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9日,马来西亚将举行国会选举,投票选出第15届国会。
有分析指出,这届国会选举被认为是马来西亚“史上最激烈”的大选。选举宛若“拥挤的战场”,三大政党联盟(国民阵线、希望联盟、国民联盟)预计都无法单独获得国会的过半数议席(222席中至少赢得112席)进而独立执政,大选结果因此极难预测。
据马新社报道,负责国内高速公路建设与管理的马来西亚大道局(LLM)发言人透露,自17日中午开始,马来半岛南北大道从双溪毛糯到万挠出现10公里长的排队车流。另外,马来西亚全国多地都出现了交通拥堵的状况。《当今大马》17日报道称,高速大道出现车龙是因为在外工作的“游子”准备回家投票。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6日,英国伦敦,一名选民在与他的邮寄选票一起提交的证人表格上填写个人信息。在英国和爱尔兰的马来西亚学生和专业人士将他们的选票委托给VoteMalaysia UKE,这是一个由全球马来西亚学生协会组成的组织,旨在确保邮寄选票在投票日及时抵达马来西亚。视觉中国 图
“普通选民的政治惯性仍在:巫裔(即马来人)、华裔、印度裔社群中的许多选民仍只支持与自己族群背景相同的政党;希望实现政党轮替的选民,在‘选党还是选人’间纠结,选党意味着无条件支持希盟(希望联盟)阵营,但候选人的素养让人心存疑虑;选民切身感受到的经济困境则是各大联盟互相攻击的素材。”华侨大学马来西亚研究中心主任、马来西亚马来亚大学访问学者钟大荣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谁能“起风”?
马来西亚媒体和政坛在形容近几届大选中反对党选情高涨时常使用“反风”一词。2013年、2018年两届大选中华裔选民转投民主行动党、人民公正党等反对党的政治景象被媒体形容为“华人海啸”,2018年“马来民族统一机构”(巫统)及其主导的联盟国阵(国民阵线)失去执政权则被认为是“马来海啸”与“华人海啸”同时发生的结果。
然而,在本届选举中,观察家们却很难预测哪股势力“起风了”,也难以预测某一族群的政治倾向是否会如“海啸”般趋向某一势力。《南华早报》16日报道称,尽管数据显示马来西亚民众对选举的兴趣增加,更多的选民打算投票,但独立的民意调查机构发现,全国大选中各阵营的支持度仍过于接近,结果难以确定。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6日,马来西亚吉隆坡,马来西亚大选期间,·一名骑摩托车的人驶过人民党旗帜。视觉中国 图
现任总理伊斯迈尔所属的国阵曾长期主导马来西亚政坛,尽管国阵于2018年丢失了中央政权,却于2020年重返执政联盟,并于2021年重夺政权核心。
据路透社17日报道,国阵希望通过19日的大选获得更有力的授权。同属国阵的前总理纳吉布的牵涉数十亿美元的“一马基金”(1MDB)弊案丑闻被认为是国阵2018年丢失政权的导火索。路透社报道指出,国阵如今试图与已被判腐败罪成入狱的纳吉布保持距离,避免选情受其牵连。
国阵的主要对手是两个政治联盟:第一个是2018年大选期间的老对手,反对党领袖安瓦尔·易卜拉欣领导的希盟;另一个则是2020年由土著团结党、伊斯兰党等政党组建的国盟(国民联盟),其领导者是于2020年3月至2021年8月担任国家总理的穆希丁。
随着正式选举日逐渐临近,马来西亚许多媒体关注到国盟在民调上的崛起。早前,有分析称,由于土著团结党是一手促成希盟政府2020年垮台的势力,且有许多“跳槽议员”,故土团党和国盟可能会走向泡沫化。但据《马来邮报》11日16日报道,总部位于英国的国际民调公司YouGov近日对两千多名马来西亚人做了民调,结果显示,尽管希盟有希望获得最多的选票(35%受访者将投给希盟),但国盟领袖穆希丁是目前最受选民欢迎的政治领导人,有20%受访者将投给国盟,与此同时仅有17%受访者支持国阵。
“因为马来西亚族群矛盾深刻复杂,最受少数族群支持的民主行动党(希盟成员党)被妖魔化成是多数族群的威胁,让国盟成员党伊斯兰党与土著团结党能轻易以‘马来民族主义 改革派’的形象去争取不信任希盟的巫裔(马来人)选民,哪怕国盟牵涉侍从体制(Clientelism,指为了获取政治支持而交换商品和服务等的行为,通常涉及隐含或明确的交换条件 )与金钱政治的程度可能与巫统相差不远。”马来西亚槟城研究院研究员、政治分析师黄进发对澎湃新闻指出。巫裔是马来西亚主要族群,马来西亚统计局《2022年当前人口预测》报告显示,巫裔人口占马来西亚人口的比例在2022年年底将达69.9%。
沙巴州的选举广告街景,地方政党、希望联盟等各大势力参与竞逐。供图:正在沙巴州游历的印尼公民Alfian
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博士生、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员杨钪森对澎湃新闻说:“国盟之所以能显得突破重围,有分析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前任总理穆希丁的正面形象。他在2020年2月底‘喜来登行动’(指从2020年2月21日起马来西亚执政党希望联盟政府与后继的国民联盟政府所发生的执政危机)的混乱局面中成功组建了政府,及时止损。作为那一段时间的国家领导人,他能说服别人,马来西亚98%的新冠疫苗接种率等政绩都是他执政期间的功劳;至于在全社会广受欢迎和认可的巫统籍卫生部长、被认为是巫统改革派的凯里,其卫生部长一职也是由穆希丁任命的,因此穆希丁刻意强调凯里的广受欢迎离不开自己的提拔。”
杨钪森是马来西亚人。他观察道,穆希丁强调自己在新冠疫情暴发初期的种种政策成功避免了马来西亚人过高的新冠死亡率。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2020年1月至2022年11月间,马来西亚的新冠死亡率控制在了0.7%左右。“穆希丁因此将后来马来西亚社会陷入的所有问题都甩到了2021年开始执政的国阵和巫统的头上。”杨钪森说。
青年是风向标?
《南华早报》16日刊文指出,本届大选中,竞逐222个国会议席的候选人数总计近1000人。近几个月来,巫统及国阵在各州举行的多场州议会选举、国会下院议席补选中连续取得胜利,这让巫统希望通过本届大选再次巩固其统治,总理伊斯迈尔也呼吁结束多年来的政治动荡局面。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5日,马来西亚吉隆坡,在全国大选的提前投票中,投票站里的一个投票箱。视觉中国 图
本届大选目前已有超过2100万人登记选民资格。与上届大选不同,马来西亚政府如今已启用自动选民登记并将投票年龄下限从21岁降至18岁,这让全国选民人数比上届多了近600万人。路透社17日指出,青年选民在新获得投票资格的600万人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40岁以下的选民现在约占2100万选民总数的一半。
马来西亚选举委员会10月20日宣布选举日期时,不少人担心由季风引发的暴雨和洪水可能会降低投票率。“大选的热闹程度取决于选区。因马来西亚最近面临季风气候,不少地方下起大雨,不管是支持哪个阵营的选民参与集会都面临不便。”近期走访了多个选区的钟大荣对澎湃新闻分享说。
“与选民交谈后我发现,巫统的政治腐败问题仍让人感到不满。尤其是纳吉布被判罪成后,这一判决因媒体传播而深入人心,纳吉布不再因为自己是巫裔政客就赢得巫裔社群支持。”钟大荣说。
杨钪森说,一般而言,投票率越低,对希盟等反对党势力就越不利。有分析认为,之所以希盟在2018年后的几次小规模选举中表现不佳,是因为支持反对党势力的选民因对政治乱象感到失望而未出来投票。
路透社17日报道称,一些热心学生为对抗政治冷漠做出了努力,并似乎获得了成果。最近的民调数据显示,在新选民涌入和竞选活动临近的情况下,投票率会有所提高。据《当今大马》15日报道,在近日一项名为“国家情绪”(Mood of the Nation)的全国性民调中,高达79%的受访者都表示会在此次大选中投票。
据新加坡亚洲新闻台(CNA)11月14日报道,许多候选人将创造就业机会与更好的经济条件作为其关键竞选口号,以吸引年轻人的支持。报道称,过去两年里,马来西亚的年轻人成了受新冠疫情冲击经济影响最严重的群体之一,他们面临毕业后就业机会较少、工资低迷、生活成本高昂等问题。
“青年人的投票在这次选举中至关重要,这是因为他们具有显著的人数优势和明显的意识形态倾向。30岁以下的选民占总选民人数的28.5%,这足以改变选举的结果。在城郊和农村的选区中,这尤为明显,因为(投票决定)这些席位(归属的选民基数)通常较小,使得青年选民的数量增长更具影响力。”新加坡尤索夫东南亚研究院客座学者蔡镇燊对澎湃新闻表示,“由于认识到了青年选民的巨大影响,各政党在其宣言中提出了无数针对青年的政策,如免费大学教育、免费笔记本电脑、青年在议会中的代表权、可负担住房等,以确保赢得选票。 ”
柔佛州街景,洋溢着浓郁的选举气氛。(供图:钟大荣)
据CNA报道,TikTok等社交平台已成为许多候选人宣传自己、接触年轻选民的常用渠道之一。CNA 11月10日报道引述分析称,工作机会、政治稳定与问责制是青年选民最关心的问题,而各政党如何处理这些话题,对于年轻选民的投票至关重要。可控的生活成本、不分种族的平等机会,以及清廉的、负责的政治领导,都是吸引年轻人的关键要素。
“越来越多的青年选民正在背离他们父母的选择,在这次选举中做出独立选择。在我进行的全国性电话调查中,青年选民表明他们在种族问题上的思想更加开放,并且更加坚持要建立一个没有腐败的政府。在许多支持国阵的家庭中,青年决定投票给国阵以外的其他党派,这代表了他们与上一代人的决裂,并坚持塑造属于自己的未来。”蔡镇燊说。
在杨钪森看来,青年选民的作用可能并非“造王”,但会让选情更加扑朔迷离。“18至21岁这部分新加入选民的人数约有100万,大概占全体选民5%,他们不足以决定大选结果,但会改变选民的人口结构,这种变动让选举结果变得更加无法预测。”
据《马来邮报》报道,YouGov近期民调结果还显示,马来西亚选民总体而言最关注的议题是生活成本飙升。“我可以对腐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确保我们得到照顾。”来自雪兰莪州(马来西亚最发达地区之一)的一名网约车司机艾哈迈德·扎伊尼(Ahmad Zaini)在接受彭博社11月17日的采访时说,“看看鸡肉的价格,我们怎么能负担得起?”
“生活成本议题无疑是第15届大选的关键问题。由于没有一个政治联盟可能单独赢得选举,选民们担心马来西亚会出现悬浮议会,或是长期陷入政治不稳定——政府频繁更换。虽然(‘一马弊案’等)腐败议题仍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没有第14届大选时那么重要。”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李峯锦(Cassey Lee)对澎湃新闻说。
分化的危险
路透社17日报道称,本届大选关系到未来的马来西亚政府能否稳定:自2018年大选以来,马来西亚已经有三位总理上台执政,并目睹了两届政府的垮台,而两个主要的、彼此对立的联盟——国阵和希盟也都经历了分裂。内讧已使选民疲惫不堪,去年举行的两次地方选举的投票率都低于平均水平。
马来西亚市场调研公司VODUS 11月15日的统计数据预测称,希盟、国阵、国盟分别可能赢得国会内86个、60个、38个议席,均无法独立组阁。值得注意的是,因选区规划与单一选区内“赢者通吃”的选制设计,政治势力所获得的议席数量未必与其赢得的普选票所匹配。
“巫裔的选票于国盟、国阵和希盟间陷入分化。我们尚无法明确国盟能否(突围)赢得大选。如果要组建政府,他们需要(东马来西亚地方势力)沙捞越政党联盟(GPS)的支持。GPS目前亲国阵,但并未与国阵正式结盟。”李峯锦对澎湃新闻指出。
与马来半岛政治版图迥异的东马来西亚共有56个国会议席,东马的地方主义政治势力力图将自身打造成其他党派组成政府所必须要拉拢的“造王者”,以此为东马争取更多政治利益。
“(政府组成方式的)结果将取决于各政党能赢得多少席位。 如果国阵的三个主要成员党赢得了相当多的席位、沙捞越政党联盟对国阵予以支持、人民公正党和土著团结党均表现不如国阵,那么伊斯兰党可能会离开国盟而加入国阵。”李峯锦说。
黄进发则对澎湃新闻指出,马来西亚政党间的深刻对立,其根源在于马来西亚的政治窘境。“过去,马来西亚有一个联盟独大;2018年前后,两个联盟彼此竞争。这二者都无法激励充分的政策竞争,反而让政治陷入非黑即白的简单二分。”
黄进发认为,假如大选结果产生了一个持续悬置的国会,各个政党就必须更加开放地争取联合执政的对象,政党间的敌意就有可能减少。
今年7月28日,马来西亚下议院高票通过“反跳槽法”,这意味着当选议员无法更改其党籍归属。杨钪森认为,这进一步为本届大选结果提供了不确定性:“一个议员不再可以脱离原来的政党加入新的政治势力,那就意味着要改变阵营归属,必须整个政党都改变阵营。在三大阵营都无法单独执政的情况下,现有的三个阵营可能会进一步分化和重组。人民公正党和民主行动党曾做出过和政敌马哈蒂尔合作的举动,因此他们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让人感到惊奇了。”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7日,马来西亚沙亚南,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大选前对投票箱和投票设备进行最后检查。视觉中国 图
据马来西亚《东方日报》11月18日报道,当日,民主行动党资深领袖林吉祥说,希盟不排除与任何政党合作,包括巫统,“只要(合作)条件谈得拢,改革理念一致”。
随着不同政治势力合纵连横的动力再度浮出水面,舆论开始担忧政治人物会为了夺得执政权而牺牲原则,或是让整个马来西亚社会陷入更深层的分化。“希盟为了巫裔选票和回应国盟攻击,不敢在族群、宗教、性别和文化课题上提出更进步和前瞻的看法。”马来西亚国民大学讲师丘伟荣对澎湃新闻说。他也强调,希盟仍是马来西亚最能捍卫多元价值的政党联盟。
“要了解政党和候选人的立场,我们不能只看表面,而必须去审视他在不同场合发表的言论。就以争夺万宜国会议席的国盟伊斯兰党候选人纳兹鲁为例,在接受我访问时,他很坚决地表明他反对利用种族和宗教课题来竞选,他也推出了中文版的竞选宣言。但是,只要稍微留意伊斯兰党的社交平台攻势,就可发现该政党不断攻击民主行动党的巫裔候选人谢瑞詹(Syahredzan Johan),指他是‘行动党傀儡’和是‘自由派’。异教徒、自由派和性少数群体等标签成为了用来攻击希盟的课题,这样的竞选手段非常恶劣。”丘伟荣说。
察哈尔学会研究员、广西民族大学中国-东盟海上安全研究中心主任葛红亮对澎湃新闻指出,本届大选对中马关系的影响肯定不如2018年。“本届大选未如2018年那样有明显界限和阵营对抗,混战情况下,内政相比外交而言要重要得多;2018年‘变天’后,长期诟病前朝的马哈蒂尔和希盟虽然微调了中马关系和相关项目,但中马关系并未发生颠覆性变化。因此中国元素或中资问题对朝野双方来说都是不能触碰的话题。经过第十四届大选及政坛变天,我们也看到了马来西亚外交的成熟性。”
“中马合作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与两国国际抗疫合作精神‘遇山一起爬,遇沟一起跨’是过往几年双边关系的重要精神财富,得到了双方的积极认可,也在马来西亚朝野各方有所共识。”葛红亮说,“然而,目前马来西亚政坛的混战情形说明该国政治发展转型将持续较长时间,政坛的稳定性和政府的成熟都将备受质疑,这将延续性地对中马关系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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