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黄小星 见习记者 刘俏言

“我在等一个像阳光一样的男人,他可以照进我的内心,或是像微风一样,轻轻吹拂过我的脸,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王誉蓉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说起择偶标准,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她今年27岁,还没正经的谈过一段恋爱。

但同时,她也是制造甜甜爱情的那双魔术师之手——在她的小说里,男女主角不经意间迸发出的小互动,让很多屏幕另一头“嗑CP”的读者们脸红心跳。“没有苦大仇深的虐恋情节,男女主角一起经历小波澜,最后修成正果。”虽然没有明确的定义,这一类型的文章被广泛称为甜宠文。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1)

前两周,博主“蒙淇淇”在微博上一手带火“凡尔赛文学”,随后她被扒出是四部甜宠小说的作者,她也声称,一些微博内容为创作的甜宠段子,写甜宠文的群体引发关注。

根据番茄小说《2020甜文读者恋爱观报告》数据显示,有45%的甜文爱好者是“00后”,“95后”的读者占比31%,“90后”占比11%,而这其中近八成的读者恋爱次数在一次以内。他们憧憬小说世界里的美好爱情,甚至大多数人要求男女主“双洁”——即精神和身体都对对方从一而终。

从甜宠文改编的剧目来看,2016年各大平台上线的甜宠剧有16部,2017年、2018年分别达到了33部和62部,到2019年超过了80部。甜宠剧成为剧集市场的主力,也代表着其发源地——甜宠文的市场,依然受到广泛的追捧,有些写手因此年入百万。

在屏幕的另外一头,制造甜宠剧的女写手们,也有着大相径庭的生活遭遇:有人试图从生活里寻找甜份来帮助创作,有人却觉得创作和生活完全相反;有人塑造的女主可以和男主齐头并进,有人偏爱女主能够被男主全方位保护。杭州写手王誉蓉是前一种,笑佳人则是后一种。

“‘女频’(即女生频道,它最早出现在起点中文网上,一般分为古代言情和现代言情,读者七成为女生)作者有两个极端,要么就是几乎没谈过恋爱,要么就是谈过很多段。”王誉蓉说。

这让人不得不产生好奇:那些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鲜活人物的网文写手,究竟在现实生活中,是怎样的人?

笑佳人 晋江金榜大神/高人气作者

“我的生活和我创造的世界完全不同”

见到笑佳人是一个傍晚,她刚刚参加完“新雨计划”的讲座。从北门走到可以坐下聊天的地方,需要经过一段泥泞的马路,笑佳人有些害羞地跟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说,如果是一个人走这段路,她可能会害怕。

几个小时的聊天里,她几度表达,自己的生活简简单单,和她作品里创作的那些爱情完全不同。例如,她只谈了一段恋爱,并且和对方修成正果,组成家庭,去年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有存款,有盼头,日子过得平淡且充实。

走上写文这条路,对她而言,绝对出乎意料。

第一次看网文是在大学,室友给笑佳人推荐的。虽然在大学里读的是英语专业,但是她却是个理科生,平时学业繁忙。网文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萧鼎的《诛仙》,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等等一些大神的作品,都成为了她的精神食粮。

也是在大学期间,笑佳人和男友相识相恋,“那时候我的室友们都觉得,他是他们寝室最帅的。”笑佳人笑道。

她觉得自己的恋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毕业时两个人一起约定留在杭州。就这样,两个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因为共同的留杭信念扛过了毕业季,笑佳人到了一个贸易公司做翻译。

她不记得是怎样一个契机让她开始了写作,只因为“脑海中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就去写了。”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2)

“第一部作品里,男女主角穿越前是一匹狼和一个树懒,穿越后,两个人还是改不掉那些动物本能,所以男主第一次见到女主的时候,就扑在女主身上想吃了她。你想象一下,他是一匹狼呀,而女主是个可可爱爱的树懒呀。”笑佳人笑眯眯地回忆,白天要翻译几千字的文章,晚上要码字更新,但是她不觉得累,灵感迸发出来,怎么挡也挡不住。

做翻译的两年里,笑佳人曾经提出过离职,但是又被老板劝了回去。最后她下决心全职写作,是因为“每天码的字实在是太多了”。

全职写作后,笑佳人就鲜少离开家门了。给自己规定日更6000字,偶尔会因为拖延症犯懒,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勤勤恳恳地更新。卡文的时候,会去看看电视剧电影,来做一个缓冲。

她的社交圈变得很狭窄,也不花太多心思打扮自己,每天打交道最多的人是自己的老公。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很“宅”的人。

“所以我的作品和我本人其实没什么关系。在创作之前,只要想好基本的人设、人物关系和背景,故事自然而然就开始了。”笑佳人说道。

“过于现实的生活会反向影响创作”

打开一个作家的话匣子,最重要的就是作品,尤其是对笑佳人这样不是非常外向的作家来说。但她对自己创造的世界,抱有如此执着的情感,仍然让人意外。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3)

在笑佳人的代表作《国色生香》里,女主宋嘉宁穿越前是男二郭骁的妾,穿越后成了郭骁的继妹。在她构建的古代世界里,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因此她又安排了一个男主赵恒,写了女主和赵恒从相识到相守的故事。在故事里,贵为皇子的赵恒会因为女主贪吃,特意给她种一颗柿子树,留下最大的那颗给她吃。两个人平平淡淡互相守望的爱,让很多读者表示“嗑到了一对甜甜的CP”。

但谈到郭骁和宋嘉宁的感情,笑佳人却落泪了。在穿越后的故事里,郭骁因为抢夺宋嘉宁不成,被万箭穿心。这样的结局一度让笑佳人自己觉得崩溃,沉浸在情绪里久久不能自拔。“其实,郭骁也是真的爱宋嘉宁。”笑佳人背过身,拿起纸巾拭泪。

再去观察笑佳人的作品人设,女主大多有些憨憨的,让人萌生保护欲,而男主大多尚武,即便是温润如玉的公子,也一定要懂兵法懂战局。而笑佳人自己从小体育就不好,因此老公跳远跳得好,会让她产生崇拜感。她不愿意写那种你死我活的宅斗,觉得那过于复杂,索性就只写自己喜欢的,那种平淡却细腻的感情。

她自己最喜欢的一本,是讲男女主角回农村一起种地发家致富的故事。那本书她写了85万字,虽然阅读量一直不高,但是她自己却写得很有激情,硬是凭着一腔热血,写完了这个故事。

略有些闭塞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影响到笑佳人汹涌的创作欲望。有时她甚至觉得,过于现实的生活会反向影响她的创作。

在生孩子之前,笑佳人特别喜欢小孩,在每一本书里,都会有大量对于孩子的细腻描写。但是在经历了生孩子艰辛而不乏琐碎的过程之后,她反而不太想再对此着过多的笔墨。相似的类比还有恋爱,她偶尔觉得,自己没谈恋爱的时候,对于爱情的幻想会更加美好,也更能激发灵感。

王誉蓉 浙江省网络作协会员/“新雨计划”人才

“为了给男二有个好结局,我从高中就开始写文了”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4)

和偶尔走上写作道路的笑佳人不同,王誉蓉和网文的缘分更早,可以追溯到她读高一的时候。

她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本小说,总之,她为小说男二的悲剧结局耿耿于怀了很久。于是她决定自己重新写一本书,塑造了类似男二的人设,让男二和女主在一起。

那时还没有移动端,读者对网文的宽容度很高,她大概每天只能更新1000字,还是在跟父母保证了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第一个网文断断续续写了一年才写完,她积累起了第一批原始的读者粉丝。

那时候,王誉蓉还是为数不多新浪网签约的未成年作者。但是她父母始终觉得,写网文并不是什么“正途”。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更加安稳的道路——正常高考,上大学。

不过,后续的发展证明,也有其他的作者放弃了高考,现已成为了圈内大神级别的人物,参加了很多综艺节目。

在杭电的四年,王誉蓉参加了很多学生社团,但是目的却“异常单纯”——“只是想多做些学生工作,也没想着谈恋爱,所以别人加社团是为了认识更多的异性,而我可能真的沉迷于工作无法自拔。”王誉蓉笑道,她甚至在大学期间忙到没空写文,加之网站自身的一些原因,她因此封笔了整整一年。

封笔之后再去写文,则是她“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焦虑时刻。她发现,读者变得苛刻了,对作者的容忍度变低了。移动端形成的新阅读习惯,对作者的更新频率有了更高的要求。为了适应这种变化,王誉蓉调整了很长一阵子,才走出这段灰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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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王誉蓉都没再写过文了。她去了一家创业公司,想着拼一拼,做点自己的事业出来。她做过商务,做过市场,四年时间,她就做到了高管的职位上,带了一批人,甚至拿到了更大公司月薪更高的offer,但是她却在25岁的那一年,裸辞了。

“25岁是个门槛,我会开始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当时,王誉蓉被几个老朋友带去参加网文的作者交流会,和几个作者交流时,她觉得,写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不要把小孩子带坏,我尽所能传递一些积极的东西”

在写作时,王誉蓉常常会忘记自己想谈恋爱这回事情。往往是闲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应该真的好好谈一段恋爱。

偶尔,王誉蓉会憧憬爱情。她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里是一个很被动的人,会多想,思考对方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也会放大一些对方的举动来欺骗自己。甚至在反复试探中,会觉得“把水煮蛋吃成了皮蛋的味道。”

她曾经有过一段类似恋爱的故事。那是在毕业季里,一个男孩子在她寝室楼下真情告白:“你都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合适。”她被这句话打动了,回到寝室,她拨通了男孩的电话——“我可以试试看。”男孩在电话的另一端难掩激动,向她再三反问,“你确认吗?”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存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写古代言情小说,无法带给她现代男女关系的体验。在男孩出国读书之后,他们之间会有比普通朋友更加密切的联系。但这样的联系随着时间和地域的制约,变得越来越现实,也越来越平淡。

当她去到男孩的城市时,她明显感觉到男孩变了。她一个人玩遍了当地一个知名游乐园的全部景点,然后彻底放下了这段关系。回国之后,她正在执笔的那本《爱情已到,请签收》里,增加了很多现实的情节,反而让很多读者评价说,“好像没有那么甜了”。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6)

在王誉蓉的笔下,女主和男主往往势均力敌。经历了四年的职场,再次开笔,她把自己的写文方向增加了职场商战元素,男女主角往往是在共同进步中感情升温,进而摩擦出来的甜甜爱情。她觉得自己写不来像《杉杉来吃》这样女主完全傻白甜的文章,“有些事情经历过了,就会觉得那样的爱情不太可能会发生。”

在现实生活中处于恋爱小白状态的王誉蓉,对生活的观察极为细腻。她讲到一个男女之间甜甜的小互动:一起吃饭时,女生把椅子坐满,有时候笑起来会不自觉地头向后仰,但是椅子后面是墙。男生看到女生后仰的瞬间,会把手垫在墙上,避免女生的头撞到,然后他再顺手拿起一个抱枕垫在头后面。这是她自己观察到的别人的生活细节,而这些小小的“苏”点,都成为了她的创作源泉和灵感。

“我不想把太苦的东西带给大家,因为我觉得生活已经很苦了,大家来看我的文,希望他们心情可以好一点。”但王誉蓉发现,自己的读者年龄群体,可能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年轻。

曾经她有过一个管理员,平时说话很理智,也会在读者互相掐架时前来劝和。王誉蓉一直以为她和自己差不多大,结果有一天管理员私戳她,跟她讲述了自己小升初的烦恼。这让王誉蓉大为吃惊,也坚定了自己传递正确价值观的方向:“不要把小孩子带坏,我尽我所能传递一些我认为积极的东西。”

好看的甜文小说文笔好(甜宠文背后的女写手)(7)

参加“新雨计划”讲座的王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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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何爱看甜宠文?

早在蒙淇淇引起热议之时,就有人从社会学角度分析,这是一次十分成功但却并不精彩的网络甜宠脱口秀:“只靠文字语言这种门槛最低的表演形式,就完成了对大众的娱乐。它成功的根本在于中国城市女性的现状——在劳动市场处于劣势,转向通过婚姻和配偶实现阶级跃层,同时寄希望于一个完美的男性,给予她们尊重和关爱。”

而从一些网友发言中,不难窥出甜宠文大受欢迎的原因。

有网友说:“现在看小说也就图一乐呵,在闲暇之余放松一下,那肯定是选择看甜甜的文啊,去看虐文不糟心么!”还有人说,“因为工作累死,也没时间恋爱。看主角谈恋爱,就约等于我谈了。”

其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阅读趣味。有分析说,上一代大行其道的琼瑶等人的作品里,也不乏俊男、美女、“杰克玛丽苏”等元素和情节,乍看之下,和今天的“甜宠文”别无二致,但主人公的爱情需要交锋、经营,还有“叛变”的可能,而不只是一味“发糖”。譬如琼瑶有部小说叫《匆匆,太匆匆》,是根据读者真事写的,女主就是“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这种主角,放在当年,说不定能被冠以洒脱、随心,而放在今天,习惯了二分法的年轻受众,一定会骂“三观不正”。很多人拒绝爱情中的灰色地带和移情别恋,只想看男女主角从一而终。

番茄小说《2020甜文读者恋爱观报告》的数据显示,80后的恋爱观是“一边相爱一边互相伤害”,很多普通家庭夫妻二人吵吵闹闹,却谁也离不开谁;90后的恋爱观是“多年好友,终成恋人”,是对从友情到爱情,从校服到婚纱的期待;而95后的的恋爱观是“绝对依赖彼此”,不难反映出独生子女对陪伴的需求和依赖。

而占据甜宠文读者群体半壁江山的00后,恋爱观则是“从一而终,一生只爱一个人”,在亲密关系中要求有无条件的“排他性”,让他们期待没有任何其他外部力量介入的童话式爱情。在互联网大时代背景下,和一个人从相识到相恋的时间被无限缩短,爱情中最难能可贵的心跳,承诺和信任就变得珍贵异常。有分析说,正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越来越难遇到“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故事,以此为根基出现的甜宠文,恰似一个甜蜜的盔甲,让在现实生活中被欲望、现实碾碎的爱情,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让人只想躲进去,享受这短暂但真切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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