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春季节，妻子带回一小合，里面有一片千疮百孔的桑叶。周边翘起，干得如同茶叶，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黑黑的如同蚂蚁般的小蚕。家中女儿住校，妻子隔天上班，这养蚕责任自然落在我身上。按妻子说法，这是为了调节我“老是在家看书看报不锻炼的坏习惯”。
眼见蝼蚁般小蚕嗷嗷待哺，就想邓丽君歌中曾唱的“为了吐丝蚕儿要吃桑叶”，首要任务就是找桑叶。其实偌大城市世界，现在要找桑叶是挺难的，过去野桑树到处有，现在由于绿化建设把这些野树杂草统统斩尽杀绝，种上了所谓的名优树草，让绿化成了一个版本，可怜吐丝小蚕也就没有了立锥之地。好不容易在树丛深处找到了他的踪影，只可惜他躲在其他树中间，由于阳光不足，桑叶稀少。也许它也是为了求生存，要不给绿化人员看见，不是剪除就是连根拔除。不管怎么样，总算找到小蚕粮食，也欣慰了。
小时候见过养蚕，逛过油油的桑园，吃过紫紫桑椹，就是没有养过蚕。采着嫩嫩的桑叶，忽然想起小时候听人唱《十二月孟姜女》，歌中有“三月里来采桑忙，姑娘阿嫂去采桑，桑蓝挂在桑枝上，一把眼泪一把桑”，听了很是悲伤。忽然感到，无论从养蚕人到蚕自身的一生，无不充满悲伤；诗经《荡之什——桑柔》有“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意思即：桑叶密嫩，桑下清荫，采桑织绸，难遮自身。说出了养蚕人的艰辛生活。难怪宋代诗人张俞写下了“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首诗。
说到养蚕，也是个细活。这天生精灵，很难伺候，家里不能使用蚊香等杀虫类药物和香料，有人甚至说蚕天生纯洁、容不得瑕疵，不干净人也不得靠近，这我不信。眼看着蚕慢慢长大，有黑变白，胃口也日渐长，我只好满天下找桑叶，钻洞爬墙，尽可能到人迹罕至之处寻找。几日下雨，正是“春风春雨愁煞人”，好不容易找来了桑叶，知道带水桑叶蚕不能吃，用毛巾擦了又擦，但还是有十几条蚕第二天扭曲着身体翻滚着痛苦地死去，我很心痛，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后来有三条蚕也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就把酒精棉球泡着矿泉水里给他们洗澡，这三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蚕越长越大，两个鞋合已经装不下，一把桑叶下去，只听的沙沙声一片，不消两个时辰，吃得精光，每晚起来还得半夜为它们加桑叶，实在不行，只好送了人家一半，换了个大盒子，数数还有一百多条。
半个多月下来，叶家有蚕初长成。一条条出落得青青白白，婀娜多姿。丰胰的躯体，饱满的肌肤，憨态可掬的脑袋，碰她一下，就会生气抬头把整个脸缩在一个平面，摇晃着上身，表示抗议。随着不断的吃，不断的长，蚕的身躯有苗条变得圆润，有青白变成粉白，它们大量进食，有时嫩枝也吃。长到如烟卷般大小，蚕的颜色变成了玉白色，上肢部位两小圆点出现，它们开始不再进食。抬头摇晃前行，开始寻找自己的归宿。这时，我把它们一一放入已经隔成一个个小方格的大盒子里，让它们自由选择自己的房间。令我想不到的事，居然有几条个体较小的蚕，它们两条一起相互配合，上下分工明确，共结一茧。蚕宝宝们选择好位子后，先上下检查一遍，在每个着力点上抹上一些丝，很有粘性，然后再把每个点用丝联结起来，形成一个立体空间，他就在这个空间的中心，再建立一个椭圆形的茧，每个茧悬空，周边松软细丝保护，起到防止天敌侵害和摇晃撞击。蚕一生柔弱，身无自卫毒刺，嘴无斗敌獠牙，这也是它无奈的自我保护。看着它们千回百转吐丝，我的心中产生了淡淡的伤感。“春蚕到死丝方尽”，形象说明它们一生。它们吃的是树叶，吐出涓涓细丝，直到抽尽自己心丝，为人们带来了绫罗绸缎、锦衾丝袄。它们用这根细丝把自己慢慢围在圆心，在丝织的朦胧中我看着它们在向我频频点头告别，那么的愁肠百结，似乎在说“谢谢你的精心呵护、谢谢你的鲜嫩桑叶，我也不想离开你，但这是我的归宿”，随着丝密度增加，我渐渐看不清它们，我的心也慢慢惆怅伤感起来，它们已经把自己禁锢在雪白雪白的圆球中，作茧自缚了，丢下了孤寂的我。叶柏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