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故乡,风吹麦畦。梧桐花刚落,残红缤纷。虽已近立夏,推门而立,仍觉得阵阵春寒袭人。四下浓云薄雾,天空欲雨还休。杜鹃鸟停落在山坳里的乔枝上,准备着啼血前的沐妆礼。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1)

2019年5月3日,在阵阵哀乐和鞭炮声中,在族人村民的共同见证中,在陕西蒲城县洛水之滨贫困山隅的李家坡村,我的外曾祖父,于1944年青年从军入伍在中国国民革命军青年远征军207师的惠玉龙同志,英雄归来,魂安故里!

赴国难青年从军泪别妻子身许山河社稷

偿夙愿英灵归来光启后世功告乡梓父老

这是我为先人惠玉龙撰写的挽联,简要陈述了他短暂却悲壮的生平,聊表后辈之敬仰和追思。外曾祖父英年早逝,作为第四代后辈的我自然不能目睹其当年风采,但先人之精神魄力,让我感动且振奋!每每听闻其名讳,则倍觉亲切。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2)

回顾兹事,本是惠姓家族自发的寻根问祖之个体行为,因为媒体同行们的传播扩散,因为大国盛世的自信开明和博爱宽容,得到了社会无数好心人、团体的帮助和关注。尤其幸赖陕西抗战老兵关爱团的鼎力支持,从前期联络到后期执行,无不尽心尽力,始终不求回报。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3)

[陕西抗战老兵关爱团志愿者代表与我外祖父及家人合影]

而在5月3日当天先人惠玉龙的揭碑仪式上,关爱团志愿者们从西安驱车奔波近200公里,送来了“投笔从戎,抗日救国”的表彰锦旗,他们隆重地宣读了致敬词,向老兵遗像鞠躬敬礼。

在接旗仪式现场,我的外祖父,77岁的惠发明老人,向到场的全体惠姓族人讲述了父亲的生前过往,以及她的母亲邓氏孀居扶子的艰苦岁月。外祖父说,惠家忠烈满门,先后有多位父辈参军卫国。他的父亲参加青年远征军,从蒲城编队后音讯全无。他的八大(叔父)曾参加中条山战役,战败后从黄河抱着滚木逃生回来。本家族的十大(叔父)则参加抗美援朝战役,后负伤退伍在家。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4)

谈及父亲从军后的生活光景,外祖父声泪俱下,浑身颤抖地说,“父亲参军离家后,家中失去了顶梁柱,给我们造成了一定的‘灾难’,为了谋生活口,我母亲带着1岁的我,在村中沿门乞讨,为人织布纺线,时常食不果腹,吃尽了人间酸苦,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饱尝艰辛。”外祖父还说,“虽然我父亲生我未养我,从情感上来说,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他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才舍弃妻儿的,这是我们的光荣。”

最后,外祖父还深情地感谢了已故的养父邓公。“养父恩情难忘,他于家门寒苦之际,与我母亲同挑重担,让我娶妻生子,才有了今日的儿孙满堂。”

外祖父的讲述场面动人,数度哽咽,几近失声,令众人悲恸不已。这位在襁褓之中便失去父亲的孤儿,如今已是古稀老人,却终于在有生之年获知了生父的最终归宿,也算是某种补偿和慰藉。

随后,当地村干部也在仪式上发言。他代表村民向惠老英雄表达致敬,同时鼓励村人以之为榜样,心怀家国,艰苦奋斗。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5)

当天中午,在外曾祖父的揭碑仪式上,他的挑担(妻妹的丈夫)庄严地宣读了纪念碑碑文,这篇碑文由我主笔草创,后经多位长辈提点修改,集众大家之智力心血,文章始成。其辞曰:

「惠公讳玉龙,生于公元一九二零年,卒于一九四五年,终年二十五岁。公生时习文强志,兼修德能。孝悌忠信,名闻乡里。时日寇来犯,家国罹难,公别妻离子,于崇实中学肄业,征召入伍,青年从军,职衔排长,由陕入滇。书剑甫成,日伪请降。后随军遣东北,裹尸沙场。公之忠义,日月可鉴,山河敬泣。公之荣业,为国为民,子孙师表。唯其早逝,遗恨无已。先慈邓氏,事理通达贤慧,孀居扶子,含辛茹苦。育树成荫,恩重如山。今逢盛世,国泰家兴,仰二老之功,承先辈之志,立碑为念,德佑后昆。」

揭碑祭奠礼毕,随行的乐人又专门表演了一首秦腔,是传统剧目《下河东》中的《赵匡胤祭先行》。曲调沉郁悲怆,情境恰如其分。先人衣冠冢安放在村庄之高处,远眺着家乡故土和子孙后辈,继续守护着家国安宁。跪倒在先人墓前,我们虔诚叩拜,沉痛追思。缓缓腾起的鞭炮烟雾,仿如当年之硝烟战场,热血兵戎,喊杀阵阵;又如先人之魂灵,结束了七十余载的漂泊,从遥远的北方归来,在故乡安然下落。

大礼既成,天地共鉴。后半晌,连日干旱的故乡黄土地突然迎来了阵阵细雨,降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族里的老人说,这就是所谓的天人感应吧!这连绵的雨点便是咱们先人的泪水馈赠。

如此,先人魂归故里,生者夙愿得偿。

事至今日,原以为可以盖棺定论,却又迎来了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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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远征军207师预备干部通讯录》藏于陕西省档案馆】

许是先人冥冥之中的授意安排,在陕西抗战老兵关爱团志愿者的指引下,我于日前在陕西省档案馆查阅到了《青年远征军207师预备干部通讯录》。在这本千余页的珍贵史料中,我终于找到了外曾祖父惠玉龙更为准确的部队番号——新六军第207师六二一团一营机一连(机枪连),在营职务为中士。于此同时,通讯录中还刊有该团的官兵合影,虽然画面已经很难辨识,但我相信这其中有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军者,必是我的亲人。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7)

[惠姓家族合影]

用一位媒体老师的话说,你的先人惠玉龙,在天如有灵,看到如今的结局,可以安息矣!而作为我个人来说,如若总结这番问祖追思之经历,或有涓埃之功于祖辈,有些许借鉴于继来者。但令我不免遗憾的是,当年响应“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召唤奔赴国难的,岂止我的先祖一人。那些至今尚未被后人追寻到的抗战先烈,他们的英魂谁来告慰呢?

去见自己活着的曾祖父(送别外曾祖父魂如有灵)(8)

[图为陕西省档案馆]

古训云,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方能治国。之于我辈青年而言,铭记历史和尊重历史之外,不单需要个体的努力,也亟待全社会的集体自觉,这种自觉无关信仰,更无关政治。最后,用陕西抗战老兵关爱团志愿者李远望先生的诗作来结束此文。

草成致敬踪卫华兄弟寻曾祖惠讳玉龙英雄记

文/李远望(野渡)

青山依旧在,

历史未成灰。

千寻百度时,

卫华踪先惠。

苍天都不负,

玉龙去又回。

洛水无声去,

杜鹃哭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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