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孔子正名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zhé]立郢[yǐng],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蒯聩既还,辄乃致国请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孔子 三十六(传习录四六孔子正名)(1)

陆澄问,孔子讲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除辄拥立郢”。该怎么理解?

这段牵扯两个典故,一个是“孔子正名”,另一个是“废辄[zhé]立郢[yǐng]”。

孔子正名: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论语·子路篇第十三·第三章》)

子路问孔子:“老师,卫国君主如果请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怎么做呢?”孔子回答说:“假定有这个事,第一件事是正名”,子路说:“有是哉?”这是非常怀疑的口气,意思是说,正名有这样重要吗?因为正名是一个非常抽象的东西,所以子路不相信。并且说,老师,人家说你是个迂夫子,你真是迂啊!名正不正有什么关系呢?

“正名”就是指确定思想的观念,即在思想上分别得清清楚楚。孔子的意思是,如果要谈为政,先要把文化思想导正,这是非常重要的。

子路认为文化思想是空洞的东西,何必管它呢?孔子骂他说,子路你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野人呀。对一件事情不了解,不要乱下断语。不要不知其然偏偏论其所以然,承认自己有不懂的地方,才是君子的风度与修养。

废辄立郢:

据《左传》记载,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性淫,与宋公子朝私通,卫太子蒯聩以之为羞,愤而蓄谋杀死南子,结果事败,出奔于宋,既而投奔晋国,卫灵公尽诛其党。

哀公二年,卫灵公过世。灵公死后,在继承人问题上曾有过一段曲折。蒯[kuǎi]聩[kuì]出逃后,卫灵公曾打算立另一个儿子郢为继承人。但郢以不能担此大任为由予以拒绝。灵公死后,南子又宣卫灵公生前之意,试图立郢为国君。然郢仍然拒绝,否认灵公有此遗嘱,并且提出太子蒯聩之子辄还在。最终,卫国立卫太子蒯聩之子、卫灵公之孙辄为君主,是为卫出公。

与此同时,流亡国外的蒯聩亦得知灵公丧讯,在晋国的帮助下试图回国继位,然遭到了卫国的抵制,被迫居住于卫国的戚。自此,蒯聩居于戚,与卫出公辄形成对峙,父子相持十余年。直到哀公十五年,蒯聩在自己的姐姐孔伯姬及其佣人浑良夫的帮助下,挟持了当时专政卫国的外甥孔悝,发动政变,赶走了卫出公。孔悝拥立蒯聩为君,是为卫庄公。

陆澄问,如果按照朱熹的说法,上面奏报了周天子,下面告诉了地方官,废除辄,拥立郢。是否就符合孔子讲的正名吗?

朱熹在《朱子语录》中说“必也正名乎,孔子若仕卫,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名。如蒯聩不当立,輙亦不当立,当去輙而别立君以拒蒯聩。”“若就卫论之,輙子也,蒯聩是父,今也以兵拒父,是以父为贼,多少不顺,其何以为国?何以临民?事既不成,则颠沛乖乱,礼乐如何会兴?刑罚如何会中?”“若使夫子为政,则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拔郢而立之,斯为得正。”

朱子首先肯定孔子之正名必先正君臣父子之名,进而明确指出蒯聩与辄父子相争,破坏了父子关系,因而均不得立为国君,并且推断“圣人必不肯北面无父之人”。最后指出国君应另立郢。朱熹的基本观点是蒯聩与辄均有违背父子伦常的事实,均属于“无父之人”,而无父之人不可以立为国君,国君当立“郢”。

阳明先生回答陆澄说,这样恐怕不行,首先,孔子受到卫出公的礼遇,为“公养之仕”(《孟子·万章下》),亦即“一人致敬尽礼”。卫出公以礼相待,假设孔子为政就先去废除他,人家厚待于你,你先废了人家,这样做是不符合人情的。

并且当时卫出公治国并无什么大的过错,孔子在鲁哀公六年,自陈入卫,到鲁哀公十一年归鲁,大概待了五年左右,孔子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据此可见卫出公治理国家还是国泰民安的,算是一个好国君,废除国君显然有违天理。

孔子既然答应了辅佐辄,必定是辄对孔子言听计从。孔圣人通过自己的至诚大德感化辄,让辄知道无父无以为人的道理,把父子之情放在前面。毕竟这个君位,本来应该是蒯瞆的,现在占着这个位置,父子之间搞到撕破脸皮兵戎相见,从天理上讲是不太合适的。

自己做君主,父亲流落他乡,国人会怎么看?这样会给治理国家和教化百姓制造负面影响。你应该把父子人伦放在前边,先做出个态度来,用发自内心的真诚态度,把你父亲迎接回来。回来之后,向父亲请罪,辄能真切的悔悟,蒯瞆哪能不被感动呢?

孔子居中调解,让蒯瞆知道,儿子坐这个位置,也不是出于本心,而是身不由己。如果他把位置让出来,做父亲的直接坐上去了,显然也是不太地道的,父夺子位,传出去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要彼此都谦让一些,把人的天性发挥出来,整个过程中彰显出来的仁孝之美,就天下尽知了。再上一封代表民意的书信给周天子,同时抄送一份给各地的地方官,让辄重新成为卫国的国君。这个事情就尽善尽美了。

辄不得已,用后世尊立“太上皇”的方法安置一下父亲蒯瞆,这才是比较圆满的结局。至此,“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的意思是,当君主的要当君主的样子,当干部的要有当干部的样子;做父亲的要有当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要有做儿子的样子。只有这样,社会关系才能理顺。把人和人之间的天性最大发挥出来,放在最前面,每个人心存天理的时候,国家自然就理顺了。

总结一下,这么做是为了协调君臣父子关系,实现正名的目的。卫国在卫出公的治理下已经基本稳定,因此群臣百姓“必欲得辄为君”。而辄从父子亲情角度来考虑,则必不肯,而是希望致国于父;而蒯聩则与群臣百姓深表辄的仁孝与悔悟,希望辄复君卫国。在此情形下,辄不得已尊父命仍为国君,但子不敢臣父,所以尊父为太公,备物致养。至此,君臣父子之名各得其正。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世间的道义是必须有个参照标杆的,如果没有,就没办法知道做的事情是否符合道义,或者偏离了道义有多远。就像没有物理学中的参照物,就确定不了物体的速度和方向一样的道理。

人类文明的发展,是需要有秩序的,秩序会依据时代潮流的不同而不同,秩序的建立,是离不开这样一系列的参照标杆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天理上说不过去的事,就是不合理的事,一定不会成功的。“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社会文化导向,也就是主流价值观,是社会大众最基本的参照标准,这个标准可以多元化,但不可以混乱无序,否则大众会无所适从。

治理的重点归根结底还是文化思想的引领和导向。人类的全部历史本身就是一部思想战争史。如果到了“民无所措手足”的状况,一般人无所适从,不晓得走哪条路好,问题就大了。

我们真正的传统文化中对于思想文化和言语行为的原则,就是讲究实践的。中国政治哲学最高的原则:“不谈虚无高深的理论,要平实可行”。

公众号:刘长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