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版本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是唐代的一首七言乐府,作者已不可考。据记载版本也有两个,但是意思是一样的。倘若是女子,那她或许不曾被人所珍惜;若为男子,那他定失去了所爱之人。在最美的年华里错过了最好的人,回首往事,皆是叹息。
金缕衣,乃金丝编织的衣衫,极其华贵之物,却要“莫惜”,可见这世间还有比金缕衣更贵重的东西,那便是“少年时”。在青春年少时,若是遇到花开,便要去折,不要等到花谢之时,空折树枝。花非花,而是指人,倘若遇到,便不可错过。
人世间最珍贵的两件东西都写在了诗中,一是惜时,二是惜人。唯有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才能不负青春。
千年前的盛世大唐,有一位女子为《金缕衣》谱曲。
她叫杜秋娘,出生之地不详,不过,可以确认她是江南女子,清歌妙舞,回眸生花。家境贫寒,她沦为歌伎,卖艺为生。
那年,她携邻家女伴一同登高踏青。望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她忍不住清唱一曲。当时的她不过豆蔻年华,并不知这歌声会为自己带来多少福祸。
后来,她被镇海节度使李锜买入府中做歌伎。李锜虽姓李,可与李唐皇室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他这样的皇室宗亲并非位高权重,他通过贿赂宠臣,才勉强得以身居高位。
踏入朱门的那刻,杜秋娘便知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身后一道道关闭的朱门斩断了她的旧梦。她究竟要在这里要过多少春夏秋冬,经历多少悲欢离合,一切都是未知。
富贵人家的歌伎每日争奇斗艳,丝竹管弦各显才华。杜秋娘不喜那些古调,她自创新调,为《金缕衣》谱曲。夜宴之上,嘈杂喧闹,年仅十五岁的杜秋娘从容地走上高台,轻启朱唇,甜润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
一曲罢,李锜仍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他当即将杜秋娘纳为侍妾。李锜性情狡诈狠毒,杀害官吏,逼污良家。杜秋娘如履薄冰,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言。她身在侯门,却郁郁寡欢。天籁之音不应锁在深宅大院,乐本源于心,若连心都倦了,还哪里有乐呢?庭院深深,锦衣玉食,始终不是杜秋娘心中所求。
唐宪宗李纯即位后,削弱节度使权力,李锜对此甚是不满,开始谋划造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没过多久,李锜便兵败被斩,家中女眷也入宫为奴。
李琦之乱对杜秋娘并不是一种解脱,她只是从一个牢笼走向了更大的牢笼。她入宫后仍为歌伎,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自由。
宫宴上,一曲《金缕衣》,倾倒众生,清歌丽嗓,无人不为之感动。唐宪宗正值华年,对杜秋娘一见钟情,封她为秋妃。初见时,杜秋娘并不知道唐宪宗的性情,处处小心谨慎,相处久了,便发觉唐宪宗是真心待她。二人情投意合,唐宪宗从未嫌弃过她是歌伎出身,时常与她一起商讨朝廷大事,在杜秋娘的陪伴下,唐宪宗勤政爱民,试图再现贞观年间的盛世。
无奈天不留人,几年后,唐宪宗于大明宫中驾崩,太子李恒即位。杜秋娘没有子嗣,又想长留宫中,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到唐宪宗在世时的影子。唐穆宗李恒让她做皇子李凑的傅母。
傅母,便是古时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也可以理解为保姆,身份卑微。
她之所以留在尔虞我诈的大明宫,是想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思念着故人,爱未断,相思不绝,她放不下自己心中的情。
杜秋娘悉心照顾李凑,不求他飞黄腾达,只愿能够平安地度过一生。四年后,唐穆宗崩于寝殿,死因不明,太子李湛即位。
李湛性情暴虐,终日沉迷击鞠,对身旁的宫人或打或骂,闹得宫中人心慌乱,史称“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最终,宦官刘克明将李湛杀害。
李湛过世后,其弟李昂即位。李昂年仅十八岁,不懂朝政,朝政大权落入宦官手中。堂堂皇室,受制于人,谁能甘心如此没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日,杜秋娘望着身旁的李凑,低声叹息。天下已到存亡之际,她必须冒死一搏。杜秋娘端坐在铜镜前,脂粉遮掩着眼角的皱纹。她早已过了“折花”的岁月,容貌不似当年清丽。回首一生,她竟从来没有为自己拼搏过。她经历三朝,亲眼看着大唐皇帝英年早逝,死于非命,明明怀疑是宦官所为,却不敢言明,只能隐忍度日。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嘲讽,眉间赤红的花钿仿佛能渗出血来。
朝中大权旁落,当朝皇帝唐文宗不过是个傀儡。她虽为后宫女子,此时此刻,也该为天下除害,整顿朝纲。
于是,她与朝中宰相宋申锡密谋官变,想一举除掉宦官势力,拥李凑为帝。这是场惊心动魄的筹划,不成功便成仁。
她想过失败带来的后果,不过,她并不畏惧,她只想通过一场反叛,来结束这荒唐的宦官时代。
不料宦官耳目众多,事情提前败露,李凑被贬为巢县公,宋申锡谪为江州司马,杜秋娘削籍为民。之所以没有赐杜秋娘一死,大概是觉得这个女子根本无法掀起什么风浪,正如这次宫变,还未行动,便被扼杀。
杜秋娘被驱逐出宫,这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她终于不必再心惊胆战地度日,从此之后,她可以为自己而活。
她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宫廷,远离了纷纷扰扰的长安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江南,一切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若当年,她没有被李锜买入府中,或许,便不会经历复杂的人世沧桑,因因果果,命运莫测。
行走在江南山水之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唱的那首《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在最美的年华被人折下,一生跌宕起伏。
数十年的岁月转瞬即逝,她满鬓华发,好在嗓音未变嘶哑,依旧如当年一般婉转动听,可谁还会静下心来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唱歌呢?唯有山间的明月罢了。
她年少离家,如今归来,已是无家可归,所幸润州刺史李德裕奉诏将杜秋娘安排在道观中,用微薄的钱财供养着她。一年后,朝中有人诬告李德裕贿赂杜秋娘,图谋不轨。这太荒谬,谁会贿赂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寡老人呢?但多事之秋,杜秋娘曾筹划宫变,凡是与她有关的事情,皆被朝廷重视。李德裕因此事被贬,李德裕之事后,便再无人愿意与杜秋娘接触,杜秋娘的供养便就此断了。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杜牧路经润州时,与杜秋娘匆匆见了一面。二人曾经都是名动长安城的人物,此次相见,勾起了不少旧事的回忆。
杜牧凝视着眼前的白发老人,不禁心生怜悯。谁能想到曾经风华后宫的秋妃,如今身披寒衣,独坐在破旧的道观前。杜牧伤感地写下《杜秋娘诗》,诗中写了她华丽的前半生,也写了她凄凉的后半生。她无依无靠,故乡的人都已不记得“杜秋娘”,家中荒草丛生,她只能独自在道观中,以织布为生。寒冬时节,她要在深夜借邻居的织布机,才能织出白绢。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唯有亲身经历人事变迁的人,才知晓其中的伤痛。
不过,面对着如此清贫的生活,杜秋娘却是心静如水,没有丝毫怨言。她彻底变为平凡人,不必再惺惺作态地去敷衍位高权重的大臣。她可以踏歌而行,与燕雀对歌,与清风为伴,她的声音都回到了山林,心亦如少时那般安稳。
自此之后,史书再未记载过杜秋娘,那首《金缕衣》也少有人唱起。杜秋娘如此通透之人,早就看破人间世事。金缕衣,少年时,她都未曾辜负。
#创作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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