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十八周岁那年初冬，梅妻早早纳鞋底，给哑女做了两双红鞋子。到冬至，舅妈送来了两块鲜艳的花布，妈妈给哑女做了两件鲜亮的外衣。长这么大，哑巴从来没做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呢，她心里非常开心。
她想不到，一场逼婚预谋早已开始，一切在悄悄进行着，一切删烦就简，没有大张旗鼓；一切不按规矩来，由夜里接亲变成晚上接亲，省得哑巴夜里不肯穿衣服；一切零零散散，小心翼翼，一切依附着过年这个当口，麻痹着哑巴的神经。只要能成就好！
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梅妻把做好的新衣服和鞋子捧到哑女房间，有大红棉衣外罩、一条新的花呢裤子、一双花鞋和两根红头绳。哑巴眨眨大眼睛有些疑惑。妈妈打手势告诉她，姑娘大了，过年要穿得漂亮些，哑巴神气地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大年初一，哑巴起得很早，穿着新衣服新鞋子，给村里的姐妹们看。村上的姑娘们一看哑巴，甩着两条鸟黑发亮的大辫子，扎着红头绳。匀称的身材，雪白的皮肤穿上大红衣服更加水灵，都夸她漂亮！她开心极了！过年一整天，哑巴都沉浸在幸福和快乐之中。她看到爸爸妈妈什么衣服也没添，心里感动得只恨说不出话来。
晚上，她刚想睡觉，舅妈来了，还有四个不认识的男人，他们把哑巴五花大绑，抬上了一顶花骄……爸爸妈妈含着泪目送着说：“芳儿，别怪爸妈心狠，跟你说不通……”。哑巴一路挣扎着，声嘶力竭，“啊啊啊……”地拼命吼叫着，那刺耳的声音穿过夜空，响彻整个村庄！
舅妈紧紧抱着哑巴说：“小芳，舅妈都是为你好，等你过了门，成个家，生个一男半女的，你老了就不愁沒人照顾了。”虽然哑巴什么也听不见，舅妈还是这样说着。
“噼哩叭啦……”，随着一阵鞭炮声，到了新郎家，一帮人把哑巴抬到新娘房间，把门锁了起来……然后舅妈和周嫂她们几个人，耳朵贴着门在门外“听房”，看哑巴是不是”就范。周嫂他们听了一会儿，里面鸦雀无声，周嫂他们心想：这会儿哑巴老实了，说不定这事就成了。看来霸王硬上弓是对的，她得意起来。
新郎姓童，是个教书先生，他长得白静清瘦，架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比哑巴大五岁。他早就倾慕小芳的美貌与人品，特别是哑巴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这次逼婚，童先生不赞成，但 媒妁之言，母亲之命他不能违抗。想想自己孤儿寡母，老大不小了，总也说不上媳妇，一切在半推半就中进行着。
他想好了，家里硬着来，他不会硬着来，他要慢慢赢得小芳的心。他用两个大拇指，两个食指做成“心”的样子，告诉哑巴：他对她是一心一意的。这边，哑巴一路上折腾累了，这会消停了，哑巴也学聪明了，不来硬的了，“一切”她想好了。
外面的舅妈她们冻得直打寒颤，听了半天没动静，就放心地去屋里暖和去了。教书先生不敢去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准备让她睡床，他抱床被睡“搭板”，他相信日子久了，哑巴会接受他的。
哑巴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死盯着门和窗，过了一会儿，她居然钻进被窝“和衣”而睡。新郎一看内心升起无限怜爱，也难为她了，折腾了一晚上，睡吧。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半铺半盖睡在床下“搭板”上。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哑巴根本就没有睡，她一直眯着眼睛在偷偷看着，寻找一切可能出逃的机会。听教书先生发出轻轻的鼾声，她起身了。她一看床的正面是不能走了，便蹑手蹑脚从架子床的后面爬下去，一看鞋子被压在教书先生的被子下面，她索性不要了，套起教书先生的棉鞋，开门就想跑，可门锁了。她转身打开没有护拦的木窗户，爬到房桌上，慢慢跳下去，幸好她身子轻，新郎又睡得熟，哑巴顺利逃脱。
“汪汪汪、汪汪汪”死狗子叫起来了，哑巴听不见，可屋里人一听，赶快出门查看，一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跑，“不好，肯定是哑巴，这个沒用的东西，连新娘都看不住”。周嫂骂道。这边一群人追了上去，苦苦相逼，哑巴走投无路，她不想活了，顺势跳进门口深深的河塘里。
河塘里冰水刺骨，外人谁也不敢下去，这时候闻讯而来的教书先生，棉袄也没来得及穿，赤着个脚，就一头扎进水里，他没有想到哑巴这么刚烈！冰冷的河塘水刺得他混身发疼，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拼命地游呀，拼命地把哑巴往岸上拽，没有求生欲望的哑巴，直往后赖……。“哎遭罪呀，罪过呀”，童家母亲心疼得哭了。教书先生好不容易把哑巴救上了岸，人冻得像筛糠似的。
哑巴脸色发紫，口吐白沫，眼看不行了，童家人慌了神，舅母赶紧牵来一头牛，让人把哑巴横担在牛身上，哑巴“呕呕呕”吐出了好多水。哑巴苏醒了，抖得泣不成声。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进屋里，舅妈帮她脱掉衣服，换上干净衣服，用两床棉被捂着。屋里的人，从灶膛里取出两块烧红的砖头，用布一层层包起来，放在被窝里给哑巴取暖。
哑巴不停地哭，教书先生受了大凉，赶紧喝姜汤，烤火取暖，他一边叹气，一边命人赶紧把哑巴送回娘家，这婚，他不结了，他不能做这种不仁不义的小人。就这样，哑巴被送回了娘家，爹娘知道以后，大哭一场，从此再也不敢嫁女儿了。
教书先生因为心里住着小芳，也因为家境贫寒，始终未娶，他每年偷偷去看小芳。寒来暑往，五十年过去了，哑巴饱经风霜，爹娘双双离世，她孤苦伶仃，晚年她得了卵巢癌，确诊已是晚期。
临终前，教书先生捧着一双当年哑巴落下的绣花鞋，满含热泪地来到哑巴面前，哑巴看到自己当年的绣花鞋，一眼就认出了教书先生，她惊愕地看着，进而把绣花鞋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看着满头白发的教书先生，流泪了。
教书先生用两只大拇指和两个食指，做了五十年前做的那个动作。当哑巴知道他对自己一心一意，终生未娶的时候热泪盈眶！他俩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哑巴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几十年前，亲手绣的一块花手帕，递给教书先生……教书先生颤抖着双手接过手帕，为小芳擦去泪水，然后他紧紧握着小芳的手，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
哑巴不行了，弥留之际，她看着教书先生，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哀乐声中，教书先生长跪不起，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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