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最新一期的《人物与时代》,封面的选题是《上海与香港,谁是未来的经济中心》——北京早就被甩出去两百米的距离了,更不要说经济疯狂衰败的台北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涌入这个飞快旋转的城市——带着他们的宏伟蓝图,或者肥皂泡的白日梦想;每一天,也有无数的人离开这个生硬冷漠的摩天大楼组成的森林——留下他们的眼泪  拎着Marc_Jacobs包包的年轻白领从地铁站嘈杂的人群里用力地挤出来,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飞快地冲上台阶,捂着鼻子从衣衫褴褛的乞丐身边翻着白眼跑过去  写字楼的走廊里,坐着排成长队的面试的人群,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个年轻人从房间里出来,把手上的简历扔进垃圾桶  星巴克里无数东方人的面孔匆忙地拿起外带的咖啡袋子推开玻璃门扬长而去一些人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纸袋里拿出咖啡匆忙喝掉;而另一些人小心地拎着袋子,坐上在路边等待的黑色轿车,赶往老板的办公室与之相对的是坐在里面的悠闲的西方面孔,眯着眼睛看着“Shanghai_Daily”,或者拿着手机大声地笑着:“What_about_your_holiday?”  外滩一号到外滩十八号一字排开的名牌店里,服务员面若冰霜,店里偶尔一两个戴着巨大蛤蟆墨镜的女人用手指小心地拎起一件衣架上的衣服,虚弱无力,如同衣服上喷洒了毒药一样只用两根手指拉出来斜眼看一看,在所有店员突然容光焕发像借尸还魂一般想要冲过来介绍之前,突然轻轻地放开,衣服“啪”地荡回一整排密密麻麻的衣架中间外滩的奢侈品店里,店员永远比客人要多他们信奉的理念就是,一定要让五个人同时伺候一个人  而一条马路之隔的外滩对面的江边大道上,无数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正拿着相机,彼此抢占着绝佳的拍照地点,他们穿着各种大型连锁低价服装店里千篇一律的衣服,用各种口音大声吼着“看这里看这里”.他们和马路对面锋利的奢侈品世界,仅仅相隔二十米的距离  老式弄堂里有女人顶着睡了一夜的蓬乱卷发端着马桶走向公共厕所,她们的眼神里是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怨恨和不甘  而济南路八号的楼下,停满了一排豪华的轿车等待着接送里面的贵妇,她们花了三个小时打扮自己,只为了出门喝一个下午茶  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  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  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埋进滴答滴答的炸弹社会两极的迅速分裂,活生生把人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我们躺在自己小小的被窝里,我们微茫得几乎什么都不是  当我被早晨尖锐的闹钟深深刺痛之后,出于求生本能地,我把闹钟往远方一推然后一片满意的宁静  但结果是,昨天晚上浇花后因为懒惰而没有放回厕所的水桶被我遗忘在床边,在我半小时后尖叫着醒来时,看见了安静地躺在水桶里的那个闹钟,于是第二声尖叫就显得有点有气无力  我拿着闹钟放到阳台上,希望水分蒸发之后它还能如同我曾经泡在奶茶杯里的手机一般顽强存活为了加速水分的蒸发,我拿着闹钟猛甩几下,想要把水分从里面甩出来但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闹钟背后的盖子神奇地不翼而飞,接着就从楼下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尖叫:“哦哟,要死啊”  而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我把一床重达十公斤的棉被从阳台上掉下去的时候那天楼下的张老太太刚刚从街口的发廊里回来,头上顶着二十厘米高的盘花头和差不多一公斤的发胶,当她顾盼生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而在上海市中心的那个顶级楼盘里,优雅昂贵的气息缓慢地流动在黄金麻建造而成的外立面之间  顾延盛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招呼着旁边的女佣往他的Hermes茶杯里倒奶茶的时候,早上7点半的阳光刚好透过那幅巨大的埃及棉窗帘,照射到他的脸上轮廓锋利的脸,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四十岁当然,这得来源于他女儿每天逼他喝的一些抗衰老保养品和帮他挑选的昂贵的男性护肤保养品  他的女儿坐在他对面喝咖啡,手上正在“哗啦啦”地翻着女佣刚刚从楼下取上来的财经报纸顾里把喝空的咖啡轻轻地递到女佣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从报纸里抬起头,只是把手停在空气里过了一会儿,拿回来的时候,杯子里已经倒满了新的巴西咖啡  顾延盛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手中的电话,“没有什么不能拆的,就算是坟墓,你也可以直接压平了在上面给我盖出房子来挖出了白骨?那就倒掉它还有,黑龙江的那块人工种植林,那边报价了没?如果换算成美元的话……对了,今天美元的汇率是多少?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把……”顾延盛刚停下来喝口奶茶,就听见对面顾里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1比7.46”  “Lily你说什么?”顾延盛望过去  “我是说,今天美元的汇率是,”顾里从报纸里抬起头,“1比7.46”然后她继续低下头看报纸去了直到顾延盛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才又抬起头来:“爸,如果你不是要去参加一个夏威夷草裙聚会的话,请把你现在脖子上的那条春花烂漫的领带换掉好吗?”顾里停下来,回过头,对Lucy(她家的保姆)说:“去把我帮他买的那条HERMES的暗蓝色领带拿出来”  说完,顾里微笑地看着她爸爸顾延盛额头上一小颗汗珠  刚关上门,顾里的妈从卧室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探一番之后,诡异地飘到顾里面前,对她说:“Lily,借我点钱”  顾里轻轻地放下咖啡杯:“妈,我昨天已经给Cartier打了电话了,如果他们敢把那串珠宝卖给你,我就叫爸爸的所有朋友和我的所有朋友全部转投到Bvlgari去”  在顾里她妈刚要准备尖叫的时候,顾里不耐烦地拿眼斜她,“你得了吧,你一个月买了三条手链两个戒指两块手表了,你有几只手啊你,蜈蚣也没你这么戴的,你消停会儿吧你”  说完她提起旁边的Fendi包,转身出门了,“Lucy打电话给司机,我马上下楼了我不要等叫他快点”  关门出去之后十秒钟,门又打开了:“Lucy把我的漱口水拿给我,我忘记放包里了”  顾里妈尖叫着:“你没必要吧你,你把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全部放在包里好了”  顾里低头想了一下:“值得考虑”然后拿过Lucy递过来的漱口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唐宛如第三次企图把自己塞进那件L号女装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南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叹气的原因并不是唐宛如没有把自己塞进那件衣服里去——说实话,南湘非常不能理解现在唐宛如正在试穿的这件衣服哪里好,黑色的直线条,硕大的口袋,肩膀上还有一匹奔马的图案……在唐宛如试穿之前,南湘就抓着那个店员,反复地确认了三次,“这真的不是男装吗?”  当唐宛如两眼含泪地放弃了那件衣服的时候,另外一个店员笑脸如花地飘了过来,给了唐宛如致命一击:“小姐,我们这边还有这件衣服的男款,一模一样的,穿在你身上别人绝对看不出来”  “你是指看不出来是男式,还是看不出来是女式?”南湘反应非常敏捷  “这个……”店员面露难色  唐宛如愤怒地摔下了衣服,娇嗔地说:“太欺负人了人家不买了”然后她走过来,拉起翻着白眼几乎要缺氧的南湘准备要走  但是,这对唐宛如来说并不是当天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致命的遭遇,来自本来已经要走的南湘她突然看中了店里另外一件衣服,在拿了S号进去试完之后,出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大了”  唐宛如愤怒地拂袖离去  被丢下的南湘自己随便逛了逛,也没什么兴趣本来她就不爱买衣服,更何况是这些百货公司的,除非打折,或者顾里送给自己,否则她从来不会买但是上帝是不公平的,每次南湘穿着一百多块从路边小店里淘来的裙子站在女孩子们中间的时候,那些男生都会自动忽略掉其他的女人,把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为此,唐宛如总是和南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商场四楼的书店逛了一圈之后,南湘准备早一点出发去学校报到于是她拿着一本画册去结账,然后抱着巨大的书朝公交车站走去,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新世代折纸?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新世代折纸(小时代1.0折纸时代)

新世代折纸

翻开最新一期的《人物与时代》,封面的选题是《上海与香港,谁是未来的经济中心》——北京早就被甩出去两百米的距离了,更不要说经济疯狂衰败的台北。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涌入这个飞快旋转的城市——带着他们的宏伟蓝图,或者肥皂泡的白日梦想;每一天,也有无数的人离开这个生硬冷漠的摩天大楼组成的森林——留下他们的眼泪。  拎着Marc_Jacobs包包的年轻白领从地铁站嘈杂的人群里用力地挤出来,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飞快地冲上台阶,捂着鼻子从衣衫褴褛的乞丐身边翻着白眼跑过去。  写字楼的走廊里,坐着排成长队的面试的人群,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个年轻人从房间里出来,把手上的简历扔进垃圾桶。  星巴克里无数东方人的面孔匆忙地拿起外带的咖啡袋子推开玻璃门扬长而去。一些人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纸袋里拿出咖啡匆忙喝掉;而另一些人小心地拎着袋子,坐上在路边等待的黑色轿车,赶往老板的办公室。与之相对的是坐在里面的悠闲的西方面孔,眯着眼睛看着“Shanghai_Daily”,或者拿着手机大声地笑着:“What_about_your_holiday?”  外滩一号到外滩十八号一字排开的名牌店里,服务员面若冰霜,店里偶尔一两个戴着巨大蛤蟆墨镜的女人用手指小心地拎起一件衣架上的衣服,虚弱无力,如同衣服上喷洒了毒药一样只用两根手指拉出来斜眼看一看,在所有店员突然容光焕发像借尸还魂一般想要冲过来介绍之前,突然轻轻地放开,衣服“啪”地荡回一整排密密麻麻的衣架中间。外滩的奢侈品店里,店员永远比客人要多。他们信奉的理念就是,一定要让五个人同时伺候一个人。  而一条马路之隔的外滩对面的江边大道上,无数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正拿着相机,彼此抢占着绝佳的拍照地点,他们穿着各种大型连锁低价服装店里千篇一律的衣服,用各种口音大声吼着“看这里!看这里”.他们和马路对面锋利的奢侈品世界,仅仅相隔二十米的距离。  老式弄堂里有女人顶着睡了一夜的蓬乱卷发端着马桶走向公共厕所,她们的眼神里是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怨恨和不甘。  而济南路八号的楼下,停满了一排豪华的轿车等待着接送里面的贵妇,她们花了三个小时打扮自己,只为了出门喝一个下午茶。  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  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  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埋进滴答滴答的炸弹。社会两极的迅速分裂,活生生把人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我们躺在自己小小的被窝里,我们微茫得几乎什么都不是。  当我被早晨尖锐的闹钟深深刺痛之后,出于求生本能地,我把闹钟往远方一推。然后一片满意的宁静。  但结果是,昨天晚上浇花后因为懒惰而没有放回厕所的水桶被我遗忘在床边,在我半小时后尖叫着醒来时,看见了安静地躺在水桶里的那个闹钟,于是第二声尖叫就显得有点有气无力。  我拿着闹钟放到阳台上,希望水分蒸发之后它还能如同我曾经泡在奶茶杯里的手机一般顽强存活。为了加速水分的蒸发,我拿着闹钟猛甩几下,想要把水分从里面甩出来。但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闹钟背后的盖子神奇地不翼而飞,接着就从楼下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尖叫:“哦哟,要死啊!”  而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我把一床重达十公斤的棉被从阳台上掉下去的时候。那天楼下的张老太太刚刚从街口的发廊里回来,头上顶着二十厘米高的盘花头和差不多一公斤的发胶,当她顾盼生姿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而在上海市中心的那个顶级楼盘里,优雅昂贵的气息缓慢地流动在黄金麻建造而成的外立面之间。  顾延盛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招呼着旁边的女佣往他的Hermes茶杯里倒奶茶的时候,早上7点半的阳光刚好透过那幅巨大的埃及棉窗帘,照射到他的脸上。轮廓锋利的脸,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四十岁。当然,这得来源于他女儿每天逼他喝的一些抗衰老保养品和帮他挑选的昂贵的男性护肤保养品。  他的女儿坐在他对面喝咖啡,手上正在“哗啦啦”地翻着女佣刚刚从楼下取上来的财经报纸。顾里把喝空的咖啡轻轻地递到女佣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从报纸里抬起头,只是把手停在空气里。过了一会儿,拿回来的时候,杯子里已经倒满了新的巴西咖啡。  顾延盛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手中的电话,“没有什么不能拆的,就算是坟墓,你也可以直接压平了在上面给我盖出房子来。挖出了白骨?那就倒掉它!还有,黑龙江的那块人工种植林,那边报价了没?如果换算成美元的话……对了,今天美元的汇率是多少?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把……”顾延盛刚停下来喝口奶茶,就听见对面顾里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1比7.46。”  “Lily你说什么?”顾延盛望过去。  “我是说,今天美元的汇率是,”顾里从报纸里抬起头,“1比7.46。”然后她继续低下头看报纸去了。直到顾延盛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才又抬起头来:“爸,如果你不是要去参加一个夏威夷草裙聚会的话,请把你现在脖子上的那条春花烂漫的领带换掉好吗?”顾里停下来,回过头,对Lucy(她家的保姆)说:“去把我帮他买的那条HERMES的暗蓝色领带拿出来。”  说完,顾里微笑地看着她爸爸。顾延盛额头上一小颗汗珠。  刚关上门,顾里的妈从卧室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探一番之后,诡异地飘到顾里面前,对她说:“Lily,借我点钱。”  顾里轻轻地放下咖啡杯:“妈,我昨天已经给Cartier打了电话了,如果他们敢把那串珠宝卖给你,我就叫爸爸的所有朋友和我的所有朋友全部转投到Bvlgari去。”  在顾里她妈刚要准备尖叫的时候,顾里不耐烦地拿眼斜她,“你得了吧,你一个月买了三条手链两个戒指两块手表了,你有几只手啊你,蜈蚣也没你这么戴的,你消停会儿吧你。”  说完她提起旁边的Fendi包,转身出门了,“Lucy打电话给司机,我马上下楼了。我不要等。叫他快点。”  关门出去之后十秒钟,门又打开了:“Lucy把我的漱口水拿给我,我忘记放包里了。”  顾里妈尖叫着:“你没必要吧你,你把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全部放在包里好了!”  顾里低头想了一下:“值得考虑。”然后拿过Lucy递过来的漱口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唐宛如第三次企图把自己塞进那件L号女装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南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叹气的原因并不是唐宛如没有把自己塞进那件衣服里去——说实话,南湘非常不能理解现在唐宛如正在试穿的这件衣服哪里好,黑色的直线条,硕大的口袋,肩膀上还有一匹奔马的图案……在唐宛如试穿之前,南湘就抓着那个店员,反复地确认了三次,“这真的不是男装吗?”  当唐宛如两眼含泪地放弃了那件衣服的时候,另外一个店员笑脸如花地飘了过来,给了唐宛如致命一击:“小姐,我们这边还有这件衣服的男款,一模一样的,穿在你身上别人绝对看不出来。”  “你是指看不出来是男式,还是看不出来是女式?”南湘反应非常敏捷。  “这个……”店员面露难色。  唐宛如愤怒地摔下了衣服,娇嗔地说:“太欺负人了。人家不买了。”然后她走过来,拉起翻着白眼几乎要缺氧的南湘准备要走。  但是,这对唐宛如来说并不是当天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致命的遭遇,来自本来已经要走的南湘。她突然看中了店里另外一件衣服,在拿了S号进去试完之后,出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大了。”  唐宛如愤怒地拂袖离去。  被丢下的南湘自己随便逛了逛,也没什么兴趣。本来她就不爱买衣服,更何况是这些百货公司的,除非打折,或者顾里送给自己,否则她从来不会买。但是上帝是不公平的,每次南湘穿着一百多块从路边小店里淘来的裙子站在女孩子们中间的时候,那些男生都会自动忽略掉其他的女人,把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为此,唐宛如总是和南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商场四楼的书店逛了一圈之后,南湘准备早一点出发去学校报到。于是她拿着一本画册去结账,然后抱着巨大的书朝公交车站走去。

从公车上下来后南湘慢悠悠地朝学校走,沿路是很多新鲜而亢奋的面孔。每一年开学的时候,都会有无数的新生带着激动与惶恐的心情走进这所在全中国以建筑前卫奢华同时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上海本地学生而闻名的大学。很难有人相信,一个大学可以凭借自己的教学楼和图书馆,就能够和金茂、东方明珠等建筑抗衡,成为上海的十大建筑。  走在自己前面的几个女生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说实话,学校的位置并不在市中心,如果不是刚巧住在附近的话,那么出租车费一定会超过三位数,以此来判断的话,她们的家境应该都挺富裕。  几个女生都是典型的上海小姑娘的入时打扮,化着精致的妆,偶尔侧过头和身边的伙伴讲话的时候,南湘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们眼睛上被刷到两厘米长的根根分明的睫毛,像两把刷子一样上下起伏。  其中的一个女生突然用林志玲的声音高声朗诵起来:“啊!这些教学楼好高大哦!而且都是白色的大理石!感觉好像宫殿一样哦!我感觉自己像个公主!”  南湘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水,于是喉咙里响亮地发出了一阵干呕的声音。这个声音刚好接在那句停下来的“我感觉自己像个公主”后面,于是一时间两边都有点尴尬。南湘冲她摊了摊手,“当然,我不是针对你。”而显然对方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南湘想了想,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我怀孕了”。  对方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迅速在脸上浮出了一副非常值得寻味的表情,并且发出了一声缠风卷柳的“啊~”。  晚饭的时候,南湘对我转述这个插曲,她使用的openning是“林萧,你完全不知道今年我们学校收进了一群什么妖兽”。  我一直很佩服南湘的艺术才华,比如她可以推陈出新地在众多类似“妖精”、“妖孽”、“妖怪”、“怪物”的词语里,准确地选择出“妖兽”这样一个传神的词语来。  而这个事件的结尾以“公主”被美术学院门口停的几十辆名贵私家车深深刺痛作为ending。南湘说:“在她看见无数宝马、奔驰、凯迪拉克甚至劳斯莱斯的标志时,她终于醒悟了打车来上课的自己其实不是公主,而是女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样坐公车的自然是女奴。”  南湘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我内心并不好过。南湘是这样一个才华出众的人,每一年无论学校还是全国的美术大赛,她都可以拿到非常耀眼的名次。只是她的家庭太过普通,而谁都知道美术学院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座专门为钞票修建的焚尸炉,每一年都有无数的家长用车运来成捆成捆的钞票,然后推进熊熊的火焰里,整个学院上空都是这样红色的火舌和乌烟瘴气的尘埃。每年的奖学金对于这样的火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一杯水洒进去,“滋滋滋”地瞬间就化成白汽。  不过南湘并不是太在乎这些。  而在开学的第一天,想要干呕的并不只有南湘一个人。  唐宛如带着满身怨气从商场回到学校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训练去了。现在,她已经围着室内体育馆跑了二十九圈,每次训练结束之后的体能训练,雷打不动的三十圈限时跑。每次望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些肌肉壮硕的女人,唐宛如的内心就有一种“不如归去”的无力感。挥洒的汗水、跳动的肌肉、粗壮的喘息声……可是这些放在“女人”这个字眼上合适吗?  做一个优秀的羽毛球选手并不是唐宛如的梦想(成为林志玲才是她的梦想……实在不行的话,徐若瑄也OK),却是她父亲的梦想。而此刻她父亲正站在体育馆边上计算着每一个队员跑步的时间。拥有一个体育教练父亲,对唐宛如来说,是一场从童年起就无穷无尽的噩梦。  她四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去游泳馆,准备教她游泳,正好碰见自己的同事,一个游泳教练在训练自己六岁的儿子。同事得意的谈论深深地刺激了她的父亲,于是父亲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女儿也早就会游泳了”之后,就闪电般地伸出手把她朝游泳池里一推。于是唐宛如在四岁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如同一颗铅球一样表情呆滞地沉进了池里。  有时候唐宛如对着镜子脱衣服的时候,也会在把手举过头顶的瞬间看见自己背上发达的肌肉,那一个瞬间,她眼里都是心酸的泪水,但是她也会在瞬间被自己坚强的乐观主义精神所挽救:“哇噻,我眼里充满了泪水,看上去就像是琼瑶电视剧里那些娇弱的女主角!”  她也会经常在学校教室里纯净水喝光了的时候,被大家理所当然地求助:“宛如,扛一下那桶水啦,换上去。”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有一种涅槃的感觉。”唐宛如曾经这样对着我们表达她的情绪。但是从我们脸上的复杂表情,她迅速地知道肯定某一个词语出了问题,“难道涅槃不是形容非常绝望的心情吗?”  “哦,事实上,涅槃是形容一种柔软的质地。”顾里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假的……”唐宛如若有所思,“我多想我的身体变得涅槃!”  南湘和我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唐宛如后来寻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有力证据,在郑重其事地邀请我们去她家一同欣赏了麦当娜的演唱会之后,她把画面定格在麦当娜表演瑜伽动作的画面上。她拿着饮料吸管,像教鞭一样指着麦当娜手臂上发达的肌肉眉飞色舞地说:“你看,就算是有肌肉,也可以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但是这种自我催眠被当晚留宿在她家的顾里一举粉碎。半夜顾里突然尖叫一声从黑暗里坐起来,在唐宛如慌忙地按亮床头灯之后,顾里如释重负地说:“刚才我突然摸到你的胳膊,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身边睡了个男人,吓死我了!”  在顾里如释重负的同时,她看见了在自己面前迅速风云变幻的唐宛如的脸。  “哦,我的意思是说……”顾里严肃地补充道。  “顾里!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去厨房开煤气和你同归于尽!”唐宛如歇斯底里地大叫。  “别……”  于是唐宛如迅速尖叫着翻身起床冲向了厨房。顾里哆嗦着:“她不会拿刀去了吧……”  作为最后一个完成了三十圈限时跑的队员,唐宛如抬眼看了看父亲,意料之内的难看脸色,可以缩写为“轻视”两个字。  唐宛如视若不见的动作迅速,转身走进了运动员休息室里。  她脱下被汗水浸泡的羽毛球服,又脱下了里面的紧身背心,打开柜子拿出连衣裙和内衣,刚要换上,就听见推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脸孔。  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孔现在正赤裸着上身,目光盯着唐宛如完全没有遮挡的胸部无法转开,在三秒钟地狱一样的安静之后,他涨红着脸说:“我……我走错了……吗?”  那一刻,唐宛如被那个“吗”字彻底地激怒了。  晚饭的时候,唐宛如挥舞着右手,像舞动羽毛球拍一样用力,她面红耳赤激动地说:“我二十二年以来第一次被别人看见我的奶!”  在她喊完这声号子(……)之后,食堂里我们座位周围大概二十米直径范围内的人都突然转头望向了我们。我和南湘迅速地低下了头。  “是第二次,我记得我也看过你的奶。而且,现在整个食堂的人都知道别人看到了你的奶,你可以把吼声再气沉丹田一点,我有一点担心楼下烧开水的老伯错过了这次精彩的广播。”顾里在众多男生的回头观望中,依然镇定地夹菜。我和南湘把碗举起来挡在面前。  “而且这不是重点!”唐宛如压低声音,但是依然无法掩饰口气里的激动,“重点是,他凭什么在那一句‘我走错了’之后再加一个‘吗’字!凭什么!”  “这不是重点!我不计较这区区的二十四块钱!重点是你们的扣税方法完全就是错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学会计专业的,八百块以下的部分根本就不用交税,而且,稿费的标准应该按照百分之十四而不是百分之十七!”顾里提着她爸爸新送她的LV包包,快速地走过一段正在施工的大楼边上的人行道,并且对着手机大声发表着严肃的演讲。  “好了好了,补给你这二十四块钱,麻烦死了!”对方的回答。  “我并不是需要这二十四块钱,而是一种态度,专业的态度!如果你们是这样的态度,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当月时经》写稿子!”顾里义正词严地声明。  “那么这也是《当月诗经》最后一次用你的稿子。”对方的编辑显然比她平静很多。  而一个月之前,顾里还在为自己发表在专业财经时政杂志《当月时经》上的文章骄傲万分,只是在她为此请客的饭局上,唐宛如的表现才是真正的可圈可点。当顾里用一种难以用文字来形容只让人想呼她巴掌的表情从包里拿出那本登有她专业论文的杂志时,唐宛如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说:“哦,《当时月经》。”于是顾里小心翼翼捧着杂志如同捧着一个易碎古董般的动作,凝固在了空气里。  于是那顿饭泡汤了,从顾里请客变成了AA制的聚餐,而且顾里疯狂地点着昂贵的鱼翅捞饭之类的东西,我和南湘苦不堪言。我们固然非常痛恨唐宛如夺走了我们吃白食的一次机会,但是她的解释让我们当下就原谅了她。“以我的文化程度,我实在难以接受‘当时’中间插进一个‘月’字,也无法接受‘月经’中间插进一个‘时’字,那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  我们都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顾里用这样一本杂志去为难一个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上过文化课、一直凭借体育生身份不断毕业的女人,确实是她的不对。

顾里还想和对方争辩的时候,手机里传来对方挂断的嘟嘟声。顾里望着手里的手机,吃惊地张着口,仿佛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一分钟的震惊之后,顾里愤怒而用力地把手机盖“啪”的一声摔上了,于是手机盖也非常愤怒而用力地从手机机身上脱落了下来……  如果要对“雪上加霜”下一个定义的话,就是当顾里还没有从手机盖断开机身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时,几个骑漂亮山地车的十五六岁的小男生突然从她身边飞快地冲了过去,于是满天纷飞的泥浆劈头盖脸地朝顾里扑过来。顾里突然从白雪公主变成了一只斑点狗,她显然被这个状况震住了。  如果要对“最后一击”下一个定义的话,就是最后的那个漂亮小男孩,回过头对目瞪口呆的顾里大声说了句:“大姐,对不起啊。”  顾里把断成两半的手机朝食堂的桌子上一丢,望着我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他凭什么叫我大姐?他以为自己有多小?”  “被十五岁的男生叫姐姐不是经常有的事情吗?”南湘喝着食堂送的每日例汤说。  “NO!姐姐和大姐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物种!就像阿姨和大姨一样!两个世界的生物!如果说他们把我溅得一身泥点如同斑点狗一样是一次意外的话,那么,那个小孩子叫我大姐,就是一次蓄意的侮辱!蓄意的!侮辱!”顾里把目光从南湘脸上转过来,继续望着我,“林萧,难道我看起来就真的那么老吗?!”  “呃,事实上……”唐宛如并不打算错过这个打击报复的机会。  “你不准回答这个问题!”顾里果断地制止了她,然后转头,依然把目光诚恳地望向我,“我才二十一岁!”  “你过几个月就马上到来的二十二岁生日我还没想好送你什么。”唐宛如迅速地把握住了这一次机会。  看着顾里迅速结冰的脸,我赶紧说:“这种事情现在很多见的,我们都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不用这么介意。”  “是吗?”顾里的脸色缓和下来。  “我没有。”唐宛如说。  “我根本不可能有。”南湘演绎了“雪上加霜”。  顾里望着我:“林萧,你呢?”  “我倒是还没有啦……”我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刚刚完成了“致命一击”的动作,看着顾里慈禧一样的脸色,我迅速地补充道,“……不过我相信会很快!”  南湘看着面容扭曲的顾里,说:“你如果还是这样每天都打扮得像要去出席慈善酒会,并且永远不改你对黑色的热爱,那么哪天在街上被别人叫妈,我都不会惊讶。”  “你呢,今天遇见什么事情?”南湘打击完顾里之后,望向我,她们终于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想起了询问关于我的话题。  我告诉她们我的一天乏善可陈,除了早上差点用闹钟杀死一个女人之外没有任何爆点,早上来学校完成开学的注册手续,然后顺便帮大一的班导师带领大一文学院新生处理开学的相关事宜。大一的男生里面,百分之八十的人戴着眼镜,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里有一半的人穿着裤腿短三寸的裤子,露出里面的白色尼龙袜子,最后剩下的百分之十,扔进人海里,就永远也不可能再寻找到他们。  汇报完毕之后,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我翻开屏幕之后变得目瞪口呆,我终于也和她们三个一样,拥有了开学第一天的爆点事件,而且我相信是所有人里面最大的爆点。  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内容是:“林萧小姐,我们已经决定聘用您作为《M.E》杂志执行主编的特别助理。具体情况已经发邮件到您填写的资料上的电子信箱。请查收。”  在我目瞪口呆的同时,南湘嘴里交替重复着“我的天!”和“真的假的?”,而顾里则理智地要求我调查清楚,有可能是诈骗集团的短信。  剩下唐宛如非常地淡定,我可以理解,因为她完全不看书。她宁愿窝在沙发上用一堆爆米花电影打发掉一个下午,也不愿意阅读一本足够让人声泪俱下或者灵魂扭曲甚至毛骨悚然的小说。你就算告诉她“郭敬明是唐朝的一位诗人”,她也依然是这样淡定地说一声“哦,是吗”,而且她一直认为王朔和王蒙是兄弟。  晚饭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到了寝室。虽然来自不同的学院,但是我们四个用尽了各种手段调到了同一间寝室里。  学校的寝室极尽奢华之能事。完全没有寻常大学里八人一间或者四人一间的拥挤场面,也不需要穿越一整个走廊去尽头的盥洗室洗澡刷牙,也没有可能出现莘莘学子打着手电挑灯夜读的场面,顾里将之称呼为“电视剧里虚构的情节”。我们拥有的真实人生是:二十四小时持续的电源,二十四小时随时提供的热水,单独的卫生间,四个人共同住在一个套间里面,两人一个卧室,卧室里有单独的空调,并且四人共用一个小客厅。顾里甚至从宜家买回了沙发和茶几摆在客厅里,又在客厅中央摆上了一块羊毛混纺的地毯,于是我们的生活里开始有了下午茶和瑜伽时间。  ——看上去,我们的真实生活,更像是“电视剧里虚构的情节”。  虽然回到寝室后我们并没有继续关于《M.E》的事情,但是我却因为这个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于是翻身起来,把书架上的《M.E》杂志通通搬下来。在搬下来的过程里,有一本书落下来砸到了南湘的头上,导致她差点休克了过去——每本差不多一公斤重、又厚又大的时尚杂志,确实有当做凶器的潜质。  我翻开最新一期的Cast页,执行主编位置后面的名字是:宫洺。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名字,这就是我即将面对的老板。  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宫洺”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客厅里顾里用座机打电话给她男朋友顾源,告诉他她的手机坏了,暂时无法用手机联系。  我们都觉得她和她男朋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叫顾里,一个叫顾源,也许将来生个儿子可以叫顾城或者顾乡,那么他们就是幸福欢乐的吉祥三宝,可以手拉手去大草原上奔跑跳跃了。而且更妙的地方在于,顾里在念会计专业,将来的志向是做注册会计师;而顾源概念金融投资,多么般配。投资赚钱,偷税漏税,实在是绝妙组合。  而南湘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沉默地发着短信。  我知道她在发给谁。  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算是表达了我的立场。她回过头给我一个苦涩的微笑。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动的光亮,像夏天里灿烂的星辰。  在我们平凡而又微茫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轻松的欢笑和捧腹的乐趣。在时光日复一日地缓慢推进里,有很多痛苦就像是图钉一样,随着滚滚而过的车轮被压进我们的心中。  我们的痛苦来源于爱。但我们的幸福也来源于爱。  窗外浓厚的夜色被寂静衬托得格外沉重,像是一池无风的湖水。黄色的路灯下,偶尔会走过一对互相依偎的约会男女。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大写的“幸福”二字。  南湘和我一样,也没有睡着。她在床上轻轻地翻身,怕吵醒我。  我把头盖进被子里,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在干吗?”  过了几秒钟,手机的屏幕亮起来,简溪回我说:“我在看书,《爱与匕首》。你怎么还不睡?”  我飞快地打字过去:“我很想你。”  过了一会儿,消息回过来:“我也是。你快睡吧,睡了也可以想我。我周末去看你啊。”  我把简溪的短信贴在胸口上,觉得一阵温热。  我又把手机里简溪的照片找出来,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衣,干净的头发,高高瘦瘦的样子,像是模特一样。照片里他还背着书包,这是高三的时候,他对着镜头微微笑着,露出一点点牙齿。  他就像一棵树一样。  开学的第一天就过去了。  其实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转动过去。秒针、分针、时针,拖着虚影转动成无数密密麻麻的日子,最终汇聚成时间的长河,变成我们所生活的庞大的时代。  而我,和我们,都是其中,最最渺小微茫的一个部分。  梦里很多摇晃的绿色光晕,后来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整片巨大而安静的树。  树影晃动着海洋,朝大地的尽头倾斜着。  滚滚而去的绿色巨浪。顾里从提款机提出厚厚的一叠粉红色钞票,放进钱包后板着脸往电梯走。  本来顾里的心情很好,终于从上一个手机自我了断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但是又瞬间陷入了另一个阴影。自从三年前开始使用信用卡以来,她几乎就不太喜欢使用现金了。对于任何不能刷卡的场合,她都会表现得嗤之以鼻并且义愤填膺,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背后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每个月高额的刷卡费用,会给她带来无穷的积分和点数。这是现金消费所不能给予的。既然都是花同样的钱,那么该拿到的利益就一定要拿到,一分也不能少。作为一个未来的会计师,顾里在精打细算方面表现得非常精彩,就像有一次在商场里的收银台前排队结账,站在我们前面的一个穿着Dior套装拎着Prada包包的女人,和收银小姐纠结于五分钱的找零。收银小姐潇洒地刷一声拉开装钱的抽屉,两手一摊:“你自己看!我哪里来五分的零钱!整个上海估计都难找到五分钱!”但是Dior小姐据理力争,最后终于惊动了商场主管,拿到五分钱硬币扬长而去。在我们所有人对Dior小姐表示不可思议和微微鄙视时,顾里却被深深地震动了,用她后来的形容就是“当时我真想对她立正敬礼”!  顾里把一叠人民币摔在柜台上,接着发表了整整五分钟关于“你们这么大一个手机门面,竟然不能刷卡消费,成何体统”的演说,然后拿着新手机扬长而去。  听完这个非常无聊的故事之后,我开始玩顾里的新手机。很明显,这是一个非常男性化的机型,黑色的钢外表、硬朗的线条,我拿着按了几下,脑海里忍不住勾勒了一下自己拿着电话说“喂你好,我是林总”的雄浑画面,我嘴角抽搐了几下,赶紧递给了南湘。南湘二话不说把身子往后一靠,像是我递了颗手雷给她一样,“姐姐你放过我吧,快拿开!”说完又看了眼唐宛如,补充道:“不过应该挺适合宛如。”  顾里完全不介意,伸手抢回手机,轻轻地抚摸了两下,表达了对新手机的喜爱,然后毫无眷恋地丢进了她的LV包包里--我们都知道,过一两个月,她包包里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手机。  南湘和我都在诧异为何唐宛如对我们的嘲讽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转头望过去,她脸色苍白,异常严肃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淡定得像是快要到达彼岸了。  顾里拿调羹在她碗边上敲了几下,才让她回过神来,我们三个都用非常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她的故事,因为从她的表情看来,一定发生了精彩的段子。  “好吧。”唐宛如像是花了好大力气才下定决心,“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不可以发表任何意见!”  我们迅速而整齐地点了点头。  “我报了学校的瑜伽兴趣小组……”她很平静。  我们三个整齐地张大了嘴,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我们仨已经在彼此错综复杂的眼神里交换了所有的感受。  “但这个不是重点……”她补充道。  “Thisisreallyreallythepoint.”我们三个再一次整齐地打断了她。  被唐宛如捶了三拳之后,我们听完了她的遭遇。  总结起来,就是她因为要急着赶去瑜伽兴趣小组,所以在羽毛球训练结束之后就飞速地去换衣服准备离开,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女更衣室的门不知怎么被锁起来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唐宛如低头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男更衣室,企图速战速决。但是在唐宛如刚刚脱下背心还没来得及穿胸罩的时候,她再一次听见了高声的大叫。回过头,依然是上次那个半裸的身体和那个陌生的面孔。对于那个“吗”字,唐宛如记恨到现在,她想了想,索性豁出去了,抬头挺胸地对着发出尖叫的男生吼回去:“你叫什么啊你!”  那个男的支吾了半天,红着脸说:“我叫……卫海。”  唐宛如在足足愣了十秒钟之后,伸手扶住了墙壁。  “他完全放错重点!我的意思是在质问他鬼叫什么!他却以为本小姐在对他搭讪!不要脸!”唐宛如面色依然苍白。喝了口热汤下去,也没被烫红。  顾里悠闲地喝了口肉丸子汤,说:“对于放错重点这件事情,你完全没立场去说别人。你别忘记了去年你陪我去我奶奶家,我奶奶亲热地叫你‘呀,小姑娘,快来坐,喝口水,喝口水’的时候,你回了句多么精辟的句子。”  唐宛如的脸终于红了。  南湘探过脑袋,问:“她回答什么?回答‘我不是小姑娘’?”  顾里在胸腔里冷笑两声,模仿着唐宛如浑厚的声音说:“哎呀,干吗要喝口水,多脏呀,”顿了顿,“谁的口水?”  “我奶奶差点没当场休克过去。”顾里眯起眼睛看唐宛如。  我和南湘看着唐宛如,立刻也产生了一种想要对她立正敬礼的感觉。这女人,活得太诡异了。  南湘揉着笑痛的肚子,问:“你的意思是说,他又看到了你的……”  “对!这个不要脸的,又看了一次我的奶!”唐宛如显然非常生气,唾沫星子飞到了我刚刚举起来的汤碗里,于是我尴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  “这次不错,中气够足,楼下烧开水的老伯也听见了。”顾里眉飞色舞。  “两次!他看了我的奶两次!”唐宛如的愤怒显然影响了她的智商和听觉,顾里刚刚的那句话等于没说。  “两次?你的意思是他看见了你的奶、奶?”顾里显然不会罢休。  “看见你外婆!”唐宛如恢复了听觉。  “那有点难度,我外婆早就被埋进土里了。”顾里非常镇定,标准的一张注册会计师的脸,“还烧成了灰,你没事别去把她老人家从土里翻出来晾着……”  唐宛如没等顾里说完,已经开始了尖叫:“讨厌了啦,人家害怕的!不准讲鬼故事啊!!”  顾里终于被她惹毛了:“你外婆才是鬼故事,你们全家都是鬼故事!还有,你以后在我面前再敢用‘了啦’、‘人家’之类的词,我发誓我会把你埋进土里挖都挖不出来。”  我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每天都会发生的顾里和唐宛如的舌战,结果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来电人是顾源,我接起来,听到他在电话里说:“林萧,顾里和你在一起吗?”  “在啊,我们在第一食堂的偏厅。”  “那你们先别走,我现在过去找你们。”  “哦。”  挂了电话我告诉顾里是顾源。顾里点点头,继续和唐宛如讨论奶奶、外婆的事情。  远远地看见顾源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一个挺拔帅气的年轻小伙子。顾源还非常配合地,抬起手钩着他的肩膀。我和南湘都眼睛一亮,燃起熊熊火焰,一瞬间回忆起高中岁月。  顾源从初中起就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他有一个特性,就是走在他旁边的人也永远都是同样的一表人才,这似乎成了一个定律。对于我们这样青春期的少女来说,实在是太大的刺激。  从高中的时候,他和简溪形影不离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那个时候,我、顾里、南湘、唐宛如,我们四个连同全校的花季少女都在以他们俩为蓝本,勾勒、描绘、编造、幻想、杜撰、企划、谋算着无限缠绵悱恻的同人故事。并且,他们也非常配合地提供着无数可以让我们尖叫或者窒息的素材,比如两人经常交换穿彼此的衣服,甚至贴身的背心都毫不介意,我们脑海里随之而产生的,也是所有腐女惯用的文笔“他的体温覆盖着他的体温”;他们经常买同样的球鞋;他们一个人去排队打饭,另一个人就会坐在座位上看管书包;两个人经常分享同一瓶可乐;简溪周末回家的时候,还会把顾源的衣服带回家洗,因为顾源的家离得太远,不太常回去;甚至经常可以看见顾源在帮简溪整理着衣领……他们就这样一次、两次,三番五次地挑战着我们的承受极限。  最经典的一次,是简溪和顾源在校运动会上的精彩接力,作为4×100男子决赛时的最后两棒,他们吸引了比平时更多的关注目光。顾源作为第三棒奋力地冲向前方弯腰背对他(……)等待着的简溪,在快要交接棒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眼镜姑娘不顾一切地冲到人群的最前面,忘我而纵情地放声呐喊:“顾源!快给他!快给他呀!啊!简溪握住!呀!握紧了!握紧了!”  周围的气场在一瞬间凝结了,寂静的空气里诡异地飘动着好多女生此起彼伏心照不宣的喘息声,几秒钟后我和南湘看着前面的一个女的面红耳赤地休克了过去。  从那之后,我们的高中里又多了一个暗语。经常会听见女生堆里突然有人忘我地吼出一句:“握紧了呀!”  最后这场旷日持久的集体意淫被我和顾里亲手给终结掉了,因为我们分别和他们两个开始了甜蜜的交往。为此,我和顾里成为了全校女生的眼中钉。我每天埋首低头,混迹在人群里,企图减弱大家的敌意,但是每当简溪靠近我站在我身边、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对我灿烂微笑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阳极磁铁,牢牢地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阴极的目光。而我就像是在无数面照妖镜笼罩下的妖兽一样,痛不欲生但也痛并快乐着。  那一段时间我觉得有很多女生都悄悄地以我为模型用稻草扎成了小人,每天晚上在被窝里反复地用钢针捅来捅去,我甚至担心自己会被那些性格偏激、内心阴郁的女生除之而后快,每每经过学校宿舍前那片低矮的灌木林,我都会心惊胆战,感觉随时都会被拖进树林里被人奸污。  但是顾里显然比我坦荡得多,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她坐在顾源的大腿上吃午饭,在用勺子往顾源嘴里喂饭的同时,顺口潇洒地对着走过去的年级主任打了声招呼。年级主任隔天就请了个病假,之后一蹶不振,看见顾里就绕路走。  我从回忆里脱身出来,看见顾里回过头,冲走过来的顾源和他的朋友挥了挥手,招呼他们过来。顾里刚转身,就看见唐宛如满脸涨红,像要爆炸一样地对她吼了一声:“不要脸!”顾里正在疑惑,刚想问为什么对自己的男朋友招手就不要脸了,就发现唐宛如的目光穿过自己,笔直而锐利地射向了自己身后。  顾里再转过头,看见顾源拍拍身边那个面红耳赤的朋友,指着唐宛如问道:“卫海,你是不是偷了她的钱包啊?”  然后我和南湘就同时发出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啊~”来。  我们的生活简直太璀璨了。

作为唐宛如的朋友,一定需要习惯的就是她随时随地都能给你带来的那种羞愤与尴尬,所以,练就一张风云不惊的脸,是成为她朋友的基本条件。  但是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和南湘作为她好几年的朋友,依然败下阵来。  整个食堂里都回荡着她的怒吼:  “你不要脸!”  “就是你!看了我的奶两次!”  “你故意闯进女更衣室干什么!”  “我的裸体还没人看过!就被你看了!”  ……  并且骂到最后,她还口不择言地吼了一句:“看看看!我的奶有什么好看的!”对于这种自取其辱的话,我和南湘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哪怕是面对老虎凳和辣椒水,应该也会认真考虑后再说。  我抬头看看顾源,他当场就笑得弯下腰去,死命捶着旁边的板凳,几乎要不行了。而我和南湘都恨不得把脸揉成一张用过的餐巾纸,丢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或者直接把脑袋埋进喝水的一次性纸杯里。  唯独顾里依然淡定自若。从这一点上来说,作为一个未来的注册会计师,她非常成功,估计再假以时日,她可以去美国政界参加竞选。  最后卫海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面红耳赤,节节败退,仓皇逃窜。转眼间就消失在食堂里。  南湘戳戳我的腰说:“要换了我,我估计早对丫动手了。揍丫的。”  “揍谁?”  南湘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揍唐宛如。”  顾源拉开椅子坐下来,把一个盒子放到顾里面前,说:“你不是手机掉了吗,给你。”  顾里笑得欲拒还迎地把盒子拿了过去,一边说着“干吗给我买呀,多浪费钱”一边毫不手软地拖过去打开来。盒子刚刚翻开,顾里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被鱼竿从水里扯到岸上的鱼,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死硬了。  顾里说得很对,干吗浪费钱,顾源一分钱都没有浪费,因为盒子里就是一叠整齐的粉红色百元钞票。我和南湘看得都快窒息了。  顾源拿过顾里喝掉一半的肉丸子汤喝了一口,然后说:“你拿去买一个手机,买自己喜欢的。”  我和南湘都被这种非常货真价实的浪漫氛围给笼罩了,眼中那些粉红色的钞票像是无数朵盛开的玫瑰。对于我们这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拥有一个顾源这样的男朋友,无疑是我们擦亮阿拉丁神灯时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不过当回过头看到顾里阴沉下来的一张脸时,我就不这么想了。  顾里把盒子里的钱拿出来,迅速地丢进自己的LV提包里,沉着脸丢下一句“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就转身走出了食堂,留下非常尴尬的我和南湘。顾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谁遇见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会脸色不好。  顾源抬起头,目光像是扫描仪一样在我和南湘的脸上扫来扫去,半晌,恨恨地说:“就这样的脾气,你们也受得了她?”说完站起来走了,留下那碗没有喝完的肉丸子汤。  其实我和南湘都知道他是在说气话,因为在我们所有人里面,最能忍受顾里的,他绝对排第一名。无论是南湘、唐宛如,还是我,都曾经面红耳赤甚至跳到桌子上和顾里大吵过,甚至用枕头互相殴打,抓着对方的头发死不松手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发生这样的事,多少也会让我们觉得尴尬。所以我们低着头,二话不说。  周末终于到来了。  明天将是我去《M.E》上班的第一天。作为周末特别助手,我需要了解的有很多很多——这个是宫洺的第一助手告诉我的。我本来以为自己要做的工作只是端茶倒水、记录当日的工作日程、过滤电话、打印文件等等。但是,Kitty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通过MSN的聊天对话,反复地将我的一个个幻想彻底粉碎。  每一次Kitty在线上对我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话都是:“Hello,林萧!”  然后我也迅速地:“Hello,Kitty!”  我在面试的时候见过Kitty一次。她是个画着精致的烟熏妆、穿着性感的短裙、拎着Prada包包上班的女人,和HelloKitty那个穿着粉红色蕾丝裙子的猫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们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并且完全无法沟通和交流。  所以她MSN头像上的那个黑眼圈性感女人,和HelloKitty这个名字,把我拉扯得快要神经分裂了。于是我果断地决定结束这种折磨,在上一次的对话时,坚定地打了一句“你好,凯蒂”过去。然后过了三分钟,MSN一动不动……  又过了很久,Kitty回话过来郑重地问我:“你是谁?”  凯蒂小姐传达给我的种种注意事项,其中包括一份长达六页、名为“他喜欢的和讨厌的”文件,里面囊括了他从工作上到生活上、种种在我看来匪夷所思的爱好和厌恶。从这些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事项上看来,宫洺是个非常难伺候的人。并且凯蒂还告诉我:“在周六周日两天,你除了是宫洺工作上的助理之外,还是他生活上的私人助理。”对于这一点,我迅速地作出了反应:“私人到什么程度?”  对方的回答是:“私人到任何程度。”  我刚刚热好的牛奶差一点被我尽数泼到方向盘上。  “难道需要陪睡?!”我一边扯出几张纸巾吸着键盘上的牛奶,一边愤怒地打了一行字过去。  “你想得美。”对方轻蔑地回答我。  但是,我还是搞砸了。而且是在上班的第一天。  如同所有连续剧的开头一样,倒霉的助理也遇到了各种波折。艺术来源于生活,编剧作家们其实并没有瞎掰。  当我在五分钟内从楼下星巴克把卡布奇诺买上来,放到宫洺面前的时候,他只是喝了一口,就抬起头,用那双狭长的眼睛打量了我一分钟,然后摇摇头,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重新再买一杯。”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抬起头说任何的话。  我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他刚刚的面容,魂不守舍地拿起那杯咖啡走出他的办公室,然后才清醒过来:我搞砸了。  其实在应聘的时候,我偷偷透过宫洺办公室的玻璃墙朝里面打量过他,但是那时距离太远,而且他低着头在看手上的文件,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二分之一张脸。我也在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但在内心里坚定地认为那是经过化妆师和后期处理后的面容。  然后,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样的一张脸的时候,我有点吃不消。  从小到大我看过很多好看的男孩子,比如顾源,比如简溪。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学校艺术系或者体育系的校草们。  如果说简溪是那种青春偶像剧里一定会出现的全身散发着阳光气味、眉清目秀的少年的话,那么宫洺就是那种走在米兰时装周伸展台上、面容死气沉沉却英俊无敌的男人,就像我们每次打开时尚杂志都会看见的Prada或者DiorHomme广告上那些说不出的阴沉桀骜却美得无可挑剔的平面模特。  总而言之,他是一张纸。  只是当我从他那张阴气沉沉的面容里回过神来之后,我心中就燃起了一阵愤怒,咖啡是星巴克的没错,种类是卡布奇诺的没错,按照文件里的“他不喜欢任何苦味的东西,喜欢很甜”的标准,我也叫星巴克小姐加了奶油和糖没错。所以,我难以接受自己搞砸了这个事实。  我看见MSN上凯蒂的头像亮着,于是对她说:“我刚买了一杯卡布奇诺给宫洺,我加了糖也加了奶油,而且是在五分钟内拿上来的,温度正好!他居然叫我重新买一杯!为什么?”  凯蒂迅速地给了我答案:“给你的关于‘他喜欢的和讨厌的’文件里,写得很清楚,他讨厌所有的东西!”  “卡布奇诺是咖啡里最不苦的了!我也对小姐说了糖浆和奶油都要!”  “他需要双份到三份的糖浆量。还有,你和他说话或者打字或者发短信的时候,不能用任何逗号和句号之外的标点符号,特别是感叹号!它可以直接把你送上开往‘辞职’方向的特快D字头列车,甚至中途会停下来把我也强行拉到车上去,小姐!”  “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逗号和句号可以表现出我们的冷静和有条不紊,任何时候我们都是被设定成这样的机器人!所以你只能优雅地说:‘宫先生,地震了,请现在离开办公室’,而绝对不能说:‘快跑啊!地震啦!’”  “……”  “你新的咖啡买好了?”  “!!!!!!!我现在就去!”  “……”  “哦,我现在就去。”  之后的两天里,我用各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热情完成着种种挑战人类极限的任务。其中包括在药店里和卖药的阿姨面红耳赤地反复争论:“难道你们就没有吃过像糖一样甜的药吗?”  在据理力争之下,我终于买到了治疗发烧感冒得非常甜蜜的药丸和药水。  并且我还找到了白色的锅子(他喜欢家里的东西都是白色的)。  我也顺利地在完全不知道他手机型号的情况下买到了完全符合他手机的充电器。并且在他下飞机到达北京入住饭店的时候,让服务生放在他的房间里了。(他有无数台手机,但是他对我说的仅仅是“我现在快起飞了,但是忘记了带充电器,手机快没电了,你帮我买一个手机充电器--我不要万能充,我希望在我入住饭店的时候,手机可以充电。”)  我也在完全没有提供任何资料及财产证明或者收入证明的情况下,帮他申请到了一张VIP的信用金卡。(“林萧,帮我办一张某某银行的信用卡。”“好的,宫先生,你需要给我你的财产证明或者公司开一张收入证明。”“我没有。”“……”)  我也在完全不知道地址和楼盘名称的情况下,帮他查询到了静安一栋新开盘的公寓的详细资料。(“林萧,我上班的路上看见一栋白色的高层公寓,你帮我查一下它的资料。”)当然代价是我叫他的司机载着我从他家到公司的路上缓慢地开了一个小时,最终当我看见那栋白色的高层的时候,我喜极而泣的样子吓坏了司机。  我甚至帮他拿到了英国刚刚播出的电视节目的DVD,当然是叫我在英国念书的同学帮忙录下来然后网上发给我再刻成了光盘。并且还让英文系的同学制作好了字幕,叫影视系的同学把字幕加载到视频上。  这两天我像是在国际间谍培训中心度过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发展成了素质良好并且飞檐走壁的女特务。我觉得现在宫洺叫我去搞一颗俄罗斯的核弹过来,我也能风云不惊地转身走出办公室,并且在隔天就把核弹快递到公司来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真的这么觉得的。  因为我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很多次,我想要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地面上扯起来——无论牛顿是否会从棺材里破土而出,翻着书上的牛顿定律对着我抓狂地怒吼:“这是不可能的!”当我脱离《M.E》杂志社的纯白色办公室重新回到我熟悉的、充满油腻和男生刚刚打完篮球蒸腾出的汗味的学校食堂时,我恍惚做了一个两年的梦。我有点魂不附体地对南湘说:“你可以扇我一耳光把我打醒么?”在南湘还没回答之前,唐宛如的一句“让我来”让我瞬间清醒了。  当我叙述完在《M.E》的遭遇时,我期待中的好姐妹团结一致批判老板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她们闪动着明亮的眼睛,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反复地把焦点放在宫洺的容貌以及他周末穿来上班的那件今年Dior秀台上的小外套上面。对于这帮不争气的女人,我用我的表情和肢体表达了强烈的鄙视。  回到学校之后,我才重新被一些属于自己年龄范畴的事情所包围,或者说困扰。其中最困扰的事情,就是我和简溪约好了上个周末他来我学校看我,结果因为我周末加班而作罢。  仔细想想,我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和简溪见面了。上一次见面,我们去了海洋馆,那里刚刚推出一个关于热带鱼的展览。我从小就非常喜欢各种各样的鱼,颜色绚烂的、长相奇怪的、完全看不出是鱼的、凶神恶煞的、面目可憎的、讨人喜欢的、和人亲近的……各种鱼,我通通都喜欢。  现在床上依然放着我们在礼品部拿到的纪念品,一只小丑鱼尼莫。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用简溪的手帕做成的领巾。是简溪系上去的,他说比较符合他的形象,是一个温柔的校园绅士。我转过头去,看见它正在温柔地看我。  我心里一热,就像是被吹风机的热风轻轻吹拂着一样。每次想起简溪,我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我拿起电话,拨给简溪,响了好几声之后才传来他的声音,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各种起伏的喊声,还有他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我问:“你在干吗呢?”  “体育馆里,和朋友打排球。你吃饭了没?”电话那边是简溪大口喘息的声音,可是口气依然很温柔。我拿着电话,仿佛也感觉到他的热气从那边传递过来。  “我吃过了。那个……上个星期对不起。”我小声地说着。  他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了笑,说:“别傻了。我先挂了,他们在等我呢。”  我点点头。后来想到我点头他也看不见,就赶紧补了一句“好的”。  我刚要挂掉电话,那边传来一句:“晚上我去看你。我明天一天没课。”  我刚要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我拿着电话,甜蜜地笑起来。  我抬起头,南湘从对面的床上对我传来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的脸就迅速地红了。  我迅速钻到她的床上,扯过被子,挤在她旁边,开始午后的小憩。这是我的一个诡异习惯:总是能在别人的床上迅速地睡着。我永远会觉得别人的床比自己的舒服。就算自己的是Queen-Size的进口床垫,而对方的床仅仅是木板上铺了一张被单,也依然改变不了我的感受。  过了一会儿我就睡了过去,耳边最后的声响是南湘翻书时哗啦哗啦的声音。她中途小声地念起了一句话,应该是她觉得写得特别好的部分。  “每一年到这个时候,我们的家乡就开始下起了雨。这挺让人头痛的。杰森站在花园的草坪上,把他的童年轰然一声引爆了,所有的碎片涂抹在了黄昏的雨水里。我看着爆炸后的杰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向往。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简溪和我约好了晚上6点半过来。差不多正好是我们吃完晚饭的时间。晚上我们四个都没有课,于是大家吃完饭后,就一起散步到了离第一食堂很近的学校东门等简溪。  远远地看见简溪的身影,然后慢慢地聚焦成清晰的他。灰色的毛茸茸的毛衣,白色的T恤从领口露出一圈。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阳光一样懒洋洋的温柔。  简溪看见我们四个像四棵树一样伫立在暮色降临的校门口,他冲我们摆摆手,然后说:“太隆重了,这个欢迎队伍。”  然后轻轻地拍了拍顾里、南湘的肩膀,打招呼“嗨”。最后又抬起拳头在唐宛如的肩膀上用力一捶,“嘿,兄弟。”  在完成这些礼节之后,他轻轻地伸展开手臂,把我拢了过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温柔地蹭了几下。  大概亲昵了足足两分钟后,他才在南湘、顾里、唐宛如仿佛看电影一般的沉重目光里有点不好意思地稍微拉开了一点和我的距离。  唐宛如迅速地把握住了机会,报仇雪恨:“简溪,你真的太饥渴了。”  简溪露出牙齿轻轻一笑,说:“嘿,哥儿们,说这些干吗。”完了直接忽略掉唐宛如惨白的面容,转过头对顾里说:“顾源呢?”  于是顾里的脸也瞬间就惨白了。她迅速地和唐宛如站成了统一阵线,说:“简溪,你真的太饥渴了,你其实是过来找顾源的吧。”  在我们五个人分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之后,我才告诉简溪,顾里和顾源正在冷战之中的事情。原因就是顾源送了四千块现金给顾里。  “顾源包了个红包给自己女朋友?”简溪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情。  “可以这么说。”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没觉得顾源有多过分,但是我也确实能理解顾里的心情。毕竟无论顾里作为一个未来的会计师有多么的严肃和冷静,她也依然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少女……女人。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送给自己新鲜的玫瑰、甜蜜的巧克力、包装精美的绝版图书、《哈利.波特》的首映电影票,而不是赤裸裸的现金。可是,当顾源对我说“如果我又买了一只手机,那么不就浪费了吗?她自己已经买好一台了”的时候,我恍惚又觉得顾源是正确的。  但是,无论我站在什么立场,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冷战。  和大家分开之后,顾里一个人走到了校门边上的那个足球场。  黄昏时分的足球场上只有很少的人。运动员或者上课的学生都已经吃饭洗澡去了。剩下零星的谈恋爱的男女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偌大看台上。  顾里坐在台阶上,抬起头看着天幕上被风吹动着飞快移动的暗红色云朵。  她看了看手中的新手机,整整一个星期,顾源没有给自己任何的短信或者电话。而之前坏掉的那个手机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短信。从简短的“哦,好吧。”到漫长的“刚刚把你送回寝室,回来的路上看见别的情侣拥抱在一起。就觉得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并且成为你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你每天都要准时吃饭多喝热水,你最近脸色变苍白了(我不会说你瘦了,因为那样你会乐翻天的)。有空去把英语六级考试的报名费交了,我在走廊里看到你的名字。别忘了。”  顾里揉揉眼睛,没有任何眼泪,只是眼眶红得厉害,在风里发胀。  身后传来陌生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争吵的声音。  “你真穷酸,连请我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也舍不得,买张DVD来打发我。”  “你们女人真庸俗!就看中钱!”  “没钱你谈什么恋爱?你以为演琼瑶剧啊?别当自己是高中生了,扎一根草就能当戒指把女孩子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去找个有钱的男的谈好了,天天给你钱,就像ATM一样,你一按密码就他妈的哗啦啦往外吐钱给你。”  “你以为我不想啊?有这样的人我一脚就把你踢了,还用等?”  ……  顾里没有听下去,她猛地站起来,迅速地跑下阶梯,朝男生公寓跑去。  女生尖酸刻薄的声音在黄昏里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顾里捧着一碗从路边买来的馄饨,站在男生公寓楼下喊顾源的名字。喊了很久。他们房间的窗户依然是暗暗的,没有灯亮起来。  她打顾源的手机,也没有人接听。  顾里再一次地企图从大门走进去上楼找他,但是依然被管理员大妈拦在外面。  “我来看我男朋友。”顾里望着管理员大妈那张岁月沧桑的脸,理直气壮地说。  “哟~~~现在的小姑娘真不害臊。里面都是穿着内裤跑来跑去的大小伙子,都是你男朋友啊,你看得过来啊?”  顾里冷哼一声,心里想:“你不也天天看,看得荷尔蒙失调吗?”不过依然不动声色,转身走了。刚转过大门,她就迅速地爬上旁边的窗子,在大妈的眼皮底下,迅速地冲上了楼梯。  寝室里黑压压的一片,没有灯。但是也没有关门。  顾里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顾里走进去,抬起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推了上去。莹白色的灯光下,顾源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塞,旁边放着iPod。  顾源感觉到有人开了灯,睁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顾里。  他摘下耳塞,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彼此。很久之后,顾源温柔地笑笑,冲顾里伸开双手,说:“是我不好。”  顾里下楼的时候,耀武扬威地从管理员大妈的眼前走过去,那个女人张大了嘴巴像是见了鬼,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她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了。  回寝室的路上,顾里胸口都是满漾的甜蜜和温暖。  顾源喜欢把房间的暖气开到很足。他穿着睡觉的紧身白色背心拥抱自己时的那股熟悉的味道依然贴在身上,像是最最熟悉的香水。  顾里低下头,想了想,于是拿出手机给顾源发了条短信。  “就算不好吃,你也一定要吃完哦。我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因为这是我买的。我以后都不再和你生气了。”  顾源拿过震动的手机,翻开来,看见顾里的头像,在顾源的手机里,顾里的名字是“老婆婆”。  顾源按动按钮,阅读完了那条短信,然后迅速地回了一条消息。  然后他低下头,打开顾里买给自己的那碗馄饨。  他并没有告诉顾里,这是自己一天多以来吃的第一顿饭。他当然也没有告诉顾里,这些天来,他的信用卡里提不出一分钱,钱包里也没有任何现金。  他一点也没有对顾里提及这些天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把第一只馄饨咬进口里,然后一颗滚烫的眼泪就掉进了白色的塑料饭盒中。  昏黄的路灯下,顾里收到了顾源回过来的消息。  “我爱你。”  这是顾里新的手机上,第一条来自顾源的消息。

 Dirty_secrets_make_friends.  在唐宛如看完《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哭得死去活来之后,我开始思考关于“中心”的问题。  在那些衣着光鲜的时尚分子和派对动物眼中,恒隆一定是上海的中心。当穿着10cm的细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踩过恒隆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面时,她们一定觉得自己踩在整座上海之上,无论刚刚刷卡买下的那件小山羊皮外套是否相当于整整一个月的薪水。在晚上的时候,她们把白天刚刚买来的小礼服穿去楼上营业到凌晨的Muse2。  而在更加有钱的中产或者富翁们的眼中,上海的中心一定是在外滩和外滩对面的陆家嘴。沿江无数的天价楼盘沐浴在上海昏黄色的雨水里,有寂寥的贵妇人在第十二次拨打老公手机听到电话依然被转到语音信箱之后,茫然地抱着蚕丝的抱枕,靠在床边看窗外的江面。翻腾的黄色泡沫像是无穷无尽的欲望的旋涡。  外国人眼中的上海中心也许在新天地。旁边可以与汤臣一品媲美的翠湖天地里出没的人群中,差不多有一半是鬼佬,他们操着各种口音的英文,把咖啡像茶一样一杯一杯地倒进肚子里。  无数前来上海旅游的外地人眼中,上海的中心一定是那条被电视节目报道了无数遍的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佐丹奴和班尼路的旗舰店,都闪动着巨大的电子屏幕。满大街的金银楼里,黄金链子一根比一根粗。无数的行人举起相机,闪光灯咔嚓咔嚓闪成一片。  还有更多更多的上海本地人,会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说出沙逊大厦或者霞飞路这样文艺腔的答案来。  而唯独人民大道上,市政府铸造的那个标注上海市中心零起点的那个手掌大小、窨井盖一样的铜牌,早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和记忆里。  人真的是一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  我对着泪眼婆娑的唐宛如问:“你说上海的中心在哪儿?”  唐宛如动作敏捷地抽出一张纸巾,哽咽着说:“我的爱人在哪儿,中心就在哪儿。”  我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三分钟后,用力地摔上门去找南湘去了。  已经十二月末了。上海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寒雨。上帝在头顶用铅灰色的乌云把上海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密密麻麻地开始浇花。光线暗得让人心情压抑,就算头顶的荧光灯全部打开,也只能提供一片更加寂寥的苍白色。  南湘收到顾里的短信时正在学校昏暗的洗衣房里洗衣服。她把刚刚洗完的衣服放进筐里,拜托旁边同宿舍的女生先带回去,然后就从洗衣房出来,裹紧大衣,去食堂吃饭了。  学校洗衣房和食堂只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所以不用撑伞,也不会淋得太湿。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短信进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脚步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站在食堂的门口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木然的雕塑。细碎的雨点在她头发上落了白茫茫的一片。周围快步小跑的学生不时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呆站着被雨淋的女人。南湘打了一行字,准备回复,却迟迟没有发出去,那行字是:“你怎么不去死。”  过了很久,她按住删除键,把光标退回去,那些字一个一个消失了,然后她重新打开  了一句“那你周末来找我吧”发送出去。信封一样的标志闪动了几下就消失了。南湘又在雨里站了很久,可是手机却再也没响起来。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弯腰小跑进食堂。  我看见南湘从食堂门口撩起塑料挂帘走进来的时候,冲她小声招呼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她看见了我,挤过端着餐盘的人群朝我和顾里走来。我刚想对她湿淋淋的状况发表点看法,顾里已经抢在了我前面,一边喝着钟爱的肉  丸子汤,一边对她说:“你刚穿着衣服洗完澡吧?”南湘白了顾里一眼,说:“我刚洗完衣服。”顾里继续喝汤:“于是你就直接穿出来了?”南湘低着头,没答理她。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好,我和顾里对望了一下眼神,然后也不再说话了。我们知道,  每当南湘低下头不再说话的时候,就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情。而每当这种时候,我和顾里都会非常聪明地选择闭嘴,只有唐宛如这个神经如同杨浦大桥钢缆一样的女人,会继续挑战她的沉默,最终都会以南湘恶语相向作为收场。  南湘的恶语包括“肌肉女”、“没脑子”、“金刚芭比”、“你压根儿就是一个男人”……有历史记录以来,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是“你舌头发达的肌肉比你粗壮的肩膀更让我讨厌”。  阴雨连绵的下午。  其实我打心眼里就像是李清照或者南唐后主一样,喜欢这阴雨连绵的午后,给我笔墨纸砚我就能吟诗作赋。  我和南湘窝在寝室里看书。南湘本来下午就没有课,而我,在面对窗外纷飞的愁雨足足十分钟后,也果断地决定把下午的《现当代文学》课跷掉。那个老师唾沫横飞的场面,至今仍然在我的心中留有难以磨灭的印象,说白了,听他的课和站在大操场上淋雨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没有跷课的大学人生是多么的不完整啊。  但我的心思却也不在看书上。对面床铺上南湘差不多已经翻完了一本吉本芭娜娜的书之后,我手上的《关于巴黎》依然停留在开篇第一页。  我喉咙里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痒得难受,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把书一丢,挤到南湘床上,死命地挽紧她,和她靠在一起。因为我怕接下来的话引起她的震怒,所以,和她黏糊得近一些,就算她想动手打我,也不太容易发力。这套理论是唐宛如在羽毛球场上教我的,后来被我广泛地运用在顾里身上,取得了非常明显的实战效果。  我轻轻地说:“南湘,是不是席城又找你了?”  南湘把一页书翻过去,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我叫他周末来找我。”那口气就像是在说“等会儿去超市吧”一样。  我看见她没有抓狂,于是直起身子,把她的肩膀转过来,对牢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被唐宛如挥拍打中脑子了吧?!”  我被她这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激怒了,翻身下床,披好外套准备出门。南湘矫健地从床上跳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警惕地说:“你想干吗?”  “出门走走。”我非常心虚。  “走个屁。你敢去告诉顾里,我就把简溪写给你的情书都烧了!”南湘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信心十足地说。我的朋友里,最能看出我小算盘的就是她。  在我抓着头皮惨叫的过程里,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我答应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隐瞒顾里。  我们四个人里面,唯一令南湘稍微有些害怕的,就是顾里了。这个集中了天下所有女人的理智、冷静、残酷于一身的女人,总是让南湘不寒而栗。南湘曾经评价顾里说“你就是活生生的一条蛇”,顾里对此居然表示了认同,而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洋洋得意地把自己MSN的名字改成了“白素贞”,并且逼迫我改成了“许仙”(唐宛如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她改成了“法海”)。  在席城这件事情上,一向冷静的顾里却比南湘还要激烈,就像是一条被丢在端午太阳下暴晒的、喝了雄黄酒的蛇。  在席城和南湘纠缠的这六七年里,我早已经不再过问他们之间任何的事情,因为光是作为一个看客,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难以想像作为主角的他们,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和青春,去挥洒浪费在这样九流烂俗言情小说般的感情上面。  我更难理解的是,每次在面对席城的问题时,顾里会表现得比南湘还要激烈。仿佛当初被抛弃三次、被背叛六次、被甩耳光四次、被踹在肚子上一次,最后还意外怀孕一次、打胎一次、被家里赶出家门一次的那个人,不是南湘,而是顾里自己。  我只能说,无论是作为主角的南湘,还是作为看客的顾里,在关于席城的事情上,都太过癫狂,满脑子的智商都他妈喂鸡了!  我从很早开始,对席城这个人,还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不想再发表任何的看法。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很多次吹生日蜡烛之前,在很多次被唐宛如拖进各种寺庙许愿的时候,在少有的几次看见流星(有可能是飞得很快的飞机)的时候,在每次从脸上拿起掉落下来的睫毛的时候,都会许愿:让席城这个人,早点离开我们的人生吧。  但是,愿望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如果要回忆南湘和席城这些年来的感情——  那并不是用安妮宝贝的宿命爱情或者郭敬明的悲惨故事就可以概括的一段岁月。  初中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席城身上的缺点并不多,顶多只能算脾气有些不好的男生,外貌轮廓分明、家庭条件好、花钱如流水、受女生欢迎,理所当然花心,直到遇见南湘。  和南湘在一起之后,席城收敛了很多。不再随处逗女孩子开心,开始把游手好闲的调子内敛起来,逗女生的精力也开始放到喜欢摇滚乐、电子游戏或者玩滑板上去。而这样慢慢内敛和沉默的他,在所有女孩子的心中,变得更加闪光起来。当一个招蜂引蝶俊秀轻浮的浪子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安静温柔的孤单男人,所有女人的荷尔蒙都会在瞬间冲上头顶,如同一群蜜蜂突然看见一大片未经光临的花田一样,立刻就振翅飞冲而去了。  不过这些想要采花的蜜蜂或者蝴蝶,甚至妖蛾子(……),都只能远远地在席城身边振动着翅膀,席城对南湘的一往情深,足够连续拍三十期湖南卫视的《真情》栏目了。那个时候,我们私下推崇的爱情模范,一个是简溪,另外一个不是顾源,而是席城。(为此顾源整整三天没有理睬顾里和我,后来是在顾里的反冷战下,才乖乖投降。正所谓人上有妖,妖上有怪,怪上还有精。)  但是这些平静的爱情都在席城的母亲把刀子用力地插进自己的喉咙后结束了。这并不是安妮宝贝小说里那些精致得带有虚假感的桥段:女主角在周围放满了玫瑰花的一浴缸热水里轻轻割开自己的手腕,并且会在虚弱的最后被及时赶来的男主角抢救到医院,缓缓醒来时,看见男主角泪眼婆娑地坐在病床前,旁边是新鲜的百合花。  现实就是席城的母亲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刀子插在喉咙的软骨上,医生拔了半天才拔出来。席城在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推到一半就卡住了,他用力地推开来,发现卡住门的是母亲早已经变硬的尸体。  随后而来的,就像是好莱坞电影般急转直下的紧凑剧情,从最开始的逃课,到后来的打架,和流氓混在一起,偷店里的CD,和所有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上床、乱搞——那些比他年纪大的社会上的女生,看见这样高大好看的年轻男孩子,就像是母猫发情一样趴在地上嗷嗷乱叫。  更后来他父亲找了新老婆,新老婆非常看不惯他。席城开始经常不回家,在拿不到钱的情况下,就跟着街头的那些混混抢学校一些胆小懦弱学生的钱。最后有一次,和一帮家伙抢了学校门口小卖部的钱之后,被送进了少管所。  六个月后他出来,南湘已经毕业了。  又过了一年多,南湘怀了他的孩子。  三个月后胎儿打掉了。在南湘虚弱到都没法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她的父亲在盛怒之下用塑料凳子把她打到奄奄一息。  后来南湘还发生了好多的事情,包括被家里赶出家门,包括被学校记过一次,包括差点被席城那个混混团里一个男的强奸。  这些都跟席城有关。  我和顾里目睹了这些年来席城对南湘造成的伤害,就像是看着一个龌龊的男人拿着鞭子不断抽打在南湘身上,日日夜夜没完没了。我和顾里在心里,都恨不得席城可以哪天出门就被车撞。  南湘在和席城吵起来的时候,经常会说,你怎么不去死。  可是当席城再次温柔地面对她的时候,她就又什么都不管了。  南湘对我们说,席城妈妈的死,使他改变了很多。就像是看着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每天脸上都被划了深深的一刀,到最后已经面目全非、不是最开始的那张脸了,可是自己却知道,他还是他,“我还爱他。”  南湘曾经问过我们,如果有一天,你最喜欢的男生突然变胖了,毁容了,完全看不出是同样一个人了,你还喜欢他吗?  我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少女情怀翻涌高涨,回答道:“当然会。”  而顾里的回答是:“当然不是。”  那个时候我们毕业刚刚进入高一,席城从少管所里放出来。南湘看了看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顾里,说:“这就是我和你的不一样。”  在顾里的人生观里,短短的几十年生命,就应该遵循生物趋利避害的原则,迅速离开对自己有害的人和事,然后迅速地抓紧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整个人生,都应该是一道严格遵循数学定理的方程式,从开始,到最后,一直解出那个X是多少。  但是,在南湘的人生观里,人就这么一辈子,所以一定要纵情地活着,爱恨都要带血,死活都要壮烈,生命中一定要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支离破碎和血肉横飞。至于金钱、物质,她觉得这一辈子本来就没什么指望,并且也确实不太在乎。  而我的人生观,就在她们两个的中间来回地摇摆着,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一样,期待着宝马香车的尊贵生活,同时也要有丰富的精神和剧烈的爱恨。  至于唐宛如的人生观——她压根儿就从来没有过人生观。如果不去查字典的话,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下子回忆了太多的事情,我的头像是被轮胎轧了一下,而且还被司机倒车了一次,像要裂开一样地疼。  我看着昏灰色光线下的南湘,她的刘海软软地挂在额前,手上的那本吉本芭娜娜的书,名字叫做《哀愁的预感》。我突然有点哽咽了。  后来的两三天,南湘都没有再提起席城。我也扮演好了该扮演的角色,顾里没有丝毫的察觉。生活非常平稳地朝2008年驶去。  学校里开始有很多的人在筹备新年晚会,也有更多的人在筹备圣诞派对。两边打得热火朝天不相上下。虽然支持圣诞派对的人占了学校的大多数,但是新年晚会的组织者得到学校领导们的强力支持,所谓后台硬,一切都硬。  在我们四个人的传统里面,圣诞节一直都是和男朋友们一起度过的。在一开始还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们彼此之间都会互相赠送礼物,但是,感情和纠纷也随着礼物逐渐增多。谁送的礼物很贴心,谁送的很敷衍,谁送的礼物“啊正是我想了好久的东西”,谁送的却是“这玩意儿是什么”,我们的感情在圣诞的礼物大战里,颠簸着前进。后来彼此都明白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应该远离我们的生活。进化之后的方案,是各自把送彼此礼物的钱省下来,给自己一件最想要的礼物,馈赠自己。至于惊喜的部分,就转交给了我们的男朋友们。  唐宛如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丧失了惊喜……  这一年的圣诞节很快就到来了。  我为自己挑了一个电子备忘录,但它的功能远远不只备忘录那么简单。它还是一只闹钟、一台像素不太理想的相机、一支录音笔、一个会议记录本、一只简便的收音机、一个MP3……总之是我工作的好帮手。并且它会在每天早上定时开机,像闹钟一样叫我起床,方式远远比单调枯燥的只会“叮……”来“当……”去的闹钟先进很多。它会自动地调整出一个调频,然后开始播放当天的广播……  只是在第四天的时候,南湘实在受不了它的聒噪,从床上坐起来,扔了一床被子过去把它盖得严严实实,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顾里看上了Prada今年出的圣诞小熊挂件系列,只是当她在Prada店里面红耳赤了十五分钟之后,店员依然用二分之一的眼白冲她轻轻地摇头,“表情如同一个高级的婊子在告诉我她不卖”!后来终于通过父亲的关系,找了上海的一个艺人,用她的名字去Prada订了一只限量的圣诞小熊,拿到之后就挂在她的LV包包上,耀武扬威。南湘买了一套颜色齐全的颜料。其实这个也算不上什么礼物了,她们专业需要。只是南湘本来就不是很富裕,而且也对圣诞节这样的日子不太放在心上。至于唐宛如——  当唐宛如在宜家的大堂里,不顾众目睽睽,以第二十七种姿势瘫倒在陈列出来的床垫上的时候,顾里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来,说:“你再躺一次我就报警!”但是顾里的愤怒并没有动摇唐宛如用第二十八种姿势瘫倒在那张床垫上。顾里愤怒地回过头对我说:“林萧,你去搞一把枪给我,我要把她就地杀了。”  在唐宛如的世界里,睡觉永远都是凌驾在吃饭、谈恋爱、买新衣服之上的。在经过了几天几夜的冥思苦想之后,她终于决定抛弃之前用的那张床垫,买一张新的慰劳自己每天在羽毛球队训练场上劳累过度的身体。

我和南湘坐在唐宛如看中的那张床垫边上的另一张床垫上,我在帮南湘调整她的内衣带子。刚刚扣子不知道怎么被弄开了。我们并没有太介意,只是周围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看见两个清秀佳人坐在床上,一个从另一个衣服背后伸进手摸来摸去,而被摸的那个低着头不说话,偶尔转过来和背后的那个低声细语……我清楚地看见他们几个没出息地烧红了脸,这种时候他们肯定是满脑子豆腐渣一样的画面。  于是我也兴致勃勃起来,表演欲望被刺激了出来,我轻轻地在南湘耳边吹了口气,然后咬了一口。果然,那几个男生的胸腔明显大了一圈,那一口用力的深呼吸差不多把周围的氧气都抽光了。目光的角落里,唐宛如仍然像是缺氧般昏死在床垫上。  南湘像是被火烧到尾巴的猫一样迅速地跳起来,跑到另一边顾里坐着的床上去,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然后我就看到顾里用一种看苍蝇的鄙视目光反复打量我。  但是,我也是近墨者黑。因为简溪和顾源,就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来刺激我和顾里。从高中开始到现在的大学,他们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我们的视觉底线。最常玩的一个把戏就是顾源从简溪背后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简溪的肩膀上,低沉着声音说“好累啊”,然后简溪也会非常配合地回过头去,靠近他说:“要睡会儿吗?”  而每次他们两个,都会看着我和顾里面红耳赤头发倒竖,露出胜利的奸笑。在这种刺激下,那个时候,我们的高中校园里,女生的精神普遍都不太正常。往往看见他们两个的时候,就脚软者有之,呼吸急促者有之,休克者也有之。那个时候,她们的脑子里,肯定也都是豆腐渣一样的画面。  我死皮赖脸地挤到对面顾里、南湘的那张床上去,挽紧南湘的胳膊,她们两个不停地推开我,像是在推开一个男人(或者如果真的是一个男人,她们也就不推开了……)。就在我们由两个清秀佳人彼此摸来摸去演变成一个女人对另外两个女人疯狂下手的场面之后,唐宛如幽幽地醒转过来,用一副像是刚刚被按摩完毕的欲仙欲死的表情,对我们说:“我决定了,就是这个床,太舒服了,我就从来……”  但是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目光突然直直地射了出去,然后迅速地换上了寒光四射的表情。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的焦距落在刚刚看着我们面红耳赤的几个男生身上。我正在疑惑她为何如此愤怒的时候,突然觉得那群人中有一张非常熟悉的脸。我刚刚想提醒南湘赶快走,结果话还没有说出口,耳朵就被唐宛如震聋了——  “卫海!你跟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躺在床上,你就能怎么样!”  “你还嫌我的奶看得不够多?!”  我和南湘已经打算拎着包走了,但是唐宛如话锋一转,指着正在猫腰溜走的我和南湘说:“我的好姐妹们都在这里!你敢怎么样!”  我和南湘尴尬地停在半路上,伸出去的腿收不回来,僵硬在途中。  倒是顾里非常地冷静,她对周围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面上的围观群众,微笑着点头,说:“我们在拍电视剧呢,你们不要出声。”  上次在食堂,我和南湘已经快要把脸埋进杯子里了。那么这次——在宜家的床垫展示区域,唐宛如卧在床上,在周围人群的观望下,非常豁出去地使用着“我的奶”这样的词语——我和南湘差不多想要抓着对方的头发,把彼此扔出窗外去。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卫海终于受不了了,面红耳赤地把我们拉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吞吞地想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唐宛如两腿分开,像扎稳了马步一样自信地说:“你以为把我们拖来这里,就能占什么便宜吗?”  卫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和南湘贴着墙,感觉很虚弱。  只有顾里站在唐宛如身后,用温暖的眼神、轻松的语气安慰卫海:“不用理她。”“我姐妹儿叫我不用理你!你还是快走吧!”唐宛如气势逼人。  我和南湘快要死了……  卫海的脸像是被人用钢丝勒住了脖子,充血成了一颗番茄。他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到底要怎样才可以不再提这个事情?我……我大不了也脱了衣服让你们看回来!”他的眼神像是董存瑞一样视死如归。  我和南湘同时从墙壁上挺拔起来,连着顾里,三个人异口同声:“那就这么办!”  这一个圣诞节,唐宛如终于遇见了她生命里久违了的惊喜。连同我们三个,一起享受了这个福利。  走出宜家的时候,我和南湘依然都还在讨论着卫海宽阔的肩膀和胸膛、修长的腿,还有运动员男生特有的结实肌肉,以及那张视死如归的通红的脸。  当然还有很多重点的部位,我们准备回到寝室再继续讨论。  在那天之后,我们在校园里不再害怕遇见卫海,反而每天都热烈地期待着与他相逢。说实话,从那天之后,每次遇见卫海,他穿着什么衣服就不太重要了。对我们来说,他已经变成了一具行走着的大卫雕塑。  但是,在福利生活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需要面对的煎熬,那就是每周末都会面临的工作时段。  其实并不仅仅是在周末,就连周一到周五,我也能从凯蒂不断变幻着的MSN签名档上感受到同样烈火燎原的气息。  礼拜一:谁能告诉我去哪儿弄关于纸浆的配方?  礼拜二:……我一定要从那家正在装修的餐厅里买出一份午饭来!  礼拜三:卫星导航关我什么事?我中文系毕业的!  礼拜四:……索性一了百了……我上哪儿去弄余秋雨的手写体……  礼拜五:两腿一蹬……  ……  我在快要接近周六的时候,总是觉得胸闷气喘,感觉像是不久于人间一样。  以前每次翻阅时尚杂志,看见那些面容苍白、表情冷峻的模特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了内心对他们的迷恋,但是现在偶尔经过商店看见橱窗里那些矜贵而冷漠的男模特,我的内心都像是突然闪过一道闪电般照亮了整个天灵盖。  渐渐地,我也越来越了解宫洺。  我习惯了他严重的洁癖——  他每次叫我送去干洗的衣服,在我看来,和刚从晾衣架上收下来的衣服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干净得多。  他甚至在办公室里铺满了整整一地的白色长毛地毯,他长年就这样赤脚在上面走来走去。我第一次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尴尬地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正准备脱鞋,结果被他冷冰冰的眼睛扫了一眼:“你要干什么?”他的洁癖让他宁愿别人穿着鞋子踩进来,也不愿意别人脱了鞋子走进来(他觉得最脏的就是人)。  阿姨需要每天一大早,在他还没有来公司之前把整个地毯用强力的吸尘器清扫一遍,并且一个月会做一次地毯的杀菌处理。  我也渐渐习惯了他刻薄的语气——  “林萧你陪我一起去和艺林模特的总监吃饭。”  “我穿成这样,不太适合去高级的餐厅吧……”  “那也不代表因为你穿成这样,我们就需要去大娘水饺店吃饭。”  “……”  我也习惯了他对于各种杯子的疯狂迷恋——  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整套用来喝各种东西的杯子。喝咖啡的、喝水果茶的、喝中国茶的、喝纯净水的、喝可乐的、喝果汁的、喝蛋白粉的……我本来以为他已经几乎把家里的杯子都带来了公司,但是我错了。在一次需要送紧急文件去他公寓的时候,我发现他家里有另外一整套一模一样的杯子。  还有他各种匪夷所思的生活习惯——  他保持着足够把自己塞进所有Dior衣服的清瘦身形,却每天都会让我帮他冲一杯蛋白粉。而对于蛋白粉这种可以加快雕塑出完美肌肉轮廓的东西,唐宛如视作宇宙第一敌人。  他对鱼的厌恶已经上升到了讨厌看《海底总动员》的地步。  他使用了钥匙之后,就会反反复复地洗十次手。  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存活着,并且以女特务的素质完成着他交代下来的各种要求。比如三分钟以前他告诉我需要订一家上海现在热门到极致的餐厅的座位,当时我刚刚打电话给那家餐厅,餐厅告诉我他们不接受订位的时候,我已经收到了他的短信:“我在去的路上了,告诉我订好的位置。”——不过,这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两三周上班的时间里,我都保持着完美的记录。  唯一一次搞砸,就是上周的事情。  上周我手痛,本来想请假,已经打电话叫凯蒂帮忙上班了,她也欣然答应。但是我总是怕出什么问题,于是还是决定周末坚持上班。  结果,当我一不小心伸出疼痛未消的那只手去拿杯子给他倒水的时候,杯子顺利地从柜子上掉下来,砸到了下面的大理石台面上。  碎了。  我站在原地脑子嗡嗡响。“他会派凯蒂谋杀我吗?我是不是应该报警?”  但是宫洺只是在我身后抬起他那张百年不变的精雕细琢如同假面一样的脸,冷漠地说了句“买一个给我”,然后就低下头去继续看他面前的资料了。过了会儿又轻轻地说了一串我完全听不懂的英文,或者意大利文,或者法文,谁知道。但我知道那是这个杯子的品牌。  在我拍下了那个杯子残缺的样子,并且告诉了凯蒂那个杯子平时摆放的位置,并且在电话里鹦鹉学舌地模拟了那个品牌的奇妙发音之后,凯蒂终于帮我搞清楚了在哪里可以买到这个杯子。  “恒隆四楼。”  凯蒂在MSN上冷静地打过来一行字。  我的心也像是那个杯子一样,碎了。当我在恒隆四楼终于找到了那家以奢侈生活用品(比如九千四百元一套的盘子和碗,比如一千一百六十八元一个的沙发靠垫,比如一万三千块的刀叉餐具套盒……)著称的店后,当我在面对着神色高贵的服务生询问了半天终于看见了被我打碎的宫洺的那只杯子之后,在我可以清晰地从店员“你要买这个吗”的冷漠口气中听出了“你怎么买得起这个”之后,我在那只被灯光照耀得流光溢彩的杯子前面傻了眼。  它底座的玻璃台上,有一小块黑色的橡木,上面标着“2200元”的可爱价码。  我口袋里装着身边仅有的八百块现金,和只剩下一千块透支额度的信用卡,然后和那个2200两两相望。  站了大概十分钟之后,我掏出电话打给简溪。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冷静,但眼泪还是没有忍住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我并不介意对面那个睫毛像是两把巨大的刷子一样的女店员对我的眼泪表现出的惊恐万分的表情,我只要听见电话里简溪温柔的声音,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在我和简溪交往的这些年里,我印象中的他永远都像下午六点左右的夕阳一样,温暖、柔软,像是电吹风吹出的热风一样包裹着我乖巧的外表和怪异的内心。偶尔有一两次发火,也很快就平静下来。记得起来的一次是我把正在喝的咖啡洒在了他外婆的墓碑上(……),还有一次是我把两个月大的凯撒(他的金毛猎犬)一失手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在隔了很久之后的现在,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发了火。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宫洺只是你的上司,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不要把他当神仙一样供奉起来。”我握着电话不敢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他找到了我。他掏出信用卡帮我付了钱,然后看着店员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精致的白色纸袋里。整个过程,他都冷漠着一张脸,看起来和宫洺没什么两样。如果现在去楼下拿一件Dior的长毛衣套在他身上,他就可以去走秀了。  之后我们从四楼慢慢地走下来。  沿路经过的橱窗,差不多就是宫洺的生活展示柜。那些看起来非常眼熟的有着小蜜蜂logo的白色衬衣,那些看起来非常怪异的黑色长脖子的音箱,那一套白色的餐盘,那一条铺在宫洺公寓门口的有着万马奔腾图案的地毯,那个穿着钢筋外套的小熊,那只蓝色的斜条纹的提包……我都认得它们。  我回过头看着自己身边头戴着白色绒线帽子、身上穿着朴素灰色毛衣的简溪,觉得他和宫洺是那么地不同。他真好看。  我一把抱住他,把脸贴上他的胸膛,他的体温隔着毛衣传递过来。我可以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毛衣温暖而细腻的质感贴在脸上,我觉得特别幸福。我轻轻地说:“虽然你并没有像宫洺那样被名牌和物质装点得高不可攀,但是我更喜欢这样的你。就算你现在穿着一百块的毛衣,我也觉得你就像王子一样……”  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他身体僵硬起来,我抬起头,看见他尴尬的脸色,我还正在疑惑,就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了他毛衣胸口处那个小小的LV的logo。  我愤怒地指着他:“你!”  他后跳一步,举起双手:“我可以解释……我妈妈买给我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极其别扭地走出了恒隆。  身后是简溪追过来的脚步,还没等他走到我身后,我电话就响了起来,顾里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话里传出来:“林萧!我在新天地,我刚买了一条Kenzo的围巾,非常漂亮……”  我愤怒地挂上了电话!  雨水越来越多。  气温在飞速地往下掉。有几天的雨水里,混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掉在地面迅速地化成了水。  南湘的手机在上一个周末没有任何的消息。  她把头靠在窗户的玻璃上,看见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歪歪扭扭地流淌。这是很多很多的文艺小说里都描写过的、像眼泪一样的雨水。她把手机丢到床上,然后转身出了寝室。  顾源在这一个月里,也只和顾里见了几次面。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他又问卫海借了五百块钱。  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顾源送顾里回宿舍。在宿舍楼下的那棵巨大的榕树下,顾源把顾里紧紧抱在怀里,问她:“我们到最后会结婚吗?”  唐宛如在她新买的床垫上做了很多的美梦,从顾里的口中,我们知道了她最近梦话的内容包括“粉红色的蕾丝裙”、“我不要肌肉”、“羽毛球去死吧”,还有“卫海的裸体”。  生活像电影里打着柔光的美好而伤感的镜头一样流转过去,日子像是无数的相片被重叠着放到了写字台上。  冬日里萧条的景色,在大雨下显得更加的悲凉。从窗户望出去,操场沐浴在一片寒冷的灰色阴雨里,从乌云缝隙里漏下来的浅白色的光,把操场照得一片空旷。偶尔有一个撑着伞的人,瑟缩着迅速走过。  寒风把窗户玻璃吹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来。  只是当我窝在顾里南湘唐宛如温暖的床上,靠着她们年轻而柔软的身体昏昏睡去的时候,耳边是她们翻书的声音、听MP3的声音、写日记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时光无限温柔和美好。像是身在一个古老的城堡,旁边的壁炉里有温暖的火焰驱散寒冷,我的朋友们为我披上厚厚的毛毯,我想要为她们煮滚烫的咖啡。  窗外下了一点点的小雪。  整个天地轻轻地发出些亮光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星期。周日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了。虽然损失了2200元的杯子,但是除掉这个,剩下的钱,我还是可以买一件昂贵的外套。  而且再过两天,就是圣诞夜了。  简溪叫我把时间空出来,说要给我惊喜。我心里也暗暗期待着。最近的一个梦里,他买了一个白金戒指给我。但是梦里他对我说的台词并不是“嫁给我吧”,而是“送给你”。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个梦愉快的本质。  我提着上周从恒隆买来的杯子,朝《M.E》杂志社走去。  当我把杯子放在宫洺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低沉着声音问我:“发票呢?”  我摆了摆手,说:“我拿发票没用的。报不了。”  宫洺把眼睛半眯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感觉像是一条蛇在看他的猎物,在他寒光四射的眼神里(我几乎要觉得他只剩下眼白了),我终于恍然大悟过来:“你是说……不用我赔给你?而是……只是叫我去买一个而已?”  宫洺低下头,再也没答理我。  而我真的有点想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扔到窗外去了。  已经晚上12点了。  但是宫洺依然在看各种不同的东西,不断地有文件发到我的电脑上,然后我不断地打印出来拿进去给宫洺看。  这些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纸张,就是每一期会出现在《M.E》杂志上的内容,从封面,到内文,一个字的大小,或者某一种颜色在灯光下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好看,都会成为反复修改的理由。  我隔一个小时就会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送进他的办公室去,隔着蒸腾的雾气,感觉他就像是一个装着永动机的工作机器人。  当我把第四杯咖啡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他对着电话说:“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随便你,你高兴就行。”  过了很久,他又补充了一句:“那就不要见面了。”  我隐约感觉这不是我应该触及的上司的私生活领域,所以果断地想要转身出去,但是宫洺叫住了我。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首饰盒,递给我说:“送你。”  我颤抖着接过盒子,打开,是一枚镶嵌着小钻石的戒指。  钻石的光芒照花了我的眼。我手一软,戒指差点掉在地上。  宫洺把身子往后倒在椅子上,头仰起来,看着落地窗外黑压压的天空。他说:“圣诞节给女朋友的礼物,不过用不到了。送你吧。”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所以我也无从猜测他是伤心还是冷漠抑或重获自由般的洒脱。所以我只是站着,反复在心里跑过字幕警告自己“祸从口出”,“沉默是金”。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们女人,到底是喜欢男人花更多的时间陪着你们,还是喜欢男人事业有成家财万贯?”  我低头想了一想,没想出答案来。其实我想对他说,女人心里并不是只有这两个标准,还有很多很多的其他,那些其他都是用金钱,或者简单的陪伴所不能衡量的。  他接着说:“但这两者本来就是矛盾的,鱼和熊掌,从来就没有人会一起得到。”  但是他说的时候,已经没有看向我了。  我轻轻地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我的助理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MSN上,宫洺的对话跳出来:“你下班吧。”  我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大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偶尔有汽车飞快地跑过去,卷起一阵冷空气擦过脸庞。  我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大厦,宫洺办公室的灯孤单地亮着,像是寂静黑暗的宇宙里,一颗遥远而又孤零零的星球,在无边的黑暗里,沉默不语,轻轻地发着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远离Prada外套和宝马汽车的宫洺。第一次看见不那么像一张纸做的人物的宫洺。第一次像是从一个小小的窗口里看见了他广袤的天空。  但是这样的他,却远离了平日里呼风唤雨的高傲驱壳,留下一颗柔软的心脏,安静地明亮着。  我胸腔里滚过一阵又一阵酸楚的暖流。  我并不清楚这阵酸楚来自对宫洺的同情(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同情这个别人眼中光芒万丈的人),还是来自自己对刚刚他的问题的困惑,还是来自对生活和爱情的惶恐。  我掏出手机,只想给简溪打电话。在这样的时刻,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感觉到他暖烘烘的气息从遥远的地方以电波的形式吹进耳朵,我就会远离这种混杂着失落和悲伤的心情。虽然现在已经深夜,但是我知道他会从睡梦里清醒,然后温柔地对我说话。  电话响了三四声被接了起来,我刚想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个慵懒而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  “喂?”我终于明白了前段时间那个梦的意义。  一个星期前的梦里,简溪买了一个白金戒指,他伸出手递给我的时候,并没有下跪,也没有说“嫁给我吧”,而是面无表情地说“送你”。  三个小时之前,宫洺用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对着我,递过一个戒指对我说:“送你。”  两个半小时之前,简溪的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而在我慌张地挂断电话过去了七个小时之后,天空迅速地亮了起来。在这七个小时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一分一秒光线变化的天空,一刻也没有合眼。  我清晰地目睹犹如黑暗的大海般空旷的操场,被光线一点一点照穿,最终变成冬天里灰蒙蒙的苍白景色。第一个起床的人,呼着白气,从我的视野里走过。  在这七个小时里,我给简溪发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你在哪儿?”  第二条:“你可以回一个电话给我吗?”  但是我的手机一直都没有响起来。我反复地把手机翻开查看,但是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屏幕上简溪年轻的面容,在黑暗的环境里,清晰得像是夏天烈日下的苍翠树木。绿莹莹的光芒,照得我胸腔发痛。  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憔悴的面容,快掉到颧骨上的黑眼圈以及快掉到胸口的下眼袋(……),还有像《生化危机》里僵尸般泛红的双眼,这让我的心情非常地压抑。但是这种压抑与因为简溪而产生的压抑相比较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我迅速地刷牙洗脸,从旁边顾里的柜子上偷了一点她的Dior焕肤觉醒精华素胡乱涂抹在脸上,然后拉开门走进客厅准备泡一杯咖啡。  刚走出来,就看见拉开房门穿着背心走出来的唐宛如。她顶着一头像是刚刚被绿巨人强暴过的乱发,冲着我憔悴的脸打量了片刻,轻飘飘地对我说:“你月经又来了?弄得这么憔悴?”  我本来就火气很大,于是转身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用力朝着走向厕所的唐宛如砸过去。但是小小的一个泡沫靠垫,在唐宛如肌肉纵横的背上轻轻地弹跳了一下,就反弹回了地上,而她完全没有知觉地继续朝厕所走。  我震惊了。我知道如果不依靠锐利的工具的话,很难对她的肉体造成什么物理伤害,于是我转向精神层面,问她:“你最近又开始健身啦?”  然后我听见她脖子僵硬地发出“咔嚓”的声响……  我在她爆发的前一秒迅速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南湘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看见我用背死命地抵着门,气喘吁吁的样子,她揉了揉眼睛问我:“你到底欠了黑社会多少钱?”  已经八点一刻了。在我房门口守株待兔的唐宛如在留下了最后一句“林萧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之后,不得不出门上课去了。  我回到床边上坐下来。  南湘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被子去打开电脑,然后开始放歌。  她回到床上躺下,问我:“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课吗?”  我看了看她,随便编了个理由:“我不舒服,不想去了。”  她也没多问,从枕头上方的书架上拿下一本画册来开始翻,中途抬起头,问我可不可以帮她冲一杯咖啡。  我在客厅把咖啡冲好,然后考虑了一下,准备告诉南湘昨天晚上简溪电话里那个女人的事情。  我刚走回房间,门口墙上的电话就响了。我有一种预感是简溪打来的。  这种预感从我和他交往开始就一直存在。比如手机有短信的声音,我会突然预感到是他;比如宿舍阿姨说楼下有人找我,我会预感到是他;比如快递说有我的包裹,我会预感到是他送来的礼物。  每一次都是准确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拿着咖啡呆站了一会儿,直到南湘“喂喂”地把我唤回神,我才非常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那一声低低的、有磁性的、同时充满了明快和清爽的“喂”,的的确确来自简溪。  在我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面对的时候,简溪就帮我想好了出路,他异常镇定地对我说:“林萧,南湘在吗?把电话给她,我有事要和她说。”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震住了。  在电话里,简溪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把电话放下来捂在胸口上,转过头对南湘说:“是简溪。”南湘头也没抬,“嗯嗯”地应付了我两声,我尽量平静地接着说:“找你的。”  南湘从画册里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我和我用力捂在胸口的话筒。她从床上翻身起来,接过电话。  在他们通电话的几分钟里,我坐在床边上,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我目光的边  缘,是放在我床头的那只简溪送给我的小丑鱼公仔,它温驯的脸像极了他。南湘挂上电话后开始迅速地穿衣服。我对她说:“南湘我有话和你说。”南湘头也不回地回绝了我,她说:“我有事要去找顾里,回头再和你聊吧。”在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要求的时候,她已经拉开了房间的门出去了。我呆在原地足足三分钟,然后也愤怒地起身冲出门去。而我并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简溪也跨进了我们学校的大门。  如果现在你是以上帝的角度或者高度在俯瞰我们的大学,那么你就会看到正在上演  一场精彩的猫与鼠之间的追逐大战。简溪匆匆地跑进学校四处寻找南湘。南湘正披头散发地朝正在A楼上课的顾里跑去。我紧随着冲出大门,追逐着南湘,想要了解简溪在电话里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唐宛如在下课铃声打响之后疯狂地冲出了教室的门,她并没有忘记要挑断我的手筋  脚筋。顾里一边走出教室的门,一边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早点。顾源则从D教学楼走出来,准备去找顾里。他觉得是时候对顾里摊牌了。  如果说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一千零一种未知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在大学围墙范围内,这一场角逐大战,谁先遇见谁,都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结局。这就像是有人在转盘里撒下了一大把钢珠,在转盘没有停下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我在学校A楼下的花坛边看见了正在等待顾里走出教学楼的南湘,她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我从背后喊她,她回过头来,脸上是我很少见过的凝重表情。  我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和疑问,冲她吼:“你发什么神经……”我话只说了一半,就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我看见不远处,穿着灰色毛衣的简溪,正在朝这边小跑过来。  他远远地对我和南湘挥了挥手,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准备抱住我。他的笑容一如既  往地温暖,像是太阳一样散发着热量朝我靠近。在他靠近的同时,我抬起脚用力地踢向他的膝盖。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力地皱紧了眉头,牙齿咬在下嘴  唇上,额头上迅速渗出细密的汗水来。我知道我用的力气有多大,因为我的脚整个都麻掉了。南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回过神来后对我大吼:“林萧你疯了你!”我瞪大了眼睛,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不要脸”  之后,转过头想要走。但是简溪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抡圆了胳膊朝我扑过来。我以为他要动手打我,本能地缩起身子。下一秒,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简溪已经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了。他的胳膊牢牢抱  紧我的身体,我连挣扎都挣扎不了,他也一动不动。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而急促地说:  “林萧,别走……痛死我了。我快站不稳了。”我的眼泪啪啪地掉下来,有一两颗掉在了简溪的手背上。他转过来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耳朵上:“我真的站不稳了啊……”身边包裹的都是他的味道。熟悉的,温柔的,令我可以迅速安静下来的气味。像是漫天云朵一样朝我包围过来。  他把我的身体转过来,吸着气,忍着痛对南湘扬了扬下巴:“你和她说。你和她说。”南湘走过来,翻着白眼看我,她说:“我要是你男朋友,就抡圆了胳膊给你两耳光。”  我火又上来了,冲南湘说:“你别帮他了!他昨天晚上还不知道跟哪个女人睡的呢!”  南湘对我的话没有表示出丝毫的惊讶,她再一次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对我说:“简溪没有和别的女人睡,”她停了一下,吸口气,“是顾源。”  我听见肩膀上简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心中那块巨大的几乎快压垮我的石头,也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转过头,看着趴在我肩膀的简溪,问:“真的?”  简溪点点头,下巴在我的肩膀上动了动,“嗯,真的。”然后又说:“痛死我了。”  我沉浸在对简溪的心疼里。我扶着他在花坛边坐下来,刚刚想直起身,就僵在半途中,突然注意到刚刚南湘说的最后半句话,“是顾源”。  我僵硬地扭转回头,像是被雷劈中一样望向南湘,“你刚刚说……刚刚说……顾源?和简溪睡觉的是顾源?!我操啊!!”  南湘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沉默着,一言不发,朝我伸出了大拇指。在我和她对峙了三分钟后,我恍然大悟,和别的女人睡的人,是顾源!  与此同时,我听见了身后顾里的声音,“你们都在这儿啊。”  我回过头,看见提着LV包包、踩着Gucci小短靴的顾里朝我们走过来。她随手把一杯只喝了一小半的奶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我拉起简溪,像个精神病一样逃走了,也没顾得上理睬简溪的呻吟和一瘸一拐。我实在没有办法去面对这样充满挑战的场景,于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留给了南湘。  我相信,如果说我们的朋友里,还有人能完成这样一个类似深入虎穴再在老虎脸上踩上两脚的任务的话,那么一定只能是南湘。唐宛如也不行,唐宛如会直接把老虎踩死。  顾里冲着我逃走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她神经搭错啦?”  南湘走过去拉着顾里的手,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正是上课时间。所以女生宿舍也没什么人。  我看了看守楼的阿姨并不在门口,于是扶着简溪去了我们宿舍,记得寝室唐宛如的柜子里有跌打用的正红花油。  简溪坐在我的床边上,我跪在地上帮他把药油涂抹在那一大块被我踢得肿起来的膝盖部位。整个过程里,简溪一动不动,转过脸去看着窗外,面红耳赤。而我更加地不愿意说话,眼珠子一直盯着地面,没有挪动过。气氛非常微妙地尴尬着。因为……他今天穿的是一条窄腿的牛仔裤,没办法挽到膝盖上去。于是他只能把裤子脱了。  我假装没见过世面地把空调调高,镇定地说:“不要感冒。”他点点头,尴尬而吞吐地说:“不、冷。”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简溪的下半身(……)。之前有很多次我们去游泳或者海边游玩,他也是穿着到膝盖的宽松的沙滩裤。以前每次看见唐宛如的腿,我都会觉得真是肌肉嶙峋,但是在帮简溪推揉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男生的腿比女生结实多了。而且还有非常让人难以面对的,扎手的……嗯,怎么说,毛发……  过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刺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层又一层内疚的感觉,从胸腔里翻涌出来。我抬起头,看见简溪也正好低着头在看我。我眼睛又红了。我问他:“疼吗?”“疼。”他点头。额头前面的头发碎碎地挡住眼睛,在阳光里投下半透明的影子。我把脸贴在他的膝盖上,趴在他腿上。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放血谢罪。但是在我无限心疼和内疚的同时,我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姿势非常微妙,我的目光  光正好对着某一个我非常无法面对的地方,于是我的脸瞬间发烫,我尴尬而僵硬地把脸稍微朝边上转了一转。然后我眼角的余光里,简溪的脸也迅速地烧红了。我依然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假装镇定地匍匐在他腿上,内心迅速思考着该如何又自然又迅速地改变这个姿势……还没等我想好,简溪就先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两声,身体朝后面缩了一缩,对我  说:“林萧,你别这样,我……”“乱想什么呢你呢!”我脸像发烧一样,用力张口在他肿起来的膝盖上咬了一下。简溪疼得“啊啊”乱叫。在我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瞬间就发生了这一辈子我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事情。其恶劣程度足以进入排行榜的前三名。  事件为:先闻其声后见其影,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林萧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破门而入的,正是肌肉嶙峋的唐宛如。  映入她眼帘的是裤子脱到膝盖下面的简溪,我正跪在他面前埋头趴在他的大腿上。而他正在“啊啊”地呻吟着。  她的那一声尖叫几乎响彻了云霄,险些把110招来。  简溪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要拉起裤子,我动作没那么迅捷,他的膝盖重重地撞在我的下巴上,我痛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差点昏死过去,感觉都可以看见一整幅星空图了。  简溪赶忙弯下腰来扶我,结果手上的裤子刷一声掉了下去。  于是他用正面,面对了正在意犹未尽惊声尖叫的唐宛如。  唐宛如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的人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先是无遮无拦地观赏了卫海,接着又是切中要害地观赏了简溪——这个她人生中出现过的最帅的男人。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幸运的是,那天简溪穿的是四角内裤。  不幸的是,是非常紧身的四角内裤。  唐宛如尖叫了差不多一分钟,在我觉得她已经快要断气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轻轻地抬起手按住胸口,郁结地说:“我受到了惊吓。”  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抽死她啊。  在之后的第三天,我和南湘在客厅里看书的时候,她突然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唐宛如对简溪某个部位的评价很简洁,只有三个字——很饱满。”  我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冲到唐宛如房间门口“咣咣”砸门,我发誓当年特洛伊战争里扛着巨木撞城门的那些肌肉男都没我勇猛:“唐宛如我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结果开门的是出来倒水喝得平静的顾里。她镇定地对我说:“唐宛如不在。”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用一种无比下流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对我说:“听说很饱满?”我抄起一个沙发靠垫砸过去:“喝你的水吧!”  但是在事故发生的当下,我恨不得真的昏死过去。所谓的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我实在难以面对一向怪力乱神并且离经叛道(其实就是精神病)的唐宛如。于是我决定用顾源的事情转移她对我和简溪的关注。人在需要自我保护的时候,一定会丢出别的东西去牺牲,换取生存。  而事情的整个过程,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详细地从简溪口里听到。  事实是他昨天在顾源家里玩游戏,下午走的时候把手机丢在了顾源家,到了深夜才想起来。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就是那个女人!”我控制不住地插嘴。)简溪问:“顾源呢?”那个女的说:“他在洗澡。”  简溪问:“你是谁?”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简溪用家里另外一个人的手机给顾源发了条短消息问他怎么回事。但是顾源却没有回复。  “我并不肯定是顾源出轨,但是又不能完全不告诉你们,因为这总不正常吧?而且,”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和唐宛如,“告诉你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正面的积极作用,除了火上浇油煽风点火添乱添堵之外,你们也只会同归于尽。所以我才打电话找南湘商量。”  我抬起头用非常抱歉而内疚的眼神看了看简溪。他低头用充满怨恨和无奈的眼神看了我,冲我耸耸肩膀吐了吐舌头,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我突然开始忧郁起来,问简溪:“现在怎么办?”简溪拍拍我的头,说:“他们两个应该会好好谈一谈吧。总有办法的。别担心。顾  源很爱顾里,这个我知道。”我点点头。身后传来唐宛如的深呼吸。我回过头去,看见她用力地捧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林黛玉般无限虚弱地说:“我受到了惊吓。”我恨恨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受到恐吓!”  南湘和顾里坐在花坛边上。  身边是陆陆续续上课下课的学生。有一些情侣牵着手走过去,有一些女生正在等自己的男朋友,等待的中途拿出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顺便把那两扇纠缠成一片的睫毛刷得更加纠缠不清。还有更多单身的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像是要投身祖国四化建设的人,他们背着双肩包,气宇轩昂地走在学习的宽阔大道上,露出短了两寸的裤子下面的尼龙袜子。  等待他们的未来是光明的。  而顾里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南湘伸出手,放在顾里的手背上,说:“你们一定要好好谈谈。”  顾里微笑着,说:“嗯。放心,没事。”  南湘看着眼前镇定的顾里,没有说话。  多少年来,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镇定的、冷静的、处变不惊的、有计划的、有规划的、有原则的一个女人。  甚至有些时候可以用冷漠的、世俗的、刻薄的、丝毫不同情弱者的、拜金主义的、手腕强硬的……来形容。  她像是美国总统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哪怕是世贸双子被炸平了,她也依然是镇定而冷静的,她不会伤春悲秋,只会思考如何控制损失。  顾里站起来,说:“顾源一定会找我的。我们等着就行了。”  又是这样漫长而灰蒙蒙的冬季——  我们的爱,恨,感动,伤怀。  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我们无限遥远的未来。  我们呼朋引伴的草绿时代,我们促膝长谈的漫漫长夜。  都被灌录在固定长度的那一段胶片里。随着机器的读取,投影在黑暗中的幕布,持续放映。主演们在幕布上悲欢离合,观众们在黑暗中用眼泪和他们共鸣。  我们都仅仅只是这个庞大时代的小小碎片,无论有多么起伏的剧情在身上上演。我们彼此聚拢、旋转、切割、重合,然后组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大玻璃球。  我们是微茫的存在,折射出心里的每一丝憧憬和每一缕不甘。

我和南湘坐在学校新开的第五食堂的西餐厅里吃早餐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唯一残留下来的模糊记忆,是我们还团在温暖的被窝里,空调突突地往外送着温暖的热风,然后顾里就破门而入了,高声宣布着:“你们一定要和我一起去试一下新开的那家西餐厅,我终于可以在学校吃西餐早点了!”她脸上的精致妆容和精心挑选的一条  A.P.C的冬装连衣裙,把我和南湘两个还穿着条纹睡衣窝在床上的爆炸头女人,衬托得淋漓尽致。  然后下一个瞬间,我和南湘就坐在了人丁稀少的第五食堂里,顾里依然容光焕发,我们依然蓬头垢面,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好歹在睡衣里穿上了胸罩——但这在外表上是看不出任何变化的。  时间太早,连环卫工人几乎都还在沉睡,这是人丁稀少的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门口的那个“早餐自助:每位六十八元”的招牌。  我和南湘看见这个招牌的时候,迅速地就转身走了。然后在听见顾里那句“我埋单”之后,又迅速而直接地走进去坐了下来。  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和牛奶冒出的热气熏得我和南湘昏昏欲睡。  顾里的电话响起来,她正在撕面包,腾不出手,于是按了免提,接着唐宛如嘹亮的声音就像是广播一样播放了出来,唤醒了每一个还在梦境里的人:“我操!一个人六十八块!喝什么啊!金子吧!”  而且最最让我和南湘痛不欲生的地方在于,上海人的口音里,“精子”和“金子”是同样一个读音。  我清楚地看见对面两个矜持而贵气的女生迅速地红了脸。  顾里老样子,非常地镇定,她轻轻瞄了瞄手机,说:“进来吧,我埋单。喝奶!”  唐宛如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和南湘,嗯,怎么说呢,受到了惊吓。  如果你能顶住第一眼的压力,仔细辨认唐宛如的脸,你会发现其实她仅仅只是画了眼线,然后稍微有一点眼影,睫毛也微微刷过了,并且涂了唇蜜。这是几乎所有女孩子都会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去仔细辨认的话,那么,受到惊吓,是一定的。只是顾里的表现实在惊为天人,她瞄了瞄唐宛如,皱着眉头说:“你被打了?不是吧?一大清早,谁干的啊,那人有病吧!”唐宛如彻底地受到了惊吓。然后转身愤怒地离开了。  顾里疑惑地望着我和南湘,问:“她干吗?报仇去了?”  我心很累,说:“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化了妆。”  顾里挥挥手:“别搞笑了。”过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不是吧?真的假的?”  我和南湘同时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里:“吓人……”  我和南湘再次点头表示了同意。  顾里思考了一下,认真地问我们:“我靠,别不是被包养了吧?”  南湘难以掩饰地嗤笑了一声:“包养?姐姐我谢谢你,要包养也是包养我吧。”  顾里歪头想了一想,说:“那确实是。”  南湘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一口咖啡在喉咙里咳得快呛死过去。  这种“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下毒自己喝”的戏码,我在南湘和唐宛如身上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喝着牛奶,眼睛环顾着周围的食物,心想一定要把六十八块吃够本,并且努力吃到一百三十六块。  而这时顾里的电话又响了,她看了看屏幕,撕面包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我和南湘都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来电人是顾源。我们都没有说话,装作没看见。过了一会儿顾里把电话接起来,她简单地“嗯”、“好的”之后,把电话挂了。  然后继续平静地撕着面包。  我和南湘什么都不敢说,低头喝着牛奶和咖啡。  学校里依然很空旷冷清。这个时间实在太早太早了,除了刚刚从网吧通宵打完游戏溜回寝室的人,整个宿舍区里,游荡着的生物就只有几个老大爷,他们抱着路边的树,愁眉苦脸地进行呼吸交换。  顾里走到男生宿舍小区的门口时,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的顾源。  他穿着之前和她一起逛恒隆时她疯狂喜欢的那件黑色Prada长毛毛衣,周杰伦在MV里穿过同样的一件,当时顾里直接从顾源钱包里掏出信用卡丢在了收银台上,根本没有管顾源在看见那个吊牌上22400的价格时翻出的白眼。  顾源头发染成了深咖啡色,和她头发的颜色一样。只是好像变长了很多,风吹得凌乱起来,看上去有点憔悴。  有多少天没见了?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似乎是太习惯了和顾源的稳定关系,所以,一段时间不见,并没有让自己觉得有多么陌生。  她冲他挥挥手,让他看见了自己。  顾源咧开嘴笑了一笑,雪白的牙齿在冬日灰色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明亮。  顾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里,张开口——  让我们先把时间停顿在这里。  然后让我们抬起手,把手腕上的钟表往回拨——一直拨到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顾源在家里打Wii的时候,突然来了客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拜访他的老爸和老妈,准确地说是拜访他的老妈。所以他完全没有理睬,依然继续玩游戏。直到母亲在房间外面呼唤自己,才悻悻地放下手柄,光着脚走出房间。然后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对中年夫妇,以及正在和自己的父亲聊天的,一个同龄少女。  母亲亲热地拉着自己的手,走向那个女孩子,对她说:“这是我儿子,顾源,”然后转身对顾源说,“这是袁艺。”  那对中年夫妻非常热情地让出他们女儿身边的位置,招呼着顾源坐过去。顾源有点无所谓地坐下,准备应付客套一下,就继续回房间打Wii。  直到听到母亲说:“你们家女儿谈朋友了吗?”  对方回答:“哈哈,还没呢。得有好的对象才行啊。”  母亲继续说:“我们家顾源也还没走呢。”  对方回答:“这么巧啊!真是缘分!”  顾源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出拙劣而滑稽的戏码,扯了扯嘴角,说:“我有女朋友啦。”  像是瞬间撒下的干冰一样,周围飕飕地开始冒出冷气来。最为明显的就是母亲迅速拉扯下来的脸。然后迅速地,又换上了面具般的笑容:  “小孩子家,乱说什么。哈哈哈哈哈。”那些“哈哈哈哈”听在顾源耳朵里,感觉像是吃下了一颗一颗圆滑的石头。他站起来,提了提松垮的裤子,转身走进房间去了。  然后时间继续进行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顾源坐在客厅里翻时尚杂志,他妈坐到他的旁边,轻轻地把他的杂志拿开,对他说:“袁艺哪点不好?人漂亮,家里条件又好,更何况她父母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合伙人。”  顾源有点不屑地笑了笑:“妈,你别演香港言情剧了,这什么年代了,别来和我搞政治婚姻那一套,演连续剧了。”  当然,能生出顾源这样的儿子,母亲叶传萍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依然微笑地说:“你之所以这么不在乎,是因为你现在还感受不到钱和地位的威胁,因为你从小就没有过过苦日子。妈什么没见过,别再和我闹小性子了。”温柔的口吻,安静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顾源没理睬她,继续看杂志。叶传萍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转身说:“你好好想想吧。对了,在你想好之前,我要提醒你,不要乱刷信用卡。”顾源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重新把杂志拿起来。叶传萍胸有成竹。  时间再进行一个星期。顾源发现自己所有的信用卡都没办法使用,银行卡里也无法提出钱来。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之前,自己刚刚把四千块现金给了顾里,也不好意思去要回来。他第一次连续两天没有吃饭,他在吃着顾里买给他的馄饨的时候,掉了眼泪。他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像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在保护顾里。在这个星期里,他问卫海借了第一次五百块。  时间再往前进行。他借了第二次五百块。  周末回家的时候,母亲依然优雅地喝着茶,仿佛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顾源依然像是没事一样,看杂志,打游戏。  但彼此的心里都在用力地拔河。  双手紧握着粗糙的绳索,掌心里渗出黏糊糊的血。  没有加油的人群,没有队友,空旷的斗兽场上,安静却激烈的双人拔河。  时间进行到两天以前。  袁艺一家再一次来到顾源家里。  而这一次,叶传萍无疑加强了火力,在不动声色之间,就成功地说服了袁艺的父母,让袁艺留宿,“我们顾源很懂事的,不会乱来。”  母亲特意在顾源的卧室里加了一张床。  “干吗不放到客厅去?”顾源脸色很不好看。  “让客人睡客厅,多不礼貌。”叶传萍一脸正经。  “那我去睡客厅。”顾源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  “女孩子都不怕,你大男人一个,怕什么?”叶传萍讽刺地笑着。  顾源皱紧眉头,然后不屑地笑了笑:“最好她不要怕。”  然后转身走向浴室。“我洗澡了。”  而之后,简溪留在顾源卧室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当袁艺看见只在腰上围了一条窄毛巾就走进来了的几乎赤着身子的顾源时,她还是烧红了脸。她不得不承认,在从小到大看过的男孩子里,顾源是最英俊挺拔的一个。线条分明的身体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珠,宽阔的胸膛以及明显的腹肌,这是以前从高中时代田径队就形成了的体型。顾源冷笑了一声,然后一把扯掉了毛巾。  袁艺面对着只穿着内裤的顾源,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空气里是他刚刚沐浴后的香味,以及四处弥漫的,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味道。  她红着脸,害羞地笑了。  顾源冷冰冰地问:“看够了吗?”然后伸手关了灯,接着躺到自己的床上,不再说话。  如果黑暗里可以有夜视的能力,那么现在,你一定会看见满脸愤怒和屈辱的袁艺,在黑暗里咬牙切齿。

让我们把时间再次拨回到正常的时刻。冬天刚刚亮起来的早晨,风里裹着寒冷的水汽,把脸吹得发红。顾里安静地站在顾源面前,依然是一贯的冷静和理智。这让顾源有点害怕。其实顾源一直都有点怕顾里。但是他还是打算对她说。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己也想得很清楚了。他抬起手放在顾里肩膀上,刚要开口,就听见汽车喇叭的声音。顾里和顾源都同时奇怪为什么会有车子可以开进学校来,明明是不允许的。不过当顾源看见那辆熟悉的凯迪拉克的时候,他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叶传萍总有办法把车开进她想开的地方去。她打开车门,优雅地走下来。她看了看站在顾源面前的顾里,高傲地微笑着。  顾里有点疑惑并且有点反感地问:“这里学校规定不能开车进来,你凭什么开到这里来?”叶传萍微笑着:“那是因为我们不同,你们家开不进来,我们家就可以开进来。”顾里的怒火迅速被点燃了。在尖酸刻薄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听见顾源的  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妈。”顾里感觉像是一把刀从背后插向了自己。  在彼此笑里藏刀的对话里,顾里终于明白了叶传萍来找顾源,或者直接说,来找自己的原因。顾里对此非常生气。她生气的地方却并不是在于叶传萍不同意自己与顾源交往,而是因为叶传萍竟然看  不起她的家世。这对于从小养尊处优、从十八岁起就提着LV包包上学、洗澡会在浴缸里倒牛奶,并且从小就有司机接送的顾里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侮辱。如果不是顾源在身边的话,她甚至很想对叶传萍叫嚣:“你也不问问你儿子是否配得起我!”  叶传萍看着怒气冲天的顾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无论顾里多么地冷静、理智、从容,但是她面对的都是另外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岁的“顾里”。就算同样是狐狸,就算同样是白蛇,就算同样是蝎子,她也是年轻的那一只。  叶传萍打开车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抬起眼看了看顾里,浑身打量了一遍,对着她的LV包包和Gucci短靴,说:“看来我儿子帮你买了不少东西嘛。”  顾里破口大骂:“我身上没有一件是你儿子买给我的!”  不过黑色的凯迪拉克已经扬长而去了。她的声音被远远地抛在车后,喷上了肮脏的尾气。  顾里转过头来,冲顾源吼:“你脚上那双D&G的靴子,是我给你买的!”  顾里并没有发现,顾源眼睛里,是一层又一层,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伤心。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层雾。  他长长地呼吸在周围清早的空气里,听起来缓慢而悠长。  他慢慢地走上前两步,把顾里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并不是因为你从小就有宝马车接送而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的LV包包而喜欢你,更不是因为你送了我D&G的靴子而喜欢你。就算你没有一分钱,我也喜欢你。”  但是生活永远不是连续剧。它不会在应该浪漫的时候,就响起煽情的音乐;它不会在男主角深情告白的时候,就让女主角浓烈地回应;它不会在这样需要温柔和甜蜜的时刻,就打翻一杯浓浓的蜂蜜。  它永远有它猜不透的剧情。  和那个创造它的,残酷的编剧。  顾里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永远不能容忍的,就是对她尊严的践踏,无论这些尊严是否建立在荒唐可笑的物质和家世的基础上。  她在非常短暂的瞬间里面,竖起了自己全身的刺。  她冷冷地推开顾源,说:“别幼稚了,不要把自己当做刚刚开始初恋的高中生一样。你和我都知道,我们都是冷静理智的人,我们会选择彼此,也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不应该浪费精力和心血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虚弱的幌子,被风一吹,甚至不用风吹,缓慢走动几步,就是一盘散沙。如果我今天是一个领着补助金的学生,你顾源会爱我?”  “我当然。”顾源的眼睛被风吹得通红。  顾里冷笑一声。  顾源低下头,牢牢地看着顾里的眼睛:“那如果我是个穷小子,没有钱,你会爱我吗?”  顾里不回答。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顾里的沉默里越来越红。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松口气一般,无奈地轻轻笑了,他抬起手揉了揉眼,说:“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顾里朝后退开一步,“你之所以能这样无所谓地说着类似‘钱不重要’、‘如果我没有钱你会不会爱我’之类冠冕堂皇的话,那是因为你并没有体会过没有钱的日子!你从小都活在不缺钱的世界里,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拿着十万透支限额的信用卡无所顾忌地刷下一两万,只为了一个好看的包或者一件好看的衣服。你只是在这里用高贵的姿态扮演着落魄贵族!别假惺惺地营造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戏码了,你莎士比亚看太多了吧!”  顾源看着面前的顾里,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疲倦,就像是冬日巨大的寒流一样,瞬间包裹住了他。他也不想再去反驳她的话,因为自己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就是过着没有钱的生活。吃的是泡面,没有买一件新衣服,有时候连泡面也不买,饿得肚子痛,在吃到顾里买给自己的馄饨时感动得哭,偶尔还会在和顾里吃饭的时候为她埋单。  但是在顾里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拿着信用卡无所事事的少爷,是在用高贵的姿态扮演自我怜惜的戏码。  他说:“我走了。”  顾里咬着牙,不说话,眼眶发出剧烈的刺痛感。她控制得很好,正如她从小以来的样子。  顾源转过身,走了两步。然后他蹲下来,迅速脱下了自己的鞋子,转身用力砸在顾里的脚下。“还给你!”他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沙哑,通红的眼眶把他的表情变得骇人。  又走了两步,他弯下腰来脱下袜子,“这也是你曾经给我买的。”  “都还给你。”  如果我们的生活是一部电影,或者说是一部高潮迭起的连续剧,那么,在这样的时刻,一定会有非常伤感的背景音乐缓慢地从画面外浮现出来。  那些伤感的钢琴曲,或者悲怆的大提琴琴音,把我们的悲伤和难过,渲染放大直到撑满一整个天地。  在这样持续不断的,敲打在人胸腔上的音乐中——  南湘坐在空旷的楼顶天台上,拿着安静的手机发呆。偶尔抬起手,用手机拍下灰蒙蒙的清晨的天空。风把她的头发吹乱贴到脸上。  唐宛如坐在球场边上,她从开始训练到现在,都一直在悄悄地打量着卫海。看他跳起来杀球,看他低着头认真地听父亲的训话。看他撩起衣服下摆来擦汗,露出腹部的肌肉。她像是第一次恋爱的少女一样,浑身发烫,甚至自己早上起来悄悄地在浴室里化了妆。她看着放在旁边的卫海的包,敞开的包里有卫海的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紧张地拿起来,拨了自己的号码。  宫洺揉揉发痛的眼睛,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给Kitty发了消息,让她一早买来两杯咖啡。然后他站起身来,从高高的写字楼落地窗眺望出去,看见一整个缓慢苏醒过来的上海。  而我在清静的图书馆里,把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爱情诗歌抄在纸上,准备寄给简溪。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耀进来,图书馆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学生在看书,巨大的白色窗帘缓慢地摇动着,我有种幸福和悲伤交错伴随的感动。  而在悲剧的最强音节——  顾里站在门口,看着光着脚的顾源沿着笔直的道路走回他的宿舍。他的脚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被风吹得通红。  她的眼眶里堆满了泪水,但是她不想哭。她控制着不要眨动眼睛,以免泪水掉落下来。顾里是不应该哭的,顾里是冷静而理智的。  她看着顾源慢慢走远。  她捡起顾源的鞋子,又上前几步把袜子也收拾起来,然后转过身,镇定而冷静地离开。她把鞋子用力地抱在胸口。鞋子上的灰尘在她的黑色外套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胸腔里翻腾的哽咽和刺痛,都被用力地压进身体的内部。像是月球上剧烈的陨石撞击,或者赤红色蘑菇云的爆炸,被真空阻隔之后,万籁俱寂,空洞无声。  而在她转过身后的十几秒,顾源从远处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看见的是顾里冷静离开的背影。他想,这就是我的爱。她冷静地朝远处走去,渐渐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他张开嘴大哭。冷风像是水银一样倒灌进温热的胸腔里,一瞬间攫紧心脏。  这才是悲剧的最强音节——  弥漫在整个空旷天地间的,低沉提琴的巨大悲鸣。

在第三次被“大众传媒理论”课老师高亢无比的音调吵醒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愤怒了。一直说教师是体谅关怀我们的园丁,却不让学生睡一个好觉是什么道理。  我摸出手机,看看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于是也就不再倒下。整理了一下头发,摸出镜子看了看脸上被压出的水痕,然后准备下课不去吃饭直接回寝室窝着。  对于最近在减肥的我来说,午饭是恶魔,不能将之铲除,那至少一定要远离。  Kitty前天堂而皇之挂出来的签名档深深地刺激了我,这个身高一米六九的女人非常不要脸地用MSN签名档刺激了她整个联络簿里的人——“天哪!我竟然88斤了!”那个时候,我义愤填膺地关掉了MSN。刚想转过头告诉南湘这个女人的卑劣做法,结果看见她在吃一个奶油面包,手边还有一杯蜂蜜。我看了看她如同林志玲一样纤细的胳膊和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唯一比较瘦的地方就是胸(……)。我用尽全力扔了一个枕头,砸向这个睡前吃奶油蛋糕喝蜂蜜糖水却死也胖不起来的女人。我愤怒地打开房间的门,去隔壁找唐宛如了。要知道,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动力一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几分钟后,我飞快地跑了回来死死抵住房间的门,丝毫不理会唐宛如在外面发疯一样的嚎叫:“林萧我要把你浸猪笼!”  我的内心得到了平衡,也就不管唐宛如地死活了。  但是我一觉醒来,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短信。这稍微有点不正常。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我的手机上应该满满的都是另外三个妖孽的短信,彼此相约午饭的场所,倾诉课堂上遇见的帅哥或者猥琐男,互相传黄色短信恶心对方或者一起商量着下午是否逃课。  但一直熬到了下课,我的手机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我收拾好课本,背着包离开教室。  走在路上的时候,简溪的电话来了,我非常甜蜜满脸桃红地接起了电话。  ——南湘和唐宛如都曾对我接简溪电话的表情作过形容。南湘说:“每次接简溪电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动画片里用泥巴捏成的巴巴爸爸或者巴巴妈妈……你能稍微挺拔一点么?你看起来就像一条裹满了泥巴扭来扭去的蝮蛇!”  而唐宛如因为没有南湘那种善于形容或者精通刻薄的天赋,所以她的版本比较直截了当:“别发骚了。”  只是在接通电话两分钟后,我脸上不再堆满了桃花,而是堆满了……随便吧,剪刀也行,锥子也行,斧头也行,电钻(……)也行,所有满清十大酷刑的道具都可以往我脸上堆。  我默默地挂掉电话,麻木地站在学校巨大的人工湖边上。虽然已经接近春天,但是风里卷过的寒冷依然可以把脸庞吹得失去知觉,我抬起手,拍了拍脸,感觉像是在拍一块木头。  这个巨大的人工湖从学校建立那天起就存在了,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人民币,湖中心的人工小岛上有高傲的孔雀在散步,正中间有巨大而复杂的音乐喷泉,喷泉下有配合音乐变化的彩色灯光设备——总体来说,差不多可以对外卖票让民众进来参观游览了。湖里甚至还有黑色的珍稀天鹅游来游去,虽然唐宛如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脱口而出:“你看这鸭子大的!”  简溪在电话里轻轻地告诉我:“顾源和顾里分手了。你知道么?”  我并不知道。  这几天里,我所看见的顾里,依然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清早都会精神抖擞地在浴室里化出精致的淡妆;依然在没有课的下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时尚杂志,茶几上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顶级蓝山咖啡,每克差不多可以让我和南湘吃一顿午饭;依然会在晚上收看《第一财经》,并且可以很冷漠地看待上海发疯一样猛涨的楼市和如同面包发酵般膨胀的物价,“刷刷”地在她的Moleskine笔记本上写下相关的看法和分析;依然面不改色地刷卡从IT里买回两千多一副的手套;依然和唐宛如每天晚上斗嘴吵架,依然每天早上对着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我和南湘轻蔑地翻着白眼。  在我的眼里,顾里表现得非常正常。  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认为),我并没有发现她和顾源分手这件事情。  我用纸y擦了擦眼眶里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泪水,拨通了南湘的电话。  我和南湘坐在学校图书馆门口巨大的台阶上,周围来往的人很多。  他们分为两种,一种是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子,他们像是伴随着《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一样朝图书馆踢着正步走去,他们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谁都不会没事去盯着八九点钟的太阳,那对眼睛的伤害太大了,我们都视其为不存在),他们同时也是我们心中约会对象准则里的“生人勿近”。  另一种是在大冬天里也会穿着超短裙、披着长长的柔顺的秀发、拿着莎士比亚情诗去图书馆约会的美女,比如我和南湘(……)。  此时,两个美女坐在如同布达拉宫前庭般高大的台阶上,非常惆怅。她们陷入了沉思。  “我刚看了看顾里的课表,她下午没课,应该在寝室。你回去安慰她。”我打断了沉默,心怀鬼胎地说。  “得了吧,让我去安慰失恋的顾里?我情愿去伏地魔床前给他讲故事。”南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翻着白眼看我,“你哪次不叫我去送死?要去送你去。”  说实话,我也不敢去。我情愿去挖伏地魔的祖坟。  最后,拉锯战以我和南湘共同跳火坑、要死一起死作为结束。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同甘”没有多少次,“共苦”一次都没有落下。  在回寝室之前,我和南湘绕去学校后门,帮顾里买了她最爱吃的小笼包。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不排除用小笼包做武器自卫的可能。  但是,当我和南湘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地用钥匙打开寝室的大门时,我们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在iPod底座音箱播放出的《柏辽兹幻想曲》精致的旋律中,顾里在客厅的中央铺了一块白色的柔软毯子,此刻她正穿着性感的紧身两截式露腰运动装,固定着一个极其扭曲超越人体极限的姿势在做瑜伽。她听见声响,幽幽地转过头来,瞄了瞄提着小笼包穿着破牛仔裤的我和南湘,用一种很怪力乱神的气音和表情对我们说:“你们还不快来……”  那感觉,如同盘丝洞门口倒挂着的裸体蜘蛛精在无比妖媚地对唐僧四人说“你们还不快来”一样。  于是我和南湘迅速加入了她。  并且南湘还去房间里倒腾出了多年前我们去峨眉山时带回来的檀香。我看见那些檀香的时候人中都缩紧了,那简直是一场噩梦一样的旅行。因为有了唐宛如的加入,我们的“清幽峨眉之旅”,从踏入山门,唐宛如那一句极其响亮的“我靠,这山高的,等我们爬上去……顾里,你腿儿都找不到了吧!”开始,就彻底地转变成了“四女大闹峨眉”的戏码。整个闹剧在唐宛如入住离金顶不远的卧云庵时泪眼婆娑地说“如果我三十未嫁,那我就来这里清修”时,达到了高潮。顾里看着她忧愁地摇头,“谁敢收你?”  南湘幽幽地接了一句:“法海。”  好多次,我们都想把她直接从金顶上推下去,比如:  在素菜馆餐厅里,她肆无忌惮地抓着旁边的一个店员问人家:“四川回锅肉很出名呀,来,点一份。”  她也在一路疲惫的登山途中,数次直接把她的裙子掀起来上下煽风……(虽然她里面穿着安全短裤),周围的外国友人十分诧异。  她也在我们严肃认真地站在佛像前并成一排,准备跪拜的时候,突然一个跟头朝前翻倒在烛台上,当然,伴随着猛烈撞击声的,还有她标志性的惊声尖叫。  在我们忧心忡忡、担心回上海后随时都会有报应地离开峨眉山的时候,她在山脚下的那个古钟前,整个人像一条壁虎一样倒挂在上面,死命大叫要我们帮她拍照,周围的人都震住了,因为实在不能想像她是怎么折腾到那个钟上面上去的。  一整个旅途下来,我发现顾里皱纹都增加了三条。  南湘把檀香点燃在旁边,于是,烟雾缭绕里,三个女人开始抬腿拧腰,挑战着人体的柔韧极限。  这对南湘和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我和她,都是学过现代舞的,而且南湘比我专业多了,我游手好闲地学了三年,南湘坚持了六年。南湘无聊的时候,经常在夜店或者KTV里活动活动筋骨,轻描淡写地就把腿举起来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去,我对此习以为常,并且偶尔还会加入。但是周围的人往往受不了这个刺激。曾经有一个男的被南湘吓得目瞪口呆,然后把一颗龙眼连皮带壳地吃了下去,嚼得咔嚓咔嚓的。  瑜伽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中途休息。  顾里企图把她买回来的那瓶大瓶装的饮料打开,但是死活拧不开那个瓶盖。我曾经喝过这种运动饮料,虽然它瓶身上的大串英文不是全认识,但是对它那种能够瞬间击穿天灵盖的劲爽清凉和活力四射的口感记忆犹新,于是我守在边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是,我们三个人轮流用尽吃奶的力气之后,依然没有打开那个瓶盖。我绝望地瘫倒在沙发上。顾里非常愤怒,她冷静地抄下瓶身上的厂商电话,准备打电话投诉。南湘受不了了,起身去饮水机处放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她一边喝水,一边挤眉弄眼地暗示我,然后就默默地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这个骗子!又出卖了我!  我像是演八点档连续剧一样非常做作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无所谓地提起:“这几天没看见顾源嘛。”说完后我看见南湘整个背都僵硬了,我也迅速摸过一个沙发靠垫放在自己的胸前,随时准备着,提防顾里突然冲我扑过来用她的钢笔戳瞎我的双眼。  顾里一边抄着瓶子上的电话,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顾源啊,我们分手了啊。”  我看见南湘转过脸来,张大了口闭也闭不上,纯净水顺着嘴巴流出来。

在下半场的瑜伽时间里,我和南湘不断地企图挑起关于顾源的话题,但是,顾里依然如同泰山一样岿然不动地维持着她的瑜伽姿势,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我们的各个问题。我和南湘如同鹅毛一样,被她轻轻地随手拂开,所谓“蜉蝣撼树”就是我们三个的剧本名。  后来我们都放弃了,专心地沉浸在优美的幻想曲里,幻想着自己正在完善的玲珑曲线和不断增长的浓郁女人气息。南湘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林萧,我觉得我的胸部正在膨胀……”  而这时大门打开了,唐宛如又尖叫了一声。  “我靠吓死我了,我一进门看见烟雾缭绕的,还以为烧起来了,而且面前还有看不清楚的三个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说“三个玩意儿”的时候,翘起兰花指,对着我、顾里、南湘,指指点点。  唐宛如结束了我们的瑜伽时间,她一边抱怨着她父亲设计的魔鬼训练模式,一边去浴室把热水器打开,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水热起来。  她随手拿过那瓶我们没有打开的运动饮料,轻轻一拧,然后倒了一杯喝下去。  我和南湘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  顾里双眼发亮,迅速地行动起来,她走过去亲切地拉住唐宛如的手,温柔地说:“宛如,我和你讲哦。”  在顾里极尽词汇之能事地表达了我们三个对那瓶饮料的无可奈何,接着再一次极尽词汇之能事地描述了唐宛如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瓶盖为我们解决了重大难题之后,唐宛如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进去洗澡了。顾里用一句“下次瓦斯用完了,我打你电话哦”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谈话。  整个过程里,浴室寂静无声,没有传出唐宛如往日嘹亮的歌声来。  南湘拱拳对顾里说:“佩服佩服。”  顾里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们遭到了报应。  南湘在半清醒状态下,起床去洗脸刷牙。我在被窝里躺着,默默地反复对自己说“最后睡五分钟”,然后突然听见了南湘尖锐的惊叫声,之后唐宛如更加惊世骇俗的尖叫立刻配合着响起。我下意识地觉得寝室里一定闯进了变态,于是也躲在被子里拼命地尖叫着附和她们。  我听见顾里从房间里走出来,镇定而平静地问:“是着火了吗?”  我披着被子哆嗦着走进客厅。  据南湘的形容,她打开房间的门,在昏暗的还没有亮起来的清晨光线下,一个满脸惨白毫无血色、没有下半身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从地上抬起头,用两个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洞瞪她。  而唐宛如的形容是她正在净化心灵,用冥想来排除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如同厉鬼惨叫般的女声突然从她天灵盖上破空而下。  而当顾里打开灯的时候,发现了正劈腿盘在地上、贴着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  在我和南湘依然惊魂未定的时候,唐宛如和顾里已经收拾完毕,各自说了一声“我有事先走了”之后,关上门扬长而去。  我和南湘依然懒洋洋地披着被子毯子,窝在沙发上,等待着灵魂清醒过来。  顾里走在清晨的宿舍园区里,人还不是很多,大部分的学生都还没有起床出门。每个寝室的窗口都亮着黄色的灯光,偶尔看得见站在窗户边上刷牙洗脸的剪影,有的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这是体育系的;有的穿着皱巴巴的棉毛衫,这是哲学系的。  顾里提着手里的LV提包,转了几个弯,朝男生宿舍走去。  她走到顾源的寝室楼下,那个守寝室的老女人精神矍铄地端个凳子坐在大门口,看见顾里走过来,刚要张口,就被迎面丢过来两张粉红色的一百块砸在胸口上。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把凳子朝边上挪了挪。  顾里在一群穿着棉衣棉裤,偶尔有一两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内裤的男生惊悚的目光下,平静地朝楼上走。  她站在顾源寝室门口,回忆了一下出发前心里想好的台词,然后抬起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把牙刷塞在嘴里的陌生男人,他看见漂亮的顾里,混浊的眼神晃了一晃之后迅速发亮起来,“咕噜”一声吞下了一大口牙膏泡沫。  “顾源呢?”顾里像是白素贞一样,端庄地笑着。  “跑步去了。”男生拿下牙刷,抹了抹嘴边的泡沫。  这下轮到顾里无语了。  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想到顾源这么早也出去跑步。  她顿了顿,然后打开自己的包,把一叠用纸条扎好捆紧的四千元人民币用力丢在男生的胸口上,说:“给顾源。”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幸福有点太过突然。  被钱砸死是多少男人的梦想,而被一个美女用扎成捆的钱砸死,则已经是终极家庭梦想了。  三月的天气慢慢转暖。  虽然凌晨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尖锐的寒冷,但是随着天空云朵里的光线慢慢转强,温度迅速地上升起来。  顾源的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停下来脱掉上身Lacoste的运动外套,在操场边上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来。  还未完全亮透的天空。空旷的足球场像一个巨大的剧院。  唐宛如经过几天的调查,发现每天早上8点半的校队晨练,卫海都是第一个到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8点就到了。一个人在体育馆里练习着步伐,或者挥拍做准备运动,要么就是一个人做俯卧撑或者仰卧起坐。对于刚刚进校队的新人来说,卫海的确非常努力。  学校的羽毛球队在整个上海来说,也算是非常厉害的,男生和女生都有八名。  女单一号和二号,都是从国家一队退下来的。唐宛如是女单三号,再加上另外一个大一的女生,她们四个是校队的一队。另外四个实力弱一点的女生是二队。平时参加全  市甚至全国的比赛,差不多都是一队出马。男队也是一样的,而卫海是男单八号。唐宛如这几天一直心怀鬼胎地朝父亲打探关于卫海的各种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  不殆,她迅速得知了他的优点是“力量突出,体力充沛”,缺点是“技术不细腻,想法单一”。所以,她迅速在心里形成了一个作战方针。  果然,走进体育馆的时候,已经听见里面的跑步声,羽毛球鞋摩擦地板特有的“吱  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响着。唐宛如走进去,就看见了正在独自练着步伐的卫海。卫海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唐宛如,整张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他支吾着打招呼:“早……”唐宛如笑靥如花(这个微笑已经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了),然后回了声“早  啊”。看见对方并没有一上来就发动“我的奶啊”之类的语言攻击,卫海显然松了口气,  于是在听到唐宛如提出两个人对打练习练习的时候,卫海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唐宛如说:“你们男生力气大,不准杀球。”卫海点点头,说:“嗯,好。”  毕竟卫海是新人,而唐宛如在对方不能大力杀球的前提下,靠女生细腻的手法,把卫海搞得大汗淋漓。两个人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坐到场边休息。因为也快8点半了,等下其他的人就会来。  唐宛如心怀鬼胎地从自己的羽毛球包里拿出一瓶蓝色的饮料,递给卫海。“啊,不用了。”卫海摆摆手,显得很不好意思。“没事,这饮料蛮好的,我爸爸说补充体力很好,你下次也喝这个。”唐宛如把自  己的爸爸抬出来。“真的啊?”卫海拿毛巾擦了擦汗水,接了过去看饮料的名字。唐宛如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摸进自己的包里,把另外一瓶粉红色的饮料拿出来。这饮料就是前段时间电视里一直打广告的那个“他她”,以男生女生作为噱头。唐  宛如假装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喝着“她”的饮料,顺便拿余光偷瞄正在仰头喝“他”饮料的卫海。但显然,木头木脑的卫海并没有发现饮料瓶子上包装的秘密。灯光下卫海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混合着香皂的汗水味道在自己的身边浓郁地包裹  着,唐宛如简直像一条端午节的蛇一样浑身燥热无比。下一个画面,卫海起身把衣服一脱:“热死了。”  当卫海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唐宛如的时候,唐宛如已经差不多快要缺氧致死了。虽然梦中也曾经回味过很多次卫海的裸体,但是如此近距离地再一次看见他结实的胸膛,依然让她觉得五雷轰顶。  卫海慌张地把衣服套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抓头发。  唐宛如装作非常镇定地转开话题:“你的体力很好。”  卫海一瞬间更加尴尬了。  唐宛如警觉过来:“我不是说你床上的体力!你不要想歪了!”  卫海喉咙里的水都呛了出来。  唐宛如想:“好了,又毁了。”  两个人尴尬地坐着,唐宛如在思考着如何改变眼前的冷场。在唐宛如还没想好对策的时候,卫海站起来,指指她手上的饮料,说:“把你的饮料都喝啦,真不好意思呐。我去再买两瓶,等下还有两个小时的训练呢。”唐宛如心里充满了甜蜜,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啊。”(这个动作,也在镜子前练习过了无数次。)卫海看着脸红的唐宛如,怔了一怔,然后笑着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好,那我去买。”唐宛如看着乖乖听话跑出去买饮料的卫海,不由得母性大发,她站起来从包里扯出  一张毯子说:“外面冷呢,你要不要披一下啊?”卫海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说:“不用,打完球正热呢。”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唐宛如握着毯子,激动得快要哭了。这一回,她是真的把自己套进去了。

周三的时候,简溪来学校找我。他今天只有两节课,用他的话来说,“我用我帅哥的美貌勾引了一个同教室的女生帮我签到,我就旷课出来找老婆了。”所以,我也勉为其难地逃了课。其实简溪过来并不仅仅只是找我,在顾里把钱送回给顾源之后,顾源彻底被激怒了。他在电话里告诉了简溪。  简溪觉得这样下去事情要搞大了,我和他的看法一致,以顾里倔强的个性来说,这样僵持到最后,很可能两个人就这么分开了。  我和简溪坐在学校湖边的草地上,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从后面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手长腿长,我朝后靠着他,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温暖而舒服的大沙发里。旁边是简溪在学校门口买的我爱吃的话梅和软糖,还有他喜欢喝的绿茶。他总是这么细心。我闻着简溪身上和草地类似的清新味道,然后被春天的阳光照耀着眼皮,觉得这日子真幸福。如果没有顾里顾源两口子那档子事儿,这生活完美得都快虚假了。  消耗完一个上午的时间之后,我和简溪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我们要迅速地把顾里搞出病来,在她身虚体弱的时候,让顾源去照顾她,然后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于是我和南湘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决定不择手段。  无论是在顾里洗澡的时候从外面关掉热水器,还是在她刚刚起床的时候,关掉空调然后把窗户全部打开。  以及在她睡着之后,悄悄潜入她的房间把空调开成冷气。  我们的计划里,甚至还包括让唐宛如动手把她推下湖去的方案,当然,唐宛如尖叫着殴打了我们两个,说她情愿去把校长推进湖里,也不愿意推顾里。  在这样疯狂的行动下,我和南湘成功地发烧感冒了。(……)  在我们裹着毯子,彼此幽怨地注视着对方的同时,还要接受顾里的嫌弃,我们用过的杯子或者吃过的东西,她总是迅速地推得很远。甚至不让我们使用客厅里的餐巾纸,没事也不准我们俩在客厅待着。看她的样子,如果不是嫌太麻烦的话,她一定会去搞来一整套的消毒设备放在寝室里,然后把我和南湘关进玻璃箱子里隔离起来。南湘瓮声瓮气地说:“我得的是感冒,又不是瘟疫!”  甚至连唐宛如,也对我们表达了对她的厌恶。这就让我和南湘不能接受了。当我们在客厅里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出房间。在学校碰见我们,她也捂着鼻子远远地就尖叫着逃开了。那阵势弄得像我们得了狂犬病一样。  南湘在唐宛如门口用像是被人捏着鼻子一样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吼:“唐宛如!就你那身板,就算把流感病毒直接放进汤里让你喝下去,你都不会倒下的!宛如金刚!胜似金刚!”  然后门打开了,顾里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问我们:“学校超市有卖消毒液的么?”  一转眼周五了,我一口气吞了两倍用量的感冒药片,喝了三杯咖啡,看了看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然后转身抓起包,朝《M.E》杂志社走去。  虽然Kitty已经反复询问过我到底是否需要她代班,但我坚定地拒绝了她。  轻伤不下火线。老娘不信一个感冒就可以把我撂翻了。更何况之前Kitty脚上包扎着纱布的时候,依然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的,一个感冒算什么,等得了癌症我再来开病假单。  我看了看工作日程,最重要的是今天上午10点钟陪宫洺和Chanel公司的人谈这一季关于他们新推广的香水的广告合作。  而其他的还有他在干洗店需要取回的一件礼服(我送过去的时候,干洗店的人反复地询问我这真的是脏了的衣服吗)。  他养的狗需要作新一次的健康检查(他的那条大白熊站起来比我高,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被它强暴)。  他家里的加湿器坏了需要送修(我从来没见过家里二十四小时开空调不停的人)。  他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羽毛球拍然后我要想办法在国内帮他买到(这个我已经问过唐宛如了,确定了她爸爸可以帮忙从国外带回来)。  还有他指定的一些书目(我已经在网上买好,昨天公司的邮件管理人已经告诉我送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还不是太热,至少我还能清醒地回忆起这些事情来。  从收发室取出那一摞厚厚的书之后,我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了宫洺的办公桌上,顺便把取回来的那件礼服挂在了他办公室的衣柜里。  我往宫中杯子里倒纯净水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担心顾里的事情。感冒的症状还是困扰着我,虽然鼻涕控制住了,但是整个人在药效的作用下显得昏昏沉沉的。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了看时间,9点3刻了,我走到自己座位上,拿着资料夹,朝会议室走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宫洺已经坐在会议桌上了。  他穿着Gucci的修身西装,浓郁的黑色。衬衣的领口上,那根白色的领带以一种巧妙的方法扎起来,我记得在时尚杂志上看过,是今年流行的领带的最新打法。  我小心地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轻轻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像是动物一样狭长的眼睛半闭着看我,浓郁的长睫毛把眼神都遮盖起来,我也无从得到眼神的任何讯息,不知道他是在和我打招呼,还是有话对我说。他修整得很干净的浓眉毛皱起来,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尴尬地笑着点点头,“早。”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用那张白纸一样的苍白的脸看着我,不耐烦地用冷冰冰的声音对我说:“我的杯子。”  我恍然大悟,迅速低下头出去拿水去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在感冒药的效果下有点想要打瞌睡,中途甚至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宫洺正在和对方那个四十岁的阴气沉沉的男人谈话,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望向我,那个眼神足够让我清醒得如同回光返照一样。  过了几分钟,对方那个叫Ken的中年男人问:“那你们这一期的广告别册,用什么纸张和工艺呢?”  宫洺回过头看我,我迅速翻开资料,核对了两遍之后,小声说:“是用唯美超感E402,140克的纸。”  对方反问我:“我又不是纸厂的人,你和我说型号没有任何意义。你说的那种纸,到底是什么纸?”  我被对方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转过去问宫洺,宫洺也在用同样疑惑的眼神问我。我突然想起来这个纸张是由印制部的人直接决定的,不是宫洺选的纸。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迅速跑过很多的字幕,包括“怎么办,好紧张”,“没事,放松。你行的”,还有“死了”,甚至还有“恐龙为什么灭绝了呢”。我吞吞吐吐地,像是有人掐住我的舌头一样结巴地说:“嗯……表面光滑,但是又不太光滑。嗯,有粗糙的手感……但是……其实也不太粗糙……”  我眼角的余光瞄到宫洺,他整张脸变得像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Ken把手上的资料一摊,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身子靠向椅背:“你们杂志社到底有没有人能向我解释一下到底这个见鬼的E402是什么东西?”  宫洺把会议桌上的电话机拿过来,按了免提,然后按了“1”的快速拨号键。对方的电话刚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声音非常镇定冷静,而且婉转动听。  “你好我是宫洺先生的助手。”  “Kitty,是我。你可不可以对钟先生解释一下我们广告别册用的纸张?”  “OK,没问题。钟先生,您记得你们曾经和《VOGUE》杂志2007年合作的那一张2008春装广告内文折页么?”  Ken探过身子,说:“几月份的?”  “《VOGUE》2007年12月。那个折页的纸张就是唯美超感E402,但是那个是100克的,我们这次使用的是140克,克数更高,纸张会更硬挺,所以对图片的表现也会更细腻。这个纸张的质感比较高贵,不像是普通铜版纸张,而同时图片细节的表现也更细腻。”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Kitty。”  “不客气钟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拿一份制版部的别册打样给您看一下。”  “那最好了。”  “好的,那我十五分钟之内过来。您稍等。”  Ken的脸色变得稍微好了一些,宫洺拿过资料夹,继续和他谈论之后的细节部分。  说实话,在整个对话的过程里,听见Kitty镇定而优雅的声音,并且准确而得体的回答,我觉得非常的羞愧。一种耻辱感迅速地从心里漫上喉咙。对于从小到大都是领着奖学金,在学校都是老师的宠儿的我来说,第一次感觉到了浓厚的自卑。  面对漂亮女生的时候,比如南湘,我会自卑。  面对有钱人的时候,比如顾里,我也会自卑。  但是这些都不能深深地刺痛到我,因为我觉得这些是不重要的,这些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而且我还有很多别人比不上的地方,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人类的生存法则。  但是,当我坐在会议桌上,被Kitty这样婉转轻松地击败的时候,我觉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十二分钟之后,当穿着简洁高雅套装、脚踩着10厘米高跟鞋、妆容精致的Kitty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Chanel公司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她淡定地从资料夹里拿出一本手工装订好的册子,轻轻地放在宫洺面前。  宫洺对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竟然觉得那一瞬间宫洺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宫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林萧你去买七杯星巴克上来。”  我站起来,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水,点点头,转身走出会议室。在轻轻地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叫Ken的阴沉男人,用充满讥讽的语气对宫洺说:“你可以多发她一点钱,让她买双像样一点的鞋子么?”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上三叶草的运动球鞋,眼泪顺势掉了下来。  这是2006年的时候,简溪在淮海路上adidas旗舰店门口,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他有一双男式的,我有一双女式的。他送给我的时候,满脸高兴,像是小时候拿到的压岁钱一样。  但无论这个鞋子在全球的数量有多少,需要排多久的队才可以买到,在上海时尚圈里,球鞋永远敌不过细高跟鞋。  我提着整整七杯咖啡,站在公司的楼下。我没有脸上去。  我在公司门口的绿化台阶上坐下,摸出电话打给简溪。  我一边哭一边对他说着刚刚自己受的委屈,我说了宫洺冷漠的眼神和Kitty超越我十倍的能干,并没有提起宫洺对Kitty的那个微笑。  当我哭哭啼啼口齿不清地说到他们讽刺了我的鞋子的时候,简溪在电话那边生气地大骂起来。

我哭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  我得赶紧把咖啡送上去。虽然我没有Kitty能干,但是至少买咖啡的工作我还是可以的。我走到会议室的门口,Kitty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她看到我明显是哭过的红红的眼睛,没说什么,指了指我手上的咖啡,问:“我不得不提醒你,宫洺那杯咖啡有多加两包糖进去么?”  “啊!”我手一抖,差点把咖啡全部掉下去。她像是早就料到一样,镇定地走到她的工作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星巴克的糖包,撕开后迅速地放了进去。然后接过我手上其他的咖啡,对我摇了摇头,推开会议室的门,轻轻地把咖啡放在会议桌上。  我看见Kitty安静地坐在宫洺旁边,她低着头迅速地记着笔记,偶尔在宫洺转头向她询问的时候,低声地提醒着他。其中一个外国人发言的时候,她也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着对方。  我站在边上,不知道应该坐过去,还是应该退出去。  而这个时候宫洺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玻璃门外的我,他用苍白而英俊的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没有任何感情地对我挥了挥手。  掌心向他,手背冲我,然后朝外轻轻地挥了两下。  我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我其实情愿宫洺对我发火,而不是对我做出这样的手势。我甚至觉得他像是隔着空气对我挥了两个耳光般的难受。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趴在电脑键盘上哭,眼泪流了一些进键盘缝隙里。  哭了一会儿我打开电脑,在启动的时候,我看见了留在我桌面上的一个资料文件夹。上面写着“林萧收”,标题是“会议相关资料备忘”,落款是Kitty。  我翻开来,里面是所有相关的讯息,包括纸张。  “如果对方问起具体的纸张,就告诉他们是和他们曾经与《VOGUE》杂志合作过的2007年12月的春装广告折页同样的纸张。”  “但是克数增加到了140克。”  “保险起见,你可以问制版部门要一些打印好的样张,装订出一个册子来。”  而这个时候,我电脑屏幕上MSN自动登录完成了,对话框跳出来,是Kitty给我的留言:“林萧,桌子上我给你放了备忘的文件。你记得看。”  我呆坐在电脑桌前,脸上是无法褪去的灼热的耻辱感。  差不多12点的时候,他们结束了会议。我看见Chanel公司的人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  宫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他的事情。  Kitty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说:“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觉得今天是你自找的。”  我点点头。我心里也这么认为。  “不过,我也想和你说,我在你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刚进公司犯的错误,比你多多了。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在哭。”  我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在我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女超人一样的Kitty。她冲我挤了挤眼。  她转身走之前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啦。我还得赶回我爸爸的生日宴会去呢,今天他六十大寿。”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涌动起很多很多的感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永远都在崇拜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人。  我们永远觉得他们像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他们用强大而无可抗拒的魅力和力量征服着世界。  比如现在正在打电话的宫洺,比如刚刚离开的Kitty。  但是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样的代价,换来了闪亮的人生。  我所看见的宫洺,被Prada和Dior装点得发亮,被宝马车每天接送着,一双脚几乎不沾染地面的尘埃。他的鞋底有时候比我们的鞋面还要干净。他挥霍着物质,享受着人生,用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杯子。他对别人冷漠,他不近人情。他看不起很多的东西,他把别人轻蔑地踩在脚下。  我所看见的Kitty,沉迷在美丽的衣服和奢侈的鞋子里,追求庸俗的外在美貌,阿谀奉承机关算尽,拼命想要升职。  我所看见的顾里,挥霍着她父亲的财富,尖酸刻薄地嘲讽着其他外表庸俗的男生,用尽手段只为了买一个限量的名牌奢侈品,买到之后用不了一个月,就丢弃在家里。  但我没有看见他们的部分,却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当我沉睡在被窝里的时候,当我为爱情心花怒放的时候,当我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肥皂剧的时候,他们喝光了新的一杯咖啡,揉揉眼睛,继续新的事情。他们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稍微闭眼休息一个小时。  哪怕是顾里,也用和我同样的时间,完成着两个学科专业的学士学位。对金融市场的敏锐直觉和对财经的专业分析,都可以让她在一毕业的同时就跻身准高层的行列。  旋转着的,是五彩缤纷的物质世界。  等价交换的,是最残酷也最公平的寒冷人间。  宫洺在MSN上告诉我他要出去了,让司机在楼下接他。  我赶紧打了电话。  之后他对我说,你也可以下班了。  我提着自己的包,非常沮丧地走出公司。走出大堂的时候,我看见站在公司门口的简溪。他斜挎着一个Disel的包站在路边,跟所有青春蓬勃的男生一样好看。我望向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温暖的笑容在眼泪里折射出光彩  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我走向他,他把我手里的包接过去,然后伸手把我揽进怀里。他用脸颊轻轻地贴着我的耳朵摩擦着,安慰我说:“别沮丧了。我陪你回家。”我点点头,然后又听见他问我:“那个人就是你的变态上司?”我赶紧脱开他的怀抱,回过头去,宫洺站在路边上,正看着我。身后,是那辆宝马车  正缓慢地朝他开过来。  他的那身Gucci西装让他显得更修长,他手上那个提包我曾经看见过,摆在LV橱窗的新款非卖品柜台里,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也没有说话。像是一个正站在街边等待被镜头捕捉的外国模特。冷漠的神情和像是黑夜般漆黑的头发将他装点得像一个精致的机器假人。我回过头偷偷看了看简溪,他也在用同样一张冷漠而微微带有敌意的脸庞望着宫洺。  他们对峙的时候,我感觉到简溪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司机下车伸手恭敬地帮宫洺拉开车门,宫洺转身坐进了后座。  窗户玻璃缓慢地摇上去,宫洺那张完美的侧脸消失在玻璃的倒影背后。  简溪揽过我,低沉着声音说:“走吧,回去了。”  淮海路上迅速奔流着高级黑色轿车,街边巨大的法国梧桐把阳光过滤后投影下来。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奢侈品橱窗里,模特展示着下一季的流行。他们和宫洺一样,有着阴郁而邪气的五官,却也英俊逼人。  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边踩着高跟鞋飞快赶路一边用英文讲电话,转身消失在淮海路沿路的高档写字楼里。还有更多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素面朝天,踩着球鞋,穿着青春可爱的衣服挽着身边  染着金黄头发的年轻男生幸福地微笑着。我是这些女孩子中间的一个。我们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流,交错旋转着,从世界的南北两极而来,汇聚在上海  的空气里。青春的炽热,和强烈的寒流。  而在大学与世无争、像是伊甸园一样的环境里,唐宛如怀着如同初恋一样的心情,  反复地看着自己包里做好的便当。她在等待男队训练结束。当卫海换好衣服,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她快步地走了上去,  甚至为他穿上了难得的裙子。她从包里拿出便当盒,告诉他里面是她做的饭团,很好吃的。卫海有些惊讶,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高兴。他摸了摸头,  说:“谢谢你啦,正好要去图书馆,来不及吃饭了。”他摸摸肚子,像是饿了的样子。她目送他拿着她的便当盒离开,心里像是盛满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卫海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微笑着,依然是那个露出整齐洁白牙齿的微笑,他说:  “我可以给我女朋友吃吗,她特别喜欢吃饭团呢。”唐宛如愣了一愣,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哦,好  啊。”卫海笑了笑,朝图书馆跑去了。绿树掩映下,这个奔跑的挺拔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唐宛如的梦境里。  唐宛如呆呆地站在那里,几分钟前还沉浸在美好而甜蜜的喜悦中,而几分钟后,她却像是被拔掉电线的电视机一样,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她终于哭了起来,眼泪弄花了她早上花一个小时化好的妆。  而校园的另外一边,顾里一个人在寝室里,站在客厅里动也不动。因为刚刚宿舍的阿姨说有人给了她一个包裹。她下楼取上来一个很大的纸箱。打开,里面都是她曾经给顾源的礼物。有D&G的限量球鞋,一个范志毅亲笔签名的足球,一件Kenzo的毛衣,一个和自己  现在正在用的笔记本一样的Moleskine,一副LV的手套,一条LV的围巾。她站在敞开的纸箱前,然后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回到家之后,我就去浴室洗澡了。我觉得像是整整工作了二十四小时一样疲惫。  简溪和我爸妈都很熟悉,他们在客厅里聊天。在我放水找衣服的时候,简溪帮妈妈削好了一个苹果。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微笑着问我,“林萧你要吃吗,我帮你削一个。”  我摆摆手,无力地走进浴室。  我把花洒开得很大,呆呆地站在莲蓬头下,任水从头发上流到脸上。  其实我有很多眼泪没有流,现在要把它们一起排出眼眶。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简溪在门外叫我,他说:“林萧我先回家啦。”我问他:“怎么急着走呢,不是说好了等下陪我吗?我马上就洗好了。”他笑笑说:“妈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要不是你在电话里哭了,我才不出来找你  呢。”我冲他说:“嗯,好吧。”然后我听见他对我爸妈说再见。  而我所并不知道的事情是,他躺在我房间的床上,看见我的包敞开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各种文件和化妆品,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帮我整理起来,直到看见那个宫洺送我的钻石戒指。  那颗钻石发出的光芒像是在他眼里撒下的一把针。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戒指塞回我的包包。  然后他就走到浴室门前,温柔地和我说话。  我在热水下,眼泪顺着脖子、肩膀然后流到脚底。门外是简溪离开时的关门声,他的动作总是那么温柔。关门声很轻,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差不多四年前,顾里上高三的时候,她就养成了类似美国上流社会的那种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周末的早上,起得和工作日一样早。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周末的定义里一定要包含“睡到自然醒”这样一条注解,否则就难以称其为周末。  但是,美国那些忙忙碌碌的职业经理人或者上流社会的贵族,往往在周末进行各种聚会或者早餐会。他们在太阳刚刚照耀大地的时候,就谈成一个项目,然后起身去化妆间的时候会打电话叫助手准备好合同,趁热打铁一锤定音。  顾里这样的人类我身边还有很多,比如《M.E》的那一群疯子。其中以Kitty为代表,我总是看见她给我发来的短信和MSN上闲聊时的抱怨,比如:“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北京人周末竟然不工作,这太不可思议了。”  在顾里与我、南湘厮混在一起的高中年代,她和我们一样,还没有成为现在这种类似计算器一样的女人,她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挥霍着青葱岁月,穿着各种蕾丝的裙子、色彩鲜艳的衣服,包包上挂着丁零当啷的各种玩意儿,手拉手一起在街边摆出各种做作的表情拍大头贴,钱包里放着一堆日本美少年的闪光卡片——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书包是LV的帆布挎包(南湘曾经因为洒了一点菜汤在上面,导致差点被她殴打)。后来我和南湘都恨不得用一个玻璃罩子把她的书包装在里面供奉起来,每次烧香叩拜,免得哪天一不小心玷污了它,被顾里灭口。  但是当顾里度过了那一段懵懂的岁月之后,随着家里越来越溺爱她,那个帆布的LV包包就没有在我们眼前出现过。到了高三的时候,她经常走到操场边上,把一个新的包包往水泥台阶上一丢,然后就坐下来,把外卖的咖啡在我和南湘面前递来递去,当咖啡经过那些名牌包包上空的时候,我们都很是惊心动魄。并且,她再也没有参加过我们发起的任何集体活动,当我和南湘表情激动内心充满了粉红色蘑菇云站在大头贴机器前的时候,顾里总是迅速皱着眉头翻着白眼转身就走,如同看见穿着长风衣随时准备敞开怀抱的暴露狂一样,目光里充满了鄙视。并且,她再也没有崇拜过任何的艺人,她的目光开始转向索罗斯或者巴菲特这样的投资巨鳄。当她的口中不断提起这些操纵着国际经济的名字时,我和南湘也相当地激动,南湘奋不顾身地扑向她的书包,企图寻找巴菲特的偶像闪卡……我们都很想知道他们有多帅……  在周日早上差不多8点的时候,顾里就已经起来在浴室里涂涂抹抹了。当她把最后一道工序(一种50毫升的液体,在久光百货一楼被标价到1800元的东西)完成后,就穿着Hermes柔软的白色浴袍,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喝咖啡了。  她在餐桌上的笔记本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之后,点了“打印”那个按钮,合上盖子,把电脑放到一边,书房的打印机开始吭哧吭哧地打印文件。  顾里的爸爸在看当天的报纸,妈妈在阳台上看风景,一边看的同时,一边按摩着自己日渐起了皱纹的额头,表情极其焦虑,看上去像是在观望一场火灾。  顾里拿过桌子上的时尚杂志随便翻阅起来。  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控制力。她需要对自己的生活有百分百精准的控制力。任何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情,都会让她抓狂。任何所谓的惊喜、意外、突然、临时、变故、插曲、更改、取消……这一类型的词语,都是她的死敌。她恨不得在自己的字典里把这些词语通通抠下来,丢进火里烧成灰。  同样的,任何精准的数字,都会瞬间点燃顾里的激情。到后来我们已经习惯和顾里约会的时候,都以“下午6点17分”之类的时间作为碰面的时间。因为类似“6点左右吧”之类的对话,会让顾里进一步把我们的生活方式定义为“懒散”和“太过随意”——当然,私底下,我和南湘都认为顾里对我们的定义非常精准,那确实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记得高三的时候,那个时候顾源和顾里刚开始交往,还不了解顾里。他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准确地说是2月12号的下午,和简溪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把我和南湘拉到学校后面的仓库。说实话,如果对方不是简溪和顾源的话,我会觉得我们即将被强暴。当时我脑子里甚至还格外诗意地闪现出无数《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镜头,包括那个被按倒在一堆泡沫垫子里被强奸的女高中生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很美。(……)  当我和南湘知道顾源在2月14号为顾里准备了一个惊喜的时候,我俩差不多一口气说了我们一辈子最多的“不不不不不……”字。说到最后我都怀疑自己的上下嘴唇已经被反复的爆破音给弄肿了,那一瞬间我其实有点想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否变得和厚嘴唇的舒淇一样性感。  在我们的劝说下,顾源半信半疑地发了消息告诉顾里,说他给她买了情人节的礼物,一双三叶草的限量球鞋。  很快,顾里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她说:“嗯。三叶草不错。如果是白色的话,itwillbegood。”  顾源和简溪对这条消息简直傻了眼。  我和南湘一副“我早就告诉你们了”的表情。  当天下午,顾源逃课了,把他买的蓝色球鞋换成了白色。  而现在,这双白色的限量三叶草球鞋正好被列在打印出来的那张单子上。  乍看上去,像是一份shoppinglist。但其实,这份单子的题目,应该是“顾源曾经送的礼物清单”。  一周前当顾里把那一大纸盒自己曾经送顾源的东西从学校带回来的时候,她深深地被激怒了,但她心里却又隐隐地有些说不清楚的兴奋。她很久没有看见顾源这样理性而又冷酷的样子了,不得不说最近的顾源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并且软弱。顾里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所喜欢的男人,是绝对理智的,类似一台高性能的精密运转的机器。而类似激情、浪漫、忧郁这样的字眼,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在顾里心中,作为男人,就应该像自然界里残忍而又强壮的野兽一样,具有压倒性的雄性力量和残酷的侵略性。  曾经,我和南湘正在听一场学校文学社举行的诗歌朗诵会,顾里中途跑来找我们,坐下来十分钟后,她就受不了了。台上那个戴着眼镜面容扭曲而涨红的男生刚说完一句“我漂泊在秋风里,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知道方向,迷茫的生活给我带来一丝颓废的快慰”,顾里就愤然而起,离开了会场。她表情严肃地对我和南湘说:“我生气了。我实在不能忍受一个男人漂泊在秋风里。颓废的快慰?他怎么不去死!”她愤然离席、把门摔上的瞬间,那个诗人正好发出一声极其感动而悠长的“噢……”。  顾里拿起打印好的清单,核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和重复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机器人在迅速查找自己的记忆体,眼睛里都在闪一行一行的绿色符号和数字——之后,就把这张纸交给了她家的保姆:“Lucy,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  Lucy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她是顾里爸爸请的一个菲律宾的佣人。其实她也不完全算是菲律宾人,她小时候就来中国了,所以会看中文,也会讲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当Lucy第一天来到顾里家的时候,她告诉顾里她的名字,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发音彻底困扰了顾里。顾里低头思考了两分钟,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说:“这样吧,你叫Lucy。”  说完转身就洗澡去了。在解决问题方面,顾里总能迅速找到一条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顾里端着咖啡回到客厅餐桌旁,继续翻阅杂志。Lucy开始在顾里房间里翻箱倒柜。  母亲微笑着瞄了瞄动作敏捷的Lucy,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当初放着上海廉价的家政阿姨不请,非要请一个中文不流利、不会做上海菜(不过顾里家几乎不开火)的菲律宾人,也是母亲的意思。因为对于有生活品质的顾家来说,有一个菲佣绝对比有一个家政阿姨来得有面子。  不过在请回来的当天,顾里就毫不留情地刺痛了她的母亲。她轻轻地把一份报纸丢到客厅的茶几上,指着上面的一个专题,然后对她妈说:“菲律宾佣人早就不流行了。现在真正的上流社会,流行的是英国的老管家。花园的植物永远会在最适当的季节得到修剪,并且一定会选择在主人出门的时候进行,当主人回家的时候,面对的是崭新的花园。当主人决定出游的时候,会有一份详细的出行路线,包括所有安排好的航班、酒店、汽车租赁,并且会考虑好交通的高峰时间和人流强度所造成的影响。同时,会有一份备用的出行路线。当你早上起床的时候,餐桌上会有一份用熨斗熨烫平整的当日的报纸……”顾里慢条斯理地一边修指甲一边刺激她妈。当她妈满脸放光地说“哎呀!这多好呀!哪儿可以请到这样的管家”时,顾里丢出了致命一击——“我可以帮你找到联系方式,不过年薪是一百万。”然后她抬起头,瞄了瞄母亲像是被揍了一拳的脸。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拿回报纸,把那篇介绍英国管家的报道剪了下来,粘贴到自己的剪贴簿上。因为她对其中英国管家对财务的支配方式和报销方式,以及管家下面的家政团队的人事管理系统非常感兴趣。  后来母亲就再也没有提过英国管家的事情。只是日后不断地自我催眠:“哎呀菲佣就是比一般阿姨好,看,多能干。”并且每次在电视里看见英国贵族们的生活时,就愤怒地换台。  十五分钟之后,顾里喝完那杯咖啡,Lucy也把清单上的所有东西整理到了一个巨大的纸袋里。顾里用目光点了点里面的东西,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源的号码。  她知道这个时候顾源早就起床了,他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时间与她如出一辙,他们曾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这个周日,同样早起的除了顾源和顾里,还有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就是我。在我的工作计划上,我应该是在周六早上的时候就把崇光——这个近两年红得发紫的男性专栏作家——的文章交到公司里去,然后让加班的文字编辑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三次校对,之后在下班前让同样在加班的美术编辑排版制作完成,准备周日送去菲林公司制版再送去印刷。本来这一切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可能完成”的样子,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拿到稿子。我顺利地放上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周六早上我怀着荆轲刺秦王的心情走进宫洺的办公室,大概花了七分钟,哆嗦着讲完“我没有拿到稿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之后,宫洺低下头,迅速地在他的工作计划上用笔画来画去,最后抬起头,用那张纸一样的面容,告诉我最后的期限是周日早上。  我感觉像被大赦一样。  整个周六我以每小时一个电话的频率和崇光通话,最后确定了晚上7点交稿。崇光的声音懒懒散散,不过电话那边还是告诉我“放心啦,没问题的,一个小专栏嘛”。  但是我在周六晚上12点的时候查看E-mail,发现没有任何来自崇光的邮件。一阵寒意从心底直冲到天灵盖上。我哆嗦着反复检查了MSN、QQ和手机短信,确定崇光没有给我任何的留言或者信息——当我拨打崇光手机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情况在三分钟之后发生了:当我从Kitty那里搞到崇光家座机的号码之后,打过去,电话里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望着写字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不知道是否应该先把遗书写好。  我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问Kitty求助,但是最终我的自尊还是让我拉不下脸面去求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握着电话,隔一会儿就打一次,但是听到的声音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又睡不深沉,整个人在很浅很浅的梦境里挣扎着,像被人套了一个麻袋,然后无数棍子打在我的身上。  一直折腾到天亮。上海的天空在6点多将近7点的时候被光线彻底照穿。  我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怀着侥幸的心情再一次地拨打了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圈浮肿的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给宫洺发了个短消息。我不知道这么早他起来了没有。  当消息发送成功后几秒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洺的名字显示在我的屏幕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宛如被自己手机的闹钟声吵醒的时候是8点。她半闭着眼睛起床,穿起拖鞋,熟练地转出房间走向卫生间,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流畅,像是一个失明多年的盲人。她凭借着熟练的记忆,伸手按亮厕所的灯,然后摸向洗手台上牙刷牙膏的位置。但在本来应该是牙膏的地方,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光滑的东西。唐宛如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看见一只不知道是在昏睡还是已经休克或者死亡的褐色大蟑螂,此刻正在她手里躺着,露出它油亮油亮的层层叠叠的腹部。  她看了看,然后轻轻抬起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唐宛如继续闭上眼睛,拿出水杯,放好水,开始刷牙。电动牙刷的嗡嗡震动声里,她依然闭着眼睛。她之所以用电动牙刷,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生活品质(尽管顾里在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使用电动牙刷之后,表示了非常的惊讶和愤怒),而是为了尽量少地使用胳膊的力量——任何增加肌肉的行为,她都极力抵制,她甚至为了不让脸部肌肉变大,而几乎不咀嚼食物。  刷牙洗脸之后,她依然闭着眼睛走回到床上,等待手机的第二次闹钟把她叫醒,然后依然闭着眼睛下楼去乘地铁,一直睡到学校。在每周日的计划里,她的睡眠在到学校之前,都应该是连续而完整的。但是十分钟后,嘹亮的手机铃声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翻开屏幕,然后惊醒了。在反复揉了揉眼睛之后,她看见屏幕上出现的人名确实是“卫海”。  她哆嗦着,几乎快要哭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南湘身上。  她周六晚上熬夜画画,搞到4点多才睡下去。身上的旧衣服上还有颜料,她也困得懒得去洗澡换衣服,直接倒在沙发上睡了。当手机响起的时候,她有点迷糊。但是在几秒钟内,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她望着丢在画架边地板上兀自震动着的手机发呆。她不用接听,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在南湘的手机设定里,只有席城的来电,才会响起这个声音。  她趴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没有动。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得转来转去,屏幕的光亮一直闪了又灭,像是一只慢慢眨动的眼睛。  在黄浦江的边上,雾气低低地淹没了沿江楼盘低区的楼层。剩下的高层部分,伫立在清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  顾源坐在靠窗的餐桌位置上,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一个顶级CEO的自传。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老婆婆”,也就是顾里,他镇定地接起了电话,说:“早啊。有事么?”  他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像是窗外泛着粼粼波光的安静的江面。  他说完“OK”之后就挂掉了电话,抬起头,对正坐在他对面的袁艺笑了笑,说:“我不要果酱。”  袁艺轻轻“哦”了一声,放下手中涂果酱的小刀,把吐司递给顾源。  她望着被窗外光线照得神采奕奕的顾源的侧脸,托着下巴有点出了神。顾源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嚼着吐司。  叶传萍从卧室走出来,拉开她的Gucci包包,把一张新的信用卡放在顾源的面前,说:“这卡是新的,透支额度和你以前那张白金卡是一样的,也是十万。”然后转身走了,快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微笑着补充:“对了,里面我预存了十万。你可以去买个新的包或者手表。”  顾源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笑了笑,完美而得体地点了点头:“谢谢妈。”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从高层望出去,整个巨大而繁华的黄浦区,在清晨里缓慢地苏醒过来。一声低沉的汽笛从江面冲上天空。  平静地看着穿梭于世界上空的电波。磁流。讯号。  它们从不同的地方漫延而来,越过无数陌生人的头顶,越过无数块荒凉或者繁华的土地,然后传递进我们的手机里。  这块小小的冰冷的机器,像是我们裸露在身体之外的脆弱的心脏。电波还原成各种各样的语气和词汇,将它重重包裹。温暖而甜蜜的糖水,或者苦涩而冰冷的汁液。  它们像温柔的风一样抚摸过去,又如巨大的铁锤重重砸下。  各种各样的人以电波为介质,通过这个我们暴露在身体之外的心脏,寻找到我们,连接上我们,轻易地摇撼着我们原本平静的世界。  唐宛如接起电话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在电话里“喂”了一声。  “呃……我……我是卫海……”那边卫海的声音听起来也挺紧张的。  唐宛如本来被自己死命说服掉的少女情怀,在听见电话里卫海低沉而又单纯的声音时,又全面苏醒了。她激动地握着电话,说:“嗯!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呃……你可以帮我个忙么?”电话那边卫海的声音听上去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我……我想请一天假,今天训练不去了,你可以帮我向你爸爸说一声么?我……生病了,要去医院。”  “啊?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我去看你?”唐宛如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有点后悔了。好像表达得太过直接。她的心情突然又变得很低落。  但是低落的不是现在,而是在接下来卫海的那句话之后。  电话里,卫海说:“我其实没有生病啦,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悄悄地给她个惊喜……你能帮我吗?”  我站在公司写字楼的门口,抬起头望着大楼外立面的玻璃外墙,阳光照射在上面,发出强烈到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虽然是周日,但还是有很多很多加班的人,不断地进进出出。  我在心里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之后,鼓起勇气走进电梯。  走进公司的时候,我发现今天远比任何一个星期日都要热闹。加班的编辑空前地多,我明白这是因为今天晚上马上就要出杂志的菲林,而现在却还缺少整整四页的图文内容。那些编辑用一种“我快死了”的目光看着我,我的腿都快软了。  我用被顾里这么多年来训练出来的无坚不摧的强大精神力,支撑着自己,走进了宫洺的办公室。  我看见Kitty低着头站在宫洺面前,没有说话。  我开门的声音让他们回过头来,Kitty的眼睛湿漉漉的,而宫洺,在我眼里他的一张脸就像是哈根达斯附送的干冰一样,冒着寒冷的白气。  他抿了抿刀片一样薄薄的嘴唇,然后说:“菲林公司6点下班,排版校对加起来需要两个小时。所以从现在开始计算,林萧你有七个小时,在4点前无论如何要给我崇光的专栏内容,无论你用什么方法,makeithappen。”  然后他转过头对Kitty说:“你现在去从所有崇光发表过的文章里,摘抄各种段落,拼凑成一篇新的文章,要保留崇光的行文风格,同时要让人看不出来是崇光的旧文。”  他停了一停,然后说:“如果在下班前你们两个都没有OK,那么下周一就别来上班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姿势平静而又优雅,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语气如同“给我一杯咖啡”一般简单直接。  我看见Kitty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回答宫洺说:“OK”。  宫洺对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出去,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对我说:“给我一杯咖啡。”  我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听见Kitty在外面用一种快哭了的声音打电话给编辑,“我要崇光发表在《M.E》上的所有文章,随便电子档还是杂志,现在!现在!”然后她又打电话给一个编辑助理,用一种像是火烧到眉毛的高音催促着:“我要他从出道到现在所有的文章!我不管你是百度也好google也好,甚至你搞个木马黑进他的电脑里去偷去抢,你都要给我!”  我哆嗦着往咖啡里放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崇光吊起来然后五马分尸。正当我咬牙切齿地幻想着如何折磨这个带给我巨大工作失误的男人的时候,Kitty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声朝我这边走来。她丢给我一张纸,“这是我刚刚问财务部要来的崇光的地址,这个是他们邮寄样书和稿费时的地址,我不保证他住在这个地方。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亲自去一趟,而不是仅仅等在办公室里听电话里‘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说完她转身走了。刚走出茶水间,我又听见她的声音从走廊里传过来:“把出菲林的公司的电话给我!他们今天值班的人是谁?你别管了你告诉我电话,我总有办法搞定!”  看着Kitty像一个飞快运转的机器人一样,我又岂能苟且偷生。我把咖啡迅速地放到宫洺桌子上,然后再次check了一下我的邮箱,把MSN自动回复设定了一下之后,我抓起手机和包,冲出了写字楼。  翻江倒海掘地三尺,老娘一定要把你挖出来。杀千刀的周崇光!

半个小时之后,我跳下出租车,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苏州河边上的高档酒店式公寓。在楼下软磨硬泡了二十分钟,保安才同意让我进去。我一边说“谢谢”一边心里在骂,滚你丫的,看我也不像要怎样的人啊,我一弱女子,能进去杀个人还是放个火啊我靠!  我站在1902的门口,按了一下门铃,里面一片死寂。我又按了一声,然后等待着,按了七八声之后,我绝望地想从十九楼飞身而下,直接跳进苏州河里。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一声冲马桶的声音。我瞬间被激怒了!抬起手咣当咣当地死命砸门。“周崇光!周崇光!我听见你冲马桶的声音了!你给我出来!”  我觉得我的动静都快把报警器给引爆了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蓬乱着头发、脸色苍白的男孩子打开了门。他那张脸就是每一期出现在杂志专栏上的、让无数女孩子疯狂迷恋的脸,和宫洺是一个类型,阴柔的、带点邪气的,只是比宫洺稍微真实一点——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宫洺的脸不太真实,完全不像一个生活中应该出现的真人,他应该被做成电影海报,然后装裱进相框里挂起来,不要在凡间走动。  他只穿着短裤,光着脚,裸着上身,是年轻男生清瘦但结实的身材。但是,这具半裸着的被无数女人每天晚上梦里拥抱YY的躯体在我面前,却并不代表着“性感”二字,在我眼里,这就是三个大号黑体加粗的字:“活稿子”!  我激动得快要呕了,伸手抓住他,激动地想要喊出“活稿子”三个字来。我刚想开口说话,对方用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说:“你谁啊你?”然后用力把门关上了。  在我第二次死命地把门砸开之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答应了他各种各样的条件作为取得稿子的代价,包括帮他收拾房间(他的房间乱得让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地板上到处丢着他各种各样的名牌衣服,吃过的东西剩一半,到处乱放,他的床上有篮球和直排轮(……),电脑前面是各种DVD和图书,厕所里有更多的脏衣服,男生的内裤和袜子!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年轻男孩子的房间,只有简溪的,而简溪是一个非常干净整洁的人,所以当我面对崇光的房间的时候,我快要昏死过去了。我甚至特别搞笑地想如果让顾里看见这样的环境,她应该会忍不住报警。  也包括带他的那只金毛猎犬去散步(但实际的情况是我被狗拖着在小区里遛了两圈,如果不是坚强的意志力,我觉得自己最后会像古代被捆着拖在马后的那些人一样,在地面被拖死)。  我甚至还需要陪他打一会儿游戏(他说他需要打一会儿游戏来放松,然后才能写得出来)!  我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心里像在流血一样。  当我做完所有的事情,他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挥着手说:“不想写,写不出来。”  我在一瞬间红了眼睛。我忍着没有哭。说实话,如果可以拿刀剖开他的肚子,然后取一份稿子出来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厨房拿刀。  我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尽量不带个人情绪地对他说:“周崇光,我知道你有名,很多杂志都求着你写稿子。但是你既然接了这个工作你就要完成它。就像我们一样,我们也是在完成我们的工作。你知道你一句简单的‘不想写’会让多少人睡不安宁么?你不想写无所谓,大不了等你想写了的时候又去别的杂志开一个专栏就行了,你不会缺钱。但是,我们有好多人,可能一直努力付出的工作和理想就被你这么毁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看我,过了会儿,笑了笑,说:“省省吧,你以为你在演人民教师啊?”  我站在崇光的门外,整条走廊铺着奢侈的地毯,黄色的灯光把走廊照得更加富丽堂皇。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在门边上坐下来,从包里找出纸巾擦眼泪。  擦完之后摸出电话来打给简溪。我觉得一直以来,简溪都扮演着一个温暖的魔法师,当我受伤的时候,当我生病的时候,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痛苦的时候,他总是可以用他温柔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让我变得快乐和安静起来。  电话响了四五声之后才接起来,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简溪在那边轻轻地问我:“怎么了你?”我咬着嘴唇用力摇头,后来发现我摇头他也看不见,于是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哽咽,说:“没事,我很想你。”  简溪在那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我这里正好有点事情,先挂了,等下我打给你。”  我点点头,挂掉了电话。  我坐在走廊外面的地上发呆,从高高的窗户上透进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暗,很快就要6点了。就算我能在6点前拿到稿子发到公司去,那边也来不及排版校对了。我把身体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手机屏幕一直暗着,简溪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我正在寻思着怎么打电话告诉Kitty我没有拿到稿子,并且已经打算和宫洺说我辞职了的时候,Kitty的电话来了。刚接起来,就听见她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声音,告诉我她搞定了制版公司,答应今天可以最迟等我们到9点钟。我被她再次振奋了。既然她能搞定制版公司,我就能搞定崇光。  我也想通了,我现在就冲进去,拿刀抵在他脖子上,还是不写老子就把刀捅进去!反正横竖是个死!我得拉个人垫背!  我正要准备翻身起来,门突然开了。  崇光站在门口,像要出门的样子。他看见我依然坐在门外面,有点惊讶。我站起来,本来想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好好和他再作最后的一次沟通,沟通失败之后我就要犯罪了,但是我刚刚要开口,喉咙又哽咽了起来。  他看着眼圈发红的我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对我说:“你等着。”然后转身走进房间。几分钟后,他出来了,递给我一个笔记本,“上面有我写的一篇文章,手写的,你们如果想用,就拿去发成专栏。”  我像是突然中了六合彩的人一样激动地从他手里把笔记本抢过来,然后转身朝电梯跑,刚按了电梯的按钮,就听见他在我身后轻轻地笑了。  我回过头去,他冲我招招手,说:“代我转达宫洺,下个月开始,专栏我不写啦。”  我的喜悦在瞬间消失殆尽,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电梯前面,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来,我都没有反应。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  他苍白的脸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悲伤的样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了笑说:“我得了胃癌。医生叫我休息了。”  他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任何一个帅气的年轻男生的笑容一样温柔,但是,我不知道是我眼睛上的泪水让我模糊了视线,还是走廊黄色的灯光让人伤感,我觉得他像是在悲伤地哭泣着。  电梯门轰然关上,然后朝楼下沉去。  唐宛如坐在更衣室里发呆。  头顶的白炽灯把她的影子孤单地印在地板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难过还是什么。  只是当她看着卫海依然早早地来参加了训练,但是一整天都没有露出过笑容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针来回地扎着。她在想自己早上拒绝卫海,是不是太过自私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那个邪恶的巫婆,或者所有青春言情剧中那个该死的第三者一样。  好几次中途休息的时候,卫海都坐在球场边上沉默地发短信。汗水从他额前的头发上滴下来,有几颗掉在手机屏幕上,他掀起衣服的下摆轻轻擦掉。唐宛如看得特别仔细。所以,她也同样看见了后来卫海一直等待手机短信的样子,他不断地看向屏幕,但是屏幕却一直都没有再亮起来过。  唐宛如换完衣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看见了正准备去取东西的卫海。  他在夜幕下的轮廓,被阴影吞掉一半,剩下一半暴露在光线里,显得格外低落。他望着唐宛如,勉强地笑了笑打个招呼,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看见体育馆门口正在等他的女孩子。  “卫海!”那个女生大声地喊他的名字。远远地看不清楚那个女生的长相,却看得见长发飘飘、身材娇小的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格外温柔。  唐宛如看见卫海把车子丢在一边,然后大步地跑过去,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女孩子的笑声在黑暗里听起来很甜美。笑声里有卫海低沉的嗓音,在说“对不起”、“你别怪我了”。  唐宛如站在离他们二十米外的路灯下。灯光把她的影子缩成了一个黑色的点。  她望着卫海挺拔的背影,还有他环抱着她的双臂,像是在看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一样。她被感动了,她流下眼泪,但是她却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伤心。  她看着卫海和那个女生离开,路灯下卫海伸出长长的结实的手臂,揽过女生的肩膀。唐宛如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女生,就像看电影一样,总幻想自己是里面的主角。她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卫海肩膀传来的那种清新的沐浴后的汗水气味。  她站在卫海留下来的自行车边上,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顾里让司机把车停在外滩六号Dolce&Gabbana旗舰店的门口,她下车走进去,在女装部挑好一条白色的丝巾,然后让店员包了起来,这是唯一一件她弄丢了的顾源送她的礼物,现在买好补上,那么一切都齐全了。当店员微笑着把纸袋递给她的时候,顾里接过来,然后拨通了顾源的电话。  “你到了吗?”  “我到了。不过不太想吃饭,就在江边吹会儿风吧。你来找我好了。”顾源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沙哑。  “好。”顾里挂了电话,把丝巾放到自己带的那个巨大的纸袋里,朝马路对面的外滩江边走去。  远远地看见顾源,他站在外滩边上,望着对岸陆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楼群发呆。从这里也可以看见他的家,那一个小小的窗口透出来的黄色的灯光在庞大的陆家嘴楼群里变成一个微小的光点。  顾里提着纸袋走过去。她看见他的头发被江风吹得蓬乱在头顶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件黑色礼服背心,在四月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顾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气色挺好呢。”顾源低下头,微笑着望着面前的顾里。  “最近用了新的护肤品。”顾里也笑着回答。和顾源心里预想的一样,她永远可以最理性而理智地寻找到所有事情的原因,就像气色很好一样,绝对不会因为心情好坏而受影响,只是因为使用了好的护肤品。  顾源把手插进口袋里,望着眼前的顾里,也不再说话。天色渐渐暗下来,外滩的景观灯全部亮了起来,车流的灯光和沿江的水波,让整条外滩变成一条金黄色的巨大银河。顾源看着眼前的顾里,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他刚要开口,顾里就把一个纸袋提到他面前,说:“这个给你。”  顾源接过来,蛮沉的,他问:“这什么啊?”  顾里笑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说:“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现在都还你。”  顾源的手愣在两个人的中间没有动,他还维持着刚刚的笑容。他僵硬了十几秒钟之后,轻轻地把手一抬,将纸袋扔到栏杆外面的江里。  顾里转过头去,看见水浪翻滚了两下,就把纸袋卷到江底去了。她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像是又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个顾源,那个自己迷恋着的冷静、理性、残酷的顾源。  顾源盯着面前的顾里,两个人是如此地类似。身后一个环卫工人一边吹着哨子跑过来,一边大声说着“怎么随便丢东西到江里”。顾源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转身什么都没说,塞到那个吹着哨子的人的胸口口袋里。那个人立刻不吹哨子,转身小跑走了。顾里看在眼里,心脏上像被撒下了盐,一边跳动着,一边流下咸咸的液体。  顾源转过身对顾里笑着点了点头,眯起眼睛,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马路边上拦车。  顾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眶在混浊的江风里迅速被吹得发红。  顾源站在马路边上叫车,他的表情看不出悲伤还是喜悦。麻木的,冷漠的,像是面具一样的脸。他轻轻转过头的时候,看见顾里红着眼眶朝自己走来。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般地痛起来。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这个外表坚强但是内心却非常细腻的、爱了快六年的女孩子,感觉自己快要丢盔卸甲般地投降了。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轻轻地张开怀抱。  而下一个等待他的画面,是顾里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然后迅速地坐上了停在路边等待她的黑色宝马轿车。顾源僵硬着身体,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把车窗摇起来,然后消失在车窗玻璃的背后,黑色玻璃上倒映出头发凌乱的自己。  顾里上车后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回过头来问:“顾小姐去哪儿?”  顾里平静地说:“你先开车。”  当顾源的身影消失在车窗的背后,顾里把头仰靠在座位上。她咬紧了嘴唇,面容扭曲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在脸上。  他们两个人各自消失在这条发光的银河里。  我坐上出租车飞快地往公司冲的时候,刚要打个电话告诉Kitty我拿到稿子了,结果拨号拨到一半,手机突然没电了。我心急火燎地借司机的手机,却发现自己记不住Kitty或者宫洺或者公司任何一个号码。我再一次为自己的不专业而深深地羞耻。  赶回公司的时候,我发疯一样地往办公室冲。当我站到宫洺面前,挥舞着手上的笔记本告诉他终于拿到崇光稿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休克了。我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大口地喘气。宫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我,平静地说:“不用了。Kitty已经拿她写好的那份去制版公司了。”然后继续低下头,看着他手上的文件。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宫洺,傻在他面前。他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样再次抬起头看  我,他的眼神有点疑惑:“你还有什么事情么?”我的眼泪突然滚出来一大颗,我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趴在自己的电脑前,额头搁在键盘上,眼泪一行一行地流进键盘的缝隙里。整个人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像一个废弃的轮胎一样被丢在路边。我并没有被责备,也没有被羞辱,我们完成了工作,渡过了难关,我应该庆幸的,我应该开心的。我甚至应该跑到楼下罗森便利店里买一瓶廉价的红酒去菲林公司找Kitty和她干杯。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源源不绝的泪水混合着无法排遣的沮丧心情,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来。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超过水位线的巨大水库,整个身体里都是满满的泪水。  我抬起头,翻开崇光的笔记本,在泪光里看见他用漂亮的笔迹写的一段话。我一边读,一边流着眼泪。  我用纸擦干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宫洺已经站在我边上了。  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是一双价格不菲的高跟鞋。他朝我点了点头,低沉着声音说:“送你。”  我坐着,忘记了站起来,也忘记了接过礼物。我望着他那张冷漠而英俊得有些邪气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好像比平时温暖一些,但也可能是我在黄色灯光下的错觉。  他把纸袋轻轻地放到我的桌子上,说:“等下把我的桌子收拾一下,下班吧。”  然后他转身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觉自己听见他一声小小的叹息。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然后起身去他的办公桌。  在收拾的时候,我发现了他自己做好的一个填补那个专栏空缺的版本,他自己写的文章,自己选择的图,在我和Kitty都失败的情况下,他会是最后的底线。  我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他了。  宫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站在楼下,回过头望向自己的办公室。灯光把林萧的身影投射到窗帘上。他轻轻地皱起眉毛,露出微微悲伤的表情,像是油画里冷漠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脸上的情绪像晃动着的温暖河水。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司机把车子开过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像是又重新恢复了冰雪贵族般的漠然表情,上车,消失在灯火辉煌的上海夜色里。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反复地想起崇光的那段话。他说——  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飘浮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你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进坟墓,你被挫折践踏得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但是我们却总是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放弃的跳动的心。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地努力着。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它们变成无边黑暗里的小小星辰。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而在城市的另外一端,菲林公司里的机器咔嚓咔嚓地运转着。加班的工作人员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守在机器边上,其中一个回头想要问Kitty一些事情,结果发现她歪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手中握着手机,没有放下。  灯光下她的面容年轻而精致。  当我打开寝室门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她们都还没有回来。  我把包放在沙发上,抬手拧亮了灯。当光线把房间照亮的时候,我才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顾里和唐宛如。  顾里蜷着腿,在发呆。唐宛如抱着沙发垫子,眼睛红红的,肿了起来。  我轻轻地靠到顾里身边去,躺下来,头放到她的膝盖上。她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三个安静地呆在我们小小的房间里。  我望着天花板,又有想流泪的感觉。我知道顾里和唐宛如一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我想要睡一觉,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都还是那些活在灿烂阳光里的年轻人,在这个盛世的时代里,被宠幸的一群人。  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听见南湘开门的声音。  她看了看我们三个,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到唐宛如身边,她看了看顾里,又看了看我,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里回答她:“没事。别担心。”刚说完,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差点被她掀到地上去。  她看着南湘的脸,问:“你的脸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南湘,她摸着自己右边红红的脸,说:“没什么,刚刚被席城打了一耳光。”  她抬起头,像是在恳求一样,没等顾里说话,就先打断她说:“你先别骂我。冰箱有冰么?脸烧得疼。”  顾里站起来,望着南湘,两分钟没有说话。我们都不敢说话。唐宛如和我低头看着地面,我们都害怕顾里会爆发。过了会儿,顾里说:“有。”然后她起身走到冰箱前面,拿了个塑料袋装了几块冰,用毛巾裹着,拿过来,坐在南湘边上,贴上她的脸。  南湘闭起眼睛,滚烫的眼泪流下来滴在顾里的手背上。  我受不了房间里这种感伤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气氛,起身走进厕所,趴在厕所的窗户上往外面看。  天空里悬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辉把人间照得像一出悲惨的话剧。明明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天,却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拿出在公司充好电的手机,给简溪打电话。简溪周一没有课,我好想见他。  电话响了两声接了起来,简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  “明天你过来看我吧,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我蹲下来,蹲在马桶边上小声对他说。  “那个,”简溪顿了顿,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过了会儿,才接着说,“明天不行啊,今天明天都有事。我忙完了去看你。好吗?”  我点点头,然后挂了电话。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个精美的布景,整个上海都被笼罩在这个布景下面。  简溪在学校的活动室里,他屈着长长的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女生正跪在一张巨幅的画布前用画笔完成着一张海报。她清秀的侧脸上,几缕头发一直掉下来,她手上因为有颜料,所以几次用手背都不能撩到耳朵背后。  简溪在侧面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把头发夹到耳朵背后。最后他终于清了清喉咙,把身子挪过去,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撩起来。  她回过头来,点头笑笑表示感谢,但是迅速地红了脸。  黄色的灯光下,简溪的脸也迅速地红起来。  夜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温度从皮肤上迅速带走。简溪看着面前瘦小的女生的背影,还有她单薄的衬衣,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了很久,终于咬了咬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女孩子,“林泉,给你。”  女孩子回过头来,看见穿着背心的简溪,他结实的胸膛和肩膀,在灯光下看起来泛着柔软的昏黄光泽。她看见自己面前这个一直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微微地红了脸。他的表情在夜晚里,显出一种认真的温柔来。  她擦了擦手上的颜料,轻轻地把他的外套拿过来披在身上。  胸膛上青草味的气息。还有弥漫着这样气息的我们年轻的折纸时代

五月的上海渐渐地进入夏天。  早上五点多,天就亮了起来。为了应付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我和南湘偷偷摸摸从网上买了两个丝绸的眼罩,准备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戴上,这样,哪怕睡到中午十二点,都不会受到窗外光线的任何影响。更何况早在一年前,我和南湘就把我们卧室的窗帘换成了密不透光的厚重型,并且最外面一层还加了隔热的UV布料。所以,我和南湘的房间,必要的时候审问犯人都没问题。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但是,我们收到眼罩的第一天,就被顾里发现了,她一边喝着从家里带来的瑞典红茶(并不是我和南湘在超市里买的那种袋装茶叶包,而是装在一个古典的铁盒里的红茶叶,用一套专门的滤压壶来泡,每次顾里为了喝两杯茶,就能折腾半个小时,我和南湘都觉得,这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生活方式),一边对这个东西进行了严重的批判,她实在不能容忍直到中午十二点都依然在睡觉这个事情。  “这个东西简直影响中国经济的发展,你知道,中国的经济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给拖垮的,你们应该感到羞耻。”她最后认真地总结了自己的看法。我和南湘默默地把眼罩放进口袋里。  就在今天早上,当顾里走进我们房间,企图拖我们起来去吃早餐的时候,她看见两个戴着墨镜一样的眼罩、死死昏睡无法醒来的女人,于是她彻底地愤怒了。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遭到了殴打,醒来的时候全身痛。南湘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幽怨地对我说:“林萧,我昨晚梦见被人打了,真可怕。”  当我们坐在顾里新发现的西餐厅里吃煎蛋喝咖啡的时候,是早上六点零七分。天才刚刚亮。  而此时唐宛如正在寝室里沉睡。  顾里并没有拖上她。自从被她奔放的行径和赤裸的修辞搞得灰头土脸之后,对于和唐宛如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这件事情,我们都显得比较谨慎和保守。  特别是顾里,她很难接受一边用刀叉切割牛排,一边听一个女人在旁边聊她的奶。所以,顾里拉着我和南湘悄悄地离开了寝室。出门的时候我探过头往唐宛如床上瞄了一眼,她四仰八叉并且勇敢翻出白眼的熟睡程度让我有点焦虑,南湘一边穿鞋,一边侧过头来小声问我:“我靠,唐宛如该不是被顾里下了药吧……”我一边扎头发,一边回应她:“我觉得这极有可能。”  顾里一边吃饭,一边翻着餐厅刚刚送来的晨报。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她在看财经版,上面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数字让我想死。我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南湘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是闭着眼睛,拿着叉子往嘴里送煎蛋。在半梦半醒间,我甚至觉得她说了几句梦话。  最近的这几天,我、南湘,还有唐宛如,都还没有从上个月的打击里恢复过来。我和南湘总是窝在沙发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偶尔她帮我撩撩头发,抚摸我的后背,或者我拿纸巾帮她擦擦眼泪,她抚摩着我的双手。顾里经过客厅倒水的时候,都会翻个白眼对我们说“getaroom”。  而唐宛如的表现让人有点难以评价。特别是有一天我打开门,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泪眼朦胧地看一本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说实话,我受到了惊吓,那感觉就像是顾里在钱柜里举着话筒极其投入地唱《老鼠爱大米》一样。  但事实证明那本书不是她的,当天晚上南湘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一个小时之后问我:“你有看见我的一本《金阁寺》么?”  但顾里是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这样消极而又低落的生活状态里的。她的人生就应该是一台每天定时杀毒、保持高速正确运转的电脑。她看见我郁郁寡欢的脸,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无时无刻不在带妆彩排,准备去琼瑶的剧组试镜是吧?”  南湘从小就怕顾里,所以,每次出现在顾里面前,她都满脸放光,和电视里那些扭秧歌的大妈一样精神矍铄,看起来就像那些几分钟后就要去世的病人们一样精神。所以顾里的炮火一般都是针对我来的。但是顾里一走,她就虚弱下来,再一次和我互相梳头发,分享女孩子的酸涩心事。必要的时候也会倒在我的怀里哭哭啼啼,彼此把眼泪鼻涕往对方身上抹。只是这场景要是被顾里看到的话,不排除我和南湘被她谋杀的可能。  顾里抬起手看了看表,对我说六点半了。  我惊醒般地睁开眼睛,身边的南湘依然镇定地切着煎蛋,双眼微闭,感觉梦境很甜美。在那一刻我很痛恨她们。  学校的晨跑制度,绝对可以列入所有学生最讨厌的事情排行榜前三名。南湘凭借自己动人的美貌成功地勾引了体育部的一个负责敲章的学弟,得以每日高枕无忧。顾里连续做了三年的人民币战士,再一次证明了她的理论:钱是万能的。而唐宛如本来就是体育生,所以当然不用晨跑。  我伤心欲绝地丢下煎蛋,说了句“我恨你们”,然后起身准备晨跑去了。南湘闭着眼,在梦里安详地回答我:“你除了你生母之外哪一个人不恨,你连福娃都恨。”  在我起身的时候,顾里也站了起来,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南湘突然惊醒,她瞬间睁开了眼睛,醍醐灌顶般地说:“谁埋单?”  顾里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埋好了。”  南湘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闭上眼睛继续吃她的煎蛋。  绕着学校的人工湖跑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后,我的脑子终于在寒冷的雾气里渐渐清醒起来,我也明白了顾里为什么要来陪我晨跑。毛主席说不打没把握的仗,顾里从来就不做没意义的事儿。她是为了从我口里打探口风的,关于南湘和席城。  “我不知道呀,这几天我都睡得很早,而且下载了几张新的专辑,一直在听,晚上也没怎么和南湘聊天,你知道的呀,她也上网到很晚……”我一边跑,一边镇定地说。  顾里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她用四分之一眼角余光瞄了瞄我,说:“林萧,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把所有的细枝末节编得淋漓尽致,一句‘我不知道’就行了的事情,你可以说出三百字的小论文来。”  我望着顾里精致的脸(他妈的早上五点多也可以化完一整套妆,你有几只手啊?你是不是人啊?你昨天晚上没卸妆吧?你怎么不去拍电视剧啊),无语,我觉得在这条白素贞面前,我就是一条蚯蚓。  我深吸了一口气,抚住胸口说:“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不对我或者南湘动手。”  顾里轻蔑地说:“我从来不打人。”  “滚吧你,上次不知道是哪个贱人扯断我十几根头发。”  “是唐宛如。”顾里非常镇定地看着我撒谎,目不转睛的。  在跑到终点的时候,我打算学习南湘,用美色出击。我在所有负责敲章的学生会成员里挑了一个满脸青春痘、油光满面的男生,因为起点越低胜算越大,我总不能一下子去挑那个田径队的二号校草来下手吧,人家看过的美女比我存的硬币还要多。  我像是林志玲一样嗲声嗲气地对他说了很多话,总而言之就是“你可不可以一次就把后面所有的章给我敲完呀”。那个男的抬起头看了我很久,我也在他面前不断地换着各种娇羞的姿势,就差直接把腿盘到他腰上去了,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败了。那一刻,我觉得他深深地伤害了我。如果一定要被伤害,我宁愿去找那个跑短跑的小帅哥,你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颗荔枝,你跩个屁啊!  顾里同情地站在我的身边,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报纸,心情极其愉悦,她问我:“你等下有课么?”  我翻了翻课程表,今天第一节课是十二点十五分的。顾里非常满意,刷地抽出那一叠报纸中的一张,指着上面一个广告对我说:“你不觉得这家新开的SPA水疗会所,看上去很有诱惑力么?而且就在学校的后门外。”  我迅速地振奋了精神:“谁埋单?”  顾里:“我。”  于是我迅速地拨通了南湘的电话,叫她赶紧来汇合。她和我问了同样的问题:“谁买单?”  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后门——最近我们摆脱唐宛如单独行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当我刚跨出校门的时候,赫然看见了提着一袋小笼汤包、披头散发的唐宛如站在我们面前。她的头发上扎着一根非常粗壮的粉红色橡皮筋……  唐宛如迅速地加入了我们SPA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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