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分对联,是作者写给自己的自挽联,这种对联的特征有的是写自己的人生小传,我这一辈子都干了点啥,有的则写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追求,有的则写自己要给后人留什么“遗嘱”,或者是要写一句自己一辈子参透了哪些人生道理,自评、自赞、自嘲、自挽、自叹,或者大发牢骚,总之,这一类对联亦相当精彩,与其他对联相比,毫不逊色。
比如王夫之(船山)先生的自挽联:
上联:六经自我开生命;
下联:七尺从天乞活埋。
(王夫之像)
王夫之先生是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他在哲学上的主要贡献是总结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的唯物主义(不是马克思的唯物论)。他认为“尽天地之间,无不是气,即无不是理也”,“气”是物质实体,“理”是客观规律,他的学说是和程、朱的“理气”说对立的,一扫宋明理学家之弊。故“六经自我开生命”这种说法,或者说是自己的自我学术评价,并不算过于自夸。后来,王夫之在反清活动失败后,深山隐居,给自己的居处起名为“活埋庵”,这是他这副对联的来历。
(翁同龢的书法对联)
清代还有一个大书法家、学问家,翁同龢,他在“戊戌变法”中,赞同康梁变法,得罪慈禧太后,被开缺交地方管束(之前是军机大臣,户部尚书),这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当然,在这段时间内,他的学问书法成就得以大幅度提升,艺术家大部分是政治上不得意者。)直到1904年,他终于获得自由之身,因为当时的光绪下旨:“戊戌案内革职者,皆开复,监管者,概省释”,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卧病在床,一方面是生命即将终结,一方面是政治上的狂喜,于是他写了副自挽联:
上联:朝闻道夕死可矣;
下联:今而后吾知免夫。
上联是用典的,但这里的闻道指的是闻听上面所听的开释圣旨的“闻道”,下联则是可以从现在起可以免于祸的双关。这样的自挽对联,恐怕只有经大磨难的学问家能写出来。
当然,自挽联最多的还是对人生看透的旷达。比如曾任扬州知府的杨荣绪,他的自挽联上联:一死便成大自在;下联:他生须略减聪明。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希望我能聪明起来。再比如,清末文人邓烛先的自挽联,上联:已做皇帝,又想神仙,纵能永远长生,欲望难填无底洞;下联:便到百年,只争一瞬,曷若逍遥归去,精魂终隐莫愁湖。做了神仙又怎样呢?他彻底看开了。
也有给自己开玩笑的,比如下面这一幅:
上联:百岁一刹那,把等闲富贵功名,付之云散;
下联:再来成隔世,似这样妻儿子女,切莫雷同。
最可笑的是,他还没忘了加个横批,横批上写:这回不算!临死还要调皮一下。
(对联书法)
文人到老不发牢骚是不可能的,在自挽联里发发牢骚,解解一辈子不得意的苦闷,是在情理之中。比如这一副:
上联:生当乱世,著什么书?立什么说?累自己妻儿啼饥号寒,问店掌柜学术啥行情,究值几文大?
下联:死有余辜,既不事主,又不事夷,误人家子弟履仁蹈义,请阎罗爷律条重修订,加深十九层。
这一辈子身处这样的世道,活着无非是作孽,所以,十八层地狱已经不够了。
当然也有自叹的,这一辈子啥也没做,比如一个学究的自挽联,上联:想吾生竭力经营,无非是之乎者也;下联:问此去何等快乐,不管他柴米油盐。一边自嘲,一边自叹,一边自伤。旧时文人的命运不过如此了。
(元稹像)
自挽联还有很多,但既是挽联,自然还是一股子伤感,今天我们标题中的征联其实也有一点悲凉气,曾经沧海难为水,正常接的下一句该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出自唐代诗人元稹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离思第》第四)
(巫山云)
但历史上也有另外的下联,是出自一位名士给妓女的赠联,上联:曾经沧海难为水,下联:愿作鸳鸯不羡仙。当然,历史上给这个上联续下联的很多,善对佳联的大家,能对出更好的下联吗?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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