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名总如水
冉烨
谁念西风独自凉，潇潇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纳兰容若悼念妻子卢氏的一首词《浣溪沙》。斯人已逝，独立窗前，回忆与妻子“赌书泼茶”的快乐，不禁潸然。“当时只道是寻常”道出了纳兰多少无奈、追思和悔意。
读小说，小说塑造的人物即使不跃然纸上，你也会在脑海里自我想象和重塑。读诗词，你会沉浸在诗词营造的意境和意象中，甚至可以由此想象出诗人、词人的样子——或豪迈、或旷达、或不羁、或温婉......唯独我想象不出纳兰容若的样子。康熙王朝宰相纳兰明珠的长子，皇上身边的一品贴身侍卫，博经通史，工书法，擅丹青，精骑射。这应该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啊！可你从他的《饮水词》中随便拿出一首来，都能感到他是那么的忧伤，那么的惆怅，那么的无奈，有那么那么多的苦痛挣扎。传说纳兰明珠在家读起儿子的《饮水词》，禁不住老泪纵横，叹息道：“这孩子什么都有了啊，怎么还这样不快乐？”
纳兰容若二十二岁生日时给自己作了一首《瑞鹤仙》：
马齿加长矣，
枉碌碌乾坤，问女何事。
浮名总如水。
拼樽前杯酒，一生长醉。
残阳影里，问归鸿，归来也未。
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
无寐。宿醒犹在，
小玉来言，日高花睡。
明月阑干，曾说与，应须记。
是娥眉便自，供人嫉妒。
风雨飘残花蕊。
叹光阴，老我无能，长歌而已。
那是他二十二岁生日啊。普通人过生日都该是快乐的，被祝福的，而他却在明珠府一派热闹喜庆之下，感慨自己年岁增长，却碌碌无为，自问莽莽乾坤，所营何事？他没有生日的喜悦，只觉得时光匆匆，年华流逝，垂垂老矣，却无所作为，只能长歌一曲，以解忧愁。如果是别人发发这样的感慨或许还情有可原，而衔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与生俱来的富贵繁华，大好的前程和事业，是不是太矫情了呢？
纳兰容若的人生理想是:凭借自已的才能 ，学而优则仕。尽管他后来高中皇榜，成为人人羡慕的康熙近臣，可他心里十分排斥这个职位，他的人生愿望是能专心做学问，做自由的落榜狂生，想做贺知章那样有独立人生的狂客，如果康熙安排他去翰林院进修，编著立说也许符合他的人生追求，而再高级的侍从也不过是皇帝身边的奴才而已，品性高洁的纳兰容若心中怎能不惆怅了？无法选择自已的出生、婚姻，无法主宰自已的 命运，这些无法言说的痛蹂躏着他敏感脆弱的心。
一句“浮名总如水”解开了容若的心，也不由得赞叹年纪轻轻的他竟看得那么深、那么透。家世、身份、地位、富贵、功名在他眼里不过“如水”，不过是过眼云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且随缘，去往无心，冷眼华亭鹤唳。”功名利禄须冷眼相看，莫要等到了生命尽头，才悔不当初。“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或许，每一朵花开花落，每一片云卷云舒都会让纳兰容若怅然叩问：人生在世，不就该有这样的闲适豁达吗？
或许是前代的诗词对容若的影响太深，或许是恋人的入宫、妻子的早亡、挚友的离别、情人的情到深处。总之，他不想要的富贵浮名如影随形，而他想要的“伸手入怀中”的美好情感每每离他远去。凡此种种终于压垮了这位多情忧郁的文艺青年，31岁因病而亡。“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掩卷容若词句，不仅扼腕叹息，许多事我们无人可问，也无人可答，每个答案也不完全一样，类似爱情这种千古难题，是上苍留给人类最大的遗憾！作为好读书之人，庆幸活在当下宽松幸福的时代，可以选择自已的事业，选择自已中意的人生伴侣，更可以书写自已的看法观点，这是我辈知足常乐可以聊以自慰的。
编辑：罗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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