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人和”
公元220年,曹操的儿子曹丕受汉献帝之禅,建立曹魏政权;次年刘备在成都即位,称继承汉统;公元229年,孙权称帝,建国号为“吴”。三国时代正式开始。但小说《三国演义》却是从东汉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开始写起,因为任何一种政治鼎立格局都不会是一下子就冒出来的,必然要先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和发展。三国鼎立就是从东汉末年的各政治势力割据中发展而来。所以我们习惯说的“三国”,不光是指229年以后那三个分立的国家政权,而是广义地指从东汉建安年间开始定型的三个政治集团,即曹操集团、刘备集团和孙权集团。
在三个集团中,曹操号称得的是“天时”。但《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中记述所谓的“隆中对”时,诸葛亮对刘备总结曹操时倒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这才是一句大实话,因为在真实的历史里,孙吴确实占了地利,而曹操占的既是天时亦是人和。
所谓曹操占了天时,指的就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把东汉的朝廷抓在了手里,于是他这个集团就成了“中央”。而这个天时之所以能归曹操,在于曹操善于得人、用人。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一》:
(建安元年)太祖将迎天子,诸将或疑,荀彧、程昱劝之,乃遣曹洪将兵西迎。
在那个时点上,汉朝皇帝并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烫手的山芋,大部分人不敢沾包,曹操手下的诸将也是这样看。但曹操谋士集团的代表人物荀彧和程昱帮曹操看清了大势,下定决心迎天子,从此曹操在纷乱的博弈格局中拥有了战略制高点,“天时”乃归于曹。可以说,曹操的这个“天时”实来自于“人和”。是他拥有的人才队伍,和他正确的人才选任政策,让他得到了这种“人和”。
建安年间天下有两大人才库,一个是“颍川集团”,一个是“荆州学派”。“颍川集团”由颍川郡出身的名士、学者组成,他们在曹操集团里占据了重要的文臣、谋士位置,与来自于曹操故乡的武臣“谯国集团”共同支撑起曹魏的政治框架。这个“颍川集团”形成于两个条件:一个是它的形成基础,就是东汉末年的“汝颖多奇士”;另一个是它的形成时机,就是荀彧归曹,成为曹操的谋主。颖川郡属东汉豫州刺史部,在今河南中部许昌市、平顶山市地区,北至今郑州登封市。夏后启之钧台(今河南禹州市)即在此郡,此处自来即为华夏之重镇。东汉更是名士辈出,著名者旬、钟、陈三氏,与相邻之汝南郡并称“汝颖多奇士”。《后汉书·党锢列传》列名之“党锢”清流35人,汝颖二郡就贡献了7人之多,这是“颍川集团”得以出现的人才基础。经董卓之乱后,汝颖之人才多所流离、散处各地,比如在荆州投刘备的徐庶就是颍川人。而把颍川高士聚合起来形成一个人才集团的契机,就是荀彧归曹。
汝南郡和颍川郡示意图
汉献帝初平二年,荀彧弃袁绍而从曹操,曹操大悦曰:“吾之子房也”。(《三国志·魏书·荀彧传》)自此荀彧便为曹氏谋主,建安元年操从荀彧之劝迎天子,徙都于许(今河南许昌),宗庙社稷始立。这样,荀彧的老家颍川郡就成了中央政府所在地,也就是天下正朔所在。于是,流落各地的颍川高士们燃起了回乡的热情,趁此热情,荀彧为曹氏集团引入了众多颍川籍人才。荀彧深得曹操信赖倚重,最重要的征举人才之任太半交付荀彧。“(荀彧)前后所举者,命世大才,邦邑则荀攸、锺繇、陈群,海内则司马宣王,及引致当世知名郗虑、华歆、王朗、荀悦、杜袭、辛毗、赵俨之俦,终为卿相,以十数人”(《三国志·魏书·荀彧传》)。这里面颍川籍的就有荀攸、钟繇、陈群、杜袭、戏志才、郭嘉、荀悦、辛毗、赵俨等九人之多。至此,以荀彧为核心的曹魏文臣“颍川集团”形成。
“荆州学派”的形成要记功于汉末荆州牧刘表。国人对三国时代的认识大都来自《三国演义》,因此对于刘表的印象也就不大正面,大抵把他归入“昏君”之流。历史上真实的刘表并非如此,他以一书生受任荆州刺史,此时的荆州已经大有分崩离析成无政府状态之势。刘表以谋略、魄力,迅速扭转局面,而且也是以“武功”创出荆州偌大基业(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况且在此之前,刘表就已经是东汉著名的学者。
《后汉书·袁术刘表列传》:
与同郡张俭等俱被讪议,号为‘八顾’,诏书捕案党人,表亡走得免。党禁解,辟大将军何进掾。
刘表本是党锢清流名士,因此,他为荆州牧后,大兴学术之风,北方名儒学者纷纷南入荆州。《后汉书·袁术刘表列传》:
关西、兗、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尉赈赡,皆得资全。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母闿、宋忠等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爱民养士,从容自保。
盖以千数的学者云集荆州做学术研究,这是多么大的文化盛事,由此“荆州学派”从容出世。
荆州示意图
荆州学派的学术成就即为所谓“后定”,这个“后定”也就是新解《五经》。东汉在政治上的崩溃,让它的学术传统在三国时期受到了知识界空前的怀疑。一种改造旧学寻找新思路的浪潮开始冒头,荆州学派就是最早的发源地。荆州学派以宋忠、司马徽为核心人物,从建安三年始至建安十三年,短短十年就成为当时中国学术的一大派系,即“新学”派,以对应中原地区以郑玄为代表的“旧学”派。这新、旧学之间的差别或者说学术分歧,核心表现是如何解《易》,这为魏晋玄学的产生起了一个头。
建安十三年,刘表之子刘琮降曹,荆州学派头面人物几乎都被曹操带回了许都,进入了曹氏集团。至此,曹氏集团几乎垄断了两大人才库。荆州学派诸人进入曹魏后,在曹操时代还是颇受重用的。但从文帝曹丕开始,再到司马氏时代,曹魏由曹操的“重法术”转而重“经学”,当政的颍川、河内名士集团属于“旧学”派,荆州学派备受打击、排挤,从此凋零了。但是,荆州学派开启的“新学”之路并没有终止。开启魏晋玄风的“何、王”之王弼,便是荆州学派后人,其亲祖王凯(刘表之婿)、继祖王粲皆是荆州学派主要人物,建安十三年后皆入魏。王弼改汉儒解《易》之“象法”为思辨之法,此为玄学之启航,其思想渊源正来自于荆州学派之“新学”。是矣,荆州学派实关华夏第二次思想体系大融合之源流。曹氏收荆州,并土不为多,而得人多矣。
东汉之倾颓,以“形名之学”行察举,以“名士”为天下揆首,乃至虚风荡漾、华而不实,是为一大主因。曹操对此深厌之,而魏武自小极好“法术”,《世说新语》里有不少曹操年少时使诈用计的记载,他内心基本皈依的是传自先秦的法家。待他政治崛起,成为“汉相”而实为一国之“主”后,便决心涤荡虚风,着手处便是东汉朝廷那个最大的病灶——以“形名之学”为察举。《晋书·傅玄传》载傅玄品论曹操时代:“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此“刑名”已非彼“形名”,是曹操行“法术”去华存实的象征了。
曹操对东汉察举的改革,先是从执行层面进行,就是要求在选用人才时摒弃东汉那种重“家世”、“名气”、“结朋党”的习气,而一以能力为本。《三国志·魏书·毛玠传》:
太祖为司空丞相,玠尝为东曹掾,与崔琰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
毛玠作为东曹掾,忠实地执行了曹操选士的原则,很快就收到了移风易俗的效果:
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
但是只在执行层面纠偏是治标,很容易反复。到魏武之后,曹丕重回“经学”之路,世家政治回流。但(魏)太祖的训诫又不能不顾及。于是在曹丕时期,制定出了东汉察举制与曹操选人方针相中和的“九品官人法”,也就是“九品中正制”。这个制度貌似遵循魏武之道,其实是开倒车行“形名之法”,很快就成为两晋南北朝四百年“高门”政治之渊薮,此事我们在本编后面章节予以介绍。
以上曹魏集团之人才来源,以及用人之法,即为其之“人和”,可知最终三家归晋,绝非偶然,根基在曹操时已经牢牢底定。
蜀汉人和刘备靠一部《三国演义》得国人之心凡数百年,刘备之蜀汉似乎成了正义之所在,民心之向背。真实历史远非如此,小说中谓刘备得“人和”,殊不知此语由何而来。
所谓“人和”者,两层含义:其一,民心也;其二,得众也。既得民心又人才众多者方可谓之“人和”,从这一点看,刘备集团大概勉强只能够得上一半“人和”。也就是比较得人心,但这个得人心又不大等同于得民心。在小说里,刘备只要一亮出“孝景帝玄孙”和“当今皇叔”这两块招牌,对方似乎都要不胜敬仰、倾心以从。但是在史书里,我们却很少看到这种场面。当然,这很可能因为《三国志》是西晋所撰,故意不写这种场景。不过,根据对东汉末年的情况分析,那时候会不会与王莽末年相似,有所谓“人心思汉”存在,也是要重重打上个问号的。因此,刘备之得人心更多是指其得众心,这个“众”指的是他周边的人,包括认识他的人和他手下的人。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第二》:
(备)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赀累千金,贩马周旋于涿郡,见而异之,乃多与之金财。先主由是得用合徒众。
这还真是刘备最大的本事,也是他始终“打不死”总能再起的原因:用现代话说,他“吸收粉丝”的能力太强了,而且他的情商颇高。从他未起时,就有张、苏这样的“金主”给他做天使投资;在他多舛的政治生涯中,还继续有富豪给他追加投资。比如连妹妹都嫁给了刘备的糜竺,这个东海郡的大富豪,史书号称其“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三国志·蜀书·糜竺传》),破家倾产也心甘情愿地跟着刘备。不能不说刘备在这方面是天赋异禀的。还是《先主传》里,说刘备:
是时人民饥馑,屯聚钞暴。备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
这也就是小说里反复颂扬的刘皇叔之“仁”,因此,从得众心的角度说刘备有“人和”,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在人才问题上,刘备集团就称不上得“人和”了。如此说,一定有大批人以诸葛亮为例来反对。是的,诸葛亮诚大才也,但他也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就是:除了诸葛亮,刘备集团与曹操集团相比,在人才规模和对待人才的态度上实在乏善可陈。那么我们就要从诸葛亮身上来分析一下刘备集团的人才问题。
首先要分析一个问题,就是刘备集团是否吸收了荆州学派。
有一种史学观点是认为,荆州学派在建安十三年后分成了两股人,一股随曹操至许,一股随刘备入蜀,因此蜀汉的人才也很丰富。这个观点的主论据是:
诸葛亮与庞统长期在荆州生活,并由司马徽介绍给刘备,而司马徽是荆州学派核心之一,因此,他们二人必是荆州学派重要人物。
在这个认识前提下,《三国志·蜀书》里所有出身荆州的文官,都被认为是由刘备、诸葛亮带进西川的荆州学派人物,诸葛亮就是他们的首领。因此,探究一下诸葛亮以及庞统是否是荆州学派就成了一个关键。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亮)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
裴松之注:
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
我们来看这两段话里传递的信息:
(一)、跟诸葛亮天天泡在一起游学的三个人都是“汝颖奇士”,当为中原学派。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他们的治学模式是游学,所以不大可能参与荆州学派那种立学校搞研究的模式。
(二)、诸葛亮的治学方式与其他三人颇有不同,他们是“务于精熟”,而诸葛亮“独观大略”。这说明诸葛亮不倾向于做纯学术研究,而是要尽可能地掌握经世致用之“术”。
(三)、诸葛亮自比的是管、乐,一个人自比某人,必然要皈依此人的学说和思想,因此诸葛亮到底治的什么学就值得研究。《诸葛亮集·为先帝与后帝遗诏》:
(刘禅)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由此可见,诸葛亮终身研读、最有心得的是《申》《韩》《管子》《六韬》这些法家、兵家之书。因此他在履行后主太傅职能时,为刘禅撰写的才可能是这些书的讲义。而荆州学派是研究什么的呢:
“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母闿、宋忠等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后汉书٠袁术刘表列传》)——是专研儒学经书的。
以此三点看,诸葛亮当非荆州学派中人。
伏龙、凤雏并称,诸葛亮既然如此,想必庞统也相类。《诸葛亮传》下裴松之注载:
襄阳记曰:刘备访世事于司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
很明显,司马徽自己虽然是荆州学派领袖,但他主动把荆州地区的人才分为两类:一类是“儒生俗士”;一类是“俊杰”。至少“儒生”的代表是荆州学派中人,而“俊杰”是与他们不同的,不以儒经为学问,而以“识时务”为要旨,这些“俊杰”的代表就是诸葛亮、庞统。因此,诸葛亮、庞统二人必定不是荆州学派中人。既然伏龙、凤雏都不是荆州学派,那么蜀汉文官里那些荆州人士会不会是荆州学派呢?我们说有可能有,但比率应不会大:诸葛亮本人是地道的“法家”,他为蜀汉定的政治框架基本就是法家治国。在这种情况下,随他入蜀并得任用的荆州人士更可能是法家。
既然没捞到荆州学派的人物,那蜀汉到底人才多不多呢?当是不多。
这从一个人身上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许靖。许靖,汝南人,他还有个著名的堂弟许邵。这两兄弟是东汉末年“形名之学”和名士“虚风”的代表,名满天下。许氏兄弟在汝南搞“月旦评”,每月定时品评本郡人物,分级定品,刺史、郡守皆依此察举征辟。《后汉书٠许邵传》:
初,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他们算得上是汝南郡实际上的“组织部长”,这个“月旦评”是虚风品鉴之典型。许靖与堂弟共襄“评士”盛举,“杀伤力”既大,亦得名播海内。《三国志·蜀书·许靖传》:
少与从弟劭俱知名,并有人伦臧否之称。
许靖自己就是“名士”之“名不副实”的代表,他的气节甚是不好,远不及其堂弟。《后汉书٠许邵传》:
司空杨彪辟,举方正、敦朴,征,(许邵)皆不就。或劝劭仕,对曰:“方今小人道长,王室将乱,吾欲避地淮海,以全老幼。”乃南到广陵。徐州刺史陶谦礼之甚厚。劭不自安,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埶必薄。不如去之。”遂复投扬州刺史刘繇于曲阿。其后陶谦果捕诸寓士。及孙策平吴,劭与繇南奔豫章而卒,时年四十六。
与许邵大不相同,许靖一生高登仕途、复享遐龄。他本来是刘璋手下的巴郡、广汉太守。刘备围成都,许靖欲翻墙出城投降,但没有成功。此行为极无气节,因此刘备入主成都后不想用他。法正劝刘备:
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靖之浮称,播流四海,若其不礼,天下之人以是谓主公为贱贤也。宜加敬重,以眩远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三国志·蜀书·法正传》)。
于是刘备才重用许靖,说白了,就是拿他当“千金买骨”的那堆马骨罢了。
法正也是一个著名的“法家”,他一语说穿了许靖的底色:“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我们知道,三国时代的法家是最讨厌这类人的,曹操行的选举之法就是要清除许靖类人物。但作为三国时代另一位法家代表诸葛亮,他又是如何对待许靖的呢?《三国志·蜀书·许靖传》:
靖虽年逾七十,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丞相诸葛亮皆为之拜。
许靖在蜀汉依然干着他最拿手的事情“诱纳后进,清谈不倦”,而诸葛亮这位法家代表居然“皆为之拜”。从法正对许靖的蔑视,我们很难相信诸葛亮会真心推崇许靖。他的这种姿态只能表示蜀中太缺人才了,不能不在面子上尊崇许靖,以让许靖发挥好那堆“马骨”的作用。
说完了刘备集团的人才储备水平,我们再看一看刘备到底识不识才,有没有曹操用颍川集团那样的气度。我们都知道《三国演义》里,刘备因为庞统面丑而直接把他发配到耒阳做了县令。而在此之前,庞统去曹操那里献连环计,曹操是最高规格相迎,待以国士之礼的,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当然,那只是小说,但真实历史中,庞统一开始确实不被刘备重视。《三国志·蜀书·庞统传》:
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
看:首先,刘备连县令这么个小官都没给庞统,庞先生只是以“从事”来代理县令;其次,连小说里张飞发现庞统大才的情节都不存在,庞统直接就被刘备免职了。
那么诸葛亮又如何呢?世人皆以“三顾茅庐”为千古美谈,《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里也是这么说的。
三顾频烦天下计
两朝开济老臣心
但是,在《诸葛亮传》之下的注里还有另一个版本:
刘备屯于樊城。是时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荆州次当受敌,而刘表性缓,不晓军事。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坐集既毕,众宾皆去,而亮独留,备亦不问其所欲言。
《魏略》和《九州春秋》里讲述的都是这个版本。裴松之认为,因为诸葛亮《前出师表》里有:“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於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之语,本传所采用的“三顾茅庐”之说为是,上面这个版本的说法为非。
不过我们从庞统的际遇来看,似乎这另一个版本更符合刘备的做派。《先主传》里记述刘备年少时:
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
这是一个虽出身于破落户,却依然向往鲜衣怒马、奢侈享乐的山寨版纨绔,且象一切类似真纨绔一样,非常不爱读书,也就必然骨子里与文人是格格不入的。上面这个形象有没有令人联想起薛蟠薛大爷?一个薛大爷类型的人物,对待书生采取《魏略》里的做派,还是很熨帖的。
诸葛亮无疑是一个大才,一个大才为什么会忍受刘备的这副做派,还要上赶着投靠呢?原因也很简单。《诸葛亮传》的注里说:
后公威思乡里,欲北归,亮谓之曰:“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邪”
(此处所谓“中国”即中原,也就是曹操集团所掌控的政治区域)。
当然,这也是《魏略》里的说法。依此说法,诸葛亮并不是因为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崇高的“扶汉室”理念而选择刘备。而是因为他知道,曹操集团的谋臣之位已经被颍川集团占据,他不可能成为那里的核心人物,能独断而成大功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他投向了刘备。也就是说,刘备与诸葛亮那个千古传诵的“鱼水”佳话很可能并不存在。比如对法正,刘备就更为发自内心的喜爱与信任,程度远超诸葛亮,更像是“鱼水”。《三国志٠蜀书٠法正传》:
(刘备)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於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馀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亮又知先主雅爱信正,故言如此。
法正居然可辅助刘备舒缓强势老婆带来的心理压力,其亲近程度自然别人难以企及。而在法正死后又发生一事:
先主既即尊号,将东征孙权以复关羽之耻,群臣多谏,一不从。章武二年,大军败绩,还住白帝。亮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以此观之,则法正于刘备简直就是郭嘉于曹操。而诸葛亮于刘备则如荀彧于曹操,从荀彧的下场来看,若刘备多做十来年皇帝,未审孔明人生会如何收场。因之,亮和备之间存在的,应该是两个目的互补的人,经过严密现实计算后达成了合作关系。
如此看来:
第一、诸葛亮既然不是因为他那个伟大战略构想“隆中对”而必须选择刘备,那么后来作为刘备集团战略支点的“隆中对”,就很可能并没有那么高明。比如自古就有很多战略家质疑“隆中对”作为地缘博弈方略并不高明,实际一开始创的就是一个死局。也有更多人诟病诸葛亮以祁山为唯一战略出口,屡试而爽却依然反复投入资源的选择。比如裴松之就在《诸葛亮传》后面很直白地做了一个评价:“然亮才,於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幹,优於将略。”小说里那位“山人自有妙策”的半神仙还是走下神坛的好。
第二、诸葛亮因为曹操集团不可能有他独断而为的空间而选择刘备,就决定了诸葛亮后来在蜀汉的治理必然是独断专行的。也就注定了蜀汉本来就不多的人才,更加缺乏良好的施展空间。因此,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他一死,蜀汉果然大势去矣。
这就是刘备集团与曹操集团之间“人和”之比较,它几乎已经昭示了最终谁会战胜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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