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五岁了,她越来越会表达了,我是成年人,自然我也是会表达的,但奇怪地我们之间的沟通却日渐变得更不容易了。
想起来Halloween那个晚上,我们出去讨糖,一队孩子们穿着costume,稀奇古怪的样子,真是鬼才知道是什么。就是那些站在门口等着孩子来讨糖的美国大人们也都总是不解地问,哇这个扮演的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女儿就帮忙去介绍这是啥啥,而我是完全是蒙的——即使她告诉我了那是啥我也不知道是啥啊……那是美国儿童绘本里的角色,那些角色有些什么性格特点、干了什么英雄事迹……见鬼,我怎么知道?!
最近又发生一件沟通难事又让我颇为感慨。
我想想,笑着点开手机页面给她看,解释说:你看,我早晨刚听过这首歌Shape of you,刚才你说Shape of U, 我自然就想到 shape of you了. 我当然很confuse了啊,shape of me? why suddenly you talk about my body? 可是你要换个说法,我就大概不会误会了,比如你说U shape,对我来说可能就不会误会了。当然你也并不知道我的情况。而且,明明我们刚才是在看充气雪娃娃和圣诞公公啊,他们的帽子和项链,我指给你看的啊,但是你抬头注意到的竟然是天空飞的乌鸦,而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乌鸦……
我想想这个误会的过程,真是又感慨,又觉得好笑,女儿以为我在嘲笑她,生气往前走,不跟我说话。
我追着她逗她,她还是郁闷,不理我。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开始忧伤地唱起一首歌:We don't talk anymore, we don't talk anymore, Like we used to do, ~~~~~
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来打我,大喊:妈妈,不许唱了。我捉住她手,抱她一下,笑起来,说:宝贝妈妈爱你。抱歉,沟通并不容易,我懂,而且我也答应你会积极提高英语,怎样?我们又是朋友了吗?
她终于开心地笑了,暖心地说:是的,妈妈,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2.
其实这种跟女儿的沟通困境并非第一次,而且近期在增多,她爸说是因为我跟她用英文交流的原因,但其实爸爸跟她用中文也一样常常彼此说岔话。联系Halloween那晚的遭遇,我想一个很重要原因的就是父母跟她目前算是两种文化里成长起来的人,我是被中国民间神话故事喂大的,她则正吃着美国的儿童文学故事。而且,我们彼此的生活已经越来越隔离了,她每天在学校里听的什么故事,做些什么活动,我越来越不知道;她并不是个积极讲述已发生之事的孩子,这导致她的世界于我自然地逐渐陌生。而我也不会跟她讲我的工作,她自然也不理解我,所以竟然地,母女至此就已经开始渐行渐远的旅程……
其实也不仅我跟孩子,即使我跟她的父亲相识十年,还是常常似乎难以沟通;我所见到的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也是彼此吵得天翻地覆,沟通真难。这些都促使我常常去思考人与人之间存在沟通难题的本质是什么,——明明就是朝夕相处的人啊,明明都受过教育啊,怎么说个话彼此理解起来那么难呢?
这是个大的问题,回答也可以多种。比如文化论里面有一种说法,每个人都代表一种文化,人际沟通简直就像群际沟通一样有文化鸿沟,人们常会不小心就遭遇文化震惊,一次你重视却不畅的沟通简直就是一次文化苦旅(在小孩那里就成哭旅,呵呵)。这也可见人际沟通其实不易。
我自己觉得,沟通看起来是眼前的信息传递,但是从此时此刻说话往前推的时间里,彼此近期远期的生活经验,以及各自在生活史中形成的生活哲学,还有沟通双方的关系基础都在积极地参与、形塑着我们眼前的沟通,导致沟而难通。
比如,我们每个人在当下与人说话,对他人的理解都索引了我自身独特的生活经验,就像这个小故事里,我女儿正在学字母,对字母很敏感,看到U shape 她说 the shape of U, 而我却刚好听过了 shape of you 的歌,于是我听到shape of U 自然想到了shape of you。
另外,我们在沟通中还各自索引了各自的生活哲学。比如,有的人与人交往秉承一般主义原则,我对所以人都是这样的;有的人则秉持特殊主义原则,我对人就是因人而异的。要讲误会呢,一般主义的人容易误会特殊主义的人没有定性,就像小人,而特殊主义的人则倾向于误会一般主义的人僵守规则,实乃薄情……
再者,各自的生活哲学和生活经验一起形塑了我们特定时刻的关注,即使我们同时抬头看天,我们看到的也完全可能不同,圣诞节临近了我这个成年人终于开始关注圣诞公公了,但其实孩子的学校早早就开始营造圣诞的氛围,她们做手工、画画、义卖,她已经对圣诞公公和雪娃娃视而不见了;而我呢,平时每天走在路上抬头就见飞来飞去的乌鸦,有什么稀奇吗?
最后但却非常重要的是,彼此的关系基础对我们特定时刻的沟通有着极为隐蔽的重要作用。回顾我跟孩子爸爸的关系,就像坐过山车,曾经如在云霄,后又如穿行在地狱,如今持续努力方回归正轨。我感触深的是,当我们关系好的时候,我撒个泼他也当撒娇;当我们关系极不好的时候,我撒个娇他也当撒泼,而他偶尔示好卖个萌,我内心却一惊,怀疑他是不是要卖了我……
3.
有多少人意识到我们在一起的人其实活在不同的世界,身边人的故事和情感我们其实都陌生?比如说我们的父母。很多中年朋友跟我说,不知道跟父母说什么,在一起常不过彼此尴尬或沉默;年节下明明是回家看父母,最后却是千里迢迢赶回去坐在父母前看手机。
其实真没那么难,你跟他们分享生活啊,平时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在做什么,讲讲小细节,比如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解决的,让父母也带入你的喜怒哀乐;过年过节坐在一起,你就做一件简单的事——跟父母提问,你们像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在干什么呢,那时候很苦吧,生活那么艰难你们怎么挺过来的呢,爷爷和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呢……那父母的话通常都老多了,你的千里迢迢孝亲也就实质实现了。
但实际上并不是少见的情况是,父母不与之建立联系我们可以以代沟的借口聊以自慰,到父母过世了,就自责来写追忆的文字,感叹与父母之间一生沉默隔离,对父母陌生得很,遗憾悠悠,这实为可叹。即使与爱人或友人之间,我们大多也是从当初彼此好奇,到后来的觉得沟通不易,于是打着哈哈,到后来是嗯嗯,哦……然后我们就呵呵了吧。
人与人的沟通,从当时当地的技术来说,说者有责任说清楚,听者也当努力去理解。但超越当时当地,我们得有意识地认识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平时要多用心了解对方的世界,彼此理解才构成沟通畅达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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