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晚上一起在湖边的西瓜棚里打牌,突然有个人跳起来,朝着湖里就跑。”我爸说。
我们那地儿很多湖,湖连着湖,便到了洞庭湖;靠着洞庭湖边上,有无数个村都被冠以湖名,英湖、潭州湖、蔑片湖、白洋湖……洞庭湖以南便是湖南,而湖的背面便是湖北。
我爸四个人打牌那会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也可能更早。那时候,家乡没有茶馆,三个、四个会打牌的人,吃完早饭或晚饭,便会聚集在一起,在某户人家里打牌。
农忙的时候,他们不会打牌;白天将精力播撒在田地里,夜晚便靠睡眠来让精力恢复。
我爸他们四个人打的是麻将还是跑胡子或是扑克牌,我并没有问,这并不重要;那个突然起身跑到湖里的是谁,似乎也不是我该关心的。
“他为什么要跳湖呢?”我问道。
“不知道,他好像是和牌了。”我爸略带神秘地说,“都说晚上在湖边打牌会遇到鬼,可能他是中邪了。”
“那你们抓到他没有呢?”我又问。
“哪可能抓得到呢?他跑得很快,比平常都快。他越过西瓜地,越过田埂,扑通就跳进了湖里。”我爸说,“还好我们三个人都会游泳,把他从湖里拽了出来。所以他还活着。”
“他自己没感觉吗?”我继续问。
“学会游泳是生长的湖边的人必须掌握的技能。”我爸答非所问,“我曾经提议体育课开设游泳课,不过没人同意。”
寻找桃花源 作者: 卫毅 出版社: 鹭江出版社 出版年: 2017-9 ISBN: 9787545913293
002 过了一个暑假,班长没来上学我爸是一名老师,我读小学他是一名小学老师,我读初中他是一名初中老师,我读高中他又变成了小学老师。
我爸是语文老师,不教体育,所以他对体育课并没有发言权。我们的体育老师时不时会换,因为体育老师都年轻,而且刚毕业,村里没有美丽的村姑能配得上他们,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进城。
我小学的体育课,是单杠、双杠、爬杆子为主。星期一的时候,那根长杆子是旗杆,全校学生会站在旗杆下举行隆重的升旗仪式;过了这一天,那根杆子就变成了我们的体育用品,我爬不上去,只能站在杆子下仰望。
我也成不了升旗手,我们的升旗手有身高、脸帅两个要求,我一样都做不到。我们班长是升旗手,在我还只有1米1时,他便窜到了1米4;更要命的是,他是国字脸上长着一双剑眉。
班长姓刘,我们都说他将来一定是一名军人。当时的我们眼中,军人才是这世界上最崇高的职业,不是老师也不是医生。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顶军帽,每逢国庆节都会戴在头上。
刘同学是中队长也是班长,我是副班长,他的袖子上别着三道杠,我的袖子上是两道杠。我也想让自己变成三道杠,老师说:“如果是大队长,就是五道杠。”
湖南的夏天总会来得早而且长,湖南的夏天很热。中队长负责监督我们的午睡,午睡是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房顶有吊扇,吱吱嘎嘎地摇出一丝微风。刘班长坐在讲桌前,代替老师守护我们睡觉。我却是不安分,总想着中午要是能泡会儿水该是多凉快。
刘班长从来不下水,即便在水塘边,他也不会让自己的脚湿掉。有时候放学了,我们同学们一起回家,会经过一个大池塘,男同学们把自己脱个精光,跳进河里解暑。他总会守在我们的衣服和书包旁,看着夕阳和夕阳下的我们。
有时候,看着岸上的刘班长,我很想从水里走出来,把不会游泳的他,一把推进水里。
暑假里,我们每天会在公路旁的小沟里游泳,那时候小沟里的水清澈,还没有房子建造在上面。有胆子大的,便会去水库里或者湖里游泳,我不敢。
游过一个暑假后,就该收心。带着我爸写的欠条,就当作交了学费。领了新书回到教室,发现刘班长的书桌上空空如也。“刘班长去哪儿了?”我在教室里大声问道。
他的邻居也是我们的同学,姓熊。熊同学说:“刘班长死了!”
“你才死了呢!他是不是去当兵了?”我不相信。
“他假期里一个人去游泳,结果溺水了。”熊同学肯定地说道,“他胆子大,到水库里游,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等到了头七,他父母去湖边烧纸,他的尸体才浮起来。”
那时候,我居然有些窃喜:刘同学死了,我就可以晋升为三道杠的中队长,甚至有可能成为升旗手。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嘴上还是说道:“可惜了。”
熊同学也不笨,问我:“你笑什么?”
“所以说,游泳的时候要有一个轮胎,越大越好,这样才不会溺水。”我笑着说,“我家的轮胎很大。”
“没有我家的轮胎大,我爸开的是东风大卡车,轮胎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熊同学说道。
在孟溪那边 作者: 胡桑 出版社: 东方出版社 出版年: 2017-11-1 ISBN: 9787506098267
003 大学学姐淹死在湖里,他们说是被劫色乘坐着东风大卡车,我和熊同学都考入了省城的大学。尽管是一个三流的大专学校,我也成为了村里人眼中的大学生。大学生意味着以后在城里工作,意味着从农村户口变为城镇户口。
大学依然没有开设游泳课,只有篮球课、长跑、短跑,出乎意料的是,大一时我学的是剑,体育老师说这是太极剑;但老师的剑术与我在烈士公园里见到的老头、老太太们的太极剑并不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太极也分派别,有陈氏太极、杨式太极等,后来还出来了一个浑圆形意太极,也不知道是不是滥竽充数。我很希望体育老师能给大家开设一堂游泳课。
第一次给体育老师说的时候,他说:“学武好,学武能强身健体,学武能不受欺负。”
等到我学会了太极剑,在老师面前耍了两遍后,他说:“你看这校园里,哪里有能让你游泳的池子啊?”
校园里没有游泳的池子,老师你会不会带我们去湘江里学伟人啊?我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怕期末考核老师给我不及格。
大二时我们搬了新校区,体育老师还是原来的,新校区兴建了体育馆,但依然没有游泳池。不过多了不少篮球架,我们便开始学篮球。体育课上,马老师神神秘秘对我说:“下学期咱们就学游泳。”
“都没游泳池呢,我们在哪儿游啊?马老师你又拽我。”我不相信。
他用手朝着东方一指,顺着他的手指,我的眼光越过篮球场、越过教学楼、越过谈情说爱的小山坡,山坡下面是一个大水塘,水塘旁边是图书馆。马老师说:“那就是规划中的游泳池。”
我开始无比期待着下学期的到来,自从我小时候溺过一次水后,我的心中便有阴影,从来不敢单独下水;即便游泳,也一定要用充满气的卡车轮胎。如果有游泳课,我可能会打败这心魔。
下学期终于开始,我刻意经过图书馆旁的水塘,塘还是那个塘,水依然浑浊,没有半点游泳池的样子。这让我很失望,这学期结束,到了大三我们便不会再有体育课。
带着失望拖着行李回到宿舍的我,蔫蔫地躺在床上。刘室友进来后,兴奋地对我说:“听说了吗?我们学校发生了凶杀案?”
“我哪里有你消息灵通呢?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道。
“你要保证,不发在院报上。”刘室友郑重地说道,那时候我是院报的小编辑,有发小文章的权力。
“我哪敢发啊?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实习记者和编辑都只能报喜不报忧,发对学校不利的负面消息,不怕被穿小鞋毕不了业吗?”我急切地问,“到底什么凶杀案?”
“你还记得表演系的黄学姐吗?”刘室友问。
“怎么不记得,很漂亮的那个,听说追求者可以从食堂排到教学楼。”我回,“莫不是她被杀了吧?”
“听说就是她。”刘室友说。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还给她送了一条自己亲自织的围巾,写了一封三千字的告白信?”我问。
“我哪知道她有男朋友啊!”刘室友说,“凶杀案发生时,她男朋友和他在一起。”
“那不是两条命都没了?”我问。
“她男朋友活着,没受伤。她死了。”刘室友说。
“还烦请告知案情。”我不耐烦了。
“黄学姐和男朋友在小山坡谈恋爱,大半夜的不知道在小山坡做啥,被三个民工看见了,于是就逼迫两个人当场表演。”刘室友说。
“夸张了!不要把农民工素质看得这么低。”我知道他在编造。
“黄学姐和男朋友在小山坡谈恋爱,有两个路人发现了,色心顿起,把男朋友打晕,把黄学姐拖到图书馆后面的树林里去……后来她就死了。”刘室友说,然后他严肃地说,“尸体就在图书馆前的小池塘里泡了一晚上。”
“那就是劫色顺便害命了。”我总结,“罪犯抓到了吗?”
“抓到了,听说是隔壁学校的人。”刘室友回答。
“难怪那个池塘没有改成游泳池,原来是这样的。”我说道。
我从宿舍里出来,来到小池塘旁,水边依稀有警戒线的痕迹。我想着黄学姐的样子,似乎不记得她的面容究竟长什么样,只知道有一次经过练功房时,她一个人在跳舞,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裙子,裙子很漂亮。
不知道黄学姐生前会不会游泳?但从那以后,我走夜路再也不敢经过小池塘,哪怕那是一条近路。
一个外省青年的精神成长史 作者: 袁复生 出版社: 天地出版社 出版年: 2016-9 ISBN: 978754552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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