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朱安
“我寄给你的信,总要送往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那绿色的邮筒中,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这句广为流传的情话出自鲁迅先生的《两地书》,收录了鲁迅与爱人许广平的书信往来,可以说是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见证。
提起鲁迅与许广平,大多数人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情比金坚、伉俪情深、天作之合等词语。
1923年,鲁迅与许广平相识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当时,鲁迅受邀到北平女师大讲学,就这样,成为了大二学生许广平的老师,并最终走到了一起。
鲁迅与许广平的相识相恋,无疑是一段令人艳羡的童话故事,但现实永远不会像童话那样完美。早在鲁迅跟许广平相识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妻子。
图为鲁迅
鲁迅的这位“妻子”名为朱安,是鲁迅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鲁迅与朱安的结合,其实就是被无数人唾弃和诟病的包办婚姻。
朱安出生于1878年6月,同鲁迅一样,也是浙江绍兴人。她家祖上曾做过知县一类的官,家境还算殷实。
虽没上过学,但性格温和,端庄贤良。按照过去的眼光,算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子。鲁迅的母亲鲁瑞,便想让这位女子做自己大儿子的妻子。
周、朱两家很快就定下了这门婚事,约定等到鲁迅从南京学成归来,二人便完婚。
图为鲁迅与许广平及儿子
但身为“后来者”的我们知道,鲁迅从南京毕业后,又去了日本留学。这桩婚事也就随着鲁迅的留学,暂时被搁置了。
在日本读书的鲁迅,很快接受了新思想的影响。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接受这桩封建的包办婚姻。为了不耽误朱安另嫁,他及时给母亲鲁瑞写了信,劝家里拒绝这门婚事。
鲁瑞很快回信,说这门婚事是她自己求来的,怎么能推掉呢?更何况,一旦悔婚,周家跟朱家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放?而且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女子被夫家悔婚,那这个女子基本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不论她本性如何,样貌好坏,以后都很难再嫁出去了。
图为鲁迅与朱安
母亲不同意,鲁迅又是个大孝子,他最终只能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接受这门婚事前,他对朱家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让朱安“放足”,二是让她“上学堂”。
然而他自己也说过,“改造自己,总比禁止别人来得难。”
长期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朱家自然是不同意他的提议的。“三寸金莲”是女子美的象征,“女子无才便是德”,也要求女子不能进学堂。在他们看来,鲁迅的提议,无疑是荒唐且有违纲常伦理的。
见朱家不同意,鲁迅别无他法,只能待在日本,想用这种方式,让朱家放弃跟自己的婚约。
就这样,等到鲁迅在日本读了四年书,时间也就来到了1906年。那年鲁迅25岁,朱安已经28岁了。
绍兴有一条规矩,“养女不过二十六”,眼看着女儿已经28岁了,鲁迅却迟迟不回国,朱家人开始着急了。这时的鲁瑞也坐不住了,便给鲁迅写了信,骗他说自己病重,让他赶快回国。
图为鲁迅
接到母亲的来信,鲁迅十分担心,很快回了国。等到了家,才知道母亲是装病骗他回来结婚的。没有办法,鲁迅只能选择跟这位素未谋面的朱姑娘成了婚。
婚礼当天,鲁迅戴着红缨大帽,里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假辫子。他站在花轿前接新娘,穿戴着传统婚礼服饰的朱安从花轿上下来。
朱安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愿让自己裹小脚,为了不被反感,她还特意穿了大码的鞋子,但是由于鞋子不合脚,下花轿时鞋子竟然从脚上掉了下去。她小小的“三寸金莲”,还是被鲁迅看到了。
“鲁迅先生结婚是在楼上,过了一夜,第二夜鲁迅先生就睡到书房里去了。印花被的靛青把鲁迅先生的脸也染青了,他很不高兴。”周家的佣工王鹤照这么说。
图为鲁迅
印花被的靛青把脸都染青了,这无疑是鲁迅把脸埋进被子里哭所导致的。
试想,一个接受了新式思想,终其一生都在反封建的人,却没有逃脱封建的包办婚姻,鲁迅先生心里,该有多么不甘和痛苦啊!
可是,痛苦的只有鲁迅一人吗?显然并不可能。
新婚之夜,桌上的喜烛还摇曳着灯火,墙上还贴着大大的“喜”字,本该是人生中最为温馨甜蜜的时候,却只有新娘一人独守空房。这个时候,朱安又该是多么无措哀伤呢?
可是,在那个年代,朱安会怪罪丈夫吗?她不会,她只会迷茫,自卑,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才得不到丈夫的喜爱。
图为鲁迅
封建式婚姻像是牢笼,鲁迅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被禁锢,他要逃,要反抗。
婚后仅仅三四天,鲁迅便返回日本,继续求学了。可从小受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思想影响的朱安,她想不到要逃,她也无处可去。她能做的,只有守好嫁进来的这个家,照顾好自己的婆婆。
就这样,苦等了七年婚姻和爱情的朱安只能目送鲁迅离开,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法说出口。
“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学针线,莫懒身,父母骂,莫作声……”这是朱安从小学习的《女儿经》,她也的确是这么按照书里做的。
在鲁迅离开后,她恪守自己作为一位妻子的职责,用心照顾和供养婆婆。每天洗衣做饭,忙里忙外,在一日复一日的枯燥中,等待着自己的丈夫。
图为朱安
1909年,鲁迅终于从日本回国。
朱安也终于在长达十年的等待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她以为这回她能跟丈夫安安稳稳过相夫教子的日子了。但是鲁迅回国后,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而是到处东奔西跑。就连夜里,也会挑灯抄写古籍,与她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更不要说像普通夫妻那样亲近了。
就这样,从绍兴到北京,虽然朱安一直跟在鲁迅身边,但两人始终没有亲近。就像有着夫妻之名的陌生人,虽共处在同一屋檐下,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很少。
鲁瑞迟迟抱不上孙子,便去问朱安原因。朱安没有办法,只能老实回答,是鲁迅不同她亲近。
朱安与鲁瑞
在鲁瑞看来,这是很没有道理的,她认为朱安是一个很好的儿媳。于是便私下里这样问鲁迅,“朱安究竟有何不好?你为何不愿意跟她亲近?”
面对母亲的询问,鲁迅是这样回答的:“不是什么不好,而是和她谈不来。和她谈话没味道,有时还要自作聪明,不如不谈。”
鲁迅为什么说朱安“自作聪明”呢?这里有必要提这么一件事。
某天,鲁迅心情很不错,便多跟朱安说了几句话,跟她聊起了日本的一种东西,说很好吃。
朱安听后,便道,“是的,是的,我也吃过的。”
但实际上,那时的中国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朱安怎么能吃得到呢?
她这么回答,难怪鲁迅要说她是在“自作聪明”。
图为鲁迅上海故居
可是朱安知道,鲁迅对她不喜,这么平平常常的一次对话,她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小聪明”会被鲁迅识破吗?可她还是这么说了。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跟他多说几句话,拉近一下夫妻间的距离吗?而且,她始终以丈夫和婆婆为先,自己又舍得吃什么好东西呢?
在砖塔胡同时,鲁迅曾生过一场大病。那时他刚跟弟弟周作人闹翻,几乎把全部身家都留给了弟弟,经济并不是很宽裕。但是朱安没有半点抱怨,就踩着那被鲁迅厌恶的小脚,东奔西走地为他抓药请医生,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图为鲁迅八道湾故居
“大师母每次烧粥前,先把米弄碎,烧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并托大姐到稻香村等有名的食品商店去买糟鸡、熟火腿、肉松等大先生平时喜欢吃的菜,给大先生下粥,使之开胃。她自己却不吃这些好菜。”鲁迅当时的邻居俞芳曾这样说道,这里的“大师母”指的就是朱安。
默默对他好,把一切好东西都留给他,朱安就是这么对待那个始终不喜欢自己的丈夫的。她见识不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思考,觉得只要自己始终对他好,终有一天,鲁迅会觉察到她的好。
就像田野里的向日葵,默默地向着太阳,为它献出饱满的瓜子仁,期望得到它的回应,但却没有考虑到太阳到底喜欢什么,也许它更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或者是傲立寒冬,不屈不挠的腊梅。
图为朱安及其娘家人
1923年,许广平出现了。许广平开放、独立,她敢于反抗,向往自由。她就像洁身自好的荷花,也像不畏严寒的腊梅。
许广平跟鲁迅其他女学生一样,她们都剪着齐耳短发,穿着校服短衫,朝气蓬勃,敢想敢说。在这些开朗青春的女学生面前,朱安就好像一件毫无生气的旧物件。
她也曾试过改变自己。隔壁院子里住着俞家的一对姐妹,她们时常来找鲁迅讨论学术问题,朱安听不懂,便只能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
她曾央求过俞家姐妹教她做体操,期望自己也能变得有活力一些,但是有些动作她又觉得太过“不雅”,做起来时总是束手束脚,看起来及其不和谐。见她们留着代表“新思想”的短发,便想着也要把头发剪短,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又觉得剪发于礼不合。
总之,她做了诸多尝试,鲁迅却还是离她越来越远,并最终跟许广平一起离开北京,去外地生活了。
图为鲁迅西三条故居
鲁迅离开后,鲁瑞又被留给了朱安一人照顾。他很少回来,即使偶尔回来一次,也不过匆匆见母亲一面,跟照顾自己母亲的朱安,却连话都不愿说。
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守着家,还要辛苦照顾他的母亲,这种日子无疑是十分艰难且无趣的,但朱安其实是有两次机会远离这种艰难无趣,回绍兴老家安度晚年的。
第一次是从绍兴搬去北京。
鲁迅当时在北京的八道湾买下一处院子,想把一家人接到北京生活。那时朱安已经四十多岁了,就算跟鲁迅去了北京,生活其实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而且她这一走,很大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她自己也是明白的,临行前还跟娘家人照了照片。但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她的天,即使对娘家十分不舍,她依旧选择跟鲁迅离开。
图为许广平与儿子
第二次是他们搬到砖塔胡同之前。
那时鲁迅曾找她谈过话,让她自己做一个选择。她可以选择留在八道湾,或者回到绍兴老家。如果她愿意回绍兴,每月会寄钱供养她的生活。
鲁迅并没有给她跟自己一起走的选项,显然就是告诉她,让她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她难道不明白鲁迅的意思吗?可是在她看来,已经出嫁的女儿,是没办法再回到娘家的。既然她嫁给了鲁迅,就愿意一辈子跟着鲁迅。生做周家的人,死做周家的鬼。这也是父母一直教她的道理。
图左为朱安
于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她就这么去了异乡。
现在,鲁迅有了自己的爱人,跟爱人一起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朱安却被留在了北京,终日照顾年迈的婆婆。
1936年,鲁迅在上海离世。消息很快传给了朱安。作为妻子,她的第一反应是去上海帮丈夫料理后事。可是,她如果去了上海,年迈体弱的婆婆怎么办呢?
自从她嫁进周家,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长久的陪伴和照顾,让她跟婆婆的关系早已亲如母女,她怎么放心就这么撇下婆婆离开呢?
思来想去,朱安最终选择留在北京,接待前来为鲁迅吊唁的亲朋好友。
图为鲁迅
此后又过了许多年,朱安一直跟婆婆一起住在北京的西三条。失去了丈夫的她更加全心全意地照顾婆婆,直到鲁瑞寿终正寝。
从嫁进周家到婆婆离世,朱安几乎是独自一人,走完了这漫长的37年。
在这三十多年里,她独自照顾着婆婆,把鲁迅该尽的孝也一起尽了。她是否有过后悔和埋怨,是否感叹过命运不公,这些都无从得知。但我们知道的是,这些本该丈夫做的事,她都毫无怨言地一并做了。
图为鲁母
婆婆去世后,朱安只能独自生活在西三条了。她没有按照婆婆的嘱咐,接受周作人给的生活费。
鲁迅生前就跟周作人不和,她怎么能不考虑鲁迅,接受周作人的钱呢?因而她只能靠着鲁迅好友们的接济过活,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图为周作人
在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朱安有一个最大的愿望——与鲁迅合葬。鲁迅虽然不喜她,但那是她拜了堂的丈夫,在一个封建女子心中,死后也一定要跟丈夫在一起的。
为此,她还托人给许广平写了信,希望她可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愿望,但是,鲁迅先生早已不再只是她的丈夫,又怎么能同她合葬呢?许广平只能婉拒了她。
1947年6月29日,69岁的朱安走完了她寂寞的一生。
图为鲁迅、许广平和儿子
她被孤独地葬在了西直门外的一处墓地,与鲁迅合葬的愿望到最后也没有实现。后来,她的墓地遭到破坏,被夷为了平地,至今也不知她魂归何处。
生的时候无法同丈夫亲近,连死后也不能同丈夫合葬。朱安这一生无疑是孤独悲凄的,她称自己是鲁迅的“遗物”,鲁迅却说,她只是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
虽从未得到过鲁迅的认可,却固执地守着“妻子”的名分,朱安无疑是封建的、无知的,但作为儿媳和妻子,她无愧于周家,无愧于鲁迅。
图为鲁迅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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