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陶尔德画廊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优点,那就是在小小的画廊里可以同时欣赏到高更和凡·高的作品。1888年10月至12月,保罗·高更和凡·高在阿尔勒短暂地同居了一段时间。凡·高梦想有一天能和画家们一起画画、讨论,“在南法的画室生活”。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来到阿尔勒这个城市,租下了一间黄房子。当时生活在巴黎的高更应凡·高的邀请,在1888年10月来到阿尔勒。凡·高将自己在夏天创作的一幅《向日葵》挂在了高更的房间里。高更想象着凡·高画向日葵的样子,画了一幅肖像画给他,而凡·高看到后说:“这确实是我,是已经疯了的我。”关系亲密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很多时候非常相似,比如马奈和德加、莫奈和雷诺阿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的作品风格也相仿。但是在阿尔勒同居的凡·高和高更两个人的画风和性格却截然不同。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充满了争执,每天都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
考陶尔德画廊的代表作凡·高的《割耳朵后的自画像》,是凡·高对自己进行致命的自残之后,第一次拿起画笔创作的作品。1888年12月23日,高更和凡·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愤怒的凡·高拿起剃须刀,对准了高更的脖子。高更从凡·高的眼神里读到了他发狂的样子,从家里逃出来,那一夜没有再回去。家里只剩下凡·高自己,于是他拿起剃须刀割掉了自己的左耳,随便用绷带止住不停流的血,并将自己刚刚割下的耳朵用报纸包起来,送给了同他关系很好的妓女,回到家后便失去了意识。第二天凌晨回到家里的高更目睹了这个残忍的场面,告诉了凡·高的弟弟,之后坐上火车离开了阿尔勒。从那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最近一些德国史学家认为凡·高是在和高更的争吵中不小心割掉了耳朵,但大部分史学家并不赞同,认为这种主张缺乏证据。)转院至圣雷米的精神病院的凡·高,有一段时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直到1889年1月中旬才重新打起精神。因出血过多,凡·高经过好几次鬼门关,后来耳朵和身体基本恢复之后,他就立马拿起画笔,将自己的耳朵上绑着绷带的样子画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这幅《割耳朵后的自画像》。
到底因为什么,高更和凡·高之间会发生“流血”的激烈争吵呢?那是因为两位画家间的意见分歧。凡·高从光线和自然风景中获得画画的灵感,来到阿尔勒之后,他对光线的兴趣更浓了。单看1888年他在阿尔勒创作的《夜间咖啡馆》、《星夜》、《播种者》和《黄房子》这些作品就可以看出,这些画的创作都是源自对光线变化的观察。他采用厚涂颜料技术(Impasto,指将油画涂得厚一点),将原色中最接近阳光颜色的黄色颜料涂满整个画布。(他经常在给弟弟提奥写的信中哭诉:“我连买颜料的钱都没有。”看了凡·高的画,就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颜料。)然而着迷于传说、原始部落和想象世界的高更指责凡·高没有想象力,只是从自然风景中获取创作灵感。这是艺术家之间难免存在的意见分歧,但关键在于两个人迥异的性格。凡·高狂躁激烈、容易兴奋,但高更属于傲慢、无视他人的性格。两种极端性格的对立和逐渐白热化的矛盾,最后演变成了凡·高的发狂和惨不忍睹的自残。凡·高和高更分别之后,再次拿起画笔画自画像,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风格。画中的凡·高站在从窗户中投射进来的明亮的冬季阳光中,淡绿色的墙壁、他身上穿的绿色外套、蓝色的帽子等无一不采用鲜艳的色彩,形态简约而热烈。凡·高左侧有一张空白的画板,右边则挂着日本的浮世绘。
凡·高是“绘画上瘾”的画家,在他不到10年的画家生涯里,留下了2000多幅作品。从这幅自画像中,可以看出凡·高身体恢复之后,会立即开始画画的觉悟。但他身后空白的画板,仿佛在诉说他内心的恐惧,如果今后再也不能拿起画笔该怎么办的恐惧。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画板上有画到一半被抹掉的印记。画家可能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今后会被那恐惧征服的命运。在这幅画完成一年半之后,即1890年7月,37岁的凡·高用手枪将子弹射入自己的胸腔,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考陶尔德画廊的这幅《割耳朵后的自画像》前总会有三四名游客驻足观看,仿佛被凡·高的表情吸引住一样。凡·高的画因为采用厚涂颜料技术,所以给人颜料味道会立马散开的感觉。面对极致的贫穷和没有希望的未来,画中这个狂傲消瘦的男人,毅然与一切宿命做斗争,但是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结局已经注定了,就像特洛伊战争的赫克托尔一样。在凡·高去世前的1890年5月至7月,他一天画一幅,不加停歇地创作出70多幅作品。他对画画接近疯狂的偏执,难道不是他想要活下去、不愿意放弃生命的呐喊吗?但凡·高身上的疯狂气质,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拿着手枪走向大麦田地的凡·高小声嘟囔着“不行,不能这样”,他身上的艺术灵魂将他打造成旷世的画家,但也彻底毁了他这个人。通过在耳朵上缠着绷带的凡·高的自画像,可以看出撕碎一个男人的所有东西,夹杂着狂气和热情、分裂的意识、对于命运无谓的反抗等。在这幅充满明亮色彩的画中,我似乎听到了与宿命抗争败北、伟大但不幸的画家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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