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苏北灌南一乡村,外公的传统称呼叫舅爹,外公的父亲叫舅太爷。

我只见过舅太爷的照片。一位瘦削、留看白胡子的老人。

小时候,我家的土屋墙上,挂着舅太爷和舅爹的两张大照片,其它人的相片大大小小摆在一个相框里。当年,每家每户的墙上都挂着相框子。这是当时的影集。

在此说明下,我父亲是苏南江阴人,支援苏北建设落户灌南,所以家里习俗就随了母亲。

舅太爷是已故的老人,但母亲不忌讳这点。

母亲说,舅太爷青壮年时,家里开牛行,就是做牛的买卖交易,他是行长。牛在农村是大买卖。舅太爷会身手,会耍花枪,又叫三节棍,耍起来,十个八个小伙近不了身。

舅太爷在地方上很有威望,被人尊敬,是个德高望重之人。他做事有原则讲义气,古风道义,啥事认个理字。平时乡邻之间有矛盾纠葛,会找舅太爷评理解决。

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1)

家乡的一条大河。我小时候这儿有渡船,很热闹,如今岸边是野草荒树。

后来,日本鬼子、国民党的地方武装流亡队、土匪村霸各种恶势力横行乡里,烧杀抢掠,舅太爷的牛行开不了了,当初盖的大瓦房前后被烧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破了,家道全败落下来。

那时候,只有共产党真心为老百姓办事。早期,共产党打游击,游击队一来百姓像看到亲人一样。舅爹平时也是个仗义爱打抱不平的人,共产党让他看到希望,世事艰难,在舅太爷的支持下,舅爹投奔共产党参加革命去了。

那时舅太爷舅太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舅太奶双目几近失明,行动不便,年轻的舅奶生活担了一下子重了,而舅太爷呢,更是要担负起一家人的周全。

鬼子流亡队下乡扫荡是经常的事。我们看影视剧,剧中德高望重者面对敌人总有一种凛然昂仰的态度,而母亲讲述的舅太爷,面对故人则小心谨慎。鬼子流亡队进村,来不及跑,舅太爷迫不得已还会在门口摆上茶水,曲意奉迎。

一次,流亡队闯进村扫荡,舅太爷安顿好家人,自己出来应对兵痞子。

纠集了地方上地痞流氓人渣的流亡队,杀人不眨眼,不高兴就动刀拿枪,杀人如杀鸡,无人管。

舅爹参加了革命,家人是军属,这是鬼子敌人扫荡重点查询的目标,虽然乡亲保密,但每次敌人来,舅太爷都要绷紧神经。

那天抢劫后,流亡队在我家落灶烧饭。一个兵痞子在抱柴禾时,掀起了棒桔杆子,发现里面藏着一只母鸡,鸡正吓得趴在地上抖成一团。这是家里一只用来下蛋换钱的鸡子,兵痞子高兴得欢叫起来。

舅太爷帮他们烧水烫鸡。他佝着身子,坐在土灶前。那时,家中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舅太爷身上穿的老棉袄,又老又旧的,油垢发亮,头上帽子也是,又硬又亮的。当时,能有衣服穿就不错了。

母亲说,你舅太爷那老棉袄,水落上去都会打滚。

水烧开了,兵痞子进进出出的。舅太爷还在灶前看着火呢,一个兵痞子进来,恶念徒生,用瓢舀起一大勺滚水,向舅太爷兵迎头浇下。

沸水在舅太爷垢亮的帽子衣服上滚落着,幸亏衣服不吃水。舅太节只是觉得一阵烫热,并没被烫伤。

舅太爷还是隐忍着,陪着小心说,不能这样,我正帮你们忙......

那个兵痞子哈哈大笑:老头儿,给点罪给你受受!今儿我高兴!

他们吃饭时,有个兵还对舅太爷喊了一嗓子:老头子,来弄点饭去吃吃。

事后舅太爷讲起这件事,说喊吃饭也许是假的,是坑,也可许是真的。就当里面还有人有点人性吧!

在杀人不眨眼的兵痞子面前,德高望重的舅太爷为了家人周全,就是这样忍气吞声,小心周旋。

但是,舅太爷可不仅仅只有“怕”。

敌人很狡猾,白天进村扫荡会扑空。有时选择夜里突袭。踩好点,瞄准几家,夜里直接去,没来得及收的藏的,一扑一个准。

一九四五年的一天,母来也才六、七岁,天将黑时,家里来了一位投宿的新四军战士。

他穿着军装,说是邻近板沟村人,回家探亲,因夜路危险,便向乡亲打听谁家是军属,于是便找到舅太爷家。

在这儿交待一下,我家乡那片当时太偏僻(现在也较偏僻),属县域边界地带,当时无人管,白天没兵驻守,敌人来扫荡下也就走了。军人驻地在我家西南方不远,军人家板沟在我家东北向不远,敌人出动扬荡时风险就大了。

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2)

邻居家旧宅还在,充满记忆。如今一家早迁到南方了。新农村建设,全要拆。后面老街,路巷,当年多少兵荒马乱

军人身高和舅爹差不多,舅太爷像看到儿子一样高兴。母亲说,当时家里真没啥吃的,只能烧些山芋稀饭招待。

那晚,舅太爷开心地和军人插呱(灌南方言,即拉家常,谈心)。夜半时,村庄突然骚动起来。

故人进村突袭扫荡了。

牲口恐惧地叫唤起来,村庄像得了传染病一样打起颤来。

军人怕连累舅太爷一家,执意要走。因为要是被敌人发现了私藏共产党士兵,便是包庇罪,一家人的性命没了。

舅太爷站起来,坚决不让军人走。他的身手还在,拦着军人很有力气。

我把你当成我的儿子,这时,你想我能让你出去吗?舅太爷态度坚定,他对军人说,我们共存亡,生死一起!

喧闹声已由远而近。

军人握着枪,把子弹推向膛,隐蔽在二道门的墙头框(方言)下,夜黑中,枪口对着通向大门的巷口。

巷口外面人影跑动,鸡叫狗吠的。

母亲舅奶她们躲在一间破土屋里,用破草筐笆斗大瘪盖子(方言,一种广囗晾晒农具)罩着。旁边桌子上的油灯罩子都在的灵灵地响。

母亲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吓得牙齿打架,浑身发抖。大家都害怕地粗声喘气,恐惧相互感染。

舅太爷把门关好,端坐在堂屋里。

那天,故人没有进巷口,只是有目的地抢了几家。母亲说,我们家太穷,还没被看上。

虽是虚惊一场,但那位军人和舅太爷有了生死之交。之后,他回家探亲,都特意来看望舅太爷。

就是过了些时间,来了一次,又过了些时间,又来了一次。每次来,舅太爷都高兴得像看到儿子一样。

但是,第二次之后,军人再也没有出现。

舅太爷念叨过多次。我想,舅太爷一定为他好多次地望向大门口。

军人那次离开后不久,便是涟水保卫战,后来淮海战役,渡江战役......

舅太爷明白,但还是希望战士会来。

上述战役,舅爹也都参加了,九死一生。

舅太爷一九五六年仙去,享年八十六岁。

因为小时候我们就知道舅太爷的故事,所以我们看白胡子的舅太爷相片,就会觉得舅太爷很亲切有威信,会给我们家那土屋子带来底气和力量。

我想,这肯定也是母亲的感受。

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苏北故事3:尊者舅太爷)(3)

舅太爷相片,我们儿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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