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月桂,女,湖南平江人,现在岳阳城区学校教书。2012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长沙晚报》《内江日报》《增城日报》《岳阳日报》等报刊发表原创散文数十篇,散文集《温暖的稻草》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头碗菜
在我的老家,酒席上的头碗菜是垫肚子的,丰盛鲜热,老幼皆宜,你如果吃酒席回来,必定有人问:酒席丰盛吗?你或答曰:头碗菜既丰盛又扣得好。抑或答曰:头碗菜倒是蛮丰盛,可惜差火候。可见丰盛和火候是头碗菜的关键。
最后,蒸笼上的炸肉还得进厨房。厨官师傅对打盘的有挑剔,“冷炸肉”是不行的。做事沉稳、力气饱才能胜任此职。常见打盘的腰束大布手巾,双手有力紧握盘子的竖边,平端的朱红色条盘中摆六碗炸肉,身子就微微前倾了,将条盘的前端搁灶沿,另一端直抵腰间,等待厨官师傅手执长把铁瓢烹调盖头。盖头的配菜一定为切成棱形的胡萝卜片、百叶片、黑木耳、冬笋片、青椒片,加瘦肉片和墨鱼筒子,下锅一起翻炒,入几勺早就备好的香浓大骨汤,大火烧滚即可。厨官师傅舀起煨好的青红绿白盖头往炸肉上浇,好看着呢!打下手的,麻利给堆尖的炸肉扣上铜碗盖。这时就会听到负责安席的像司仪一样高声喊:“开席啦——客人请就坐——。”
头碗菜上酒席,老幼皆喜,席间格外热闹。打盘的前头有一端菜的侧着身子引路,一边后退,一边边喊:“让一让——上头碗菜哒——”;在桌席间穿行的,还有筛酒的,手执锡壶,顺手取下扣碗盖,一边筛酒一边招呼客人;这时有小孙子呼祖母:“嬷嬷,我要三块炸肉,还要墨鱼筒子。”有做姐姐的招呼老弟老妹的:“你要炸肉,还是要盖头嘛?”负责安席的会到席间热情招呼:“趁热嘞,莫放筷啊。”不待第二碗扣鸡上桌时,细伢妹子几块炸肉垫饱肚,玩去啰!
头碗菜丰盛、鲜热、好看,将酒席气氛调和得热热闹闹。
乡人也常以头碗菜,比喻长得漂亮的妹子或新娶的媳妇,曰:那个妹子是我们村里的头碗菜呢!褒义的。
乡间又常以未上笼蒸或差火候的谓之“冷炸肉”比喻人。一喻中看不中用,做事不沉稳者,曰:咯是一坨“冷炸肉”,泡起流油,不能作靠!二比喻漂亮好打扮又举止轻浮者;若是农忙季节,有诸如上述者在大塅中招摇过去,必有议论:咯坨“冷炸肉”又泡到哪里去啰?皆是贬义的。
头碗菜一热一冷,亦褒亦贬,前者饱口福、后者饱眼福。其衍生的乡土文化,色彩丰富,饶有趣也!
炒三丝
我的老家,在汨罗江畔,属平江连云山区,山高,竹多,林密,常年雨水充沛,气候温差大,严格说,属于山区小气候。长出来的笋子,自然肉质肥厚,饱满多汁,味道纯净。所以平江烟笋,原生态手工制作,乡间情席上常见。
闲话少说。我今天专谈平江情席上的炒三丝。
平江乡村美食炒三丝的主要食材,首先连云山区的烟笋丝。笋要嫩,嫩烟笋是白芽笋晒出来的,即笋尖破土未出,就挖出来,连笋壳都是沁白的。当然笋干发泡也要适度,发得太烂,吃起来不爽不脆,过硬呢,难嚼,腮帮子都嚼得酸痛。刀功自然要求高,笋丝切得细而匀净;之后,要用井水反复漂洗,捧到鼻子底下嗅一嗅,不留一丝硷味,即可。其次,绿豆芽要生在江边的沙洲上,在靠近江水的地方,任意辟一厢地,撒上绿豆,轻覆沙土即可。沙中干湿适度,不需浇水,让其自然生长,我们那里叫“生豆芽”。最后说百叶丝,也是自家种的黄豆,用石磨慢推细碾,石膏点浆加工出来的。
老家的山泉水,清冽甘甜,笋爽口,芽白嫩,丝细嫩。情席上的炒三丝,以烟笋丝为主,绿豆芽和百叶丝为辅。尽管排在情席上的第三碗,是最抢手的。当第四碗菜端上桌时,桌上的酒客一致说,炒三丝的碗暂时不转吧!还没吃完呢!端菜的也懂行,会把碗挪好位置,让酒客们尽兴。因为平江的情席上,十个菜是一碗一碗依次上的,出菜时,每碗菜要扣一个铜碗盖,吃完一碗,待第二碗上,就转回第一个碗,吃到最后桌上只留六个碗。我曾问过老厨师三叔公,为什么这样上菜?他说,吃完一碗,再接着上另一碗,依次而上,为的是保证菜的鲜热味美。难怪平江人喜欢说,一热当三鲜。
曾听我祖母讲过,年轻时的三爷爷,生得身材高大威猛,模样帅气。解放前国民党抓丁,我爷爷要他到外面躲一躲,一躲就躲到年纪老大才回家。娶的叔婆,曾是一家县城里,某地主家的姨太。一双小脚,个子小巧玲珑,面容白嫩娇俏,眉眼精精致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她带金耳环,梳发髻的样子,总看总觉得她像戏里的人物。我祖母就看不惯,说她是看中了三叔公的手艺赚得到活钱,才下嫁的。 难怪族中有位叔婆曾说过这样的话,好手艺才讨得到美娇娘呢!
所以说,三叔公的厨艺是不容置疑的。
我的老家,正月里家家户户有接春客的风俗,款待一舅二姑三姨四表。当年,我母亲突然去世,我们姐妹都小,又从来没有掌过厨,接春客的情席都是三叔公来帮忙办的。记得三叔公来我们家时,还要提一竹篮的行头,什么砧板、菜刀、漏瓢、磨刀石之类,一应俱全。他教我和妹妹做蛋卷,炸扣肉,做落口溶……当然还有炒三丝。
哦!差点忘记哒,炒三丝的丝有讲究,汤也有讲究,炒的程序更有讲究。三丝的讲究我在前面讲了,这里就接着讲汤的要求吧!汤一定是炖了大块肉的浓汤,平江人称作为酵汤。鸡汤当然更是上乘。炒三丝的第一步:笋丝要煸干。三叔公说,煸干水分,笋干才容易吸油盐,浓汤一煨,笋子爽而不腻。如果办几十桌的情席,煨好的烟笋丝,还要上蒸笼,用旺火蒸,以增加热度,出锅时,再在上面盖上爆炒的豆芽丝和千张丝。为了增加菜的美感,沁白的两丝中加一小撮胡萝卜丝和青椒丝,红配绿,颜色足!这样的颜色搭配,确实很符合乡村人的美学观念。
炒三丝是一层一层码起来的。也就是说还有第三层。对呀!第三层是盖头,盖头也可能是平江菜的与众不同。盖头是几种菜配起来的,黑木耳,瘦肉片,切成菱形的红、白萝卜片,一起下锅爆炒,煨浓汤,撒青葱段,往装好的三丝上一盖,堆得扎扎实实,青红绿白的盖头也很是悦目。
情席办得丰盛不丰盛,一碗炒三丝也可定论。端盘的,一条盘装六碗,大喊一声:炒三丝——。推杯让盏的酒客,顿时个个著筷,大快朵颐。
前不久,回老家做客,席上的一碗炒三丝,爽脆,鲜嫩,热腾,让我大饱了口福,竟然忘了医嘱,回来后,吃了一礼拜的消炎利胆片,方才平了上逆的胆气。
我成家以后,偶尔邀三五吃货,到家中小聚,我经常做炒三丝,所以现在就做成了拿手菜。但是,烟笋虽然是老家山里买来的,绿豆芽和千张丝是鲜货,因路途太远,不好捎带,不便邮寄,就只能就地取材,或许是食材不地道,做出来的炒三丝,味道总不能与老家的相比。
烂熟牛肉
介绍烂熟牛肉之前,先讲一个故事。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真实的笑话:有一年过中秋前,某某生产队,准备打一头完板尽口的老牛,报告呈给公社某个部门,主管干部大笔一挥,在报告上签下“同意斩杀”,签自己的大名时,居然没有低几行再签,结果写成了“同意斩杀于卓山”。从此,人家看到签字的干部下乡,就喊,同意斩杀于卓山!
这个故事说明了两个问题,一则,反映出当年的乡干部文化不高。 还有一个问题, 要吃一次烂熟牛肉很不容易。
我们小的时候,正是人民公社至农村刚刚田产责任到户时期,那个时期,整个中国乡村大地,沿用的仍然是最古老最原始的耕作方式,牛是农家宝,耕田种地主要靠牛拖犁拉耙。一头老牛耕作了十余年,直到完板禁口,也就是一颗牙齿也没了,一根稻草也嚼不动了,才允许打了吃肉。要么,就是一头牛被意外摔残,再也不能犁田耕地了,也可以吃了。生产队里如果要打一头老牛,要生产队会计写个报告,队长签字,大队书记签字盖章,最后还必须经过公社某个部门的领导签字盖章,才能动手打,否则,随便打一头牛是要坐牢的。
当年,生产队里打一头老牛,剥出的牛肉有限,牛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很金贵,什么牛骨,牛肚,牛百叶,牛血……统统要分成一份一份,与牛肉搭配好,最后,通过抓阄的形式分到各户。若是抓到牛脚骨牛排骨回家,吃烂熟牛肉就有希望了,一家人都是欢天喜地的。
烂熟牛肉最好的原材料,当然是老牛骨头。只是牛骨头硬,要烧大块劈柴,架“牛四锅”慢慢炖。因为炖的时间长,一般在晚上进行。炖牛骨要一次性加足水,上半夜的火不能弱。我们家里炖牛骨头汤,添柴火总是嬷嬷的活,她架起大块劈柴炖几个钟头,睡前还要铲上满满几铲的秕谷加板栗壳,添在灶膛的两边,让小火慢慢煨。她说:“不慢慢煨,牛筋撕不干净,骨髓流不出来,汤就不浓,烂熟牛肉味道好吃,就好在汤的原汁原味。”
早晨,我还在睡梦里,蒙眬听到厨房有声响,知道是嬷嬷和母亲忙着剔骨剥肉了。我经常被母亲叫起,去江边的菜园摘五爪朝天椒,扯小萝卜,还在棚架上揪下几条嫩丝瓜。老家吃烂熟牛肉一般在中秋节的时候,那时的小萝卜沁甜爽脆,秋丝瓜吊满了棚架,朝天椒被秋阳晒得金黄,辣味就到极顶了,这些都是吃烂熟牛肉最好的配菜。
我提着菜篮进门,她们的烂熟牛肉差不多剥完时,父亲也到灶台边指导一下我母亲,这时总会听到我嬷嬷的声音,她芝麻饼子不须你大粪浇(平江话念第四声gao教)嘞!父亲一脸讪笑望了我祖母一眼,回身到屋里端一个水烟筒,翘个二郎腿,坐在门前的柚子树下,我立马点根香,送过去给父亲叭水烟。这时大伯伯双手反剪在身后,踱着方步过来了,父亲快起身递过烟筒,给大伯伯叭两斗;我端个小木凳坐在他们身后,听他们一忽儿谈烟丝的味道好坏,一忽儿又谈到江西修水买牛的奇闻轶事,或走了好几天才到修水县之类的话题……听着听着,往后的话题就有点似懂非懂了,我又跑进厨房,看母亲做烂熟牛肉去。
我们当年家中人口多,从牛骨上剔下的筋筋拌拌,配点萝卜或者丝瓜之类的小菜,增加点分量,可以多吃几餐。母亲将生姜,辣椒,大蒜子,萝卜等配菜调料都切好了。嬷嬷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听到锅里“滋——”的一声响,就是牛肉下锅了,母亲手执长把锅铲麻溜翻炒几下,将盐、姜、蒜、朝天椒末等佐料,一古脑儿倒进锅中拌匀,接着舀几瓢原汁汤加进去,尔后看见她还要加一碗清水置锅中。我疑惑不解地问母亲:“为何加清水呢?”“汤太稠,吃起来黏口。”看到锅里的汤冒起一串串泡沫,不停地翻滚起来,母亲才将早切好的萝卜片放进去,快快地搅两下,锅里的汤再次烧开,就可以迅速盛进大瓦钵。“烧的时间过长,太嫩的萝卜片烂在汤里,会失去鲜香爽脆的味道,不好吃。”母亲一边说,一边将热气腾腾的烂熟牛肉汤端上桌。
我早就在柚子树旁摆好了桌子,布置好了调羹碗筷,妹妹恭敬地给大伯伯端椅子。母亲先给滴酒不沾的大伯伯盛一碗汤,然后才给我们四个小孩盛汤,我忙给嬷嬷和父亲筛酒。我们喝完一碗汤,母亲又给我们盛第二碗,桌上尽是我们姊妹几个呼呼呼呼的喝汤声,调羹碗筷的叮当声,她说:“牛骨头汤吃了健筋骨 ,长个子,多喝点啊。”大伯伯满口夸我母亲的手艺好,寻娥哎——烂熟牛肉汤真是香、鲜、辣、滚占尽哒!能当厨官师傅啦!我们吃得肚子鼓鼓的,母亲却还没扶筷子。我的记忆里,只要饭桌上有好吃的,我母亲总是最后一个上桌的。
或许是小时候经常吃母亲炖的烂熟牛肉汤,我们姊妹的个子都长得高。乡邻们人见人夸时,母亲就笑着说:“晚上睡觉时,我把他们的脚浸在尿桶里哟!”
如今,我亦早已为人母。仿照母亲的做法,煮过多次烂熟牛肉汤,儿子总说:汤是淡淡的,也不香。是啊!没有嬷嬷烧柴块,用“牛四锅”慢慢炖的汤,也不是母亲掌的勺,添的家乡山泉水,更何况,如今的牛都是圈养的,没拖过犁,拉过耙,出过汗,不是当年那种完板禁口的老牛,烂熟牛肉汤怎么会浓香可口呢?
炖药肚
乡村的过年,是从“嗷——”一声杀猪的尖叫拉开序幕的。家家户户的大人们忙开了,炒果子蒸年糕的,打豆腐泡炸肉的,洗铺盖打扬尘的,解猪宰羊的,我们姊妹最期待的是母亲做炖药肚。
母亲将过年的一切准备就绪,拿出开中药房的小舅舅配伍好的健脾滋补中药包,清洗,淘干净,就开始炖药肚了。一大早,母亲头戴绿色羊毛方巾,大襟衣前围上了黑色抹裙,窄窄的衣袖往上挽得妥妥贴贴,就在厨房忙开了。她身子紧贴着灶台,双手用力搓揉盆子中的猪肚,先拿剪子剪掉花油,再拿菜刀轻轻刮去污垢,最后才把猪肚剪开,那份认真和过细,不亚于平时在我的鞋子上挑花绣朵。祖母把锅里的水烧得翻滚,母亲两手捏猪肚的边缘,似蜻蜓点水般在翻滚的水中拖一下,又用菜刀“咔咔咔”来回刨刮,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将猪肚置清水中漂洗。尔后送至我祖母面前:“姆妈,您闻一下哒,还有气味吗?”祖母捏过猪肚至鼻前,索索鼻子,说:“要得哒嘞,过了你寻娥的手,闭着眼睛放心吃。”
祖母的风炉子烧起来啦!母亲将切小条的猪肚与党参、平术(平江产的白术最佳,故称平术)、淮山、大枣、制扁豆等加适量清水的土瓦罐坐到风炉子上,才有空喝一口茶。浓浓的药香飘出厨房,我丢下跳绳或毽子跑进门,问:“嬷嬷,要得哒啵?”坐在风炉子前,手拿蒲扇正在扇火的嬷嬷,挥一下手中的扇子,“去去去——,滚烫滚水,莫拢前来,炖好哒,我会喊你的。”
我随一群细伢子在门前的地坪中央跳绳、踢毽子,竖起耳朵听嬷嬷的呼唤,又打发蹲在旁边看热闹的弟弟去探信,“月伢子,吃饭嘞——”随着祖母一声悠长的呼唤飞过来,我丢了手中的绳子,拉了一把弟弟,一溜烟似的跑回家。母亲已将药肚汤装好端上饭桌,每一个碗里搁好调羹。细火慢炖的药肚汤呈乳白色,舀一调羹入口,清爽、香甜不腻。我和弟弟“呼啦啦”一碗下肚就要跑,母亲大声叫:“莫急莫急,千事万事,不关饭事。”又端过瓦罐,给我们添上一碗汤,说:“再添一碗,吃了长高呢!”站在旁边看着我和弟弟喝现碗底,又说:“慢点子,还添半碗饭压一压。”这时,祖母端来一碗温热的茶到了身后,要我和弟弟每人喝两口,厉声说:“细伢妹子吃饱了不准跑跑跳跳,会跳断肠子的。”我们只好乖乖呆在家里看破旧的小人书。
小时候每年都吃母亲炖的健脾滋补药肚汤,我的个子要高出同年龄的孩子一大截,年年来为生产队里打犁钯行头的铁匠师傅,一看到我就笑:“你是寻娥家里养的良种吧?一年长高半个头。”那师傅喜欢细伢妹子,每一次来,就要我们一群细伢妹子站在大门框边,比高矮,还拿一个火炭在门框上画印子。我扬起下巴,好得意的告诉他:“我是喝了娘炖的药肚汤的。”至十五岁多高中毕业时体检,身高一米六八。
儿子小时候,瘦弱易感风寒,余倍觉忧心。回忆幼时,母亲常将解年猪的猪肚留着,炖药肚汤给我们姊妹补身体。亦仿母亲之炖法,再加桂圆肉数颗,炖药肚汤给儿子吃,每年数个。始见儿子脾胃健,食欲增,抵抗力强,少感冒,体格日渐强壮,至七岁以后就没有打针吃药过。
一碗药肚汤,温暖两代人。
黑山羊炖当归汤
平江黑山羊属湘中黑山羊,散养于山间大塅之中。以皮薄肉嫩、香而不腻、温而不燥著称。平江乡谚云:冬狗伏羊。故乡人进食平江黑山羊肉,一般只选三伏这个时间段,几个月大的羔羊为佳,谓之进补。古语云:三伏生寒气。而黑山羊肉性温,与当归、生姜片同炖,有升阳潜阴,行气养血之功效。冬季里手足俱寒,久睡不发热者,三伏时段食此黑山羊炖当归汤,即可冬病夏治也!
我母亲在世时,每年三伏天都要用风炉子,细火慢炖黑羊肉当归汤,那时,我正值花季,自然得到母亲更多的优待。母亲常取嫩羊肉一腿,洗净后,还要置柴火烧燎几回,用菜刀细细刮却茸毛,还用井水清洗,方可上砧板斫成小块。小舅舅当年是开中药房的,母亲买到的当归油金闪亮,个大。
炖黑山羊肉须选全归身二三个,洗净泥沙,鲜姜五七片,一齐入瓦罐,坐在风炉子,添新鲜井水细火慢炖。从瓦罐端上风炉子开始,母亲的手脚三四个小时内不曾停歇过。她时而手执蒲扇对着风门扇火,时而曲膝弓腰给风炉子里加木炭,时而著筷于瓦罐中轻轻搅动。羊肉的浓香夹着当归的药香弥漫开了,母亲就用小调羹舀汤调味,她说:汤须淡一点,才能保持原汁原味。舀的第一碗汤常常给我,她总是轻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坐在厨房里灶弯角的柴凳上,须吃完方可离开。
那时农村的条件差,没有冰箱存放食物,母亲自有办法将羊肉汤留过夜,不馊。厨房收掇完毕,母亲亲自取小盆新鲜井水,将盛羊肉汤的碗端坐盆中,碗上加盖子。遂将盆子放置一个竹篮中并高挂通风处。乡村的下半夜,暑气渐降,这样的天然冰箱,就是母亲这类聪明主妇们的杰作。
俗语云:儿多母苦,一点不假。当我们姊妹一个个被黑山羊炖当归汤滋养得肤白唇红、风高树大时,母亲却耗尽了四十六岁的生命 ,丢下我们走了,永远地走了……
苦槠豆腐
当秋阳为田野披上金装,打谷机隆隆欢唱的时候,高高的槠树上,苦槠果满是皱褶的脸也笑开了花,它圆溜溜的果实破壳而出,蹦跶蹦跶滚落壕堑阴沟。于是,平时只有鸟儿鸣唱的苦槠树林,便热闹翻了。
上学、放学时分,我们一群细伢妹子像马戏团的猴子钻圈一样,在树底蹿上蹿下,拾起一把把栗色苦槠果塞满口袋书包,一边唱着大人教的童谣:“和尚脑,溜溜珠,打苦槠,苦槠打扁脑,回去偷大嫂。”家中有大嫂的细伢妹子,就用苦槠打唱歌的。
有一次拾苦槠果时,唱歌谣的斌伢子正朝天吼得起劲,“回去——”“偷”字还冒落音,家中刚娶新嫂子的强伢子,从背后抱了斌伢子的腰,一把将其按倒在地上,骑在斌伢子的身上,抿紧嘴巴,鼓起双眼,挥着拳头,一边捶,一边骂:“狗日的,下次还唱偷大嫂吗?”看到斌伢子的鼻子血直流,一大群看热闹的爆着嗓子喊:“快说:不唱哒!”斌伢子才哼一声:“不唱哒。”
当斌伢子一个翻身从强伢子的胯下钻出时,又领着一群背书包的细伢妹子,一边往大路上奔跑,一遍遍地开始唱:“和尚脑,溜溜珠,打苦槠,苦槠子打扁脑,强伢子回去偷大嫂。”气得还在喘粗气的强伢子呲着牙,将身子往苦槠树上嘭嘭地撞,指尖大的苦槠果像下雨一样嘀嘀哒哒,落在强伢子溜光的头上,蹦蹦作响,笑得我们都按着肚皮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有苦槠树的壕堑沟,总被细伢妹子踩得像剃头匠的磨刀布,油抹溜光,虫甲蚂蚁也站不住脚。
祖母总是将苦槠子炒熟了给我们当炒果子充饥。刚出锅的苦槠子,滚烫烫的,果仁又脆又香,细嚼之后,有一丝甜甜的回味;若是冷却了的,它的苦涩味又会卷土重来。
吃苦槠豆腐则是离开老家之后,每次从菜市场买回家,多半出于一种故土情结吧!烹煮时,大蒜泥放得再多,总觉得唇齿间留有一股涩味。
一日,有邻居从乡间回,送一袋子苦槠果,说可以自制苦槠豆腐,吃了降三高,健脾胃,壮筋骨,软血管。并告知基本程序:先将苦槠果在好太阳下暴晒,去壳,浸泡,磨浆,煮熟,切方块状,冷却后置盆中,用冷水浸泡,随吃随取。
为使来之不易的苦槠果不至浪费,我和老公特地到花板桥菜市场,向一卖苦槠豆腐的老农请教,未果。最后,我们的好学之心打动了一位慷慨善良的大嫂,才学到了诀窍。首先,苦槠果仁要用淘米水浸泡,反复漂洗,浸得越久,漂的次数越多,涩味才会尽去。其二,磨浆时加一把已浸泡过的软米;第三,煮浆时必须煮透,切好后,放盆里,用清水浸漂,十天半个月不坏事。我按照这样的步骤打出的苦槠豆腐,纯正的咖啡色,糯软滑嫩,清香四溢。
我高挽衣袖,亲自庖厨。用农家菜油煎一盘苦槠豆腐,撒少许瘦肉末于其中,入高汤稍微煨一下;起锅时,加青蒜叶配一勺子剁红辣椒,装盘于白色浅碟中 再洒几滴香油,一盘苦槠豆腐就成了。
望着自己的作品---苦槠豆腐,仿佛听到那用乡音唱出的谣歌,自心灵深处飘来,那浓浓的思乡之情在胸间升腾,扩散,久久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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