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年味
史新
这些年过年,人们都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怕污染环境,不让放鞭炮;又因为疫情,怕人员聚集,不许搞民俗表演;提倡电话微信拜年等等。用一个很时髦很流行的词说,确确实实地是缺少一点“烟火气”。
没有年味的“年”,冷冷清清不热闹,倒很让人怀念我们儿时的年。再细琢磨,少了“烟火气”的年,最最主要的是把年俗给弄丢了。
我的老家在山东南部沿海的黄家塘湾,青岛与日照临界的地方。据说我们的先祖是大明朝迁民来的,从云南起步,先落脚江苏六合,又扎根于黄海之滨。因此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年俗,不知是有云南特色,还是有江苏成份,或者说又添加了山东原素。
腊八
说年俗,就要先从腊八开始说起:“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是我老家的一句顺口溜。腊八这天,要吃“腊八粥”。据说在古代,有钱的大户人家和寺庙都要用八种米熬出粥,在门前设上粥棚和桌椅板凳,让那些流浪在外的人吃用,也被称为“佛粥”。
小时候并不知道腊八粥的含义,很少见过有前来讨饭的流浪汉,更见不到谁家门口还设粥棚,当然我们童年那个年代,已经没有了地主,都是贫下中农,基本一个生活水平。老娘熬过粥,很平常的那种玉米粥,也可能还熬过地瓜面加花生饼的那种“糊涂粥”。只是比平常少了一点菜,多了一点花生饼,味道要比平常喝的粥香甜得多。
过了腊八,就意味年的序幕拉开了。年味开始变浓,集市上各种年物琳琅满目,有钱的只管往家买,什么棉衣单褂、鞋帽袜子、猪头羊爪、干鱼海鲜、红席鞭炮、年画对联等等。没钱的也不能无所表示,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白毛女》,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杨白劳他老人家还得给喜儿买上二尺红头绳呢。穷人家也要过年的,什么白菜、萝卜,柴草、粮豆,凡事能换钱的都可以肩挑车推,送到集上换成钱,再买点过年需用的物品。记得有年腊月十四,爹推我拉,捣鼓一手推车大白菜去二十里外的泊里大集去卖,熬到了日落西山,最后没办法,三块七毛钱便宜丢给了泊里东边村子的一个老头,还得给他送到门上。
除尘
除尘,在老家哪儿就是扫屋,多数人家一般都选在腊月十五之后、小年之前的这几天,双日为最佳。要把家里的大小家具全部抬到院子里,去竹园里折一把带叶子的竹枝,捆成扫把,从屋顶开始,将所有灰尘打扫干净。
爹是从来不干这活的,都是娘领着我们姊妹几个,每人头顶一个斗笠或一件不穿的破衣,扫完屋里,再一件一件把抬到院子里的大小家具抹洗一遍。记得就奶奶去世那年没扫屋。娘说,怕迷了老祖宗的眼。不过也要拿竹扫把“照量一下”。
后来通过看《吕氏春秋》才知道,从打秦始皇那年代就有除尘这项风俗。“尘”与“陈”同音,意思就是去陈布新,把一年晦气统统除掉,迎来新的一年福星高照、好运连连。
小年
腊月二十三,叫小年,也叫“辞灶日”。听娘说,小年这天,灶王爷爷要去天上跟玉皇大帝汇报一年来所在这个家庭的善恶,各家各户这个时候都要格外对他老人家奉敬着点,好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早上或者晚上第一碗水饺要先敬给他,焚上一炉香,把挂在锅台上面的灶神像剪下,连同烧纸一起点燃,等于把它送上天宫。不过年除夕还得再把它迎回来,但实际上就是买张新的灶王像贴在原来的地方。记得奶奶对灶王的叫法和娘的叫法不一样,奶奶是叫“灶麽麽”。
过了小年,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所期盼的大年就很快临近了。具有“仪式感”的事就是“二四二五做豆腐、二七二八把面发”。当然这是大人们的事,我们所思所想的就是难得能吃上一顿白面饽饽,吃一块热豆腐。每年做豆腐的时候,只要我在跟前,娘都会盛出一碗豆腐脑给我,这是烧火打杂的姐姐们所得不到的特殊待遇。
我们老家大多数人家都把发年糕、蒸饽饽的日子放在腊月二十八这天,二十六七只是蒸些菜包或豆包。估计是“八”与“发”同音的缘故,也有着发财的寓意。我早已逝去的二爷,就是这天生日,爷爷奶奶们就给他起了个“发曼”的乳名。
除夕
除夕,是大年这个隆重节日的前奏。这天还是很忙的,天微亮的时候,爹要起来在大门口燃起一把豆秸,很吝啬地从整挂鞭炮的下端拆下几个爆仗,扔在火里,噼啪响几声,然后再回到炕上抽一袋烟,问他说是除夕早上的这项风俗叫“狼烟”。具体有啥寓意,爹一直未曾说出个子丑寅卯,直到前几年给人家做村志,才从百度上查出是驱除邪魅的意思,而且只有江苏宿迁和山东南部一带才保留这一传统风俗。
除夕这天上午,要贴年画、贴对联,每个门口、每个器物上春联内容各有不同。大门口除了“天增岁月人增寿”之类的吉祥安康联句外,必不可少的要有“出门见喜”;炕头上要贴“人口平安”;猪圈门口要贴“大耳元帅”等。每个器物上也要贴上“春”“福”“有”等大吉大利的字。完后还要去河里或者井里挑满水缸。老人们说,大年初一不能动勾担,也不能去井上惊扰井神。上午还有要做的是,赶早去看望孝敬一下自己的至亲长辈,如外祖父母、老岳丈等人。有句俗话叫:有酒没酒,就看八月十四腊月二十九。其实说的是你有没孝心,或者你混的如何,在这一天就能看出来。
除夕下午的事也挺多,不过是各有分工,娘要做菜供天供神供祖宗,还要准备年夜饭。爹要负责家族的族谱供奉。我的任务相对简单,就是去到祖坟烧纸放鞭,迎接逝去的祖宗们回家过年。姐姐们也有任务,那就是要准备下三天的柴草,豆秸和芝麻秸是必备,豆秸烧起来噼噼啪啪响,芝麻秸的寓意在于“芝麻开花节节高”。
大年
大年的隆重就在于年夜饭,先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饺子里可以包上九枚硬币,也可以包上九个红枣,谁吃到谁就会自喻来年福气多多,财源滚滚。
年午更,水饺下出锅,第一碗要送到供奉谱轴的祠堂献给祖宗们。再盛出三碗放到院子提前摆好的桌子上,点燃鞭炮,迎接财神下凡进家。
据说,远古的时候,“年”是一种小妖,每到春节来临,必出来作祟,因此人们就在村头、门口用竹子燃起火堆,火光和爆响吓得“年”不敢进村进家,也就有了后来人们燃放鞭炮的习惯,也有了大年初一相互见面庆贺“年过了”的拜年习惯。
仪式走完,一家人围坐一块吃年夜饭,大人们会提前告诉孩子们,过年要说吉利话,饺子破了,要说“中”了,碗碟跌破,要说“碎碎(岁岁)”平安。
吃过年夜饭,全家人要一起守岁到天明,在老家时这一习俗还有,我们这些孩子们困得双眼皮打架也不舍得去睡,就为了等爹娘分那点少得可怜的压岁钱。如今估计已没人再去受这份“洋罪”。
守岁也是有说处的:传说古时候还有另一种邪魅叫“祟”,交春季节会出来吓唬小孩,人们把铜钱压在孩子枕头下面,“祟”一旦靠近孩子,铜钱会发出光亮把它吓跑,延续到后来,老人们把压岁钱发到孩子手中。
大年初一,在老家是小辈们给长辈逐家拜年的日子,当然,首先要拜的除了祠堂里供的逝去先人谱碟,再按亲近辈份,依次跪拜。小时候愿意跑着去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最大的诱惑可能会得到几毛或几块的压岁钱,没有压岁钱的长辈也可能奖励你几块糖或一挂小鞭炮,总有所获。
拜年,这该是最能够延续到现在和将来的习俗吧!曾经见过一个在外面挣了大钱的老板,依照过去的传统,在堂房正面摆一张八仙桌,两侧放两把太师倚,坐着他的爹娘,还提前给老人准备下几十个装着钱的红包。所有的宗亲近支小辈们依次挨着下跪磕头拜年,每人皆可领到一个红包,把外族外姓的孩子们馋得“眼光发绿”。也有人借此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馋,好好上学,将来出息了回来给村里的所有老少爷们人人发钱岂不更好!
大年初一,老家还有一项民俗保留至今,那就是门厅炕前里,无论洒落下多少纸屑果皮,都不能打扫,说会把财贝扫出门,只能初二清理。
正月初三,是送年的日子,族老们把挂着的谱碟小心翼翼地取下包好,然后一路燃放鞭炮,等于是把祖宗们送回到“林”上。
爆竹声声辞旧岁,锣鼓阵阵迎新春。拜完年,走完了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门,看完了乡间“艺术家们”的表演,“年味”逐渐散去。但年俗不会离去,因为它已扎根于人们的心底。它会让人期盼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健康平安,事业兴旺。
作者简介:史新,青岛西海岸新区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散有作品在报刊和新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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