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文‖一叶 图‖网络
一天早上，李震钢刚走进理疗室，还没来得及打扫卫生，就接到钟司令家郑婕姨的电话，让他去家一趟，并捎些烤电用的中药水来。
钟司令是位老红军，是所里现存的两位真正当过红军的离休老干部之一，江西兴国人，十五岁参加红军，红一团的战士，杨得志是他们的团长，参加过长征，打了许多硬仗，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就是他们团的杰作。
李震钢到所里工作时，他因年龄大了，又有些轻微的脑梗塞，说话已不大伶俐，吐字不清，许多情况下，要靠郑姨的翻译别人才能听明白他说的意思。（想看看本文作者一叶老师上回写了啥美文？欢迎点击下面的链接：待遇）
每当电视里演到红军过彝区、刘伯承和小叶丹歃血为盟这段，他眼中就会不自觉地流出泪水，情绪几天都过不来。他们一家怕影响他的血压，电视里一播出类似的节目，马上换台，以控制他的情绪。
郑婕姨是他的原配妻子，原是他们师文工团的战士，比他小十几岁，解放后在他的猛烈追求和领导的强力推荐下结的婚。婚后夫妻恩爱，育有二子二女。后因年龄大了，在军分区司令员的岗位上离了休，正师级，现享受副兵团级待遇。
离休后郑姨对他照顾得很好，四个子女十分孝顺，轮流回来看望他老两口，并帮郑姨干些家务。为减轻郑姨的负担，还专门请了一个保姆，负责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啥的。钟司令身上啥时都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满头银发尽管已十分稀疏，但梳得整整齐齐，皮肤保养的红白，拄着拐往院里一站，很有老干部的派头。
李震钢打扫完理疗室的卫生后，拿了一瓶中药水就去了钟司令家。到钟司令家一看，见他老两口面前放着一个拆了一半的大纸箱，坐在沙发上等李震钢。
郑姨见他过来，忙站起来迎接，对李震钢说：“买了一台中频治疗仪，请你过来帮着安装调试一下。”
李震钢说：“理疗室不是有中频治疗仪吗？买这干啥，想烤电随时到理疗室，啥都现成的，不是更好？不想跑的话，打电话让我把机器推过来，在家烤也是一样的，买这个没必要，顶贵的，得四、五千块吧？”
“4500呢，找了个熟人，便宜了300。”郑姨说：“你钟叔走着不方便，老麻烦你把机器推来推去，怪不好意思的，还耽误别人烤电。自己买一个，想啥时烤就啥时烤，想烤哪里就烤哪里，多方便。况且也不是太贵，买得起。国家给你钟叔发那么多的离休金，不就是让他享受的嘛，现在不用，等过两年老头不在了，想用也用不上了。”
不大功夫，李震钢就把中频治疗仪调试安装好，把使用方法和步骤详细地给郑姨进行了讲解，并给钟司令烤上电后才准备离开。
钟司令坐在沙发上烤着膝盖，见李震钢要走，指着桌子乌哩哇啦地说了一堆话，李震钢一句也没听懂，郑姨笑着说：“老头子说麻烦你了，让你吃个苹果再走。”说着便从桌上拿了两个苹果让李震钢吃。
李震钢忙说：“不用，不用。”边说边往外走，郑姨硬是让他拿了两个苹果才放他离开。
李震钢刚回到理疗室，赵护士就对他说：“黄政委家打电话说，让你去给黄政委烤烤电。”
李震钢见这会没人来烤电，便推着TDP神灯去了黄政委家。
黄政委是个老八路，标准的山东大汉，一米九还出头。年轻时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擅长体育运动，尤其是自行车和摩托骑得好，能骑着自行车双手使枪，百发百中，比李向阳还神气。特别是他能骑着摩托，右手扶把，左手托一支长枪射击，风驰电掣般弹无虚发，令敌军胆战心惊。
他最大的不幸是婚姻生活，总共娶了六个媳妇，前五个都先后离他而去，自己生的加上拖油瓶带来的，有近二十个孩子。最后这个媳妇是前几年才经人介绍认识的，原想是让她帮着料理些家务，照顾他的生活。但没想到，这个媳妇的年纪和他差不多，身体比他还差，不但帮不了他，还常常需要他来照顾。
前年冬天，快过春节时，他骑着摩托车采购年货，因路面结冰，一不小心从车子上摔了下来，右侧髋关节粉碎性骨折，所长命李震钢送他到军队体系医院住院治疗。
临行前，所长将他大儿子的住址给了李震钢，对他说：“黄政委的大儿子就在体系医院附近住，你安排好黄政委住上院后，去找他，让他出面照顾黄政委，安排妥当后你再回来。”
李震钢按所长说的找到黄政委的大儿子后，没想到连门都没让进。他大儿子说：“我已六十多了，还需要人照顾呢，我管不了，你们看着办吧。”所里没办法，只得派李震钢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轮流在医院陪护了两个多月。因他年龄太大了，骨头根本无法愈合，只得回家静养。两年多了，骨头一直没长上，始终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后来直到黄政委去世，在床上躺了九年，骨头一直没长上，这是后话。
黄政委一生节俭，舍不得请保姆，就由最后一个夫人孙姨照顾他，生活质量大幅下降。
黄政委出事前，在他的小院里种了十几株雪梨，春节前后成熟。他谁也不让吃，每当雪梨成熟，先用秤称了每个梨的重量，并分别贴上小纸条，逐一标明价格，让孙姨提了篮子去卖，回来后按数点钱，以防孙姨“贪污”。
让他没想到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姨每次去卖时，都按他标的价格另加一倍卖出，回来只交一半的钱。卖不出去的，就把剩下的梨还给他，这个秘密直到他去世都没发现。
李震钢推着TDP神灯到了他家后，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恶臭，他躺的床上、被子上、床边的墙上、甚至于指甲缝里到处都可脏。李震钢强忍着给他烤完电，推着神灯马上离开了他家。
回到理疗室后，李震钢见吕部长和朱政委已在等着做理疗，给他俩做上后，李震钢把刚才的事给他俩说了，又说：“这样的情况所里也不出面管管？”
“咋不管？”吕部长说：“所里多次劝他找个保姆，他可惜钱，就是不同意。他那么多孩子，所里做了多少工作，硬是没一个愿意回来照料。所长也无法，只得每周派所里的战士，去他家帮助打扫一下卫生，这两年他家的衣服被褥，还都是所里找人帮他洗得呢，做得够可以了，还能咋管？”
朱政委接过话来说：“这都是他结婚太多，孩子们心都凉了。你看所里这些老同志，凡是原配，日子过得都很舒心。凡是二婚的，过得都不咋样，这是个规律，更别提他是六婚了。年轻时光图自己快活，年纪大了就受罪喽。”
“就是，”吕部长说：“你看钟司令，郑婕把他照顾得多好，儿女又孝顺，全所就他最幸福了。还有刘贵，刘师长两口子，虽说都有病，但夫妻俩你帮我，我帮你，日子过得舒心得很。再有李场长，虽说女儿不是亲生的，我看比亲生的要强得多。二婚的就大不一样了，还好，我们所里这些老同志，都是老婆病故后才又娶的，还没有喜新厌旧抛弃结发妻子另娶的呢，要那样，到老了钱被骗光，那才有罪可受呢。”
“就是，”朱政委接过话来说：“你看肖政委，到最后连5000元的药都没吃上，可惜了了。”
听到这里，李震钢说：“没啥可惜的，现在吃不起药的多了。”
“有啥吃不起？他那么高的离休金，连5000块都拿不出，谁信？”朱政委说。
“5000块不少呢，抵我两年的工资了。”李震钢说。
吕部长接过话说：“对你们年轻人来说，5000块可能是个不小的数字，但对我们来说还真不算太多。所里这些老同志，每年都不是十二个月，最少拿十四个月的离休金，还都是全额离休金呢。钟司令、李场长他俩最高，每年拿十七个月的离休金，老肖每年还拿十五个月呢，5000元都拿不出，笑话。”
李震钢说：“真拿不出，这我知道。李姨还专门找所长，要先支出肖政委的丧葬费来买药呢。”
听李震钢这么一说，吕部长和朱政委都笑了。朱政委说：“李大夫你还是太年轻啊，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
“咋讲？”李震钢问。
“你想，”朱政委说：“丧葬费那是明的，是公开的，谁都知道是多少，老肖死了后，是遗产，是要和老肖的儿女们均分呢。但老肖的离休金就不一样了，你李姨管着，花了多少，还剩多少，只有你李姨一人知道，谁都说不清楚。明白了吗？”
“噢，原来如此！”李震钢恍然大悟。
“好了，时间到了，该回家喽。”吕部长说。
李震钢把仪器挪开后，他俩人说着话，先后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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