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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舒王府的暗卫一路追杀至凤仙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舒王妃在王爷的药里下毒,我以此为由敲诈了王妃黄金五百两。
效果立竿见影——老王爷死后,我成了一名怀揣巨款的逃犯。
好在凤仙山地处舒王管辖盲区,且凤仙山的大当家欠我个人情。
当初我将濒死的他从鬼门关前捞回来时,分文未取。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我总觉得以我这不怎么样的为人,以及喝水都塞牙的运气,早晚会有需要落草为寇的一天。
要知道,这年头医闹层出不穷,大夫可是高危职业!
“郑茱萸求见翟大当家。”
守山门的小伙子们面面相觑:“姑娘,你说的可是我们二当家?大当家可不姓翟!”
情况紧急,眼下正被人追杀呢,管不了这么多。
我是手艺人,凭医术吃饭。管谁当家呢,谁当家我都能吃上饭。
“大当家,有人找!”
正堂虎皮座上大马金刀跨坐一人。
身材比翟胜好,气势比翟胜强,模样比翟胜俊,怪不得能让翟胜乖乖让位。
待再走近些,那人的眉眼逐渐清晰。
“太、太巧了吧!”
这人我认识啊。
脚步如同灌铅,悔恨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就是被追杀吗?被追上不就是一死吗?
死也比再见到秦楚卫强啊!
“郑神医,今儿刮得什么风,你怎么来咱凤仙山啦?”
翟胜哈哈笑着冒出来,成功替我解了围。
我赶紧扭头奔向翟胜,只当自己瞎了没看见脸色逐渐难看的秦楚卫。
“翟二当家,我家妞妞呢?”
带上妞妞,我立马就走。
翟胜大咧咧道:“在我那屋呢。你放心!你闺女,我肯定给你养得妥妥当当。”
我来凤仙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临安城里苦心经营三年的郑明堂可以关,可我寄养的宝贝疙瘩不能丢。
“快带我去见她。”
不待我迈步,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阿茱。”
低沉如缎的音色响在耳畔。
我扭头便看见秦楚卫近在咫尺的脸。
“你闺女?”
我眨眨眼,不想刺激他。
翟胜就头脑简单得多:“是啊,很可爱的!”
他这一出声,秦楚卫的脸阴得简直能挤出水来。
“你让翟胜帮你养?”
翟胜还未察觉到危机:“这不算什么,郑神医可救过我的命!”
我干笑两声,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我平时很忙的,这也是迫不得已。”
手腕快被秦楚卫攥断了。
我咬牙隐忍:手腕断了可以接,秦楚卫炸了那可不好办。
“你宁肯找野男人帮忙,也不肯回来找我?”
秦楚卫用痛心疾首的语气问出了这一句。
该来的总是要来。
我当初不告而别,虽说事出有因,但到底对不住他。
“为什么说走就走?”
“你知道我派人找了你多久吗?!”
“阿茱,三年了,你悄无音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讲真,我也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秦楚卫了。
所以我当初酒后乱性得理直气壮,拍拍屁股走得毫无负担。
“野男人”翟胜无辜躺枪,后知后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圆场道:“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去看妞妞吧。”
秦楚卫面色一缓,总算松手:“对,得去看看闺女。”
他长睫轻闪,望着我的黑眸中似藏着温柔。
2
就像空中飞鸟和海底游鱼,我和秦楚卫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当初我在他府上做医女时,便已有了这样的自知之明。
他的亲事不由他自己决定,我知道的。
可听闻他定亲,我还是很伤心。
一伤心就多喝了几杯。
别人挑灯看剑,我挑灯看针,怎么看这银针都有点重影。
秦楚卫蹙眉:“阿茱,你醉了?”
我挥手:“扎你绰绰有余!”
他这人心思重,有个常年失眠的毛病,每晚睡前都得被我扎几针才能顺利入睡。
屋内灯光昏暗,我眯眼盯着医袋中水平排列的两行银针,艰难挑出平日常用的那一根。
“躺下。”
我指指床榻,拿针的手却猝不及防被他捉住。
“阿茱,我们聊聊。”
聊什么?聊他的亲事,聊我为何喝醉?
任一件都足够令人难堪。
我挣扎:“你放心,我没醉。不会把你的万金之躯扎坏分毫。”
可无论我怎样用力,他都不放手。
“阿茱,跟我聊聊。”
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这人一向如此讨厌。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用空闲的那只手推搡他。
“让你躺下你不躺,让你喝药你嫌苦,让你少思少虑你说绝无可能!”
秦楚卫没想到我翻起陈年旧账,手上松了劲头,在我的步步紧逼下慌乱后退。
“你还说我医术不精?明明是你讳疾忌医——遇见你这个病患我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牢牢攥住他胸前寝衣,凶神恶煞的开口道。
他长这么大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揪着衣领咆哮,心理素质没跟上,后退中竟叫绊住了脚。
天旋地转,怒火被摔蒙了,我趴在秦楚卫身上也蒙了。
鼻息相闻间,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被放大了,眼睫纤长,眼尾飞扬,清澈的眼仁里有一个小小的我。
他可能是被摔疼了,白皙的面皮泛红,喉结滚了滚,又滚了滚:“阿茱,你扎到我了。”
扎到他了?我有些糊涂,感受了下,又感受了下,终是产生了一丝被冤枉的羞恼:“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杵到——”
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哦对,我手上还拿着针。
对不住,确实是扎到他了。
丢了针,刚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唇就被重重堵住。
唇齿相交,腹中的酒水上了头,我顺势扯开了他的寝衣,他不甘示弱也扯开了我的……
次日醒来时,他还睡着。
没有睡前针灸,这位失眠重度患者睡得也挺好,所以说治疗不止一种方式,作为医者,思路要开阔,方法要创新,优秀的我在成长为神医的道路上又低调的迈进了一小步。
回忆至此,我的职业病登时犯了。
抛开前头昂首阔步的翟胜,我仰头看秦楚卫的侧脸。唔,黑眼圈还是很严重啊。
“大当家还是睡得不好?”
这人不识好人心,说话阴阳怪气:“离了我,你倒是照样睡得很好。”
啊这,倒也没有。刚离开那几天,我对他还是颇为眷恋的,可我是个有人生理想的医者,在他府上已徘徊三年,若再耽搁下去,我何时才能实现梦想?
“阿茱。”
他见我不说话,渐渐缓下步子,转过头来低头道:“这些年,你一个人怀孕带孩子定是很辛苦。”
等等,谁怀孕了?
什么孩子?
迎面翟胜正抱着妞妞折返。
瞧见我,妞妞挣脱翟胜,汪汪叫着冲我奔来。
我瞅着妞妞摇到飞起的尾巴,默默把它拥进怀里——我们彼此相依,谁都不敢去看秦楚卫的脸色。
头顶只余翟胜关切的问候:“大当家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3
秦楚卫生气了。
天地良心,这可是他自己误会的,绝不是我骗他。
前怨未消,又添新怨。我是不敢再在秦楚卫眼皮底下待下去了。
牵着妞妞、抱着黄金我连夜奔逃下山。
清晨在一小店打尖儿,南来北往的商客们正聊天。
我刚坐定就听见熟悉的名词——
“太子殿下围猎时遇刺身亡。京中乱作一团,二殿下和三殿下就差打起来啦!”
啊这……
谣言转发超五百,可是要判刑的。
我凑过去问:“这位大哥,太子身亡了?”
此人信誓旦旦:“白事都办了。还能有假?”
那大概是我瞎了。
心不在焉吃完饭,刚出门就撞见舒王府的人。
几位暗卫见到我很是惊讶,原本就要无功而返,结果我竟自投罗网。
趁他们反应的当口,我弯腰抱起妞妞转身就逃。
幸运的是,我很擅长跑步;不幸的是,我不擅长负重。
负重跑步的我很快被赶上,我放下妞妞闭上眼睛,任由刀锋逼来……
耳畔传来刀剑相撞声,微风过,一缕发丝飘落,我的脑袋还在。
睁眼正对上双如霜如雪的眸,那双眼睛望着我,跟梦里和记忆中的一样漂亮。
腰被箍住,秦楚卫抱着我后退,他带来的人顷刻上前,和舒王府的暗卫斗在一起。
“太子殿下,听说你狩猎遇刺,已经亡故了。”
秦楚卫抿唇笑道:“所以,请叫我大当家。”
我决定先下手为强:“我不泄露你的身份,但咱俩的旧怨得一笔勾销。”
他弗一出生便是太子,然陛下年富力强、皇弟们虎视眈眈,故而他向来多思多虑,心眼比筛子还密。如今他没死,别人却认为他死了,那定然是有什么阴谋。
“可以。”
他一口答应,好说话得令人不可思议。
“但我刚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放心了:“你想我怎么报答?”
我郑茱萸医术高超,他隐居凤仙山,想来是缺好大夫的。
他低头凑近,我往后仰身。
他继续凑近,我心如擂鼓,只恨自己没去学个舞蹈,这会儿可以顺势来个漂亮的下腰。
他的脸堪堪停在我鼻尖:“做我的压寨夫人。”
我屏住呼吸,生怕喘气儿声大了轻薄到他。
喝醉表白太子后我逃跑,三年后他上门求亲“做我的夫人”
听到这里仍然觉得没什么大事儿。
“哦。”
他略让开一点:“你答应了。”
新鲜空气令我神志回归:“我反悔了!”
秦楚卫松开手,站直身子,施施然道:“反悔无效。”
4
原本只想卖艺,结果被迫卖身。
坐在红柱高烧的喜房里,我脑海中闪现如上总结。
秦楚卫推门进来时,我正津津有味吃着翟胜偷送的阳春面。
“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揭了?”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咽下最后一口面:“演戏而已,不必在意细节。”
秦楚卫脚步一顿:“谁跟你说这是演戏?”
他穿大红喜袍站在屋内,长身玉立,风度卓然,烛光月色落在他肩头,可真好看。然而,这身行头再好,仍比不过玄色镶金的太子服。
我放下碗站起身:“难道殿下真打算在凤仙山落草?”
连新郎身份都是假的,还说不是演戏?
他目光微闪,抬手捏住我的下巴:“阿茱,我宁愿你别这么聪明。”
我沉默了一瞬:“我以为你喜欢我的聪明。”
太子府换过很多大夫,若说谁都没法缓解太子的失眠之症只怕未必,可我进太子府前,他确实对前几任大夫不甚满意。
温热指腹拂过唇瓣,暗哑音色响在耳畔:“演戏也要敬业。下面该到哪个环节了?”
说真的,有时我都佩服自己的聪慧。
他此言一出,我立马心领神会:“寒暄结束,送入洞房。”
他低笑,将我打横抱起……
夜深了。
筋疲力尽中我迷迷糊糊听到秦楚卫问:“阿茱,你知道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失眠症患者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
“你入府不久,第三次来给孤请脉。”
“你嘱咐孤少思少虑——这话听得孤厌烦。宫中御医,民间招募的医者,各个儿都跟孤说这句话,仿佛孤自己不知道似的。”
知道,但做不到。
所以他当时一口回绝:“绝不可能。”
我尚未察觉到他隐藏的怒火:“这有什么不可能?”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孤、是、太、子。”
这话的力度让我察觉到危险,放下他的手腕,我呼出一口气:“也对。”
他挑眉:“也对?你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
我直视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太子是高危职业。”
“就像我们做大夫的,遇到蛮横不讲理的患者,轻则不付诊金,重则砸诊堂的招牌,更有甚者,稍不顺心便伤人性命。”
他微微勾唇,露出难得的笑容:“你这是在含沙射影,提醒孤别做这样蛮不讲理的患者?”
我赶紧道:“殿下胸怀天下,仁义无双,自然不会蛮不讲理。草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殿下,这世间高危职业很多,朝不保夕的大有人在……”
月色透过窗棂,罩上床榻.
拥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阿茱,自此之后,孤知道,孤不是一个人。”
他的怀抱很暖,我听着山间的虫叫蝉鸣,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次日昏头涨脑的摸进厨房给秦楚卫煮醒酒汤,与前来寻觅早餐的翟胜撞个正着。
他绕着我转了三圈,盯着我的黑眼圈意味深长:“看来昨晚的战况很激烈啊。”
我睡眠不佳,此时正待找人出气,闻言阴恻恻扭头:“这话你去跟你们大当家说一遍试试。”
翟胜一缩脑袋嘀咕:“这两人成了夫妻,怎么倒霉脾气也传染呢。”
5
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言出必践。
既答应了秦楚卫做压寨夫人,就必然兢兢业业扮演好这一角色。
他拉出人马去劫道,我张口就要金银珠宝。
他胜利而归,我鼓掌喝彩。
他凑过来,指着脸上划破的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道:“阿茱,我受伤了。”
我沉浸在矫揉造作压寨夫人的角色中尚未出戏,闻言噘嘴亲了他一口:“当家的,这是你胜利的勋章!”
秦楚卫震惊的望着我:“阿茱,你是个大夫。”
哦对,此时我该给他清理伤口。
晚上山寨大开筵席,我在席前喝了两杯就自觉离开。
难得有时间跟妞妞单独相处,当然要趁机好好培养母女感情。想当年我初离京城,孤苦无依,身无分文——太子府的丰厚薪水也架不住我花钱如流水。
郊外露宿,遇到狼群,是妞妞的亲娘救了我。
不仅如此,走时她娘还很客气的把妞妞塞给我。荒野求生不容易,它娘给它找了个铁饭碗。
“好吃吗?”
我摸摸妞妞毛茸茸的脑袋。它跟着我时还是只小奶狗,如今已心宽体胖,全身散发出富态的气息。
“翟胜对你挺好,不过以后还是跟着我走吧。”
——“你又要去哪儿?”
不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此时我还蹲在地上,只能艰难的扭头仰脸向上看。
今夜有风无月,就着远处的灯火,我看清了秦楚卫的脸。
这人的被抛弃后遗症很严重。动不动就疑心大发。
“你怎么离席了?”
秦楚卫看了我一眼,总算收起他的阴阳怪气:“我在,大家都吃不痛快。”
“阿茱,陪我走走。”
周围树影幢幢,我不想在深山老林乱窜:“当家的,你知道夏日的夜晚蚊虫多吧?”
他丝毫不为所动:“你不愿意?”
看来我只能愿意了。
“父皇年事已高,按理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京。”
我不情不愿的走着,闻言脚步更慢。
“可二弟三弟暗中动作不断,实在令人厌烦。”
我抬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皇室的事知道越多命越短。
秦楚卫捉住我的手,用力往下拉:“我诈死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腾出位置,给他们希望,好叫他们自相残杀。等他们奄奄一息两败俱伤,我再黄雀在后……”
完了。我不干净了。
“秦楚卫你想害死我!”
我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唇角浮现笑容:“阿茱,我跟你之间,不该有秘密。”
他大概是疯了。刚被我攻击完,竟满脸写着高兴。
在我颇感无语的瞬间,树影中射来数支暗箭。
秦楚卫眼明手快推了我一把,自己中箭。
都说不要告诉我皇室密辛了,秦楚卫你这是想拖我下水祸害一个算一个啊!!!
6
刺杀险险被秦楚卫的暗卫镇压。
我心有余悸走上前,颇为不解:“没想到老舒王妃这么执着,不过就要了她五百两黄金,竟想跟我不死不休。”
秦楚卫把玩一块铜牌:“不是舒王的人。”
不是冲我来的?那只能是……
“冲孤来的。”
我低头看了眼铜牌,了然:“二殿下的人。”
秦楚卫蛰伏在凤仙山的消息泄露了。
“舒王府只怕也脱不开干系——孤的人和舒王府的人交过手。”
他扭头看我:“阿茱,计划有变。孤得回京了。”
我瞅着他染血的肩头,实在不太顺眼。
“也好。不然我郑茱萸一届名医,专守在你跟前治跌打损伤,太过暴殄天物。”
我低头解开他外杉,认真往他肩头缠纱布。
他任由我动作,语气中有温柔也有忐忑:“阿茱,若孤此番赢了,你便跟孤回宫吧。”
屋内静了好一瞬。
我绑好伤口才抬头:“好啊。”
他的表情如释重负:“阿茱,你等着我。”
我直起身微笑:“殿下,你一定要赢。”
秦楚卫走时我尚在梦乡,翟胜闹哄哄的声音响在门外。
“郑神医!我大哥、你男人、咱们的大当家,他不见了!”
我抱着被子坐起来,伴着起床气:“那不是正好!你又是大当家了!”
他愣了一瞬:“啊?那你呢?我白捡一媳妇?”
我被他清奇的脑回路气笑了:“我是你姑奶奶!”
秦楚卫走了,压寨夫人不用再演。我郑茱萸医术高超,凭手艺吃饭。
暑往秋来。妞妞又胖了一圈儿,京中的消息才缓缓传来凤仙山。
遇刺的太子并未身亡,而是为了躲避追杀逃至民间养伤,皇帝看了太子带回的证物一怒之下圈禁了二皇子,三皇子知大势已去,灰溜溜逃回封地。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
翟胜蹲在我身侧,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还有个好消息。”
“舒王府不知怎么得罪了新皇,被撸了爵位,贬为庶民流放千里。”
“郑神医,你重获自由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秦楚卫回京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原本他躲在凤仙山,正可坐山观虎斗,可他活着的消息被透露给京中,导致他临时改变计划。
好在,他还是赢了。
我抱着妞妞连夜赶回郑明堂。
三年前我离开太子府,便来临安城内开了这座医馆。
院子是买的,花费了我在秦楚卫府上挣来的所有薪水和赏赐。
因主人逃难数月,屋子里灰蒙蒙的,我却顾不上打扫。
后院中,月华如水,靠南墙的一面放着张条案。我把两块木牌小心翼翼搁在上头。又从酒柜中拎出珍藏的好酒。
“舒王府被查封,我亲自去看过了。”
我提碗,将酒缓缓倒在地上:“爹、娘,你们可以瞑目了。”
7
我对着月色喝了两碗酒,头昏脑胀中听到妞妞叫了两声,又停下。
我望向院门扬手打招呼:“殿下,你来了?”
秦楚卫带着斗篷,风尘仆仆踏进门:“翟胜说你应该在这儿。”
我打了个嗝,不甚在意:“这是我家嘛。”
他快走几步到我身前,瞅瞅我的脸庞,断言:“你醉了。”
我提起手中的酒壶示意:“我今天高兴。”
他笑了:“你怎知朕今日会来?”
我?我不知道啊。
不过这倒提醒了我:“殿下,哦不,陛下,恭喜你,你成功了。”
他接下我手中的酒壶,轻轻握住我的手:“阿茱,朕来接你回宫。”
回宫?对,我答应过的。
“你打算给我什么位份?”
他没想到我这么直接,顿了顿才道:“贵妃。”
“阿茱,太子妃贤良恭谨没有错处,皇后之位……”
我打断他:“贵妃,好啊。太好了。”
他很意外。睁眼望着我,等我下一句话。
不愧是秦楚卫。这世间,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我了。
“不过陛下,在你带我走之前,我要向你坦白几件事。”
我坐直身子,笑问:“你知道老舒王妃为何追杀我吗?”
他答:“你发现她下毒,敲诈了她。”
——“错。因为我才是那个毒死老舒王的人。”
老舒王缠绵病榻,我应招入府治病。王妃确实曾在老舒王的药里做了手脚,她想要让老舒王给她的儿子腾位置,可她事到临头又后悔,撤了毒药。最终至老舒王于死地的毒,是我下的。
算起来老舒王还是秦楚卫的远方叔叔,可他倒酒的手依旧很稳:“为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跟你说过,大夫是高危职业。若遇到蛮不讲理又位高权重的患者,稍不顺心便危及性命。”
老舒王就是这样的患者。他常年头疼,八年前我随父亲入舒王府诊病。爹爹施针后未能有效缓解病情,他一气之下直呼庸医,命人将我爹活活打死。
我带着我爹的尸身回家,我娘看到我爹的惨状,伤心过度心疾发作。
那年,我十三岁。
我卖掉祖宅安葬父母,带着盘缠离开舒王封地,做了两年游医。
十五岁入太子府做医女,十八岁攒够赎回祖产的钱。
我买回店铺,改名“郑明堂”。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仇恨。我进太子府,是因为诊金丰厚。”
刚开始我以为秦楚卫和舒王一样,他们这些权贵,不都视人命如草芥?
“后来我发现,你们不一样。”
秦楚卫确实心思深,擅谋略,可那是因为他的处境,他迫不得已。
“你并未欺负过比你弱的人,你会是个好皇帝。”
“三年前不告而别,对不起。”
我喜欢秦楚卫,可我也知道,他绝不是良配。
我怕自己忘记初心,我逼自己离开太子府,尽快实施复仇计划——老舒王年岁已高,再拖延下去他就该老死病榻了。
他这样的人,不配老死在床上。
听到我道歉,秦楚卫的神色微微震动,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朕原谅你。”
“陛下,你置舒王府的罪,为的什么?”
他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因为舒王府将你躲在风仙山的消息透露给京中,害你计划破产,惨遭刺杀?”
二殿下和三殿下必不会让他顺利回京。他这一路,定是血雨腥风。
“是。朕差点,死在回京的路上。”
我深吸口气,缓缓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若我说,你在凤仙山的消息不是舒王透露的呢?”
他愣了下:“什么?”
我勾唇:“是我。我透露了消息,嫁祸给舒王府。”
老舒王当年一句话,就害得我家破人亡。而他,苟活八年,临终只是被毒死,这就够了吗?
不够!我要舒王一家,都不得好死。
“阿茱,你醉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楚卫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抿唇道。
“我是醉了。可我很清醒。”
这八年,我无时无刻不清醒着。
“我知道翟胜是你的人,当年我救他的时候就知道。”
那时候,我就知道凤仙山是秦楚卫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所以毒杀老舒王后我才躲去凤仙山。
“可你怎知,朕会来凤仙山?”
我不知道。我刚开始只想先杀了老舒王,并没有让他家破人亡的计划。
可后来,我在凤仙山遇上了秦楚卫。他又带人从舒王侍卫手中救下我——天时地利,完美的嫁祸之机。
“这大概就是天意。”
秦楚卫的语速很慢:“阿茱,你明知,一旦京里得知朕还活着的消息,等着朕的,会是什么。”
他的登基之路会很难,甚至性命难保。
“我知道。可我复仇的筹码太少。只能物尽其用。”
无论是医术,还是感情。
“所以,你就把朕当成筹码?”
他该是气到了极致,攥着杯子的手指发白。
“好算计,好演技。郑茱萸,朕看错了你!”
磁盏碎了一地。
我仰头笑问:“现在,陛下还想带我回宫吗?还想许我贵妃之位吗?还想,再见到我吗?”
秦楚卫走了。毫不犹豫,没有半点留恋。
妞妞窝在我脚边,呜呜叫着蹭我。
大仇得报,我该开心的。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只想大哭一场。
8
一年后,京城。
郑明堂分店开到了天子脚下。
掌柜的边称药材边问:“老板,你真要在京城坐诊?”
此地名医云集。
“不然如何显得我医术超群?”
我的梦想可是行天下路,治疑难症,悬壶济世,名扬天下!
掌柜的出了个主意:“陛下广招名医治失眠症。如果您能治好陛下的病症,自然就医术超群,名扬天下啦。”
我挥挥手:“给权贵治病,一不小心可是会掉脑袋的。”
门帘揭起,掌柜的兴致勃勃:“老板,来客人了。”
我正写药名,闻言头也未抬:“请坐。”
放下笔,伸手欲把脉,那人却迟迟不肯把手递过来。
我抬眼刚欲催促。
——“权贵怎么了?你当年出卖我,我要你脑袋了吗?”
普天之下,被我出卖过的人,满打满算,只有秦楚卫一个。
“陛下。”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让掌柜的送杯好茶,抬眼一看他已经被人“请”出去了。
“陛下是来看诊?”
虽然黑眼圈无损他的美貌,但按照黑色的浓度推算,他的失眠症是日益严重了。
他却摇头:“阿茱,你开心吗。”
这是什么问题?
“有事做,有钱赚。每天都离梦想更近一点点。这样的日子想不开心都难。”
他点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我拉住同来的翟胜:“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
翟胜挠头:“过来看看你,见你一切都好,就放心了的意思吧。”
不是来秋后算账的?
“我还以为他要找我麻烦呢。”
翟胜挥手:“陛下要找你麻烦早找了。他其实从来介意过你泄露消息那事儿。”
我不信:“你又知道?”
他道:“郑神医,你这人看着聪明,有时候却糊涂。”
“陛下当年从凤仙山一路被追杀着回京,到底谁是罪魁祸首他怎会不知?”
我还是不信:“那他还找舒王府的麻烦?”
翟胜说得理所应当:“为了帮你报仇。”
我从未将和舒王府的过节告诉过任何人。
“那他还来临安找我,许我贵妃之位?”
翟胜振振有词:“这不正说明,陛下从未怪过你?”
我被绕糊涂了:“那他为何又没有带我回宫呢?”
翟胜弯腰抱起妞妞:“为了成全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
“你跟他竹筒倒豆子,什么阴谋诡计,利用算计都摊牌了。不就是为了不进宫吗?”
“他都知道。”
“他成全你了。”(原标题:《这可是高危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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