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众生相(一出好戏的戏外滋味)(1)

每个时代,都有特定的寓言。

2000年夏夜,黄渤路过北京南礼士路一公交广告牌。

广告牌柔和的光幕中,舒淇巧笑倩兮,黄渤指着广告牌说:大妹儿,漂亮。

他正在拍人生第一部电影《上车,走吧》,讲两个年轻人进京打拼,开小面谋生。

故事之外,黄渤又何尝不是揣着梦想进京的人。

那个广告牌向西不远,是落成不久的中华世纪坛。

新世纪圣火熊熊,但对黄渤们而言,到处仍飘荡着九十年代的恋恋风尘。

刚刚结束的九十年代,像被梦想烧过的荒原。小人物们在荒原上狂奔,说不定哪一步就能一跃登天。

提着茅台进关的赵本山;在小区给人刷油漆的孙楠;漂泊京城居无定所的姚晨,挤在老乡床边睡了一个月,“像趴墙蝙蝠”。

即便如此,每个人心中都燃着野火,觉得人生总有机会。

城镇化浪潮像决堤的洪水,从小城开往都市的大巴上,挤满了做梦的年轻人。

车厢内常年飘荡着港台金曲,有华仔的《世界第一等》和李克勤的《红日》。

像红日之火燃点真的我

结伴行千山也定能踏过

远行的人们,最爱的读物是金庸小说。

在那个成人心理缺乏抚慰的年代,武侠故事就是最好的成人寓言。

那些故事和那个时代呼吸相通,即便故事虚幻,但人们也能获得真实感悟。

郭靖木讷,石破天文盲,杨过父母双亡,小时受尽欺凌,然而只要勤奋努力,老天总有安排。

出身市井的韦小宝,仅凭油嘴滑舌,便能如穿花蝴蝶般踩着命运步点,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书中的江湖和书外的世界如此相像,不看出身,不看阶层,只看努不努力,只看能否抓住财富机遇。

那个时代,人们相信,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中,有着无数密室和断崖,藏着玄蛇苦胆和九阴九阳。

小人物找到后,就能龙门一跃,成为命运主人。

王石在深圳发现了玉米,潘石屹在海南发现了楼盘,史玉柱在珠海发现了脑黄金,并决定用卖脑黄金的钱,盖中国最高的巨人大厦。

巨人大厦最终坍塌成时代黑洞,1998年曾有地产商承诺用几亿资金接盘,签字最后一刹那放了鸽子。

大起大落的史玉柱,不过淡淡说了句:人在江湖。

那个时代的主角都有颠覆命运的底气,可惜那个江湖却渐渐干涸。

传奇浪漫的成人寓言,渐渐找不到存在的根基,一切越来越壁垒分明,明码标价。

2000年,金庸团队去无锡探班,张纪中正在拍央视版《笑傲江湖》。

此前1994年,金庸以1元的价格卖出电视剧改编权。

有记者问金庸其他作品会不会以1元钱卖给央视?

金庸身边工作人员回答:会卖,不过不是一元,有可能是一个亿。

2006年,《疯狂的石头》上映,黄渤开启人生新传奇。

人们爱他,因为他带着久违的小人物气息,带着“费那些事干嘛,我一榔头就能砸开”的爽快。

然而,黄渤终究是稀缺品,在那个时代的成人寓言中,小人物已难有一席之地。

2007年的电视剧《奋斗》中,陆涛有两个爸爸,一个是地产富翁,一个是政界大亨;

2009年的电视剧《蜗居》中,海藻有两个情人,一个是高官政要,一个是奋斗青年。

剧中,高官得意地告诉海藻: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时代寓言的主题已经变了,金钱划出一个个清晰阶层。

即便郭靖穿越而来,可能也如黄渤饰演的黑皮般,要么在污井下挣扎,要么在马路上狼狈奔跑。

我们对时代的迷茫,总会折射到成人寓言之中。

2013年,《小时代》三部曲开启,奢华冗长的剧情中,其实只问了一个简单问题:如果我没有钱,你还会爱我吗?还会吗?

在原作中,郭敬明曾试图回答: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埋进滴答滴答的炸弹。财富两级的迅速分化,活生生的把人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小时代》最终像泡沫般破裂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韩寒同期也拍了电影,他讲的成人寓言更简单直接。

在《后会无期》中,他说:小孩子才讲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不再有情比金坚,不再有阶层跃迁,灰雾中,高墙正在修建。

今年8月,黄渤自导自演的电影《一出好戏》上映。这是他导演处女作,也是当下久违的成人寓言。

当年广告牌上的舒淇,被黄渤牵入银幕,成为电影女主角,而电影舞台,则出人意料地设在与世隔绝的荒岛上。

富豪、白领、学者、导游、保安,身份各异的人们,在一场天灾之后,被困岛中。

阶层被抹平,面具被揭开,寓言之中,只剩下人性的明暗更替和欲望的粗野喘息。

很难界定这部片的类型,你以为它是正剧,它却荒诞离奇,你以为它是喜剧,它又悲喜难名。它凝聚着特殊的野望。

其实以黄渤的聪慧和人气,拍一部浮躁的商业喜剧,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可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凝望时代。

荒岛上发生的故事,像浓缩的人类简史。从九十年代流浪而来的黄渤,把他对社会的观察全部投注其中。

那些抓住机遇获得资源的人,最终成为权贵阶层,他们高高在上,随意变换游戏玩法,更改经济规则,控制和隐瞒真相。

这是荒岛上的简史,又何尝不是荒岛之外的故事。

每个时代的成人寓言,其实都藏着一段那个时代的暗码。

不再是武侠时代的浪漫,不再是拜金思潮的迷乱,在黄渤的寓言中,藏着对森严规则的嘲讽和无奈。

在故事结尾,所有人逃离荒岛,各归其位。

镜头中那个极美又极寂寞的荒岛,像一个被快速遗忘的梦境。

富豪依旧是富豪,屌丝依旧是屌丝,阶层分明,毫无流动。规则牢不可破。

或许,这才是这个成人寓言的真相。

黄渤筹拍这个故事整整用了八年,最后的剪辑据说用了整整一年。

传说中,他对电影片名纠结过上百个名字,但征集一圈后,还是用了最初定名的《一出好戏》。

这个时代的一出好戏。

戏中滋味,戏外人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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