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糖被视作众多疾病的根源。一听到糖,大家就纷纷摇头。
可是,在历史早期,糖在全世界都被视作一种药品,中国、印度、欧洲,都是如此。
阿拉伯医学家阿维森纳曾断言,糖是万能药,包治百病。有名的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也讨论过,在宗教性断食期间,吃糖算不算破戒。他认为,糖虽然有养分,但吃糖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健康,而不是为了吸收养分,跟吃药的性质一样,所以吃糖不算破戒。
蔗糖在西方历史上的出现与发展十七世纪的英国,糖和茶叶一样,都在药店里出售,被当成治疗感冒、健忘症、坏血病、头痛、胆结石等多种病症的特效药。
蔗糖很贵,所以,吃糖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只有贵族、绅士这些有身份的人才会在没病的情况下也食用它们。
当时英国菜肴流行加入各种香料,原因也是如此——香料昂贵,吃饭时加入香料就可以摆阔。
尤其是詹姆士一世制定的按照身份等级进行消费的规定被废止后,富裕的商人也可以随便吃糖,竞争就更为激烈了。欧洲消费蔗糖的数量,在十七、十八世纪翻了好几番,蔗糖价格也迅速下降。但是蔗糖生产必须伴随着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经济模式以及非洲的奴隶贸易,它们是一体的。
欧洲有识之士认识到种植园经济的真相后,在道德上产生愧疚,开始对这种经济模式进行反思。有人这样写道,“我们消费这些商品的行为,与它们带来的人间悲剧密不可分,因此,每吃一磅糖,就等于吸两盎司的人血。”
据一些学者估算,从1500年到1840年,总共有1170万非洲人从非洲被绑架到美洲。当然,在同一个时间段,也有大约340万欧洲人移民到了美洲。也就是说,每当一个欧洲人来到美洲,同时就有三名非洲人被抓上了奴隶贩子的船。
这些被贩运到美洲的黑奴,绝大多数都被卖到甘蔗园工作。而欧洲人都是自由人,或者就是种植园主。就以前法国殖民地海地为例。海地不仅是一个大型甘蔗种植园,也可以说是加勒比海最大的奴隶监狱,岛上有3万名白人和48万名奴隶。
海地这么一个小岛,进口的黑奴数量比美国进口黑奴量的两倍还要多。所以,众多奴隶成就了海地“糖岛”的美名。
1767年,海地向欧洲出口了7200万磅粗糖和5200万磅白糖,不止提供了欧洲市场上40%的蔗糖,另外还供应了60%的咖啡。而在种植园工作的欧洲人,平均收入要比他们在国内同胞的收入高出十倍以上。
尤其是那些种植园主,他们的计划都是在殖民地发财后,带着孩子和财富返回欧洲,从此过上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而且,确实有不少靠蔗糖致富的种植园主,后来都过着堪与国王比肩的奢靡生活。种植园主为了保证经济利润,都对种植园采取严密的控制。他们铲除岛上其他农作物,只种甘蔗。
一方面,这种单一经济会产生规模效益,收益会更大。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极好的管理手段。因为岛上不种粮食,日常所需粮食都由种植园主从外国进口而来。庄园主控制了粮食,也就控制了奴隶和其他工人。假使有奴隶造反或者逃走,他们在外面根本找不到粮食,所以也坚持不了多久。
奴隶们被迫在恶劣的环境下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监工随时拿着鞭子在旁边看着,再加上热带病流行,营养不良,奴隶的平均劳动寿命只有七年。庄园主一般不愿意花钱给生病的奴隶治病,他们情愿引进一些新的奴隶。这样一来,生病的奴隶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随着英国从殖民地进口的蔗糖数量不断增加,英国议会于1733年通过了《糖蜜法》(Molasses Act),1764年又制定了《糖法》(Sugar Act)。这些法律都规定了,要向试图对英国出口蔗糖的商人征收非常高的关税,只有英殖民地生产的糖才能享受较低关税,这样就能防止外国糖轻易流入。
但是《糖法》还规定,凡是从北美殖民地销往英国的蔗糖,也当作外国糖处理,也要缴纳高额关税。因为英国担心,有些北美商人会从西印度地区其他国家的殖民地买糖,然后冒充英国殖民地产的糖运回英国,浑水摸鱼。
但这个做法让许多经营蔗糖的北美居民深感不满,纷纷抗税。所以,美国最终爆发独立战争的直接导火线是茶,但间接导火线却是蔗糖。美国在经历了七年的独立战争后终于独立。独立后的美国,必须处理与英属加勒比海殖民地断绝贸易往来的问题。原本,美国从这些贸易中获取了很大的利益,现在这些贸易中断,糖的来源没有了。
当然英属殖民地也要从美国购买粮食,因此禁止贸易往来对英属殖民地也是一个打击。美国不得不加强了与法属殖民地的联系,尤其增加了与制糖业发达的海地之间的贸易,促进这个大岛的开发,也使其成为英属殖民地的有力竞争对手。失去美国后,英国国内也在反思殖民地经济模式。
英属殖民地在1807年废止了奴隶贸易,但毕竟贪恋用奴隶生产出来的便宜糖,所以,直到1833年才正式废除黑奴制度。正如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前总理、历史学家埃里克·威廉斯所说:“哪里有糖,哪里就有奴隶。”在英国废除奴隶制之后,英属殖民地的甘蔗种植园主从英国政府那里领到一定数额的补偿金。但是从此往后,种植园主只能对黑人们称呼“徒弟”,不能再把他们当作奴隶。
而获得自由的黑人呢,很多也再不愿意继续在种植园里打工了,毕竟在种植园里打工太苦太累。种植园主只能另辟蹊径,开始雇用印度人、中国人、印尼人、日本人等亚洲来的“契约劳工”,制糖成本也比以前要高很多。
美国之外,其他西方殖民地的反抗看到美国独立,其他加勒比海殖民地也纷纷开始谋求独立。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法国国内极度混乱。随后又是拿破仑战争,法国政府自顾不暇,无力关注地球另一端加勒比海殖民地的问题。
海地的穆拉托人(Mulatto)即黑人和白人的混血儿,在大革命精神的鼓舞下,利用这个时机向法国提出废除奴隶制的诉求。
当时法国的革命人士只愿意把选举权从白人扩大到穆拉托人,并不愿意彻底废除奴隶制。因为制糖业和奴隶制紧密联系在一起,蔗糖对法国财政的影响也很大。海地的“黑人雅各宾派”决定自己解放自己,发动了世界上第一场种族战争。
战争从1791年打到1804年。海地在1804年取得了独立。所有奴隶都获得了解放,没来得及逃走的白人几乎都遭到屠杀,据说,有10万人在这场浩劫中丧生,180多座甘蔗种植园和糖厂被彻底摧毁。白人被赶走之后,黑人农民把原本的大庄园分割成小块土地,也不再生产蔗糖。
蔗糖业的没落使得海地突然发现,国际贸易中不再有自己的位置。海地在政治、经济、社会和生态等各方面均陷入混乱。海地人发现自己缺少资本,缺少政治经验,农民的教育程度极低。除了糖以外,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贸易产品。
从此,海地经济一蹶不振,不断陷入各种政治动乱的泥潭之中。可它曾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所以有人认为,奴隶制由此被证明是最有效率的生产蔗糖的组织形式。但是,它与人道主义相悖。
19世纪,世界各国都逐渐废除了奴隶贸易与奴隶制度,而摆脱奴隶制地区的制糖业,也都迅速失去竞争力。古巴为了制糖,把奴隶制维持到1880年,巴西也维持到了1888年。不过,脱离了奴隶制的制糖业,仍然在以其他方式影响着世界上很多地区。夏威夷就是其中一例。
夏威夷群岛原本人烟稀少,1853年的时候,本地原住民才7万多人,外来人口不过两千。随后夏威夷开始发展自己的制糖业,大量引入契约劳工,很多日本人、华人和葡萄牙人就是这时候开始移民夏威夷。有意思的是,当年葡萄牙人作为殖民者进入美洲。几百年过去后,很多葡萄牙人只能作为契约劳工进入夏威夷。
制糖业很快成为夏威夷王国的支柱产业。1876年,夏威夷国王卡拉考阿与美国签署了贸易互惠条约,约定夏威夷蔗糖在美国市场上享有特殊地位。
接下来,夏威夷的蔗糖产量猛增20倍,全部用于出口美国。但是在这过程中,本地人并没有获得多少切实的利益。
国王卡拉考阿非常信任宫廷大臣斯普雷克斯,甘蔗园和炼糖厂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建设起来。斯普雷克斯与美国保持密切的联系,帮助美国人控制了夏威夷80%的种植园。最终国王还是与斯普雷克斯闹翻了。不断有人建议夏威夷并入美国,国王意识到潜在危机,着手削弱美国的影响力,但为时已晚。
1891年,民族意识强烈的末代女王利留卡拉尼即位,坚决反对夏威夷并入美国。而占有夏威夷大部分财富的种植园主则非常担心夏威夷与美国关系,这会严重损害他们的经济利益。这些兼并派在选举上无法占优,所以他们与美国合谋,在1893年发动了政变。
美国海军陆战队登陆夏威夷,协助兼并派推翻女王统治,建立了由兼并派掌权的夏威夷共和国。1898年,在夏威夷兼并派的不懈运作下,美国国会终于批准将夏威夷并入美国版图,夏威夷王国就此亡国。而这一切都是由夏威夷发展蔗糖业而引发。
甜菜糖 VS 甘蔗糖蔗糖一直背负着道德原罪,而欧洲人又离不开蔗糖,这是一个棘手问题。欧洲一直在研究甘蔗的替代品,到了19世纪初,人们终于发现甜菜是一种很好的替代品。甜菜适宜在较冷的地区种植,可选择的余地更广。而且从甜菜中提取糖浆的时候,只需要用水提取渗出汁,不像甘蔗那样需要大力压榨。
德国没有多少海外殖民地,最早开始研制甜菜制糖,技术很快传遍欧洲。
1840年,甜菜糖的产量只占全世界糖产量的百分之五。此后大多数国家都开始种甜菜,甜菜糖的比例不断攀升,几乎与甘蔗糖分庭抗礼。到19世纪末,英国所有进口的糖中,甜菜糖已经占到75%。
甜菜糖和甘蔗糖之间的竞争,归根到底是近代科学技术与已有生产方式间的竞争。
甘蔗是非常适宜制糖的作物,产糖效率高。但是甘蔗制糖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的艰苦劳动。甜菜对劳动力的要求没那么高,但甜菜制糖的成本也不低,需要大规模的初始资本投入。所以,欧洲生产甜菜糖,一般都由政府在背后支持。甘蔗也没有那么容易退出市场。
加勒比海地区、南美洲和夏威夷的制糖业不再有奴隶制的支持,但他们转而雇用亚洲移民作为劳动力,这个替代方案使得制糖业都恢复得不错。
澳洲和印度也纷纷开辟出新的甘蔗种植园,加入竞争。直到今天,巴西、印度,包括中国都还在使用甘蔗制糖。甘蔗糖又逐渐压过甜菜糖,现在每年生产的甘蔗糖又占到全世界糖产量中80%的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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