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农村出身,靠自己的努力混得不错,挤进了城市小中产的圈子。

然而他对底层人民的态度却相当刻薄,吃个饭对服务员拍桌子摔筷子,叫个外卖对小哥大呼小叫,开了个小公司就对员工颐指气使,感觉自己已经是人上人一样。

看到那些工人、农民、底层服务员,满脸都是鄙夷的神情,看到人家低声下气,他就越发趾高气昂,满脸的优越感。

我问他为什么,他理直气壮说:“我靠自己的才华和本事,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群人又懒又蠢,总是想着不劳而获,有机会攀高枝、拍马屁,顺杆子往上爬,我之所以拼命努力,就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再也不回到他们中间去。“

我听完这段话,想起了一个人,就是红楼梦中的晴雯,说实话,我是很喜欢晴雯的,因为她确实一身傲骨,不攀高枝儿,不讨好任何人,凭本事吃饭。“病补雀金裘”是她心灵手巧的本事,“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是她与众不同的脾气性格。

晴雯的性格放在今天是什么样子(是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和自己人)(1)

还有这一段:“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我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得比别人好些,并没有私情勾引你’,怎么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今儿既担了虚名,况且没了远限,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说到这里,气往上咽,便说不出来,两手已经冰凉。

临别之前,她还挣扎着咬下自己的手指甲,脱下贴身的小袄送给宝玉,由此可以看出,晴雯到底是爱宝玉的,但她不愿意放低身段去“勾引宝玉”,去攀高枝儿上位,她打骨子里瞧不起这种人。

然而,这也是晴雯的悲剧所在,她对上确实不奴颜婢膝,但她对下,对平辈奴仆们,实在是太傲慢了,这就导致她没有一个“同志”,没有一个真正的闺蜜和姐妹,风波发生的时候,也就没有人站在她身边为她说话了。

她素日里,对袭人、对麝月,实在是太刻薄了,每一次拌嘴,她都会当面揭短,嘲讽力MAX,根本不给这些姐妹一点面子,是的,晴雯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但你也不能整天指着鼻子说别人“脏”啊,毛主席尚且说过,对于觉悟不高的流氓无产阶级,也是可以教育改造的,丫鬟们在贾府都是弱势群体,团结才有力量啊。

晴雯的性格放在今天是什么样子(是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和自己人)(2)

宝玉给麝月梳头的时候,晴雯是怎么讽刺的——“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她还嘲讽宝玉和袭人鬼鬼祟祟——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呀,省了我们惹的生气。自古以来,就只是你一个人会伏侍,我们原不会伏侍。因为你伏侍的好,为什么昨儿才挨窝心脚啊!我们不会伏侍的,明日还不知犯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儿,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不是我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

对于地位更低的红玉,也就是小红,晴雯更是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当面说红玉攀高枝儿——晴雯一见了红玉, 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笼,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笼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 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地体现了,晴雯为人清高,但对于平辈和更低阶层人满肚子的鄙视和傲慢,袭人、麝月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人不必说,红玉其实是一个身份更低微小丫头,同样的伶俐能干,后来也深得王熙凤器重,而且在最终贾府遭难的时候,红玉还表现出了知恩图报的侠义心肠。简单说,红玉不是个坏人,而是被压迫的底层小丫头,同样有本事,有良心,晴雯没有必要对她如此刻薄。当然,那时候的晴雯也不了解她,但晴雯的表现,证明了她一贯以来的傲慢和偏见。

晴雯之死,袭人作为影影绰绰的“告密者”,脱不了干系,但我们要知道,袭人过得也不容易,她不但要服侍好贾宝玉这个测不准的混世魔王,幸幸苦苦打工挣钱,还得养活她老家的爹娘兄妹。袭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袭人对于同类和更底层的人们,态度要更加宽容和温和,她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她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而晴雯进了贾府,进了怡红院,其实潜意识认为自己跨越了阶层,已经把自己当主子了,她对他人的刻薄和蔑视,正是来自于她强烈的自尊和自我意识。至始至终,她认为自己是凭本事,凭相貌吃饭,不欠任何人的,也不用去谄媚讨好任何人,更不用与身边的任何人搞好关系。她在大观园的收入其实并不低,但她却没有像袭人那样反哺自己的兄嫂和原生家庭,可能,她潜意识早已脱离了那块贫贱肮脏之地,觉得他们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就是,为什么如今许多农村的凤凰男女,那么抵触排斥自己家乡,蔑视底层人民的原因。

但是人啊,还是要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对于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生命,你可以不理解,你可以讲道理,你可以试着教育他们,但不能彻底割断和他们的联系,因为你就是他们,他们就是你。劳动人民不脏,努力往上爬的人不脏,他们能用的办法不多,脏的是读了书挣了钱上了位就忘了本的你自己。

你瞧不起的,你伤害的,不是贫困卑贱的他们,而是贫困卑贱的自己。

我爱晴雯,但不愿身边的许多晴雯永远活在矛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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