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棒落处,浣汰拂拂,当在薄雾轻笼的黎明、凉月初浸的向晚,抑或炊烟渐起的正午,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衣物之美?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衣物之美
捶棒落处,浣汰拂拂,当在薄雾轻笼的黎明、凉月初浸的向晚,抑或炊烟渐起的正午。
我们村四面环水,绕村的河道斗折弓曲,临河的大小码头,星罗棋布。清流濯衣,码头作台。当斯时,撩水声、揉搓声、拖拽声、捶拍声,间以盈盈笑语、喧喧嬉闹,糅莒的声浪犹如一条旖旎的襟带,自遥遥的河湾逶迤而来,拭拂之下,整个村庄顿时鲜活生动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一种遥茫而又临近、缥缈而又切实的天籁之音啊。
其实,盈耳的浣衣之声,从历史长河的源头流布而下,一直萦回在我们心底,从不曾离开。归之于日常,又有多少与时光一起苍老的手,搓洗去衣裳上沾染的岁月风尘。古人谓,处暑中,向秋节,浣故制新。即是从处暑到重阳节,把旧衣服洗濯干净,添制新衣。
母亲昔年于后大泊汰洗衣服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呈倒八字的大码头,供村后二十余户人家上下。斜斜的河坡上,碎砖砾瓦遍陈,甚至波及临水的浅滩,压住河水下的浮泥,不使浑泛。其实那时属于大集体时代,生产队天天组织劳力扒河泥积渣沤塘造基肥,在河中洗澡时,一脚下去都是硬僵僵的黄板泥。那时的河水秋冬清冽,春夏润盈,令人倍觉亲切。也许母亲并没有考虑这么多。这样的画意诗情,对于一个终日稼穑和操持家务的农妇,太过奢侈。她只是捋捋略显凌乱的额发,出大门,过仄巷,穿过一片杂树林,沿着一堵堵矮墙,于晨昏时分,拎着一桶脏衣服,挟根捶衣棒在胳肢窝,风风火火赶往屋后的码头。
记忆里,母亲惯常用的是一根桑木捶衣棒。汰捶经年,已磨砺出木头的本质:于鹅黄中晕染出橘红。甚而那一圈圈年轮,也在累月成年的槌起槌落中,一如写意的线条,愈加清晰地逼入我们眼帘。捶衣棒扬起,落下,周而复始,寒来暑往,晨昏交替。母亲尤喜凌晨汰洗衣裳,说是经过一夜的澄清,泥沙淀底,叶屑拢岸,水净波洁,于浣汰最是相宜。
那时,都是一些粗劣的棉织衣服,回纺布、劳动卡、灯芯绒什么的。的卡、的确良已经是很精贵的衣料了,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我们家仅有的几件稍微像样的衣服,都是父亲的。母亲总是先把这些衣服拣在一边,打匀肥皂,用手轻揉慢搓,小心翼翼。等到肥皂沫渐渐少了,母亲便蹲到榆木码头的顶端,把衣服拖浸在河水里,来回拂拭,直到清波中不漾着一星半缕泡沫才罢手。我们那些粗针大线的衣服就不会享受这种待遇了。母亲总是一股脑将桶里的衣服倒堆在码头板上,然后,几件一叠,迅疾地打擦一遍肥皂,捂上一小会,以手戽水,边戽边抡起捶衣棒,过顶,然后重重落下。啪啪啪,啪啪啪,水花四溅。原始质朴的劳动之美,于斯尽现。
在一下又一下闷钝的捶衣声中,一线曙光从天边泛来,天色渐渐明朗了。遥远的河湾处,传来清脆的拔篙撑船声。一滴鸟语从高高的树梢滑落,谁家的木质房门吱呀而开。新的一天开始了。清贫的生活,却充溢着本质的芬芳,平和,安谧,从容。再过一会,鸡鸣犬吠,蹚鸭拍翅,人家烟囱里青烟袅袅,山芋萝卜的清香在巷子里回旋。性急的汉子已按捺不住盛了半碗,坐在门槛上,唿吱唿吱地喝将起来。
母亲在码头上直起身,掠掠汗贴在额角的头发,捶捶后腰,嘘口气,收拾好衣物,提着木桶,一路碎步,穿巷越林回家。
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衣服是有骨子的,但再厚实的衣裳,也经不住捶打。三下两下,散了骨架,软塌了,污垢藏纳不住,随波逐流而去,清清爽爽,和做人一个道理。
在河北岸临桥的麻国璋家码头洗衣,还能捡到便宜,盖因其庭院西南角,有一乔木,乃皂角树也。浣衣人常常近水楼台先得月,一竹竿鼓捣,狭长的皂角纷纷掉落,青绿的、黑褐的、新生的、陈年的,都有。用了衣槌,一顿密集的捶拍后,下来不少汁液,倒是能节省小半块肥皂呢。
古今生产生活习性的一脉相承,令人叹为观止。《礼记·内则》曰:“冠带垢,和灰请漱;衣裳垢,和灰请浣。”作为一种去污除垢的植物碱,草木灰水在上古被普遍用于洗涤衣物。净则净矣,但它对布帛的损伤亦是致命的。故《齐民要术·杂说第三十》云:“蚕事未起,命缝人浣冬衣,彻复为袷。其有嬴帛,遂供秋服。”下有贾思勰按:凡浣故帛,用灰汁则色黄而且脆。捣小豆为末,下绢簁,投汤中以洗之,洁白而柔韧,胜皂荚矣。古人尝以萱草豆皮类浣衣,其实是一种浆洗,想来真是低碳环保。所谓缟衣茹藘,麻衣如雪,或有浣汰之功。
而今,古风远去。然而,浣衣之美、母爱之深沉,依然存于记忆深处,偶起涟漪,似波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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