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以己亥之年，明庶移角，律中姑冼，万物蜄生，阳春布泽，天光万顷。穰苴微游云梦，少驻于武昌，伯兄携予泛大江南北。方蛇山欲进，仰首得视一楼，其珠帘绣闼，黄鹄雕甍，若云中孤鹤，而出于蛇山之上。于时伯兄问言，安识斯楼耶？对曰：若非千古江汉—黄鹤风流？兄浅笑然之。
于是傍山而进，尽处开明，江水初见，烟波浩渺，汤汤东流。道尽长桥，驾卧南北，连引龟蛇。于是遥襟乐甚，兴步贯通之。
当此时，楚天舒，清风徐，白云遏，沙鸥集。于是乎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极目烟波天际，眺览孤帆远影，俯察钓台杨柳，临观洲渚楼阁，乃为歌曰：
辞筑城兮落月，去楚塞兮潇湘；过洞庭之青草，折云梦而徜徉。赴阳春兮和节，临黄鹤兮武昌；顾莺花而迷乱，缭楚雾之大江。望晴川兮历历，思乔木兮汉广；憩长堤于烟渚，择纤柳而承凉。春晖盈泽万类，影耀赫其垂光；惠大矣之造化，适群籁而德彰。
至于江心甫畅，凭栏独立，默然而凝之：波涛滚碧，白浪排空；渚清沙暖，晓雾将歇；烟波蔼蔼，轻舟迢迢；鹦鹉洲阔，黄鹤楼高；龟蛇隐隐，汉水澄澄；沙鸥徐徐，长汀茫茫；晴川历历，芳草萋萋；葱阁流丹，下临无地；飞霜青女，冯夷舞雩；游轮汽笛，车水马龙。
若其地灵者较之于九州，俯仰于今古，其中则北据汉、沔，利尽南海，襟带吴、楚，西通巴蜀。大江分截南北，区势龙腹；上承三峡，下启豫章；左右穿横，灌注东海。据平原之沃野，裙造化之权與，处华中之地利，成兵家之严防：
昔者，吴楚攻伐，即有事于夏鄂；孙策复仇，破黄祖于沙羡；吕蒙功垂，至于吴主更名。魏武窥而羞遁，吴蜀伐而将折。陶侃舳舻，旌动钓台移柳；叛寇平俘，汉南路不拾遗。适南朝间，刘怀珍度势而谏齐高，张弘策陈要以谓萧懿，时岂泰而安哉，势南北分治矣。
陈隋之际，南北峙师逾月，而胜负不明。于李唐中，淮汝多虞，荆江隔远，立军府为控御，成鄂渚之雄镇。先览卫公、河间郡王南征之遗，安史之乱、又闻户部晚次三湘；
至于靖康覆灭，东京俘虏，北盗移国，冰碎瓦裂。南宋初，吕氏张浚言扼，于京湖中，有鄂王铁镇屹柱。俄而蒙患席卷，大厦将倾，端平入洛，计失军损。川蜀京湖，尚传孟公捷报；千寻江岸，频动楼船鏖兵；
蒙元既克阳逻，南渡大江，阿术计而伯颜从，固鄂城以窥江南。元末荡存，则有西吴兵临，德寿献降。方其更明为代，下武昌，荆湖南北，无敢旅拒者，岂地利顾不重欤？
若夫崇祯临朝，则黄虎零落，左师成捷。至于清末，则天囯三克，朝廷险覆。俄而国父降监，武昌发难，辛亥揭竿，驱除鞑虏，实为新革命之摇篮。
既而倭贼作逆，华夏危亡，神州急难，星火倾临，双权合璧，踌躇难敌；于斯之乱也，饕餮猖獗，暴行焦土，原野罥人之肉，川谷荡民哭号；南京余白骨之地，江河染赤血成流。华中之祸，危及武昌，当此时也，五战区煎熬守土，敌机则日夜不绝。
五会功成，汪伪叛离，蒋都迁移，四野兵临。长桥之功，著于一五计划；繁荣盛景，缘是汉唐余泽。水陆交运，山川平夷，邑八郡之航塞，牵九省而通衢。户盈罗绮，市列珠玑，黎民熙攘，丽象万千。
于斯之盛也，国籍七代之基，民承新兴之业，四海升平，下舞上歌，重熙累洽，蹈德咏仁，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贞褒嗟于盛世，感叹吁而玄德。于斯之时，都都高厦，邑邑林楼，士农安居，工商频频，区宇若兹，造化如斯！
是时夏始春余，阳春布泽，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复育万物，是以草木茂，区萌达，羽翮奋，角觡生，蛰虫昭稣，毛者孕鬻，羽者妪伏。
客悄伫于长桥，揽江水之汤汤，吾闻之观沧海必难为水，游圣门诚难为言，若登泰山而小天下，临长江则无心川河矣。
若情至于郁者，望眼烟波，孤帆远影，蜉蝣天地，若沧海之一粟，宇宙萍浮，寄余生之须臾，看大江东去，淘尽风流人物，前不见古人兮，后不见来者兮，珠帘画栋兮，暮雨朝云兮。是非成败，回首万事具空；沧海桑田，独怆然而涕下。
临江观也，忍顾生涯岂料？世事茫茫，浮沉羁旅，怅望萧条。曷若放乎中流，携江上之清风，览青山之明月；一叶轻舟桃园，白发渔樵江渚；弃乎江海浮沉，不论今夕何夕！
至于白日放歌，青春作伴，放浪形骸，酾酒临江，情至于快者，当忆周、谢，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游。乘风于赤壁舳舻，击楫于慷慨中流，不见云梦遁难，已闻国父宣言。
临江观也，心则旷于江汉，发则风情乱丝，寥廓江山如画，无尽古往今来。楚国神游，春风得意；剩喜燃犀，骇浪天浮；斟斗挹江，横槊赋诗；把酒临风，千里快哉！
伟斯兮！贡书云：江汉流，殷沱疏，潜既道，地作乂，厥土泥，田中错，赋上下，贡品集，三邦贽，百物名，匦包茅，篚玄纁，锡大龟，浮四流，逾于洛，至于河。
是时也客揽胜于江上，畅襟怀于画中，感慨系之，情动于衷，倾毫未足道也。于是作楚歌曰:
江渚生烟，沙暖水寒；
帆留白岸，日沐晴川。
曲流汤汤，薄雾茫茫；
东奔沧浪，波撼荆襄。
（长江诗）
渡远华中地，楚荆烟水茫。
晴川风物好，鹦鹉画图香。
天堑卧长龙，龟蛇锁大江。
楼高黄鹤去，云梦寄春芳。
（长桥诗）
——时年己亥姑冼（农历三月）当时正逢五一节假，一路畅游至于武昌，归来后写成。初名《武昌赋》，因斯名别扭，于是改题名作《黄鹤楼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