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被判处刺配沧州,即将前去服刑时,叫来岳父张教头和妻子张氏,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写下一纸休书,“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遂将妻子休了。
不少读者认为,林冲薄情寡义,不负责任,为了撇开自己,拱手将妻子推向火坑。这种看法是粗浅的。殊不知,爱愈深,愈残酷,林冲此举,正是深爱妻子的表现。
一、林冲已完全失去了照顾妻子的能力,只能退而求次
根据《宋代刑法考》:“宋人承五代为刺配之法,既杖其背,又配其人,且刺其面,是一人之身,一事之犯而受三刑者。”刺配是仅次于杀头的刑罚,根据情节轻重,刺配的地方有1000里、2000里、3000里不等,但不论去哪里,都没有规定期限,除非遇到皇帝大赦,还得经过监狱申报,表现好的,才有出狱的希望。这也就是说,这种刑罚等于现在的无期徒刑了。林冲自然知道厉害,更清楚从今以后,他即使不死,与妻子也是永别,他不能不考虑以下几个现实问题:
第一,自己在牢里还能保护妻子吗?你看他对岳父张教头说:“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生死存亡未保,自然不可能照顾妻子,更别说保护了,自己在牢里担心也没用,还要搞得自己天天难过。
第二,妻子青春年少,值得为他一个无期徒刑的犯人守节吗?林冲很自然会想到这一点。林冲三十四五岁,与张氏结婚三年,按照当时的婚配习惯,基本没有大龄剩女,而女子十四岁就可结婚,所以,张氏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甚至更小,就算是剩女,也不会超过三十岁。如此青春年少,往后还要有很多岁月,怎么熬过?如果他不休了妻子,妻子就要守一辈子活寡。所以林冲又说道:“枉自两相耽误”。他都是无期徒刑了,还有什么可耽误的,主要的是怕耽误了妻子的“青春”。
第三,林冲是罪犯,脸上还刺了标签,不管他是不是冤屈,他不可能满大街吆喝自己清白,即使满大街吆喝也没人信,在那个时代,谁家有个罪犯,一个家族的人都抬不起头来,何况罪犯的妻子呢!林冲更不能忍受自己的爱妻顶着自己的罪名,羞辱地过一辈子。
真正的爱,是不让对方跟着受苦,林冲休妻,不就是这个目的吗?现实生活中不乏这样的夫妻,一方想离,另一方死死抓住不放,明说是爱,其实是要将对方磨死、拖死、累死,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林冲若不休妻,反倒是这类人了。
二、林冲是只顾自己而故意将妻子推向火坑吗
林冲写休书前对岳父说:“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这也是林冲休妻的一条理由,读者可能就迷惑了,为什么害怕高衙内威逼还要休妻呢?这岂不正中了高衙内的下怀?要搞清楚这一点,就必须先搞懂高衙内是如何对待张氏的。先来看事实:
事实一,高衙内第一次调戏张氏:“胡梯上一个年小的后生,独自背立着,把林冲的娘子拦着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林冲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这时林冲赶到。
事实二,高衙内第二次调戏张氏,将她骗到陆谦家,林冲赶到,只听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可怜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的回转!”林冲叫开门,高衙内跳窗走了。
事实三,高衙内第二次调戏不成,接着生了大病,陆虞候和富安两个人来府里看望他,问他怎么啦 ,他说:“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冲老婆,两次不能勾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的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事实四,火烧草料场时,陆谦、富安和差拨三人在庙檐下看着大火,差拨问,这个计策好吗?富安说,很好,多亏差拨你和管营用心,回去后一定给你们记功。这一次,林冲的岳父张教头再想推脱这门亲事就没有理由了。陆谦接着说:“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富安说:“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殁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不想而今完备了。”
从上述这些事实可以看出,高衙内第一次见林冲妻子张氏,并没有动手动脚,第二次在陆谦家他单独与张氏一起,也没有霸王硬上弓行苟且之事,而是央求。两次不得,便害了相思病,还很重,看来对张氏确实是爱上了。林冲刺配后,他也是三番五次去张氏家求婚,并谎说林冲死了,以动摇张氏的决心,而不是派一帮子人直接抢回家来。张氏不答应,他也没办法,总希望也许林冲死了才能让张氏回心转意,所以要害死林冲。这些事实说明,高衙内是想娶张氏,但是,如果张氏不同意嫁给他,他还是不敢公然违法硬来的,当时的法律制度也不全是空设的。
这就是林冲为什么要休妻的真正原因,他明白这一点:张氏若不答应高衙内,他高衙内就得不到她,要是张氏再嫁给了别人,高衙内更得不到她,总不能再杀她的新丈夫吧!休了妻子,给妻子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样既不耽误了妻子的青春,林冲还可以在监牢里安心。所以林冲在休妻时才有了对张氏的那句话:“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至于林冲妻子后来不堪高衙内的骚扰,也是出于对林冲的挚爱和休了她的痛苦,选择了自杀,确实让人感到痛惜。但是,这绝对不是林冲所希望的,也是他无力再能左右的了。
三、林冲自由后立即想与妻子团聚,足见他休妻是强忍痛苦的无奈之举
晁盖入主梁山之后,林冲见晁盖作事宽洪,疏财仗义,安顿各家老小在山,便也想起了妻子,于是对晁盖说出了心理话,他说:“小人自从上山之后,欲要搬取妻子上山来。因见王伦心术不定,难以过活,一向蹉跎过了。流落东京,不知死活。”晁盖立即说既然如此,贤弟马上派人接来便是。林冲于是派了两个心腹连夜下山,不过两个月,两个心腹回来说,张氏因被高衙内逼婚,自杀身亡,其父张教头也半年后去世。林冲听了,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
从这些对话里就可以看出:
第一,林冲这时仍然称张氏为妻,足见当时休妻是无奈而不是出于本意,要不然,这时候就不会称张氏为妻了,更没有必要再接到梁山上来团聚。
第二,林冲一开始到梁山,刚刚身获自由,就想将妻子接过来,只是他对王伦不放心,自己的前途还不明朗,怕安顿不好妻子,所以没急着接来。
第三,他发现晁盖这人厚道,放心了,感觉自己有了归宿,妻子来了也不会再跟着受罪,便要将妻子接上山来,只可惜妻子已经过世了。他禁不住“潸然泪下”。这“先不接后接”,便可见其对妻子的一片真情和爱惜了,这不仅是爱,更是无比坚忍的爱,痛苦万端的爱,无私的爱,当然是大爱了!
所以,林冲其实深爱其妻,时时处处为妻子着想,而将难言之痛深深埋藏于心,他实在是有情有义的伟丈夫。妄言林冲对妻子薄情寡义,只是看表面文章便胡乱评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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