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散文素材(散文萝卜灯)(1)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每读这首词,都忍不住轻叹,这宋朝的繁华,绮蘼与开放,余生也晚,没有赶上。

后读稼轩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朝也怅惘、遗憾,不去也罢。

我家在沂蒙乡下,祖辈艰难刨食,无多余财力,上元节就节略许多,没有花灯,没有灯谜,也没月上柳梢头后浪漫相约,更不会有稼轩的感慨。虽俭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北方,依照旧俗,大年初一到十五,都是过年,当时农村穷,娱乐少,漫漫长夜,大一些的孩子跑到外面,踢毽子,追逐寒风明月还有懵懂爱情。稍长的女孩子跟着年长的扎堆,一边灯下学做女工,绣个鞋垫,或者打个毛衣,一边闲话,或者学个小曲。成家的喜欢带着孩子串门,他们大人说些村长里短,鬼狐怪事,婚丧嫁娶。热情的主妇会沏一壶茶,取一个火盆,熏暖土胚房,小一点的依偎大人围炉烤火,有时听故事,有时猜谜,消遣时光。一夜也不能老喝茶,一肚子茶水,咕噜咕噜的,受不了。主妇也会准备几个萝卜,洗净,切段,放盘子里,当零食,边吃边评论萝卜。

“这萝卜好,脆,辣里带甜,沾大酱,可喝半斤老酒。”都穷的跟摇二哥似的,有点吃的就不错了,哪奢望有喝酒。

不过有时,馋虫上来,大酱与萝卜齐备,串门的聊到心痒处,无酒怎行,就回家拎一瓶过来,倒上两杯,与主人对饮。虽不是硕儒,却也能懂彼此,这酒喝的舒服。人,难得这般兴致。年龄渐长,见人越多,越难找对饮之人,不知是对别人要求高,还是对自己要求高,或许是酒变了。

北风吹窗棂纸哗哗作响,室内泥盆里火旺旺的,小孩子去墙角取出几块地瓜扔进去,用棍来回的翻腾烧匀,熟后扒皮,热气腾腾,几人分而食之,虽无美食,拥在一起,其乐也融融。

一到冬天,一些小商贩会推着一独轮车的苹果与梨,这些苹果与梨品相差,个头也小,卖不出高价,商贩就转战乡下,换点地瓜干,做父母的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就狠心换上一筐子苹果或者梨放在家里。这些零嘴早被小孩子吃的精光,孩子们嘴巴里没有吃的,总觉得少点东西,馋嘴的弟弟盯着埋萝卜的坑。

母亲察觉危机,立马警告,萝卜留着做灯,已经很紧吧了,不能再吃。母亲清楚,不能让我们老在家转悠,这猫跟鲜鱼亲近,不论怎么防,危险总是太大。冬仨月,顿顿白菜与咸菜,荤腥也少,吃的厌烦,于是就打发我们上山捡取地皮。地皮又名地木耳,年后几天,雪水洇叠岩衰草处,便有一片一片,灰黄的地皮生长出来,不肥不瘦,匍匐岩上,风姿绰约,最冬吃货心。我们伸出冻疮小手,拾取过来,回家后,浸入凉水,淘净砂石,炒个鸡蛋或者放辣椒清炒一下,加点老醋,若滴点香油,拌上香菜,其味美甚。

姐姐们有时也会撸一些嫩的金银花(忍冬花)叶,经开水一汆,捞起捏团切碎,放上豆钱子与咸盐,加上水,烀渣豆腐,其味微苦,却赛过棉籽菜。

终于到了元宵节,孩子们的压岁钱一股脑全部买了烟花。寒假作业没有写完的,经不住诱惑,劝自己,就玩一会。然而,一旦放纵如野马脱缰,无法收心,直到入睡也不会想起写作业。

邻居四叔在大街上见人就问:“去年中秋,如有云遮月,今年的元宵就会下雪。”,

“去年,记得没月亮。”有人挠了挠头,说道。

“等着吧,今年元宵一准下雪。”

“今年云遮月,明年雪打灯。古人说的,错不了。”四叔喜欢看黄历,开口断定。

在十四那天下起了雪,下了一整天,巷陌积雪盈尺。“明天就是元宵节,千万不要再下了,下雪就不好玩了。”小孩子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下,如果不放烟花,元宵节还有什么意思。

到了元夕,上午阴沉,不耽误赶集买烟火,下午云开,风竟停息,傍晚,新年初圆月儿,嫩黄辉光,早早地播撒下来,夜间不耽误放烟火,这也算是圆满,看来这祈祷看来还是有作用的。

几天前,母亲早就指挥着几个姐姐,扒出青萝卜、胡萝卜、红萝卜与白萝卜,洗净,沥水,做好了准备。等到元宵傍晚,家家户户开始做灯,母亲用刀将萝卜切成段,一段大概三指长。姐姐们协助挖洞,我折灯草,弟弟在灯草上缠棉做捻,老爹插捻倒油,一盏萝卜灯就做成了。

三姐串过门,了解附近几家做的灯,通报着:“西院的灯里就放了几滴油,我家的油也少放点吧,留着炒菜有多好。东院的萝卜也就有一指多长,我们要不切短些。”

母亲发话:“少看别人的,自己做自己的。这萝卜灯要亮的时间长,将各路的神仙都迎接过来,省得他们迷了路。”

点燃第一盏萝卜灯,母亲端起灯,神情专注,在眼前晃三次,一边晃,一边念念有词:“照照眼,不害眼。”

母亲说完,传灯过来,我们一脸肃敬,跟着学样。

第二盏,第三盏,一盏一盏点亮了,低矮的屋子里伴着笑声亮堂起来。第一盏放在堂屋最显眼位置,第二盏放在大门口,第三盏放在锅屋(厨房),最后猪圈,仓囤,茅厕,凡神仙照应地,皆放一盏,放灯时必须以敬,不准胡言乱语。

家里放毕,村口、渡口也要放,我问母亲:“我们家没有在外的人,为何还要放?”

“傻孩子,这灯送给出门在外的人,不论多远,多久,有了灯他们就不会迷路,都能顺利回家。再说,你们以后也会出门呀。”说完,母亲以手遮灯,小心翼翼地将灯送去。

渡口那一盏,我想放灯流冰之上,这样灯随浮冰,可照更多地方,更多人。

母亲听到我的想法,笑了笑,说道:“放了多年灯,没见过这种放法,试试吧。”

我们到渡口的时候,灯已放了许多,光焰下胡萝卜晶莹剔透,玉润生辉,如一颗跳动的心,单独一盏,亮不过方寸,当这些灯连在一起,远远望去,颇具规模,风过,焰如龙飞,如凤舞,侧耳可听到时而舒缓时而激烈的曲调,让人心神舒爽。

月照残雪,碎冰拥岸,我寻一薄冰,轻放灯,用一根柳枝,缓推,昏黄火焰入河,水面平稳,灯渐离岸,向远处浮动。对岸,也有附近村落摆放的灯,一盏一盏,闪闪烁烁。热闹,突然被孩子们点燃,起火,二踢脚还有各式烟花接连升空,绚丽色彩让他们痴迷,疯狂,欢声传出很远。

这一豆孤盏,仿佛召唤对岸的灯,浮沉不定,我们站在岸边看着,等至渺不可见,才回家。

灯散文素材(散文萝卜灯)(2)

路上,母亲低声说道:“年年放灯,其实也是放自己,一年一年你们长大,也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放出去,灯也就是个念想,不管以后怎样,你们要记得回来。”

我不知母亲为何会感慨,低声回应;“娘,我们不会离开您的。”

“傻孩子,怎能将你们一直攥在手心里。”母亲被我气乐了。

“我们的眼睛都被灯照过,不论在哪,都不会被迷惑,记得回家的路。”我逗着母亲。

“我做的灯,它们会有这魔力。”母亲忽然自信地说道。

放完灯,一起的小伙伴聚拢起来,拿起各自的烟花,一个一个比试起来,有时为了看谁的起火飞的更远,我们跑遍大半个村子,这一夜小狗们倒也很乖,趴在自己窝里看着飞奔的孩子。

“走咯,去看大呲花去了。”我们不知那种烟花叫什么名字,根据这烟花点燃的形状命名。

“黑鼻子”买了几只大呲花,约有胡萝卜粗细,取出一个放在雪丛里,旁边的腊梅开的正浓,月色刚好,我们围绕着大呲花,看着炫目的火花窜出两米多高,光华夺目,跟着欢呼起来,随着一声巨响,雪花崩飞,迷了人的眼睛,乱了那时的月光,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多年后,兄弟姐妹各自成家,我也背井离乡,辗转各地,很少在家过元宵,在外见过各样的花灯,也猜过灯谜,很多灯没有经过手的摩挲与心的虔敬,总感觉与他们有了疏离。

我梦里常见浮冰上的那一盏流灯,飞凫虚空之中,如我一般,不知归向何处。

前年元宵我自己回家,采地皮,吃萝卜,味道上总觉得欠了一些,少了串门的,家里冷清清的,晚上我们做灯,母亲说道:“邻居们年老的渐去,年轻的进城打工,送灯的也就少了。”

“那时好热闹呀。”我似乎有些怀念。

“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咯。”母亲停了下来,搌了搌眼,满头银发在灯光下闪耀,精力不胜以往了。

灯做好,母亲见我取灯照眼,笑着问:“你还信这?”

“多年不照,都近视了。”

“净瞎说,我每年都照,这眼还不是花了。”母亲知我骗她,举手轻打我一下。

“您眼是花了,心里亮着呢?”我安慰着母亲。

母亲感慨地说:“这都是迷信呀!”

这哪是迷信呀,这是我们的信仰,这是我们的文化,这是我们的血液,这是我们的根,将自己最好的敬呈给看不见的神灵,看得见的众生,这些神灵,众生的回馈多少我们不以为意,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如果一切都功利与现实,倾轧与算计,这才是迷信,迷信自己,迷信眼前,迷于贪恋,不见外物,岂不谬乎?

做好灯,我陪母亲去送灯,路口与渡口,灯比往年少了,月色被电灯冲淡,在路口摆放的灯种类多了起来,很多纸扎的小灯笼,有了防风的功能,里面的灯火稳稳地燃烧着,老式的萝卜灯在群灯中稍显落寞,送灯的婶子大娘两鬓斑白,步履蹒跚,这似乎只是她们的节日了。

放灯结束,村里烟花燃起,家家户户都有了平房,他们将烟花摆放在房顶上,升空的烟花带着哨响,高过了树梢,直奔月亮而去,而后“轰”地一声巨响,烟花是热闹的,小巷里孩子们也开始涌动起来。仿佛我又变小了,围着村子开始跑动起来。

今年,在同乡聊天群里,我们这些异乡人正在炫耀各自做的萝卜灯,王芳做了十多盏萝卜灯,一盏一盏的排在桌子上,如一盏盏的路灯,指向远方的家。

我问她为何做了这么多,她说:“为了让孩子记得我们的根,记得回家。”

我做了四只萝卜灯,儿子也跟着我忙活起来。点燃的萝卜灯拖着黑黑的灯灰,儿子看着好奇,问我为什么要做萝卜灯。

我将家乡做萝卜灯的传统告诉了他,我告诉他,只要这一盏一盏的灯不灭,我们就不会迷路,就能回家。

我吩咐儿子将这几盏灯放在窗台上,这边刚放完灯,外面便有零星的烟火,城里路灯将烟花的色彩照淡,在雨里隔着窗户看这些烟花,聊胜于无。

灯散文素材(散文萝卜灯)(3)

正当我惆怅不已,外甥与侄媳妇发来了乡下烟火的视频,隔着屏幕我又看到了元夕之夜的热闹,儿子也是羡慕不已,没有烟花的元夕,算不得元夕,没有我们参与燃放烟花的地方,算不得家乡。

我在视频这边沉默很久,轻轻叹道:“纵使他乡繁花似海,比不过家乡烟火璀璨。”

壹点号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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