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冯家山(长篇连载13)(1)

十三

十三层密密扎扎层层叠叠而排列整齐的窑洞,显示着人类征服大自然的坚定信念和不可阻挡的气势,如今成为冯家山风景区一道饱含历史沧桑的奇观。

如今到冯家山去旅游观光,首先引人注目并拨动你情感琴弦的,是那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十三层土窑洞组成的饱含历史沧桑的奇观。现在,这些削崖而立层层叠叠的窑洞,已被40年的风雨消磨得斑驳陆离,在满山的野草遮掩中显得遥远而荒漠,使人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非常热闹的人类栖息地。但是的确,它们是“大跃进”时期人民群众治理千河的历史遗迹,又是20世纪70年代宝鸡人民大战冯家山的铁证。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进驻冯家山,给这亘古荒凉野山增添了勃勃生机和欢歌笑语,草也绿了,水也欢了。而且从此开始,冯家山变成了乐园,以至成为后来内涵殊深的旅游胜地。

感悟冯家山(长篇连载13)(2)

千河两岸的山峰上到处遗留着当年民兵住过的窑洞

冯家山峡谷很狭小,千河两岸仅有北湾、灵化两三个小村庄。成千上万的民兵涌进山谷,连修建简易工棚的地方都很紧缺。所以在“大跃进”年代第一次上马修建冯家山水库时就在附近山上挖了600多孔窑洞,以解决民工住宿问题。1970年春,各县先遣部队开进冯家山挖了800多孔窑洞,后来组织填筑大坝大会战,民兵数量激增又挖了几百孔窑洞,这样一来窑洞总数实际超过2000孔,把几座山就钻得蜂窝样了。指挥部大体划分了四个县民兵的驻地范围,把原有的窑洞分派给修筑大坝的扶风、岐山、宝鸡三县兵团使用。这些挖掘在荒山上的窑洞低矮、狭小而且潮湿,走近窑洞,一阵浑浊的泥土气息袭来,但见洞里满地粪便和杂草,想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民兵用铁铲先除去一层,然后在地上铺上麦草展开褥子,铺边用砖头或木棍一挡便是卧铺了。有的窑洞是过去人家圈牲畜的地方,闻得见熏人的腐朽的粪草味,他们收拾收拾铺个简单的卧铺就躺上去了。就这样的窑洞许多连队都没有了,他们到工地把铺盖和干粮口袋往树上一挂就上了工地,留几个人自力更生,寻找合适的地方挖洞,冯家山最富有的就是山峁峁,刚挖的窑洞还湿漉漉的就住进去。这样一来,在枢纽工地两边的几座山头上,就形成了十分壮观和人气旺盛的居住环境。十三层密密匝匝层层叠叠而排列整齐的窑洞,显示着人类征服大自然的坚定信念和不可阻挡的气势。晚上灯火光明,经大坝区的探照灯照射,站在沟底向上望去,竟疑似置身都市群楼玉阁之间,很有些诗情画意在胸中涌荡。

然而实际情况没有一点儿诗情和画意。诗情和画意都是从艺术家的心灵里流淌出来的情绪。窑洞很矮很小,有的用木头和油毡钉一个柴门,有的纯粹挂一块草帘子或用藤条编一扇门以遮风挡雨。出入须弯腰缩颈。山上放炮时胆小的人就从洞里跑出来。炮声不大,但震得山体浑身颤抖,窑里会沙沙沙往下掉土。铺是通铺,挨个儿躺下七八个或十几个人,每人约占80厘米宽度。爱动脑子的人在窑壁两头离开地面挖窝架起木椽,或者在地上垒三道土坯,上搭竹笆子什么的构成床架子,这种特制的架子床被民兵们称做“钢丝床”。有的窑顶成天滴水,向阳面还好,阴面就更糟了。窑洞虽有“冬暖夏凉,春秋季节温度适宜”的优点,但洞里潮湿异常,夏天窑壁上经常挂着水珠子,闻得见一股泥腥味,家里送些馍挂在墙上,过一两天就长出长毛。翻开铺草,挨地的地方水浸浸的,铺草居然长起绿茵茵的麦菁,隔些日子就要起出一层湿土垫些干土。那时塑料纸还是稀罕物,只有个别人有条件在地面上铺张塑料纸,但作用几乎等于零。被褥潮湿得厉害,遇着连阴雨被褥更是沉甸甸的湿,只能等到天晴以后才可以搬出来晾晒;阳光好的日子,天天有人晒被褥。我们先辈中许多人就是在这种窑洞里作践下了肩肘炎、关节炎、腰背疼痛、骨质增生等等病症。当时年轻不在乎,过些年月发作了,如今五六十岁了腰疼腿疼颈椎也疼,浑身关节贴满了各种膏药。

冯家山的地是一台一台的,连比较大些的平坦地块都很难找到。有的地方还是水,用铲平整一下地面,垫上些干土,用油毡、帆布什么的搭起一座简易工棚,顾不得地面有多湿,麦草摊开褥子一铺就是床铺了。全工地建成这种工棚2100多间,共计达31900多平方米。一座小的工棚要容纳五六十人,大的要容纳100多近200号人。不管依崖而建还是四面土墙,都很低矮,举手可触棚顶,只有一扇门而没有窗户。小工棚脚对脚安置两排民工,类似非常的“非”字;大工棚要安置四排,两边两排头朝外,中间两排头对头,大体形成“回”字形。冯家山的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夏天的工棚像蒸笼,蚊蝇成群热气蒸腾,男工们一进去就把衣服几乎脱光。一天劳动的汗腥味、衣服鞋子散发的臭味等等各种气息,全部收拢在棚里散不出去。一盏小灯泡,昏黄的灯光里似乎看得见空气的混浊不堪。有的民兵在自己头顶的墙上挖一眼小窗洞,能够透进一缕新鲜的空气。更厉害的是跳蚤,多得差一点能把人抬走,提起裤筒会看见跳蚤顺大腿争先恐后往上蹦。到了冬天,工棚里则寒气四面侵凌与露天无别,民工们戏说没当过领导今儿在冯家山尝一尝当“团长”的滋味。有的工棚每逢下雨就漏水,把被褥淋湿,把不宽的一点人行道淋得泥烂,人一出床铺就走在泥泞里。

在大坝53米拦洪高程大会战的日子里,这山沟沟里最多容纳着3万多名水利建设者,山谷就显得非常拥挤。当时人说冯家山的民工睡觉翻身要喊“一二”!这对于如今躺在席梦思床上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的幸福一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危险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的。有的窑洞住进去时就存在着安全隐患,民工们再也找不下住处便将就着用,只是在裂缝处糊上报纸,时刻注意着,听见报纸的撕裂声就快速转移。1970年秋,下起了淋子雨,本来就危机四伏的破窑洞经雨水浸泡,扶风一兵团一孔窑洞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崩塌,在窑里休息的三位史姓民工就这样离开了人间。总指挥刘庸非常震惊,立即组织对全工地所有窑洞进行检查。检查组趟过泥石流到索桥东崖下,发现这里几孔窑洞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于是命令住在这的岐山30多名民工立即搬迁,结果上午搬走下午窑洞就全部崩塌,这就有了扶风3人救了岐山30人的说法。

有的棚屋搭在地势较低的地方,遇着大雨就会完全泡在水里。岐山枣林营崔牌连十几个人住在半间油毡棚里,一天晚上暴雨骤降,眼看这座棚屋就要被大水淹没。而住在这的十几个民工还在工地上,战士的铺盖衣服等物件随时都有被洪水冲走的可能。营长李培林领着民工冒着暴雨挖渠排水,民工们的财产保住了,而李培林他们却一个个被暴雨激得惨不忍睹。

有一小伙子睡觉不老实,不停地翻滚,好像肚子里有蛔虫,蛔虫怎样扭动他就怎样翻滚。有一晚他就滚出草铺睡到人行道上,这时山上滚下一颗巨大的料浆石,穿破顶棚砸在他刚离开的铺位。岐山大营铁姑娘战斗队住在千河畔的茅屋里。有日一女子正睡着一手摸到一块软乎乎的东西,吓得怪叫一声跳起来只是个哭。大伙怯怯地挑开被子,腾腾地跳出一只浑身麻疙瘩的大蛤蟆……

更恼人的是一种叫虱子的小动物。

一次我问女儿见过虱子吗?女儿睁大眼睛说虱子是什么?我说你们这代孩子连虱子都不知道……说到这方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人身上曾经喂养过一种专门吸人血的小动物——虱子,这种小动物不劳而获,当时人们把它和剥削阶级联系在一起叫做寄生虫,现在的孩子不知道这种小动物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我怎能说你们这代孩子连虱子都不知道?当时广大农村的卫生条件非常差,睡的土炕又成天跟土打交道,一年洗不了几回澡又没有多余的衣服勤换洗,这就给虱子的滋生造成十分优越的环境。而水利工地更是虱子茁壮成长的肥田沃土。民工们从工地下来,都像从土里刨出来差不多,一身臭汗,又没有条件可以洗澡,而且睡的麦草铺,冬天里许多人还是穿着衣服睡觉的。这样的环境正是虱子们巴不得的,它们雄雌尽情交欢并哺育后代,下的蛋叫虮子,虮子会生出小虱子。虱子隐藏在衣裤的缝隙里破洞里或头发里,靠吮吸本来就营养不良的劳动者的血来获得生存的能量。有的人特别爱出虱子,他感到那里发痒了,手从领口伸进去随便就逮住一只出来。有的民工绒衣缝缝里满是虱子,和豆子一样明光闪闪,手指甲一捋一大堆,没事了就脱了衣服寻虱子……这些情景记述得太细真有点大煞风景。但确实,那时水利工地上的民工颇受这种虫子的欺凌,特别是女孩子,长一头秀发却成了虱子的乐园。那时有一种工具叫篦子,现在不大能见到了。在家里母亲常常替女儿用篦子梳头,篦子密实的竹签会把隐藏在头发里的虱子和它们的虮子全部肃清,在工地上只有靠孩子们自力更生了……青年民兵们都有点难以泯灭的美化意识,他们发扬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想尽一切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努力营造活泼向上催人奋进的热烈气氛。他们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崖上到处都是标语牌,书写着“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等鼓舞人们艰苦创业的红色标语;窑壁上棚屋里贴着毛主席画像,办起一方学习专栏,挂起一块镜子,于是这潮湿低矮的山洞或工棚便显出一些暖人的生机和蓬勃向上的精神气。宝鸡一兵团桥镇营二连苦战三天从山上割来树枝荆条编织成“钢丝床”,全连实现了所谓的“床铺化”,战士们高兴地说:“咱们这是超前享受。”

感悟冯家山(长篇连载13)(3)

把简陋的窑洞布置得充满蓬勃向上的气氛

尽管生活条件这么艰苦,但战士们从驻地列队上工地,一个个立即变得生龙活虎。有一首诗叫做《变江南——赞冯家山水库工程兴建》咏道:

工地红旗飘扬,水利战士志坚。

遍地英雄争先,个个你追我赶。

镢挥锨扬起舞,人跑车飞更欢。

快马加鞭未下鞍,渭北正变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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