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城港一夜狂风呜咽,即使紧闭门窗,仍如鬼般在窗外嚎叫,凄厉、忧伤。
海风肆虐,也许夹杂着斗大的雨,晨起,车身的灰尘已经冲刷干净,玻璃窗兀自挂着泪珠;棕榈站得笔直,沿滨公路向前延伸,偶或抖落粒粒雨珠,恰恰打在我的头顶;路,湿漉漉地,润着,突然脑海里就涌起“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夜色天阶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类的诗句;天,夹杂着墨迹般的乌云低垂着亲吻着海面,海的尽头是隐约的又一片片小岛,虽无月,却亦脱口而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每每处身于此般美景,胸中总是不断涌动起那些经典的诗句,而后惊叹于古人简约而深刻的表现力,可以在千年以后仍然从我这里得到应和。
如此来说,我每日的游记倒显得啰嗦和多余了。李白《月下独酌》之“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的人情常态,我竟然还需要用大量的篇幅来表达,惭愧,惭愧!
维也纳酒店的前台,有好多张酒店名片,除了常规的写有电话地址绘有简的卡片以外,竟然还另有四张分别以英文、日文、法文、越南文写就的同样内容名片,左上角还以各国国旗标注,提醒我这里已经是边境城市了,各国友人也许同赴一地,跨越语言与地域的差异而有着同样的旅行的心。
酒店对面恰恰是一片沙滩,夜雨以后的沙滩呈现出鲜艳的黄色;我所去过的海滩:三亚亚龙湾、蜈支洲岛、北海银滩、大连星海广场、舟山沈家门、深圳小梅沙、还有前几日呆的湛江东海岛,要说沙的细密,还是北海银滩的好;舟山的沙,给我留下的独一个字:烫!去到那里的时候是四十度高温的夏天,从海里逃回岸上,要经过两百米的沙地,光着脚丫从沙上跑过如上了一回火山;蜈支州的沙滩辽阔而柔韧而洁净,也许因为远离人居地,还没有被大肆破坏;防城港的沙滩,因为海岸线曲折、礁石众多,能聚集到一起的宽度不过数百米,在一次次潮水的送下沿游步道积起了高高的沙墙,沙里暗藏着水,细密平整的沙面上突然陷下手指粗细的洞,里面一定刚刚藏着沙虫。贝壳倒还随处都是,仙贝、牡砺(蠔)的,各式都有,只是无一完好~~也至少比两年前的亚龙湾的好,那里,因为游人众多,渔猎过度,海边竟然几乎找不到贝壳了。
说到捕渔,瞬间心痛。中国18000公里的海岸线,近海几乎无鱼可捕,出海捕鱼,常常需要一百海里以外,渔民们的装备也不得不从小木船提升为大型机动船,否则无法抗住百里之外的风浪。几年前去到东北,导游小妹给我聊到:中俄界河黑龙江(界河均是在河心为界),靠中国一侧已经无鱼可捕,有些渔民趁江警不注意,突突突开着船跑到俄罗斯一侧,撒下一网,再突突突拖回中国这一侧,收获颇丰~~连鱼们都知道往哪边躲才能保得性命!哎!钓鱼岛啊钓鱼岛,黄岩岛啊黄岩岛,海洋生物们啊,你们逃命去吧!
前两年美国“中国鲤鱼”泛滥成灾,有国人调侃:向咱们免费开放,保证不出一年,吃到你们鲤鱼绝种!时常看西方关于钓鱼的纪录片,惊异于他们总能在各种河流里钓到比成人还庞大的鱼,较量一番以后,放归河流。~~每看及此,我都摇摇头:可惜了!~~可惜了,我只长有吃货的胃,而缺少了慈悲的胸怀。
沙滩旁便是码头,或者说是港口。所谓港湾,一定是弯弯曲曲绕来绕去,只为把船只送回家而把狂风挡在外面;修了长长堤坝和码头的避风港呈"U"形,把众多乌篷船们、小机动船们、海上人家建的水面小屋们,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如同母亲保护着孩子。我们的家,不也是一样吗?父母,总是将自己曲折成避风塘的样子,始终给孩子敞开怀抱,却把风霜挡在外面,老鸡护小鸡一般。
西湾跨海大桥连接起海滨公路,一路向西而去,不过三十公里,到达大清国一号界碑。
大清国一号界碑正好处在中国大陆海岸线与陆地边界线的交汇点,系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所立的第一块界碑,故称大清国一号界碑。1885年6月,清政府和法国(越南当时为法国殖民军占领)在天津签定《中法越南条约》,条约规定,两国边界自竹山起界,循北仑河自东向西,以河心为界线。其中以河为界的,双方各于已方河岸相对立石,以山为界的则双方共立一块界碑,一面书“大清国钦州界”(当时东兴属钦州府辖),一面书“大南”(即越南)。从此一号界碑沿北仑河向西,一共立有八块这样的清朝界碑,诉说着一个多世纪以前那个羸弱的政府最后的刚强。
北仑河入海口贮立着中越友谊标志性的建筑,遥望,河的对岸,便是越南。
关于河与海,孩子与母亲。我的好奇在于:河水是如何融入海水的,最终变成海的模样?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从河的上游、下游、入海口分别去尝一下河水的味道~~尽管河面并不干净,还泛着泡沫,我还是伸出手指沾水而尝,淡淡的咸味,比海水要浅;我不管有没有人在旁边笑话我,还意图再到更上游一些再尝一尝味道;环保局工作的燕子姐姐说:装几瓶回去化验嘛,我没有这么理性,只是想到了就做便是;夏天去到青海湖,尝了湖水,比海水要淡,再到茶卡盐湖,已经处于饱和状态的卤水已经咸得苦涩,我倒空一只矿泉水瓶,然后从湖底抠起洁白的盐沙,装回满满一瓶。
感谢母亲在我尚未出生亦未知男孩女孩时给我取的这个名字,让我一生充满了好奇。
东兴市是防城港市下辖一县级市。据说,清末时仅仅一个小镇的规模,那时的防城港也只是一个小镇,从属于钦州,所以,我们看到的“大清国第一界碑”上所书的竟然是“大清国钦州界”;因为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中越关系改善后贸易的发达,东兴市渐渐成长为一县级市,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内地繁华县市,到处充斥着天南海北的人们~~或是游客、或是商人。
和所有和平区域的边境城市一样,东兴市林立的铺面喧嚣而杂乱,南腔北调的人们在这里以普通话交流,一旦生意谈完又各说回自己的南腔北调。牛奶果、芒果、菠萝蜜、榴莲、椰子,还有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几乎摆满出入境大厅所在的那一整条街;红木家具店密布,里面卖的也许是精雕的佛像、手串和梳子;路边着越南服饰戴尖顶斗篷的小贩门篼售着青草药膏、香水和茶叶等越南货,大声地和游客人讨价还价;边境大厅外堂而皇之一排售卖越南盾的女人,我不打算换币,大声吼着我不许拍照,递给我那一沓越南盾,大小面额加起来不过一万多盾,却要卖我十元人民币,利润率高达60%,不干!
我很土包子,或者是内心的排斥,或者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迄今为止,我还未踏出国门一步!据说,近些年中国经济发达,国力增强以后,人民币几乎成为东南亚的通用货币,尤其去到越南缅甸老挝这些国度,怀揣几千人民币的中国人被视为土豪,连“越南新娘嫁到中国”也渐渐成为越南人追逐的目标,虽然背后不乏各种骗局。
除了菠萝密与碳烤生蠔,这条街没有让我花出去任何钱,理由很简单:在一个经济发展远不如中国的国境边上,值得售卖的也许是中国货而不是外国货,需要追逐的更应该是我们已经拥有的平和与安定。在世界工厂从中国向东南亚其他国家转移的时代,劳动力成本更为低廉的国家的人们一定更为向往劳动力价格更高的国度,从而引发“逆偷渡”现象。在过去几十年里,“偷渡”一词曾经在大陆火爆一时,因为有经济更发达政治更和平福利更高的国度吸引我们,所以努力地想要离开,去实现自己的“移民梦”;近些年,东南亚国家民众想方设法“偷渡”到中国亦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偷渡不成,便想着借婚约来实现国籍的改变,亦无可厚非。
我的这一猜想在出境通道下的北仑河边得到了印证。
靠中国这一侧的河岸边,建起了高约三米的防弹玻璃防护墙,墙外还沿堤拉着铁丝网,铁丝网里插着向上的尖矛,河堤垂直陡峭无处攀登;而对岸的越南,河岸并未修葺,岸边也就半米高的水泥栏杆,栏杆外沿河一侧还有杂草丛中的小路,方便下河,与中国国内任何一条河边并无二致。我笑称:你们看,越南根本无需防护,向中国人敞开了大门,你愿意去直接去就是;而中国这边,森严的防护墙与防护网无疑对越南严阵以待,绝不允许他们过来~~这是中国在防越南人偷渡啊,越南却从不担心中国人偷渡!想及此,内心暗暗升起一份自豪。
硝烟已经成为过去。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是和平的国度,而不是和平的年代,因为,就在此时,当前,中东及北非的那些国家,仍然硝烟弥漫血流成河,与前两天所看的《红海行动》表现的内容一样;边境两岸的国度如果握手言和,边境便是繁华的集市,否则便是最前沿的阵地。今天的中越边境,走亲戚一般来去自由,连护照都不需要,一张身份证,便可以送我们去到越南的芒街。
卖菠萝密的小伙子来自越南,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姐姐不客气地问:你觉得中国好还是越南好?小伙子憨直地笑着,不敢回答。
时间所限,逛逛热闹离开,没法去到一河之隔的越南;街边卖毛鸡蛋的大姐身边围了好多人,看大姐手起刀落敲开左右箩框里的热鸡蛋,打在搁了生菜作底的碗里,舀上一勺豆腐乳类的酱汁,撒几根姜丝,递到客人手里;我凑过去拍照,看到蛋样的固体表面清晰的蛋白蛋黄沟壑;姐姐干脆要了一碗,我捏着鼻子凑过去,用筷子把蛋白蛋黄分开,蛋黄还是那个蛋黄,蛋清却已经有了小鸡的模样,再拨开,小鸡的肩颈翅膀带着毛呈现;我闻闻,转身吐去。那一瞬,我再度想起“牛瘪汤”。旁边的食客大嚼,竖起大拇指跟我说:这个好吃!~~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我们自己喜欢什么,便坚定地去喜欢就好了,不必依着旁人的品评;我们若憎恶什么,便一边走开了去,不必传达给他人。
胡志明海上小道就是近旁,下龙湾也不过百公里。此次却没有时间再去。旅行,总是需要留些遗憾的,才能给下一次的出发准备好理由;人生,再多的愿望,也未必一定要达成,所谓的圆满,也就意味着句号的来临。
开学在即,一路游玩着返程是“说了算”的我的安排。去到南宁吧!这是一座与珠海、厦门、青岛齐名的清洁城市,它不是一座旅游城市,也许没有多少特色,却安静地呆在岭南一隅,温柔地吸引着周边的地级市向他围拢,那里,扶桑花开遍,邕江轻盈。
短暂的接触,南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们拉拉扯扯预备过街找美食,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们面前,我们恍然,以为车行红灯亮了,抬头一看,却发现并没有灯,我们拉扯着过街,行至中间,另一侧的车也三三两两停了下来,直到我们过到街对面,两侧的车才缓步离去~~原来,他们不过是安静地等待我们过街而已;我们下榻的景都国际大酒店以南的“南湖”,水已经半干,湖边竖一牌子,说正在做清瘀,请大家谅解,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隔湖观望五光十色的夜景;湖滨公园里,不知何处跑出来一只大白兔,紧跟着我往前跑,我搂住兔兔又被它逃开,旁人问:哪来的兔子?我答:我养的宠物!旁人大悟:哦,出来溜兔子了!
夜幕降临时那一餐潮汕牛肉火锅,洁净的店堂,现切的牛肉,贴心的服务,亦给我初识南宁的好感再增了一分。
我只是南宁的过客,南宁只是我临时驻足的港湾。即使如此,我们亦“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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