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最大的城堡迷当属19世纪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他从小热爱戏剧和建筑,对政治不感兴趣。因此,他最大的不幸是当了国王(还记得罗马皇帝尼禄吗?)。可以说,他当政20年始终没有进入角色,自己设定的毕生事业一个是瓦格纳的歌剧,另一个是新天鹅石城堡。这座城堡是路德维希二世为自己设计的理想的骑士世界,也是他对现实世界的抗议。原来在他的统治下,普鲁士统一了德国,而巴伐利亚丧失了主权。后来他又被巴伐利亚议会宣布失去执政能力,并被迫接受心理治疗,最后投湖自杀。与路德维希二世同样具有艺术细胞的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宋徽宗。这位中国皇帝不仅会鉴赏艺术,本人还是画家和书法家。他最大的不幸也是做了皇上。后人评价“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如果说路德维希二世是因为无所作为而丧失了主权,那么宋徽宗则是因为错误估计形势,非要从女真人手里夺回北京,结果自己反成了女真人的阶下囚,客死他乡。其惨烈不亚于那位巴伐利亚国王。不过,路德维希二世给世人留下了新天鹅石城堡,他也因此而不朽,并因这座童话城堡而得到了“童话国王”的美名。
新天鹅石城堡
今天的城堡迷仍然大有人在。巴黎附近有一个作坊,那里聚集了一批向往骑士时代的能工巧匠。从1987年开始,他们完全按照几百年前的建筑条件一砖一石地修筑城堡。这意味着没有建筑设计师,没有大规模运输,木料、石料完全就地或就近取材,这是真正的环保。
在将近1000年前,城堡不仅是骑士抵御外敌的碉堡,也是他声色犬马的乐园。我在上面说过,骑士这份工作风险很大,随时可能牺牲生命。因此,他们学会了及时行乐,而且非常讲究排场。骑士文学对此有细致的描述。传说生活在6世纪的圆桌骑士首领亚瑟王不仅能制伏怪兽和巨人,还是歌舞盛宴的主人。在这样的派对上,贵妇人的首饰使鲜花黯然失色,她们在乐手和歌手的靡靡之音下,与骑士和侯爵轻松地交谈。6世纪尚且如此,几百年之后的宫廷舞会更是富丽堂皇。1814年9月欧洲列强重新划定边界的维也纳会议便是一场持续了9个月的舞会。跳舞的间歇商议国事。
维也纳会议
参加国王和公侯的欢宴,骑士学会了举止得体。因此,骑士风度也为欧洲的社交礼仪开了先河。15世纪,荷兰的埃拉斯穆斯31第一个将言谈举止上升到教育的高度,在欧洲巡回讲学,还将行为规范归结出书。他认为,在公共场合粗野无礼属于人格缺陷,必定会影响到生活的其他领域。如果大家都不讲礼让,将导致社会秩序紊乱。而在埃拉斯穆斯苦口婆心的200年前,礼让就成了骑士风度的要则。比如在比武场上,看到对手筋疲力尽时,应当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方都在树荫下喝口水、擦擦汗,甚至可能寒暄几句。在没有裁判的情况下,骑士能做到公平竞争,实属不易。也许后来球赛的中场休息就是那么来的。上面提到中国周朝末年和春秋战国时期的侠士精神便是欧洲的骑士风度,危难中对君主忠诚、战场上待敌人公平、日常生活中礼让谦恭,这就是理想的侠士和骑士。
不过,公平竞争并不意味着避免伤亡,上面我说过比武和战争没有质的区别。骑士的比武、征战大力推动了欧洲中世纪整形外科手术以及假肢制作的发展。葛茨的假手就是最好的例子。当时德国的纽伦堡聚集了一批能工巧匠,是欧洲中世纪的硅谷。
雇佣兵的制度也是从骑士而来。有了战事,一方出钱,另一方出力,不分国界。越是武艺高强,身价越高。这和今天欧洲足球俱乐部的招兵买马没有什么区别。今天的一级方程赛车也是一样,选手都是不惧风险的英雄。胜者自浇香槟酒,享受美女的亲吻。这不就像骑士比武之后的胜者在美女簇拥之下狂饮吗?
为钱而活的雇佣兵
今天,被英国女王授予“骑士”称号仍然是一项殊荣。相关的仪式还能看到几百年前的痕迹。很多欧洲国家内阁成员的宣誓就职仪式也保留了“在上帝帮助下”的字眼。
还记得我上面提到的那首“君身属我兮”的骑士时代的爱情诗吗?今天的有情人从字面理解了“我今将君兮,心头锁”的诗句,把刻有两人名字的锁拴在莱茵河、多瑙河或其支流的桥栏上,发誓永不分离,之后把钥匙扔进河里。这个习俗乐晕了锁厂老板,我却很想做个统计,看这些情侣有多少对仍然没有分离。
上面说的多多少少是表面的东西,那么骑士精神到底是什么呢?崇尚自由: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就像裴多菲诗中说的,为了自由,生命和爱情都可以抛弃;忠心耿耿:国王一声令下,日夜兼程奔赴战场,骑士想不出“城堡正在施工”“庄稼还没有收割”之类的借口;怜香惜玉:当然这不是男女平等的体现,但对1000年前的骑士不要苛求;慷慨大方:慷慨与挥霍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对骑士来说也不重要。
德国的骑士问题专家戈特尔特(Karl-HeinzGöttert)另外提出了四点:正义感、智慧、勇敢和适度。32正义感也就是敢于向社会不公挑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济贫,强盗骑士葛茨可以说是一个样本。另一个文学人物是西班牙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其实,塞万提斯的原意是写一部反骑士小说,讽刺堂吉诃德在一个没有骑士的时代仍然梦想着做骑士。但事与愿违,堂吉诃德反倒成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骑士的勇敢显而易见,一对一的拼搏不是胆小鬼的游戏。但“智慧”这个概念具有很大的伸缩性,虽然骑士的每一场战斗都是斗勇斗智,但多少骑士称得上智慧,很难确定。如果说正义感、智慧和勇敢这三个属于内在的品质,那么“适度”可以说是内在涵养的外在表现。这与我上面说到的骑士风度有直接的关系。12世纪中期一部拉丁文的教科书对言谈举止有详细的建议。比如,在上级面前讲话要起立,谈话时要脱帽,不应嘲讽他人的失误,吃饭时不要争抢,这些规则沿用至今。13世纪流行的一部《侯爵须知》对谈话的艺术有特别的要求:不抢话,有幽默感,不藏暗箭。
这四点其实也不是骑士时代的发明,而是古罗马人早就教导我们的。上述四个特性就是西塞罗(Cicero)提出来的。这位古罗马最著名的哲学家和雄辩家出生于一个骑士家庭,他对理想骑士的描述汇集在《论责任》一书中。而这本书是他在接连失去了女儿和孙儿的巨大悲痛之中写成的。历史上有多少名著是作家为排解抑郁而创作的,这应当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1000多年后的骑士则以西塞罗的理想作为激励。
摘自《从查理大帝到欧元》欧洲的统一梦
作者:张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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