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完北京曲剧团的演出,我都要感叹一句——还得是北京曲剧,还得是老舍!
从《龙须沟》到《正红旗下》,再到如今的《我这一辈子》,甚至是北京人艺的看家作品《茶馆》,我向来觉得老舍的作品和北京曲剧有一种血脉相投的共振,只有配上三弦牌子曲,老舍笔下的那些人物才真正活了过来。
这一次的《我这一辈子》,确实给了我不少惊喜,小剧场的气质和新生演员的朝气,让这部作品有了难得的灵动和活力。
烧不完的纸人
故事讲述了“我”从裱糊匠到小巡警的波折的一生,展现了社会动荡和时代变迁之下个体的迷茫和绝望。
老舍用第一人称的笔法,将我们轻易地拉进主人公的精神世界;而这部舞台作品则通过“纸人”的化身,将那种行尸走肉般的无奈播散开来。
除了主角之外,其他所有演员的本质都是纸人,但同时也都是故事中的角色。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却有着相似的神态,长着不同的五官,却又共享着同一张面具。
他们都是纸人,没有梦想,没有情绪,没有欲望。
但他们,就是我们。
或者说我们,就是他们。
在社会中如浮萍般沉浮的人们,心里有个空儿,最终会越来越大,只剩下一层皮。面对轰隆隆的时代车轮,我们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甚至到最后,仅剩的正义感和同情心都无处安放,只能做一个什么都不想的纸人。
演出的最后,纸人们走下舞台,走进观众席,和我们融为一体。
剪不断的辫子
这部剧的服装设计显然下了工夫,新不新、旧不旧、中不中、洋不洋、前短后长的服装,暗合了那个各方势力混战,各种文化杂糅的时代背景。
但是最让我惊艳的,还是那根长在袖子上的辫子。
直到演出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意识到除了主角之外,所有人都没有留辫子,而是在他们的服装商,从左手肘处甩出来一个辫稍。
一眼望去,仿佛是一个用胳膊端着辫子的造型,但同时又为这辫子增添了一层哲学色彩——它不但是身体性的,更是精神性的。
人们剪断辫子,就像从衣服上拿掉件装饰一般轻松,但拿与不拿,却又关系重大。清廷要倒台,人们响应号召割去辫子,所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一根长在头上的辫子,忽而就成了爱国的“试金石”。
但是,压迫并未随着头发一同被割去,或者说,它们打根上就不能被割去。毕竟民国要求人民“削发”和大清国要求人们“蓄发”,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个辫子,从来都不属于我们自己。
攀不上的自由
辫子剪了又长,纸人烧了又生。
裱糊匠没了生意,在邻居的介绍下,成为了乱世的一个小巡警。也因此,让我们有了另一重视角。
就好像“我”媳妇在临走之前说的,她不过是“我”扎出来的一个纸人。是我照着自己的理想生活的模子,硬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修剪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但最终,“我”也成了纸人,被塞进“老爷”们的模子。
身为巡警,只落个表面儿光。每月不多的饷钱还被层层克扣,又有谁会为此真的卖命呢?
“平等”的口号喊的山响,却没有人真正懂得它的含义。“自由”的标语贴了满眼,却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横行。自由成了特权,平等就也成了笑话。
活了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自由就像是追不上的“菊花青”,而公平更是无迹可寻。幸福和平等,就像是伺候客人时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过是骗人的工具罢了。
笑了一辈子,才发现,这世界离谱到了可笑的程度。辫子兵打砸抢烧,却拿无辜的孩子开刀问罪。当“我”对着台下的观众大声质问的时候,我才发现——
最可笑的,也许是台下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