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银川城里主要是土平房。
传说中可以通往新城的蜘蛛巷大概在我小学一二年级时，正值上世纪80年代末。那时的银川老城还几乎没有旧城改造，存在大量前清或明朝遗留下来的老平房。老平房之间由各种弯弯曲曲的小巷相连，如果从空中俯瞰，就像一张很大的蜘蛛网。
应该是从高年级学生口中传出的牛逼，说这些巷子叫蜘蛛巷，里面四通八达，拐着拐着就有可能到了一个你预料不到的地方。然后这个传言越穿越离谱，最后变成了——这些巷子里拥有神秘的力量，走着走着可能就会通到很远的地方，比如新城，甚至有人说通到北京。
更离谱的是班里的同学有的也在那儿胡吹冒料，比如吹牛逼说自己钻蜘蛛巷居然钻到中山公园里了，比如说自己在蜘蛛巷里迷路然后看到武林高手在打架的，还有人说在蜘蛛巷深处看到恐龙特急克塞号的！！？什么鬼？
那时候我刚被接到父母身边的老城上小学，但从小在新城西门巷姥姥家长大，所以每天最心心念念的事情就是回新城。不得不说那时候真是很傻很天真，我们这帮小孩居然对这么破绽百出的谣传信以为真。于是大家每天放学后都不回家，先跑去钻小巷子。
那时候我就读的21小周围周围多的是这种蜘蛛巷，然后通常我们钻着钻着就从不远处银川二中或者绿洲饭店那些方位回到大马路上了。然后大家都无比失望，惋惜自己为啥没个好运气，能钻到传说中的蜘蛛巷深处，直接走到新城或看见个恐龙特急克塞号什么的。这时候一般天色已晚，大家怏怏回家，然后约定明天放学后继续探险。
按说这段经历真没啥好说，无非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传说而已。后来大家渐渐懂事，就对所谓蜘蛛巷的传说嗤之以鼻了。但在我记忆中还真有一段关于蜘蛛巷很诡异的事情发生。
银川城过去的平房间分布着四通八达的“蜘蛛巷”。
“金锁链”引出的神婆事件记得小学三年级时，班里一个女生在校门口马路上捡到个叠成三角形的一毛钱，然后兴冲冲拿到班里准备交给老师。结果里面却有一张纸条，言之凿凿的说：“这是一个金锁链，谁捡到就要再拿出三毛钱，把这个纸条抄一遍扔到街上，这样就会心想事成。如果你敢把钱扣下来，就会被车撞死……”如此这般，巴拉巴拉。
当时女生都吓哭了，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零花钱才1毛钱，要攒半个月才能攒够钱把这玩意再扔出去。可万一这半个月内自己被车撞死怎么办？就像学校门口出车祸那个临班女孩，据说脑浆子都压出来了……
然后我们围起来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其中一个平时有点神神道道的男生说，听说蜘蛛巷深处有能破解诅咒的大师（也不知他说的是和尚道士神父还是阿訇），总之就是忽悠大家陪他去转那个让他不死心的蜘蛛巷。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全班有十几个学生呼啦呼啦，在他带领下钻进蜘蛛巷。然并卵，破解诅咒的高人没看到，出来倒马桶的老头老太太遇到不少。直到拐到现在绿洲饭店后面那一带时，真碰到一个奇怪的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看着就像老电影里的这个形象。
怎么奇怪呢？那个老太太裹着小脚，头上包着盖住额头的那种黑布，看起来像鬼片里那种老鬼。问我们一大帮孩子走到她家门前到底要干什么。然后就有嘴长的说了。老太太神神叨叨地说：“破解这东西也不难。”然后从她家平房外的柴火堆抽出一根树枝，在上面吐了口唾沫，让女孩咬。
小姑娘觉得恶心不愿意咬，然后一堆孩子七嘴八舌地撺掇，后来还是轻轻咬了一下。然后老太太说光用童女还不行，还得要童男，然后要找一个男生也咬一下。大家都往后缩，也不知为啥老太太就瞧上我了，非要我也咬。虽然当时觉得恶心不卫生，但想着之前同学言之凿凿说蜘蛛巷里的高人可能就是这位，考虑咬一下就能帮女生化解诅咒，我还是忍住恶心朝那块树枝上咬了一下。
咬完以后抬头，正看到老太太目露寒光盯着我，右脸上还有老大一个痦子。当时真有点吓坏了，隐约觉得自己干了件很蠢的事。可咬都咬了，怎么办？
然后小伙伴们一哄而散。走出去好久，还有人问我和那个女生：“你俩怎么那么傻啊？她让你们咬你们就咬啊？万一她有传染病呢？”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老太太好像传说中拍花的，我们俩浑浑噩噩就着了她的道。
如今再看，非常怀疑这老太太可能是个神婆一类人物，也不知她让我们咬她吐过口水的木棍到底有什么企图。但后来30年我和那位女同学似乎都命运多舛，至今自己还在怀疑是不是真让那老太太给咒了……
老居民区里的老人。
传说中通往地下宝库的防空洞钻蜘蛛巷的岁月并不长。很快，银川市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旧城改造，大量连片平房被夷为平地，然后在原址建起一座座楼房，只是不知道包括那位神婆子和当年出来倒马桶的老妪在内，这些老居民都搬哪里去了。
在老房子被拆除，新规划的楼房还没开建那段时期，却成了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光。大家每天放学后就跑到那些老房子废墟翻翻捡捡，有时捡到人家居民没带走的废铜烂铁就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可以卖了换零花钱。当时不光我们一帮小学生，中学生甚至附近居民都加入了捡垃圾的大军。据说当时十五中有个中学生还在被拆掉的土墙里发现一罐子古代铜钱，成了大家口中永远流传的传说。
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好运气，但在拆迁过程中，原本被平房遮挡隐藏的一样东西浮出水面，进入大家视线——防空洞。据老人说，上世纪60年代为防止美帝苏修对中国发动核战争，大家都在备战备荒挖防空洞。于是银川老城地下一度也星罗棋布分布了好些防空洞。这些洞原本彼此相连成为一个密密麻麻的地下迷宫，但后来各家各户都把自家下面的防空洞用木头隔开，做了地窖。
某地的防空洞
然而拆迁后，原本都在各家院子里秘而不宣的防空洞入口都露了出来。于是一帮熊孩子们又找到了新游乐场。记得当时照例有一帮人造谣吹牛逼，说马鸿逵撤退时在银川地下防空洞里埋了很多金银珠宝（也不想想防空洞大都是马鸿逵跑了20年才挖的……），然后小伙伴们都在议论，说哪哪哪有几个小孩在防空洞找到一箱宝贝——“足足卖了50块钱！”
听到这儿大家一起惊呼——天哪！50块钱，多大一笔巨款啊！可以把一整个卖贴画或卖洋片的摊儿买下来！于是大家纷纷憧憬着自己要得了这五十块钱该买哪些零食玩具，然后劲头十足地加入了防空洞寻宝的行列。
记得当时我们主要是在如今邮电大楼那一片的废墟里钻防空洞。但每次钻之前豪气干云，可钻进去以后看着黑漆漆没有一点光的洞，大家都吓得不敢往前。于是大家群策群力，有人出火柴，有人捡木棍，有人偷家里旧床单，还有人搞来半瓶子煤油，制作起简易的火把。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创造才能真是丰富，我们无师自通制作的火把在黑暗的防空洞里派上了大用场。虽然黑烟呛人，而且每次出来脸上衣服上都被熏得跟挖煤的一样，但大家可以在防空洞里走好远。
记得当时有一个防空洞终于被我们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处好像塌方的土堆。然后大家非常兴奋，觉得黄金宝藏一定就在土堆后面，于是找来废弃的铁锨甚至石头，开始挖土堆。当时我负责打着火把给他们照亮，然后看着他们……越挖越臭，最后整个防空洞里弥漫着一股化粪池的味道。终于他们挖出一个小洞往外冒黄水，更臭……
然后我们都臭跑了。上去以后沿着防空洞的方向走过去一看，原来挖到了一个旱厕后面的粪池子……现在想来，肯定是后来有居民把防空洞的其中一截用土隔开，在上面起了个厕所，底下自然就是粪坑，居然被我们这帮傻叉给挖了……
有些地方的防空洞如今已被开发成了景点。
后来不死心的大家又开发出一处防空洞。这个洞牛逼，里面七拐八拐深不可测。然后大家照例胆战心惊打着火把进去，每走过一个有分叉的路口就在来路上丢一张洋片。就这样走了七八分钟，简易火把居然熄灭了。猛然黑下来，我们五六个小孩原本都是两眼一摸黑，然后渐渐适应。
忽然，大家不约而同看见前面似乎影影绰绰，像是有鬼影子在飘。然后大家全吓呆了，半天没人动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个情况，反正我当时感觉整个身子僵了，人好像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过了好一会不知谁反应过来，喊了一声：“有鬼啊！”然后大家撒丫子往出跑。
因为防空洞并不太高，虽然是小孩子在里面跑，但还是会磕到。当时我个子最高，所以先是在一个地方头重重碰到顶上，然后顾不上疼接着跑。快跑到门口时又重重地撞到顶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了。当时真感觉脑门前撞出一道白光，然后人直接被装晕在地上了。后面的小孩接二连三被我绊倒，幸亏此地离出口不远，已经有微光透进来。于是大家搀扶着我，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过来得时候走了七八分钟，跑回去的时候可能两分钟都不到。
跑出来我还是感觉晕晕乎乎，一屁股就坐在土堆上，然后其他同学大惊失色地看着我说：“你头出血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头上撞出了好多血，衣服上都染了一大片，特别吓人。当时有过路的好心阿姨拿手绢帮我裹着，然后用自行车把我捎到附近鼓楼的口腔医院包扎。然后有知道我们家在哪的同学赶快去通知我妈。
等我妈来了以后，带我在头上缝了两针，还打了破伤风针。后来几天我就跟电视里的伤员一样，头顶一大块纱布包着去上学。记得当时老娘再三拷问过我到底是怎么弄的，不敢说钻防空洞，一口咬定是一边走路一边看书，撞电线杆上了。虽然我妈半信半疑，但也就没深究。
可是至今我还在想我们当时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到的诡异画面，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难道真是我们的幻觉？
上小学时的我
倒塌废弃厂房里的两口棺材那年代的孩子就是这样，一般哪里有刺激的事情就往哪里钻。钻了一段时间防空洞，那些地方被围起来开始盖楼了，于是大家又转移了目标，开始寻找那些废弃的旧房子或厂房，前去探险。
其实空房子探险的事我们很早以前就在做。早在还没上小学我家还住教育学院时，我就和楼上一位姓周的玩伴去过这种地方。那时候宁夏师专跟宁夏教育学院合并，整体迁到教育学院位置，盖起了新教学楼，但还没有开学。我们两个听别的小朋友说那栋空楼里有鬼，就跑到楼前面，捡石头砸人家玻璃。
通常是我扔第一块，然后后面就是周同学的表演时间——于是扔了近10分钟砸了十几块玻璃后，我们俩到底让看管新楼的大人抓到了。由于人家看得清清楚楚都是他在扔，就直接拎着他上家告状。周同学的母亲以前是教育学院托儿所阿姨，又胖又壮，一口中卫话骂起孩子像唱山歌。于是那天我躲在我家门口楼梯上，听着他的惨叫和哭声，还有他妈唱山歌一样的骂声，伴着噼噼啪啪竹笋炒肉的声音，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后来小学三四年级空房子探险就不会这么小儿科。当时大家打听好哪里的空房子废弃已久，有些诡异传说的那种，然后放学以后就成群结队去探险。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家住公园附近体育基地的一个男生提供了情报，说他家附近有个厂房要拆除，有工人爬上去拆烟囱的时候烟囱塌了，当场砸死俩人。于是大家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跑去探险。
去年拍到的台北一处废弃厂房。
一开始几个人胆子都小，就在厂房外面转悠。后来怎样有点忘了，总之是我和他们走散分开，一个人进那个厂房了。当时正值黄昏，厂房很大，里面墙上还有很多六七十年代的标语口号，然后我看到侧面有个门，就进去了。
然后——看到门里一个房间，已经被土掩埋了大半，顶上漏着。更重要的是——房间正中央居然放了两具棺材。记得当时我脸都白了，但还是很镇定地退了出去。在外面没找到那几个走散的小伙伴，就自己回家了。
时隔很多年，跟当时居住在附近的朋友聊天才知道，当时那里的确有两个工人不知是拆迁还是维修时，烟囱塌了，人摔死了。然后厂子濒临倒闭，根本没有钱赔给家属。于是家属就把俩人棺材放在倒塌的那间厂房里，还就让我给看到了……
所以说小时候人无知，所以无畏。对什么事情都缺乏敬畏。可一旦长大，才发现世界上有太多可以威胁到你生存的东西。现在想想小时候那些熊孩子黑历史，不禁感慨我们命真大。也要感谢当年的神婆也好，棺材也好，高抬贵手，留我们一条狗命……
似乎我一直到现在还对废弃厂房有一种特殊好感。这是三个月前我在台北县一处废弃厂房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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