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在一个明艳的下午，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专注地望着港城郊区尚未开垦的土地，只见眼前芳草萋萋，空气中弥漫着地中海气息，而老人的思绪却飘回了祖国，那里有她最爱的汉卿，整整33年未见，他可还好？
一想到汉卿，老人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朵红霞，虽然曾经光滑细腻的脸，如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看得出来，年少时她有多美，随后她轻轻笑了笑，就这里了，她不假思索地把眼前的荒地买下来，准备大赚一笔，因为她要赚足够多的钱，让即将重获自由的汉卿有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她就是民国第一夫人于凤至。
对于少帅和赵四小姐的爱情，人们往往给予了赵四小姐高度的肯定，毕竟她奔向少帅时，正值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花季，从此无名无份半个世纪，直到1964年，53岁的赵四小姐才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64岁的少帅，从此成了真正的“张夫人”。
而彼时远在美国的于凤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拼尽全力爱了一生的人，怎么会同意跟自己离婚，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那个当年哭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姑娘，明明答应了自己，一辈子都只是少帅的秘书，永远都不可能结婚，怎么双双食言了呢？
1927年的春天，张学良少帅领着赵四登门，他求她可怜可怜赵四，把她留在少帅府，为了来到张学良的身边，赵四已经被她的父亲逐出家门，登报断绝父女关系，从此她变得无家可归，一向沉稳的于凤至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有一脸焦急的丈夫，她的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她突然慌了神。
张学良少帅虽然对于凤至没有爱情，但在他的心里是非常敬重她的，纵然他风流多情，但从来不会私自带女人回家，这是第一次，于凤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甚至差一点站不住，只是从小的教育，以及多年来习惯好强的她，努力让自己平静。
她可以忍受少帅不理她，也可以忍受少帅喊她大姐，而不是夫人，甚至可以忍受他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但像如今这样明晃晃地把女人带回来，这真的太考验人了，就在于凤至打算再一次拒绝时，赵四小姐突然跪在地板上，梨花带雨地哭着求她，说她不会抢走少帅，只会以秘书的身份呆在他身边。
纵然她想心狠，但看着眼前只有15岁的女孩，哭得那么伤心，想到她说不会觊觎“张夫人”这个位置时，再看看一脸气急败坏的丈夫，于凤至终于又一次心软，她心疼这个小女孩，但更加不愿意看到少帅皱起的眉头。
紧接着，于凤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走过去把赵四扶了起来，让她快别哭了，暂时先住下来，以后做打算，赵四和张学良被于凤至这一举动惊到了，同时眼里有着胜利的光芒。
这时，于凤至又叹了一口气，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个是她不希望赵四住进少帅府，第二个是她永远都不能有名分，除了秘书这个职位，第三个是，将来他们的孩子，只能随母姓赵。
于凤至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把这些话说完，这看似有一些刻意“刁难”的条件，在赵四和少帅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条件再苛刻，他们也能做到！
此后，赵四和张学良少帅二人如获大赦般每日出双入对，好似一对新婚夫妇，而秘书之名并没有困住他们，反而给了他们朝夕相处的理由，于凤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为什么会演变到如今这番景象？当年的自己，也曾年轻过，当年的他们，也曾深爱过，或许，就是那段时光，支撑着她继续前往。
看着少帅心疼赵四，为她求情的样子，于凤至十分心痛，但思绪又回到了1916年，那一年她年芳18，张学良则比她小了三岁，在父亲张作霖的命令下，来到了于凤至所在郑屯，打算去见见那个所谓的“凤命”之女。
宇家人得知未来姑爷要登门，个个欢天喜地，于凤至也早早去街上选了块布，给自己做一件衣裳，好见见那个骁勇善战的梦中英雄，给他一个好印象。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于家也早已经张灯结彩，宰鸡杀鸭，就等姑爷登堂，但却始终没有看到姑爷的身影，只听张作霖说他身体不舒服，未能前行，还需要再多等几天。
张学良要登门提亲一事，早已经传遍了这个郑屯，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但他却一直不出现，流言蜚语早已满天飞，这是看不上于家小姐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着于家指指点点，于凤至的父亲也慌了手脚，家人也都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最后张作霖钦点的媒人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先告诉于父，说少帅初九便会如约而至，彼时于家人的脸上长重新浮现笑容，立刻又忙着迎接姑爷的各种准备工作。
而另一边，张学良得知媒人先斩后凑，非常不高兴，在他的心里，原本就十分不满意这门亲事，在他看来，于凤至就是个乡野村女，根本不值得他一见，什么初九准时登门，想都不要想！
于是，媒人只好拿着丰厚的彩礼单，自己一个人急匆匆地走到宇家，告诉他们说少帅依旧身体不舒服，而此时的宇家人心凉了个彻底，这分明是对自家女儿不屑一顾啊！于凤至的母亲伤心地躲起来大哭，父亲也唉声叹气，这让于凤至十分不快，一个纨绔子弟，还不得了？
张学良的举动让于凤至十分恼火，随即拿笔写了一首五言诗：古来秦晋事，门第头一桩，礼重价连城，难动民女心。紧接着把彩礼单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媒人拿着于凤至的诗，愁眉苦脸地回到了张学良所借宿的酒店，进门后把纸条给了他，结果，少帅一看到纸条，还没有来得及看内容便被字体所吸引，这二十个字柔中带刚，清新俊秀，沉稳中带腾挪之势，没有长久的刻苦努力是无法做到的，再看诗中内容，语意明白，威而不露，虽有满腔怨恨，却寄之典故，出以中和，也是应景应情的佳作。
随后，张学良立刻转变自己的思路，他一定要见见这位奇女子。第二天一早，他赶忙捯饬了一番，让媒人领路，朝着宇家走去。
结果是，张学良在见到于凤至的一瞬间，就被她的美貌所倾倒，虽然他故意让她难堪，但于凤至还是被吸引了，俩人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当场就交换了定情信物，少帅将随身携带的玉佩送给于凤至，于凤至转而回赠他一块翡翠，如此，这门亲事总算是尘埃落定。
婚事定下后，俩人都非常珍惜彼此，也同样爱慕彼此，因为不在一个地方，于是，张学良每日必定写书信，让人转交给于凤至，他们讨论诗词书画，在这一过程中，张学良对于凤至的越来了解，也对她更加佩服和爱慕，对她是百依百顺，俩人爱得是如胶似漆，张作霖看的是喜上眉梢，于是催促他们早日完婚。
1916年秋天，18岁的于凤至嫁给了15岁的少帅，初入大帅府，最难的就是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大帅张作霖一共有五个夫人，个个脾气性子都不一样，这屋子里的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实则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于凤至却很快便赢得了“婆婆”们的心。
不仅如此，她还督促少帅上进，大帅要提拔她的父亲，于凤至也坚决拒绝，究其原因，是不希望旁人说她家攀炎附势，但她却说是为了张家好，一番言辞滴水不漏，让大帅父子俩佩服又感动，都十分高兴自己附上能有这样识大体的媳妇儿！
除此之外，为了跟得上丈夫的步伐，也为了更好融入少帅的生活，从小学之乎者也的于凤至学起了ABC，从西方文化到历史地理，从文学到军事，于凤至都甘之如饴！看到她为了自己如此努力，张学良内心充满的是感动。
然而，新婚燕尔的新鲜很快便过去，一切都归于平静，张学良仔细地回忆了他们从相见到成婚的日子，他突然发现，这段关系中有一些难以言说的不对劲，他对妻子确实有过乍见之欢的爱情，自己也确实被她的才情倾倒，但这里面似乎少了一些爱情的迷狂与艳丽，其中更多的则是敬服和疏离。
她总是那么端庄，那么素雅，好似什么都能替他想好，什么都能做好，而他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忧，当他注视她的眼睛时，几乎看不到她有任何的波澜。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理想婚姻背后，却是秋夜冷月般的隔膜与疏离。
在少帅看来，于凤至和宝钗一样，通情达理，顾全大局，她的爱是理解，是包容，是白玫瑰式的纯洁与淡然。
但他所追求的是林黛玉的不食人间烟火，是史湘云的天真烂漫醉卧芍花，是红玫瑰式的浓烈与奔放，是可以将他的身心一股脑地席卷至天边的馥郁的爱，而她，更像是一个大姐姐，至此，“大姐”这个称呼便代替了“凤至”！
在一开始，于凤至听到张学良喊自己“大姐”，只道是丈夫和她调侃，可没想到的是，从此，她再没他喊一声“凤至”，心细如发的于凤至便知道，张学良对她的感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至此，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慌，彼时，她才不到20岁，结婚才一年，丈夫就已经对自己没了最初的情感，这往后余生要怎么过？想到这里，于凤至不免伤心落泪。
在外人看来，于凤至是何等幸运，嫁入大帅府，丈夫是玉树临风的少帅张学良，可却看不到她的忧伤，她也下决心要自己吞了这苦果，从不和任何人说起，就算于母从她的表情中捕获了隐情，她也不承认，只是说少帅忙，没时间照料自己。
尽管于母不相信于凤至说的话，但也拿她没办法，只是劝她不委屈了自己，于凤至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后来，在两家人的催促下，他们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虽然少帅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但似乎不妨碍他为张家传宗接代，看着可爱的孩子，少帅也露出了笑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白天的时候，少帅对她还是恭恭敬敬，什么都和她请教，到了晚上必定是背对着她，直到有一天，于凤至突然得知，少帅居然和一个叫谷瑞玉的女人厮混在一起，并且已经把她娶作外室养在别院里，她纵然伤心，但也毫无办法，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像从前一样爱她了。
虽然没有了少帅的爱，但于凤至在张府的地位却是一日高过一日，尤其是大帅张作霖，对她更是信任，把整个家都给了她，让于凤至去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府上的佣人也对她肃然起敬，而彼时的她，年方二十，在外室对她没有构成任何威胁后，她的一颗心也终于平静了下了，她想着，一辈子这样又何尝不好呢？可惜的是，这样的愿望她都无法实现。
她的丈夫一表人才，英姿飒爽，还是个天生的情种，他又怎么会就此收手？终于，于凤至一辈子最强劲的情敌出现了。
1927年，张学良偶然看到一本杂志，而封面人物让他眼前一亮，听说她就是交通副部长赵庆华的爱女赵一荻，人称赵四小姐经常出入蔡公馆时，张学良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将和这个小姑娘有剪不断的情缘。
那天，张学良得知赵一荻会出现在蔡公馆，虽然公务十分繁忙，但为了一睹佳人芳容，又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果然，一见佳人误终身，那天，张学良赶到蔡公馆，进门就开始找寻佳人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瞥见了她，出水芙蓉，青春阳光，美得那么耀眼，脸上还有淡淡的忧愁，似是等人，少帅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邀请对方舞一曲。
虽然当时曲到一半，张学良少帅因公务提前离开，但俩人却都陷入了彼此的情网，不管是于凤至，还是谷瑞玉，都不及赵一荻的一颦一笑！
后来，张学良一直忙于事业，而赵四却已经爱到无法自拔，一封封情书寄往少帅府，子子句句都是至真至纯的爱，怎能让少帅不动心？随后，赵四小姐实在是思念身在远方的爱人，于是，只身一人奔向天津，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少帅身边。
这边，赵庆华发现了爱女居然私自离家出走，并且是为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副部长的愤怒可想而知，于是，他亲自登报申明，他要与女儿断绝一切往来，从此以后，她是生是死都与赵家五关。
彼时只有16岁的赵四小姐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如此极端，她有些不知所措，急得泪如雨下，只是，她是少帅最心疼的人，怎能舍得她难过，于是，发誓要护她一生周全，这才有了文章的前半部分。
赵四小姐以秘书的身份跟随少帅，不久后就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后，少帅变得更加繁忙，她整日一个人在一栋房子里，除了孩子哭闹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终得了抑郁症，于凤至从少帅那里得知这个事情后，想到赵四的年纪和处境，不由得心疼起这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于是她决心要到北陵别墅去看看赵四小姐。
那天，于凤至来到了赵四的住处，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婴儿止不住的哭声，走近一看，彼时的赵四哪还有初见时的光彩照人？此时此刻，她蓬头垢面，急得满眼都是泪。
于凤至打了一声招呼，赵四太抬头一看，被吓得不轻，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应该是狠毒了自己吗？为什么她反而一脸同情心疼自己的样子？随后，她们聊了起来，赵四不停地哭，于凤至轻轻地安慰她，就像大姐姐安慰自己的小妹妹那样温柔。
最后，于凤至提出，为了方便照顾赵四和孩子，让她搬到少帅府，赵四感动到眼泪婆娑。
看到于凤至如此深明大义，如此善良，最开心的莫过于少帅，有一个大姐姐一般温柔的正房，有一个情人般的娇憨妩媚二房，红白玫瑰一时尽入怀中，而府外更是有一票“红颜知己”等着他前去相会，从这方面来看，少帅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纵然是三人行，但一切看似都要好起来，于凤至犹如大姐姐一般照料赵四小姐，更是替少帅出谋划策，打理着府上的上一切，他们三人各自安好，结果，却发生了一件影响少帅一生的事情，从此，他开始了长达50年的监禁生活。
然而，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在长期的隐忍之下，吞下了一切委屈的于凤至不幸得了乳腺癌，但她依旧想留下照顾少帅，但因为要照顾几个孩子，少帅强烈要她去国外接受治疗，对于张学良的话，于凤至从来都唯命是从，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生。
1940年，张学良少帅和于凤至被押送至湖南，于凤至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最后晕倒，醒来后被告知是身体得了重病，必须要出国医治，否则只能撑过一年半载，虽然是这样，但于凤至不愿意离开她的汉卿，张学良想尽了一切办法，这才把她安全送到美国。
窗外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33年，从一开始的落魄，到后来家财万贯，于凤至唯一的信念就是让丈夫重获自由，俩人好早日重逢，她甚至在美国为他和赵四购置房产，好让他们安享晚年，只是，她一辈子都没有等来那一天。
1990年3月，为爱守候了50年的于凤至带着遗憾和不舍离开了世界，生前没有等来她的汉卿，于是她在自己的墓旁留个空穴给少帅，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相伴，只是，她的希望又一次落了空！凤至·张，成为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梦。
1991年，一个苍瘦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美国洛杉矶于凤至的墓前，他伸出那一双筋脉尽凸的双手，缓缓地拂过“张于凤至”四个字，他的嘴唇开始不自觉地颤抖，那对已经接近失明的眼睛涌出了汩汩的泪水。他将拐杖放到一边，颤颤巍巍地跪在墓前，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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