻子克珊西帕,此时他不想聆听悲泣。一直以来,是思想而不是随感而发的哀伤,使他灵魂超脱。不错,人的一生常为哀恸所袭,我们也难免悲叹。但是当大限已至,就须停止哀恸而代之以平静及认命。苏格拉底立下了伟大的典范:面临哀恸,他能够解放灵魂,展现一派伟大而仁慈的安宁气象。死亡本身不重要了。这不是在掩盖死亡的真相,而是肯定生命的真谛:真正的生命不是走向死亡的生命,而是走向“善”的生命。

在临终前的这段时间,他的精神似已超凡出世了,但仍慈爱地关怀着周围的细节,比如他亲切周到地对待狱卒等。他想起了一些恰当的安排:“或许在饮用毒酒之前,最好先沐浴更衣,因为这样就可以省去妇人很多力气,不然她们还得为我清洗尸体。”

一切痛苦都在这种轻松的语调以及对具体细节的关切中逐渐消逝。这些都是心灵宁静的征象。相较而言,原子论者德谟克利特(Demokritos)更着重事物的表面。他相信要获得心灵宁静,必须在日常生活中节制有度,且应忠于分内之事。他不了解的是,内在的震撼所带来的启发,给予苏格拉底一种更深刻的、更明觉的心灵平静。苏格拉底能在“无知”中确立人生目标,然后生死不渝地奉为圭臬,他也由此摆脱了羁绊。

《斐多篇》以及《申辩篇》《克里托篇》,都属于人类史上少数无法替代的珍贵文献。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爱智之士在拜读之后,也学会了如何坦然接受自己残酷和不义的命运,在平静安详之中坦然离世。

然而,这种平静安详背后隐含着无限深意。当我们阅读这些对话时,内心无法不被深切的情感所震撼,思想亦会随之产生变化。我们体验到一种要求的命令,而非一种虚妄的幻觉;那是至高的期许,而非伦理的教条。让你敞开心怀,来接纳独一无二的绝对者。切勿彷徨他顾,除非你已抵达此境,因为只有在它之中,人才可以平静地生和死。

看清了他的内心时

才发现其中神光灿烂

在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是一个神奇的人物,甚至连他有形的身体也带着神奇的色彩。他的健康无懈可击,既耐得住贫困饥寒,也经得起饱餐痛饮。他可以在通宵达旦饮酒之后,继续与阿里斯托芬及阿伽东讨论深奥的哲学问题。直到别人都支持不住睡着了,他才起身离座。“他到利西翁(Lykeion)洗个澡,然后一如往常地度过这一天,直到傍晚才回家休息。”但是他的行为有时也非常古怪。有一次,他同一位朋友走着走着,忽然止步不前,陷入深思。他就这样站了一整夜,两眼凝视空中。第二天清晨,“他向太阳祷告之后,这才举步离开”。苏格拉底的容貌虽丑,但是却有魔法般的吸引力。他特立独行,深不可测,我们无法将他划归任何范畴。他所谈论的一切事物,从来不会只具有一种意义。

《会饮篇》中,柏拉图借阿尔基比亚德之口对苏格拉底做了一番描绘。阿尔基比亚德原是一位贵族青年,他酗酒成性。这位曾经不忠于苏格拉底的年轻人,此时心中洋溢着无以名状的爱,滔滔叙说他所认识的导师:

依我看来,他实在太像雕塑商店中陈列的西勒诺斯像了。他们手执笛管,身子由左右两半合成。打开雕像,你会看到里面隐藏着神像。其次我要说,他像林神马西亚斯。苏格拉底,你在外表上和这些林神们相像,我想连你自己也不会辩驳。至于其他类似点,且听我说来。你是一个厉害的嘲笑家,不是吗?你是的,而且比林神还更高明。林神用嘴唇来叫人心荡神怡,还要靠乐器……苏格拉底,你不消用乐器,只用单纯的话语,就能惊醒慑夺每一个人的灵魂。

朋友们,不怕你们说我酒后说疯话,我可以对你们发誓声明,苏格拉底的言语究竟曾对我发生过什么神奇的影响,这种影响延续至今。我每逢听他说话,心就狂跳起来,比酒神祭典上那些疯狂舞蹈的祭司们的心跳还要剧烈;他的话一进到我的耳朵里,我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伯里克利与其他大演说家的讲词我都听过,他们是讲得很好,但是却从未使我无法忍受自己。苏格拉底使我觉悟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有欠缺,不该因循苟且而忽略自己灵魂的种种需要,迷失在政治往还的生涯中。起初,我就像遇到人首鸟身的海妖塞壬一样,只想掩耳逃走,躲他越远越好。他是唯一使我觉得自己可耻的人。我曾多次暗咒他早早死了才好,但我又知,若果真如此,则我的哀伤将会更甚。所以我真不知要怎样对付他才好。

我敢说,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了解他,那么就由我来拆开他的外壳,告诉你们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你们看,他好像很喜欢美少年,他常和他们在一起,一见到他们就欢天喜地的。但这只是他的外壳而已,就像西勒诺斯的塑像。把他剖开来看,才知道里面是何等的定见与智慧啊。我告诉你们,他完全不在意,甚至鄙视人们汲汲营营所追逐的财富、名望与美貌。这一切,乃至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他眼里;他的一生都在嘲讽世间。但是当我登堂入室,看清了他的内心时,才发现其中神光灿烂,是那样珍贵奇妙,令人目眩神迷。这时无论苏格拉底命令我做什么,我都会奉行不渝。

与上述画像相比,色诺芬冷静扼要的描绘大不相同。不过,在基本要点上,色诺芬与柏拉图并无矛盾。色诺芬只就个别的事迹及零星的观点来看,他看到的是一位能干、健壮、聪明绝顶的苏格拉底,他也打算用同样聪明的做法去检视苏格拉底,可是竟找不出任何缺点来。

柏拉图则深入了解苏格拉底的内在本质,而这只能通过比喻式的描绘来呈现;从这些象征的描绘来看,他所达到的深入程度,已非任何第三者的判断能够置喙。色诺芬采取客观认识的态度,所以他收集一切有关苏格拉底的资料,并如实记录下来;而柏拉图却是被苏格拉底深深震撼,苏格拉底给他带来的影响和感动贯穿其一生,所以他笔下的苏格拉底也是透过这种震撼而呈现的

对他们二人而言,苏格拉底都是人,而不是神:只是色诺芬认为,苏格拉底这个肯定某些真理的人,是可以完全被认识和了解的,他是“合乎理性而具有道德的存在者”;而在柏拉图心中,苏格拉底这个人的言语源自永不枯竭的心灵深处,他生命的来源和归宿都是高深莫测的。

以上文字摘自《四大圣哲》,微信刊发略有调整,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柏拉图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 生活要怀着不死的希望去(3)

《四大圣哲》

[德] 卡尔·雅斯贝尔斯 著

傅佩荣 译

四大圣哲

人类思想典范的创造者

看四位圣哲如何回应终极问题

寻找独属于我们自己生命的答案

柏拉图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 生活要怀着不死的希望去(4)

内容简介:

在本书中,“轴心时代”的提出者、德国著名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借助历史学的批评研究法,全方位、多角度地来呈现四大圣哲于历史长河中的真实定位与影响力,令人耳目一新。他拭去过多的神话色彩,带领我们从“人”的角度认识四哲——四哲与我们一样,皆处于人的境遇之中,那么,他们是如何看待生命存在的意义?又是怎样击破虚无、困顿、生死、人性限制的枷锁?

作者简介:

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Jaspers, 1883—1969),德国哲学家、精神病学家、教育家。雅氏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1949)一书中提出“轴心时代”之说,即在大约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间,是人类精神文明的突破时期,出现了四位思想典范的创造者。他们的思想成为后代一再回顾的重要资源,为人类生命带来了希望与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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