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约克(Thom Yorke)的第三张个人专辑《Anima》与在Netflix首播的同名音乐短片一样,首尾相衔,螺旋结构,梦之不尽,大汗淋漓。
既是作为Radiohead的首脑,且乐队自由又多变,汤姆·约克有必要不断推出个人作品吗?《Anima》多少解答了这个疑问。在这里他的焦虑更甚,情绪转变更突然,同时把旋律弱化成一团团漂浮海面的水草,萍踪浪迹全凭节奏和律动推动。
是的,没什么必要。唯它周身笼罩一个人面对机器搜肠刮肚出想象中声音的孤独气息,和梦游般来自意识深处的本能,只在一人独处的极度安静时才能呈现(有一位合作伙伴,Radiohead的老搭档、制作人Nigel Godrich)。
汤姆·约克与电影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合作的影片亦呈现同种气息。所有角色都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线系在腰间。哗啦啦一群昏睡的人把身体的全部重量置于躯干中心,人类四肢灵活的特质被抹去。连绵不断的舞蹈动作中,他们亦如水草在密闭空间中随水流晃动。空间一度倾斜,模拟梦中虚空无力,但被欲望驱使尽力得到什么的感觉。
梦里总是孤独,而且理性思考的能力常被剥夺。却一定有这样一个眼睛明亮的人,比如片中由意大利女演员、汤姆·约克的伴侣Dajana Roncione饰演的角色。她是不需理性就能辨识的欲望对象,只在梦中出现,消失在日出时。
《Dawn Chorus》清晰的键盘旋律响起时,汤姆·约克正躺在纷飞的白色纸片中,刺眼的白色空间转换成暖黄色街灯的石头路小巷。白噪音、键盘和他近乎耳语的歌声循环不已,画面中约克和女友贴墙错位着移动。迎着工业革命时代的白雾和黄光,舞者们终于生出修长四肢,沿螺旋线旋转着奔向雾霭沉沉的地方。
这部音乐电影中有三首专辑中的作品,还有两首是《Not the News》和《Traffic》。由繁星点点的电子单音过渡到犹如老唱机突然响起的更厚实氛围中时,梦游中的汤姆·约克飞跃闸机口,在人群中逆流追赶惊鸿一瞥的神秘女人。踩着《Traffic》的舞曲节拍,他面露喜色,但倾斜平面上跪爬顿挫的舞者像昆虫集体朝它扑来。“But You Are free”华丽的尾音中,舞者像苍蝇纷纷从光滑表面跌落。
不是很有必要从歌词文本中探寻汤姆·约克到底想表达什么,虽然他用大量重复的句子提出问题,也在《The Axe》中粗暴指摘过机器:“他妈的机器/你干嘛不对我开口说话?”。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既然以梦境这个古老怪兽为主题(而且是后工业时代的梦),如何呈现才更贴近现代人的真实生活体验。
真实体验是:声音越来越多,但越来越轻;每个声音都在表达,每种表达都微弱。象征人类昂扬精神的音乐种类先后衰落。既然无法屏蔽无穷尽的声音,就让低声耳语和脆弱假声,简约但无处不在的电子声与欲言又止的喑哑贝司陪伴你。
汤姆·约克做起这桩事来熟门熟路。他像一个魔术师,变出不那么令人愉快,但拟真的种种音效。
《Anima》中充满通感,《Last I Heard (…He Was Circling the Drain)》中的和声与不和谐音在空中飘过,空荡潮湿令人想起地下教堂,歌词亦印证直观的听感。
层层叠加的《Twist》像一台老掉的机器,齿轮生锈,总有一个声道落在别人后面。启示录般的优美女声响起后,机器男孩突然变成真的小男孩,在大树下等待日落。“骑自行车的男孩正在远去/林中的空车引擎仍在突突作响”。这首歌完全可以分作两首歌,因为前后截然不同。但也可以视作影片中的梦游之旅,机器苏醒成为人类,梦境苏醒走向光明。
《Impossible Knots》的Afro beat仿佛载着一个简约又醒目的游行队伍驶过隧道,歌词与氛围共同营造《阿基拉》中末日将临,神棍招摇过市的疯狂,甚至,还有一丝欢快。
《Anima》简约、细腻、神经质,通感遍布,但私人的气息太浓,意味着这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梦,与听者的共鸣度就低了一点。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汤姆·约克再次瘫坐在公交车座位上,渐渐眼皮沉重。歌里模拟鸟鸣的效果视觉化为映在他前额翩飞的鸟影(更像蝙蝠),噗,21世纪声音焦虑症暂告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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