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盛福一生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出发的,一个是回家的,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回忆场景的散文?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回忆场景的散文
□吴盛福
一生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出发的,一个是回家的。
年轻时,总想出发,年老时,常想回家。
出发时,总在白天,回家时,常在梦里。
一
天格外晴明,太阳也特别暖,风儿柔柔的,空气里氤氲着各种花的香气,混着青草味儿。鹅黄淡绿,苦楝花开,燕子呢喃。孩童脱了臃肿的衣服,牵着风筝在旷野上奔跑。
放了学,我一路飞奔回家。父亲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听评书。他披着厚褂,卷着裤腿,穿着凉拖鞋,腿肚子上还挂着几个泥坨。八仙桌紧贴着供桌,收音机高高地摆在供桌上。
我蹦哒进厨房,叫了声母亲。烟熏火燎中,母亲舒展开眉眼,慈祥地笑着,问我,是不是饿了,饭就快好了。母亲炒完了菜,把筲箕里的饭倒在锅里,用锅铲轻轻拍打筲箕,“呯呯呯”地,将藏在筲箕缝中的米粒敲赶了出来。饭粒被抟成一座宝塔山,母亲舀上半瓢米汤,沿着锅边一圈沥下去,“嗞啦”一声。她又拿双筷子,从宝塔顶上往下插了几个汽眼,筷子触到锅底发出几声爽脆的声响。母亲把一碗炒好的青蚕豆贴放在锅边,盖上锅盖,又到灶门前去退火。这时评书已经开始了,我们便在锅粑和蚕豆的香气中听着评书。大多时候,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我们把饭菜端上桌,边听评书,边吃饭,我们一家人都是评书迷。大黑狗也支棱着耳朵坐在旁边,看着我们,或许也在听着评书。评书演员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们便收拾碗筷。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父亲继续去耕田,他要抓紧把农田耕完耙好,赶在五一前把早稻秧插下去。我想,要是今天不上课该有多好啊!我就又可以提着鱼篓,跟在父亲后面去捡黄鳝、泥鳅,还有鲫鱼。那些黄鳝、泥鳅好像还未睡醒,而鲫鱼却非常机敏,手刚触到它,它就一个摆尾,不知钻到哪儿去了。父亲左手牵着牛绳,扬着竹鞭,右手扶着犁,呵斥着牛,在田里转着圈,画着圆。他挥舞着竹鞭,却从未将竹鞭落在牛背上。一群八哥鸟在牛背上蹦来蹦去。
田埂上的青草已经寸长,我拔出那含苞的草尖,吃在嘴里,嫩嫩的,有些绵软,有些甘甜。黑狗在田埂上忙碌着,它并拢两只前脚,纵身一扑,然后探头伸嘴,慢慢拿开一只脚,青蛙趁机跳出了狗掌,它又一个前扑,样子十分滑稽可爱。黄猫看着水田里啪啪啦啦的泥鳅、鲫鱼,急得在田埂上团团转,蹭了下黑狗的后腿。黑狗正全神贯注地扑着青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跳转身,和黄猫撞了个满怀。
水田里的泥,柔柔的,就像母亲的怀抱;水暖暖的,不冷不热,如同母亲准备的洗澡水。我喜欢赤着脚,踩着软软的青荇。
整好了秧田,父亲从阁楼上请下来秧马,取下晒干的笋皮。我便抢着坐在秧马上,因为家里只有一条秧马。所谓秧马,其实就是个矮凳子,只不过装了个两头翘起的底板,像只带舱的小船。秧马还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宝贝呢。每根笋皮有一尺多长,有母亲去年做鞋样剩下的,也有今年新捡的。我左手捏着干笋皮,右手握着锥子,用锥子从根部把笋皮扎穿,用力一划,滋啦一声,划出了一根飘带。一边划,一边翻转卷着的笋皮,一张笋皮划完了,它的根部还连在一起,好像一副没有黑键的琴键。我把一张张笋皮划成一副副琴键,再把一副副琴键撕成一根根秧草。一夜之间,一张张笋皮从我们的手中变成了一把把秧草。
虽然已分产到户,但农忙时节,农民们还是自发地组织生产互助。第二天清晨,两三个村民,各挑一担粪箕,自带着秧马,来到我家。他们有的穿着长筒靴,大多数光脚穿着凉拖鞋。下到秧田,他们两头包抄,双手开工,两只手握不下了,便把秧苗合在一起,掐着秧苗的腰,在浅浅的水里快速地一提一顿,“唰唰唰”的声音此起彼伏。洗去了秧苗根部的泥坨,他们从座下的秧马上抽出一根秧草,往秧苗腰身上一绕,左手大拇指一扣,右手一拽秧草,一把秧就系好了。估计拔的足够了,他们便把秧苗装在粪箕里。
吃罢早饭,他们挑着秧苗来到水田边。这几个村民个个是种田的好把式,仅从抛秧,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秧抛的不均匀,插秧者身后秧多了,要经常把秧丢开,少了,要直身去找秧,都会影响插秧的速度。
第一个下田的人真得有两把刷子,否则,被人追上,就要让出领头的位置,这对庄稼人来说,是件很丢脸面的事。插秧跟一般的农活相比,最大的不同,它是退着走的。他们一般分作两组,从水田的左右两侧同时开工。经过一番谦让,领头的人下田了。只见他捡起一把秧,用左手握着,解开秧草,一躬身,右手一伸一缩,头和身子频频点点,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左脚右脚交换着后退。他们到了水田的尽头才直起身,有时到了尽头也不起身,而是顺着田埂转着圈。他们把自己当做画笔,一行行涂,一列列抹,不一会儿,就把褐黄的稻田涂抹成了绿色,与两岸的青山连成一片。他们是真正的画家,是大地的画家,是人民的画家。这个领头的人往往是我的父亲。
秧插完了,雷打不动,每天早晚,父亲都要背着锄头绕着稻田转一圈,就像一个将军检阅他的部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察看秧苗有没有生虫发病。耘田,撒肥料,拔稗子,在父亲细心呵护下,水稻发棵、含苞、扬花……
二
现在回想,从小到大,我每次回家都是向母亲索取。
读小学时,放学回家,首先走进厨房,找妈妈要饭吃。读中学时,每次回家,都要妈妈用瓶瓶罐罐装好新鲜菜、咸菜,让我带到学校。参加工作后,回到家,辄是用大袋小袋从母亲的菜园装着菜往单位带。
母亲的菜园,有割不完的韭菜。母亲说,菜通人性,只要你肯用心思在它身上,它就会舍得回报你,最典型的是韭菜。母亲种的韭菜又肥又嫩。每次割韭菜,母亲都要带一些火灰、鸡粪等农家肥,盖在割过的韭菜蔸上面,浇些水。韭菜自然形成了一个梯队,十天或半个月为一周期,这样,每天都可以吃到嫩嫩的韭菜。然而,若是我回去了,必然要打破这个规律,吃了今天的韭菜炒鸡蛋,还把第二天的、第三天的提前割了带上。
母亲的菜园,有吃不完的黄瓜。母亲种的黄瓜是真正的黄瓜,不像市场上卖的大棚种植的黄瓜,那种黄瓜应该叫绿瓜。每次跟着母亲走进菜园,我都要伸头探脑去数黄瓜。那些胖胖的黄瓜吊在架子上荡着秋千,瘦瘦的黄瓜则躲在绿叶中乘凉,但不管它们躲在何处,都被我和母亲找了出来。母亲挑中一个胖胖的、长长的、亮晶晶的黄瓜递给我,我摘片瓜叶把黄瓜身上的粉刺抹去,开心地啃了起来。脆脆的瓜皮,嫩嫩的瓜肉,酥酥的瓜瓤。咬一口嘎嘣响,嚼一口满嘴香。母亲则笑着看着我吃。
母亲的菜园,有摘不完的豆角。不同于黄瓜架子,黄瓜架子多用本棍,豆角架子是沿着菜园地边搭的,多用竹棍。母亲一天书也没有读,但她虚心学习,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她懂得按物候节令种瓜点豆。她选择青豆角、灰豆角、紫豆角等不同品种,按早、中、晚三类间种。这样,从夏初到秋末,母亲的菜园四周都挂着长长的彩色飘带,像给菜园系了一条围巾。人勤,菜也肯长。隔天,豆角就窜得老长。母亲为了豆角忙得不亦乐乎。她打电话叫我和叔叔回家拿,也分送给四邻。邻居夸赞母亲种的豆角质嫩、肉厚,母亲就咧开嘴笑。母亲挑拣出一些豆角腌制。黄松松的咸豆角,是吃稀饭的绝配。逢年过节,或是有客来访,大鱼大肉油腻之后,母亲再端上一盘咸豆角,看着大家分食完意犹未尽的样子,她笑得格外开心。母亲还把大部分豆角焯水晒干。干豆角,是蒸米粑的主要食材,是餐桌上的行销货。
母亲的菜园,也是花园,母亲把菜当作花来养。母亲身材娇小,但她挑起担子却行走如风。除了下雨,几乎每天早晚,她都要担水担粪去侍弄菜园。万物有灵,菜也懂得感恩,辣椒、茄子、黄瓜……它们都把最美丽的花朵次第绽妍,芳香四溢。
四邻都说母亲会种菜,母亲很高兴,时不时送些菜给邻居们。邻居们若是有什么新品种,也一定会分享给母亲。
母亲的菜园,是那割不完旳韭菜蔸,是那摘不完的长豆角,是那掐不完的白菜苔……
三
小时候,我常常跟着哥哥到田沟水渠里去兜鱼,我负责提桶装鱼。哥哥的看家武器是一只粪箕和一双赤脚。他用粪箕堵住沟渠一头,让我扶着,挥动着两脚,踩着沟渠两侧的水草,在水里蹚,然后提起粪箕,就见鲫鱼、鳑鲏、小米虾活蹦乱跳,更多的是黑黑的泥鳅。哥哥小富即安,赶忙将小鱼小虾送回家。晚饭时,父亲把煤油灯放到供桌上,转到最大亮度,一家人围坐在桌旁,母亲一个劲地夸哥哥和我能干,叫我们多吃些鱼。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其实都是哥哥的功劳。吃过饭,我和哥哥便在煤油灯下做作业。
有一回,我和哥哥兜鱼回来,两三岁的弟弟突然指着我的小腿肚子叫道“哎呀,毛虫啊,毛虫!”姐姐一看,惊叫道“蚂蝗!”只见一条大蚂蝗在我腿上蠕动着。哥哥捧腹坏笑,学着弟弟惊讶的样子,重复着弟弟说的话。姐姐急得直跺脚,又不敢用手钳,情急之下,拿起粪箕,用粪箕的口弦在我腿上刮。
有时,我又盼望早上下场大雨,瓢泼一样的大雨,连伞都撑不住,我们便可以不用上学。哥哥拿出他的捕鱼神器——喇叭笼,跃跃欲试。喇叭笼做起来很简单,选根长约一米、稍粗一点的竹梢,从稍粗的一头往下劈几刀,把竹梢分成八片,但不把它劈到头,把稍细一头的竹节留着。然后用两根竹篾里外穿几道,把竹梢编成个喇叭筒。削两根木桩,选择水流湍急的一处水沟,把木桩交叉钉好,安上喇叭笼。因为水流的惯性,钻入笼子的鱼儿无法退回来,只好无奈地摆着尾巴。哥哥一趟一趟地跑到沟边去倒笼子,眉飞色舞地,手抓着鱼拿给我看。中午,又有了美味的鱼汤下饭。
哥哥读到初二就辍学了,他说他读不进书,经过一再恳求,父母同意了,于是,他也早早加入了父母的行列,加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球修理行业。逐渐地,他成为了捕鱼能手。读师范时,放假回家,我从母亲的口中知道,哥哥有一次喝多了酒,哭着道出,读不进书是假,家里穷,心疼父母是真。唉,这多情的世间。
四
紫藤萝又开花了,漫步在花廊下,紫色的花穗,有的躺在花廊架顶,有的从花架缝隙探出脑袋,有的则从花架边缘倾泻而下,如同紫色的瀑布。在和煦的春风中,她们争相绽开笑脸,整个校园都氤氲着淡淡的芬芳,沁人心脾。而前些时……
今年春天的天气特别古怪,两个星期前,天晴得好好的,气温陡然升高。人们纷纷脱下了冬衣,戏说,这老天爷也没个正紧的,不给个提醒,从冬天直接就进入到了夏天。花儿们仿佛担心春天不回来了,几乎一夜之间都吐蕊绽放了,只有紫藤萝不慌不忙地含苞、抽穗。每次从花架边经过,我都焦急地催她快点开花。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夜里,寒潮来袭,风雨如注,气温骤降。第二天早上出门,我看见小区里的海棠、樱花落红满地,几根花蕊,掉了花瓣,光秃秃的,就像被人扒了衣服,光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不禁担心起了紫藤萝。走进校园,在紫藤萝身旁,我举目良久,看见紫藤萝的短辫子在寒风中战栗着。并且接连几天,风寒雨冷,仿佛又回到了冬天,人们又穿上了棉衣。我心生悲悯,紫藤萝在劫难逃了。
没想到,紫藤萝,我所担心的被寒潮禁锢了的紫藤萝,竟开得如此绚丽、蓬勃。我对紫藤萝又增添了一份敬意。
紫藤萝这名字,我还是从宗璞的文章中知道的。我们家乡人把它叫洲花,在多水的江南,四月时节,随处可见。在我儿时,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饭花,因为它是可以煮了吃的。
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一家七口,五个孩子,父母拼了命挣工分,还是填不饱我们的肚子,只好向生产队求情借粮食,年年超支。
粮食只有这么多,还要全家人吃饱,母亲真算得上一个巧妇。随着季节变换,她选取大自然的馈赠,和米饭焖在一起,夏天的马铃薯、豆角,秋天的南瓜、玉米,冬天的红薯,春天的野菜、野花,都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
在春天的野花之中,最慷慨无私的,当属紫藤萝,山野之中随处可见,找到一株,不担心有刺,撸几串就半篮子。焯下水,拌在米饭中一焖,不一会儿,紫藤萝花特有的芳香和米饭锅粑的香气混在一起,饭还没吃,就馋得我们直流口水。说真的,在我的童年时光中,这是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当然,它也可以当菜,焯水之后,用油盐炒了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如今,一看到紫藤萝,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有对它在贫穷岁月无私馈赠的感激,也有在它身边历险的心有余悸。
春末夏初,山野里遍地是宝贝:竹笋,马兰,苦麦菜,鸟不踏……然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紫藤萝。
一天放学后,我照常挎个篮子去打猪草。一路采拾山肴野蔌,不一会儿,篮子已装得差不多了。这时,我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远远看见池塘入口处,一株紫藤萝,像一个巨大的彩色蘑菇。放眼四周,春红已谢,一些紫藤萝花也已稀稀落落,穗尖上挂着几朵花瓣,已淡成白色。唯有这一株,花枝熠熠,格外惹人注目。
我兴奋不已,急步来到它身旁。可我马上意识到,它如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它把藤蔓覆在一棵高约两米的枫树身上,参差披拂。枫树风华正茂,甚解风情,背着紫藤萝俯下身子,在池塘里照着镜子,嬉笑私语。
我伸手试探了几次,怎么也摸不着它的花辫子。准备离开时,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池塘的入口是条呈喇叭形的山沟,沟坝高约一米。沟底,一股细细的山泉如一条线,潺潺流入池塘。那棵枫树就长在池塘入口的沟坝一侧,枫树的一根枝丫伸到沟坝另一侧,覆在几根野竹子身上,盖在沟坝上面,把山沟装饰成一道拱门。我好奇地想,“拱门”里一定别有洞天。
我把竹篮放在沟坝上,探身下到沟底,两脚各踩着沟沿一侧,猫下身子往“拱门”里钻。钻过“拱门”,我定睛细看,直吓得魂飞魄散!就在距我不到一米远处,一条大拇指粗的青蛇盘在竹根上,蛇颈和蛇头呈“之”字形伸着,向着我。我不敢想象若再上前一步,会遭遇什么后果。我慢慢向后退缩,连转身都不敢,退出“拱门”,我翻身上坝,挎上篮子,一口气逃回了家。
这次惊吓,自然少不了做噩梦。我那时心想,原来,美丽的紫藤萝下,也有如此的凶险。从此,我再也不敢在山野恣意妄为了。
现在,也许,再也没有人因饥饿去寻野菜了。也许,已没有多少人知道紫藤萝花还可以当饭吃。紫藤萝也用一个华丽的转身,成为了名贵花卉,装饰着人们的生活。但不管何时何地,它总是一年又一年,生机盎然地开着,开着。
在那些有父母陪伴的日子,我们的生活总是满满当当的。没有大米,回家拿;没有青菜,回家拿;没有鸡蛋,回家拿……如今,父母不在了,农村土地流转,大片土地稻田被平整,土地一改了往日的模样。我总是想起父亲的稻田、母亲的菜园,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父亲坐在田埂上,手握烟斗,对着沉甸甸的稻穗出神;母亲头上盖着一条毛巾,探头寻找到一条嫩黄瓜,对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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