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尚高笔名一冰,1947年出生,崇明竖新镇人。汉语言文学专科毕业。上海第三十五棉纺织厂退休。现为崇明文史研究会会员,十多余年间撰写地方文史资料40余万字。在市级与本地刊物发表文艺作品多篇。©本文经授权后发表,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编辑授权(微信:anxinlu)

老姑娘(小说)

“姑娘”,词条的解释指未婚女子。林洁贞已是七十五、六岁年纪,从未嫁过人,又是一个患有严重精神病的人,所以人们背里都称她“老姑娘”。

老姑娘的疯颠病时好时差。发病时几乎天天去离家三里外的汽车站,在下客人群中寻找她的“明”。旅客散尽了,她总要伤心地哭泣,然则,她的眼眶里已经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只有干嚎而已,间或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一连串模糊不清的英语。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1)

“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大学生竟然疯癫了” 、“全是自作自受” ……人们的议论有惋惜,有指责,也有同情。

林洁贞的父亲是个实打实的泥腿子,母亲在生养她时死于难产。毗邻的姓霍,两个月前也添丁生子,男孩取名士明。霍家夫妇很同情林家遭遇,就把小洁贞奶过来,和士明吮吸着同一个慈母的乳汁长大。小洁贞从呀呀学话起,基本都在霍家生活,管叫士明“哥”,管叫霍家俩口子为 “阿爸”、“阿妈”,而小洁贞的玲珑可爱,阿爸阿妈把她视为己出,宠溺有加。到了小洁贞上学的年龄,阿爸阿妈把她和士明一起送去学校读书。阿爸阿妈在小洁贞身上同样倾注着无私的父爱和母爱。

打进入高中后,她和士明哥的相处稍有了拘束,一座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阻隔在他俩之间。

高考临近了,要填报志愿,他俩选择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紧张的复习迎考,把士明的身体拖垮了,医生诊断为肺结核。士明不能参加高考了。

“别难过,养好身体,等待明年,还是那个学校,还是那个专业……” 洁贞轻声软语的安慰他,可是她那双晶亮的眼眶里还是淌下了串串热泪。

林洁贞如愿被C大录取。阿妈为她打理了行装,阿爸给她准备了生活费用。

要开学了,是士明用自行车送她去了汽车站。此时的洁贞彻底忘记了那个时代被严实禁锢的“轻浮”,毫不犹豫的紧靠在士明肩头抽泣起来:“养好身体,还是那所学校,还是那个专业。”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2)

洁贞上C大后,和士明保持着每月一封通信。她告诉士明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告诉士明C城的风土人情,也告诉士明远在千里之外有一颗与他跳着同一节奏的心;士明则在信中说,他在她的照片背后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邻里们都知道洁贞和士明相爱着,都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洁贞去C大不到一年,一场特殊的政治运动拉开了序幕,那些学生们成了这场运动的当然动力。C大的“战斗队”、“造反队”一个又一个,“司令”、“队长”满天飞。观点的分歧连同着个人好恶,把学生们分成了互相攻击诋毁的众多派别。洁贞同样卷入了激浪漩涡,她的上司是几年前留校的电讯实验室助理俞一天。俞一天的筹谋和善辩让林洁贞彻底倾倒了,而俞一天也被这个海岛姑娘的娴静和美貌深深打动。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3)

盛夏的一天,俞一天以造反司令的头衔传召了林洁贞,他从一只灰黄色信壳中抽出了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信纸,摊到林洁贞面前,“现查实我县组织部长霍志道是个大叛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目前正在隔离审查中。”

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林洁贞再也看不下去了,双手不住的颤抖起来,士明的爹,她的阿爸,竟然是个大叛徒、顽固不化的走资派,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解放前,阿爸是我党一个地下交通员,小时候他为自己讲述过许多自己亲身经历的革命斗争故事,他为中国革命出生入死,对党忠心赤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洁贞的泪水像放闸一样倾泻下来,尽管她一再作强忍的努力,然而泪水就是不听话。她怀疑自己是在梦里,但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来自家乡的“公文”,而且还盖着粉盒般大的大红印章。她俯伏在办公桌上不住饮泣。

“ 林洁贞,你要冷静。” 俞一天轻轻拍了拍洁贞雪白的手背,“重在表现么,划清界线就取决于你自己。这是大是大非问题,是立场问题。你总不能让那个非亲非故的霍志道连累你一辈子。只要你站出来揭发问题,反戈一击,就是有功么……” 俞一天的长篇演说十分严肃,而且说得嘴沫横飞。

林洁贞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她扑倒在被子上伤心地大哭起来,思绪如一团乱麻似的被搅动着。无论是阿爸还是阿妈,对她有着无私的父爱和母爱。士明哥,和自己堪称青梅竹马,孩提时,一个烧饼掰着吃,一盒点心两人平分;削铅笔,他帮着;过小桥,她牵着......突然,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嘡”一下又响起了:“大是大非问题!立场问题!” 洁贞没有勇气再思绪下去,浑身一阵阵颤抖起来,头脑发涨得几乎要爆裂了。

林洁贞在迷迷糊糊中昏睡了,她梦见和士明肩并肩散步在海堤大道、田埂小路,突然从半空中扑下一条大狼狗,把士明撕扯着吞咽下肚后又向她直扑过来,洁贞拼命地喊叫,但怎么也喊不出来,舞动着双手惊醒了。稍一定神,却看到了俞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床边。林洁贞倏地坐了起来,惶恐地瞥了俞一天一眼。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4)

俞一天对林洁贞继续着无休止地说教,他口若悬河,说话简直没有标点符号。和林洁贞一同考进C大的还有二男二女四个中学时的同班同学,他们不在一个系,又和她处于互相对立的派别,因为是老同学,他们有时还相处一起。洁贞心里有忧烦,有痛苦,她多么希望向老同学一吐心声,但总觉得他们和自己疏远了许多。相反,俞一天倒是日隔日对她谈心开导。渐渐的,洁贞心里的天平开始了倾斜,她要和霍家划清界线。她哪里想到自己在分分秒秒中步入了一个被欺骗的游戏中。

初夏的黄昏,凉风习习,林洁贞的几个同乡老同学从城里回校,在中山路上的梧桐树荫下,他们依稀看到那个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俞一天,正紧搂着一个女子的纤腰:“啊!那是洁贞!” 前些天,他们隐隐约约地听到传闻,但是根本不相信林洁贞会是这样的人。以后的几个晚上,他们又看到了林洁贞和俞一天在公园里,在树荫下,在C城菊花酒楼……他们想找洁贞面谈一次,但要找个机会也很难,因为林洁贞一直在有意回避。

某天,老同学们还是把林洁贞强拉到了宿舍里。老同学间就开诚布公,直入主题 :“有传言,你和那个姓俞的走得很近。”这话已算挑明了。

“谁不知道他肚里有的是坏水。”

“纯是派性攻击!” 林洁贞加大了声调, “你们不该这样污蔑人,我希望我们间的谈话不要参入派斗!”

“你怎么向士明交代?”

洁贞很是理直气壮:“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大叛徒、走资派,已是最好的交待。”

说到那些时髦的政治帽子,同学们都哑口了,那是那个年代讳莫如深的问题。

“可士明一家……”

林洁贞不耐烦了:“我相信的是公文!公文!知道吗!大红印章能随便能盖出的吗?”

林洁贞哪里知道,这是俞一天玩的一个戏法,他截获了霍士明的来信,又伪造了从她家乡寄来的一纸“公文”。

“士明爹的问题归他爹,反正士明对你一片情深。”

林洁贞低头思索了好一阵,放低了声音:“那是‘曾经’,你们说,我能陪着背一辈子黑锅吗?”

有女同学带责备的口气大声说:“你想过士明的感受吗?”

“是他投错了娘胎,怨谁?” 林洁贞投过一个白眼,恶狠狠的说,“你同情,那你去给他安慰!” 说完,重重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5)

“要不要告诉士明?”

他们还是发了个电报给霍士明,说林洁贞生病住院,要他赶来C大。

霍士明真的急匆匆赶来了,老同学们把底全兜了出来。

霍士明中学毕业后未几,被推选为公社团委书记。从他拿到第一个月薪酬起,本来由他爹按月寄给洁贞的生活费就改由士明寄去。

霍士明到C大的第二天,黄昏时分由老同学们的陪伴,在市区临潭公园小溪旁亲眼目睹了深情依偎在一起的俞一天和林洁贞。

霍士明浑身颤抖着……

他执意要马上离开C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士明边说边流泪,“我爹被关进‘棚牛’,妈也气倒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回去的好。”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士明十分疲惫地把头伸出窗外,向老同学们送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千言万语尽在扬手中。而这一扬手,谁知竟成了他与老同学们的人生永诀。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6)

士明回家未几,在他无限颓萎和忧愁时,父亲含怨自杀。

C大的派斗愈演愈烈。在霍士明离开C大后,两大派间发生了持械武斗,俞一天在武斗中后脑勺被一块飞来的砖块击中,医院诊断为重度脑震荡。林洁贞像发疯似的俯伏在他身上嚎哭、呼喊、恕骂。她和他的关系就此由“地下”转为“地面”。

为了俞司令的安全,干将们把他送到了一个远郊医院。林洁贞以司令准夫人得以寸步不离的守候着。

一天,林洁贞为俞一天熬好中药汤,端进病房时看到有个短发女性陪坐在病床边。这是位不相识的客人,虽然肤色黝黑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个黑里秀的女人。

“你是?” 按理说,C大里活跃在斗争第一线的女学生,就是叫不出名字,一般她都见到过,可是眼前这位太陌生了。

“我是……” 女客人欲言又止,脸上略过一丝红晕。

俞一天这时翻转身去,面对墙壁发出轻声:“她是我老乡。”

女客人反应也挺敏捷,朝俞一天一个白眼,近乎恶狠狠地说:“他是我孩子爸!”

林洁贞一愣,怕是听错了:“你说你是谁?”

“我是他妻子。”

分明没听错!“嘭”的一声,林洁贞手里的药碗滑落到了水泥地上,摔得粉碎,两眼睁得滚圆滚圆,眼珠子仿佛马上要从眼眶中弹出来一样,她扑向俞一天,用尽力气,扇打着俞一天耳光:“你骗我!你害我!”

俞一天从C大毕业,就和这位家乡的小学教师结了婚。其实,他一直无意于这位土气的山区姑娘,就差了自己一着错失,未婚先孕了。因此,他始终没在C大里说起过娶妻生子的事。俞一天自结识林洁贞后,他先后三次去信妻子提出离婚。在C城工作的同乡探家时透露了俞一天受伤住院,他妻子为挽救婚姻危局,才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就在洁贞呼天抢地声中,霍士明带着满腹忧愁和愤懑,在家乡丧身于意外的交通事故。

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7)

林洁贞经历了那场被戏弄的人生游戏后,就此疯癫了。她在C城精神病院住院一阵子后,被校方送回了家乡。因为林洁贞的生父早在她读初三就病故,她唯一的姑妈,年老体弱,自顾不暇,无力接受这个疯侄女,还是阿妈接纳了她。以前,阿妈给予了洁贞无私母爱,而今,阿妈仍然没有嫌弃她。

现在,阿妈已是九十多高龄了,托南山寿星之福,她生活还能勉强自理。洁贞不犯病时对阿妈十分孝顺,也悉心照顾着老人。邻里们赞誉阿妈慈祥心灵之余,也在担心,以后阿妈的年岁奔百后,老姑娘该由照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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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沈雯逸

审稿 | 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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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尚高少年时代的经历 郁尚高老姑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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