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处是个可怜的孩子,在他八岁那年,母亲就得病死了。十岁时,父亲在山中伐木,又被树上的马蜂蛰死了。大伯孙安,没有儿女,便让孙处跟着他一起生活,从此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孙安十四岁时开始学习木工,到四十岁这年,他已经是个技艺精湛的木匠了。由于他技术好,要价又不高,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找他做活。孙安老婆刘氏,三十出头,喜欢打扮,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十分年轻、漂亮。她无法生育,却又嫌弃孙处不是自己亲生的,因此处处与这小子作难。每次,只要孙安出外干活,刘氏就会把洗衣煮饭喂猪之类的家务活交给孙处,美其名曰:锻炼他体志,让他变得更勤快,将来不至于好吃懒做被饿死。
因为这个缘故,孙处根本无法安心学习,翘课之事更成了家常便饭。孙安以为这小子厌恶学习,便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学习木工。孙处觉得学门技术活也好,起码能像大伯一样挣钱养家,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跟刘氏待在一起,于是他将自己的苦楚埋在心中,不对任何人说起。
光阴荏苒,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孙处不仅把大伯的技术学到了手,这时,他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帅气小伙。刘氏见了,自然不好再刁难他了,只能改变策略,暗地里要与他交好。孙处知道刘氏没安好心,因此处处躲着她,只要孙安出外干活,他必然跟着他一起出门。刘氏无计可施,只能暗骂孙处不解风情。
这年七月的一天,孙处跟着孙安一起去万县干活时,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二人不得不在附近找了个破庙避起雨来,不曾想,在这破庙之中,孙安竟遇到了昔日好友谢洪。这个谢洪是个瓦匠,像孙安一样,他也经常出外干活。他本来是邻县的,但因在本县找不到雇主了,他不得不到万县来碰碰运气。不料,还未进城,就遇到了这瓢泼大雨,他又未带雨具,只得跑到这破庙之中躲避。
“孙兄,你我梓州一别,怕是有八年未见了吧?”
“是啊谢老弟,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怕是要娶媳妇了吧?”
二人见面后,先是热情地拥抱了一番,随后又满脸堆笑地交谈了起来。在此期间,孙处拜见了谢洪,恭敬地称他为谢伯伯。孙安与谢洪聊了四五个时辰,大雨才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而进城的路,还未走到一半。孙安看到前方山道已经被山洪给淹没了,便邀请谢洪去他家里住上一晚,等山洪退了再一起进城。谢洪求之不得,于是跟着孙安叔侄一起去了孙家。
当晚,孙安杀鸡摆酒,热情地招待了谢洪。谢洪把酒言欢,把同桌共食的刘氏夸得天花乱坠,刘氏本就被这小子孔武有力的外表所吸引,如今再被他的嘴巴一迷惑,内心瞬间如小鹿乱撞一样,激动不已。
孙处眼看二人频频眉目传情,便劝孙安不要再喝了,免得被人挖了墙角。孙安酒劲正酣,哪听得进侄子之言?只哈哈大笑道,“我与你谢伯伯八年未见了,今日必须与他一醉方休,我儿勿劝。”
孙处不想扫了孙安的雅兴,只得任他发挥,不再劝酒。不过,他暗地里,却对刘氏和谢洪,留了一手。好在当夜,谢洪也喝醉了,回到房间后,他便呼呼大睡了起来。次日清晨,天空彻底放晴。孙安估摸着山洪已退,山路可行,便邀谢洪一起上路。谢洪也是没有二话,背起工具就走。当日,进了城后,三人便在南城门口分道扬镳。孙安叔侄二人,顺利在城南赵财主家里找到了活计。二人埋头苦干,潜心打磨,原本半个月的活计,他们十天就干完了。为此,谢财主省了不少伙食费,他验完工后,高高兴兴地给了孙安六两银子。
孙安将银子揣在他的包袱里,笑眯眯地对孙处说道,“我儿,你不介意我帮你保管工钱吧?你放心,我管的这些钱,将来都是给你娶老婆用的。”
“大伯,既然您把我当成儿子一般对待,那您现在就是我的爹爹了,孩儿愿意听从爹爹的安排。”孙处如实说到。孙安听了满心欢喜,连连大笑着道,“好小子,难得你这么孝顺,将来我一定给你娶个漂亮的好老婆。”
这日,二人在集市上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面食后,便回村去了。到家之时,还不到未时,刘氏却将院门,从里面别上了。孙处在门口敲了半天门,都不见人来开门,孙安不由得破口骂道,“这婆娘,难道在屋里睡死了么?怎么还不出来开门?”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刘氏才一脸仓促地将门打开。孙安见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心头颇为诧异地问道,“你在屋头干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不会还在午睡吧?”
“除了午睡?我还能干啥?哎,你们伯侄俩不在家,我一个人怪无聊的,自然只有睡觉度日了。”刘氏撅着嘴回了一句。俗话说“小别胜新欢”,孙安有十天不见她了,心里怪想她的,自然也不会多加责怪,赶紧就坡下驴地点头笑道,“哈哈哈,我估计你就在屋头睡觉,要不然怎会叫这半天?”说罢,孙安拉着刘氏的手,迫不及待地往睡屋走去。
孙处知道二人是去办事了,自然不好打扰,于是将所有工具放下后,便去柴房做晚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晚饭做好,孙处扯着嗓门,连喊了三次“吃饭了”,孙安却还未上桌。孙处心头不禁诧异万分:难道这二人还在缠绵?正寻思间,刘氏忽然走进堂屋道,“把饭食给我吧,我给你大伯端去,他刚刚太激动,把腰给扭了,现在还躺在床上。”
“啊,把腰扭了?那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带他去钟郎中家里看看?”孙处一听这话,顿时着急起来。
刘氏沉声道,“倒也不严重,躺一晚上就好了。你辛苦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说罢,刘氏端着饭碗,匆匆进到了睡屋。孙处不放心,便要跟去看看孙安。谁知,到了二人睡屋外,刘氏半天不开门,孙安则在房中大发脾气道,“你个混账东西,你伯娘不是告诉你,我腰闪了吗,你还在外面嚎叫什么?赶紧滚回你房里睡觉去。”
“爹爹,您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带你去钟郎中那里看看?”听到这骂声,孙处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为了孙安的安全着想,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一句。
孙安扬声道,“不用了,今晚我让你伯娘给我揉几下,再躺一晚上就好了。”
“那,那孩儿就告退了。”闻言,孙处也不便再有多言,老老实实回到房中,准备睡觉去了。哪知还未躺下,他就听得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从院门口传来。
这么晚了,谁还在外面敲门?孙处怀着疑问,提了盏油灯,来到了院门口。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孙处看到两个陌生男子站在院门外,这两名男子,一老一少,老者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个当老爷的,少者穿着朴素,腰杆笔挺,一看就是这老者的跟班。
“小哥,我们想去县城办事,可路过宝地时,天色俱黑,这四处又没有投宿的,敢问可否容我们歇宿一晚,顺便找些吃的?”那老者看到孙处后,便笑眯眯地问道。
“可以,不过,你们尽量不要说话,免得被我伯娘他们听见。”孙处担心被刘氏数落,因此悄悄将二人迎进客房之中,然后又拿了些吃食进来,小声叮嘱道,“我伯娘不喜欢外人,我伯伯又把腰扭了,需要安静休养,你们可千万不要说话,免得被他们听到了,半夜把你们赶出门去。”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说话的。”老者点点头,吩咐那少者拿出一两银子给孙处,以表谢意。孙处摆手坚决不受,二人这才作罢。
回到屋中后,孙处便上床睡觉了。睡到半夜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孙处从梦中惊醒,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之势从床头坐起,望向门口道,“谁?”
“是我!”刘氏边敲门,边急声道,“你大伯伤了筋脉,恐怕不行了,他说要见你最后一面,你快起来看看他。”
什么,大伯快不行了?孙处一惊,连外衣都顾不得穿,便跳下床,直奔孙安的卧室而去。不料,到了房中,孙安已经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了。孙处吃了一吓,慌忙跪到床前,不断摇着孙安的身子哭叫道,“爹爹,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孙安没有回话!因为他已经没气了。孙处见他双眼圆睁,明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得转过头来,瞪着刘氏问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你对你大伯做了什么?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为了霸占我,竟然把你大伯掐死了!”说罢,刘氏一个猛虎扑食,上前死死抱住孙处就大声哭叫道,“啊,救命啊,快来人啊,孙处杀人啦!”
“你,你胡说!你这是陷害我!”孙处百口难辩,最要命的是,此时的刘氏,竟一丝不挂地将他抱住了。与此同时,隔壁邻居王豆腐两口子,已经拎着柴刀,扁担闯进了孙家大院。二人均以为孙处欲霸占刘氏,而在深夜杀害了孙安,于是二话不说便将这小子揍了一顿,随后用绳子绑了起来。
由于几人的叫嚷声太大,住在客房的一老一少两个客人都被惊醒了。他们在暗处看到孙处被抓被打,心中都很不是滋味。尤其是那个少年男子,不由得沉声道,“老爷,您相信那个孙处会为了霸占他伯娘而杀害他的伯父吗?”
“孙处好心收留我们,免费送我们食物,从这一点来看,他就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半老徐娘,而杀害他的伯父呢?此事颇为蹊跷,还需要仔细查查才行。可惜咱们起得晚了,不然还能多看些场面。”老者道。
少者愤愤不平道,“如果孙处真要杀他伯父,恐怕也等不到今夜再动手吧?”
“没错,所以咱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姑且看看他那个伯娘,如何告他再说!”那老者站在窗前,小声说道。这夜,因为孙处一直在哭,导致这一老一少,竟都没有睡着。
次日,天亮之后,刘氏便请本村的里正,帮她写了张状纸,然后投到县衙,把孙处这小子给告了。罪名还是,他为了霸占她,而在半夜潜入他们睡屋,将孙安给掐死了。刘氏为了声名,誓死不从,这才叫来了左邻右舍,帮着她一起把孙处给抓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刘氏还将两个邻居请到了县衙,帮她作证,面对几人的指证,孙处百口难辩。
县令将状纸深读两遍,又派仵作检验了孙安的尸体,确定是被掐死的后,便将孙处作为杀人凶手,杖打了四十大板后,收监等候发落。
公堂外,那少年郎听到孙处的惨叫声,不由得捏着拳头对身边的老者说道,“这个糊涂的宋知县,都不仔细勘察一下,仅凭那个刘氏一面之词,便判了孙处极刑,简直是昏庸至极!老爷,您快出马帮帮那个孙处吧,您这次出来微服私访,不就是体民情,查冤情的吗?”
原来,这位面相不俗的老者,竟是重庆府的杨知府,而跟在他身边这位少年郎,则是他的仆人严华。杨知府刚正不阿,破案如神,为了体验民间疾苦,探得府下县吏是否清廉正直,二人一番乔装打扮后,便从重庆,一路私访而来,不曾想,遇到了孙处这件案子。杨知府经过与孙处的短暂相处,已然料到他不是杀害孙安的凶手,而那个刘氏,反倒是有重大嫌疑,于是他决定为孙处翻案,以匡扶正义,惩罚真正的恶徒。
待众人退堂后,杨知府板着脸找到该县县令,向其表明了身份。县令吃了一惊,吓得慌忙跪地磕头,不敢说一句话。这时,杨知府才微微笑了笑道,“其实,你将孙处打入死牢,也未必是件坏事。你们仔细想想,真正的凶手,得知这个消息后,今夜是不是会庆祝一番呢?”
有道理啊!县令闻言,这才抬起头来,斗胆问道,“大人,您觉得这件案子的凶手是谁呢?”
“我倒是觉得那个刘氏有很大的嫌疑。”杨知府道。
宋县令不解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怎有力气掐死那个孙安?再说了,我问过他们左邻右舍,事发当晚,他们并没有听到孙刘二人的打闹声,她没理由杀那个孙安啊!”
“她或许没有力气掐死孙安,不过换作另一个男人呢?我听说这个孙安是个木匠,经常外出务工,这个刘氏,很有可能耐不住寂寞,在此期间,与别的男人勾搭成奸了。昨夜,若是那个男人先掐死了孙安,再指使刘氏陷害孙处,也未尝不可。”杨知府以他多年来的断案经验分析道。县令听了如醍醐灌顶,连连大赞道,“有道理啊!如此说来,今天晚上,刘氏和那个奸夫,肯定会举杯相庆了!”
“很有可能!所以,你现在应该派人把孙家严密监视起来,尤其是要监视那刘氏的一举一动。”杨知府道。严华赶紧说道,“老爷,我也去!”
当夜,夜幕降临后,刘氏果然点燃了蜡烛,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在孙家的堂屋内,边吃边庆祝。而这个男子,竟是孙安的昔日好友谢洪。
原来,谢洪当晚在孙安家里吃宿后,竟给刘氏暗送秋波。在得到了刘氏的回应后,次日午时,他又从万县城里,悄悄折回了孙家,找到了刘氏,倾诉爱慕之心。刘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很快被谢洪的手段弄得神魂颠倒。这个时候,二人就想长相厮守,永远地住在一起。哪知十余天后,孙安回来了,不经意中发现了账帘上一泡浓痰,便追问刘氏那是何人的。刘氏撒谎说那是她自己病后吐到帐帘上的,孙安当然不信,于是连扇了她几个耳光。恰好那时,谢洪就躲在屋中,他见不得刘氏被打,便从衣柜里跑出来,从背后掐死了孙安。
刘氏见孙安死了,顿时有些慌神,谢洪却安慰她,“不必惊慌,先想办法把孙处那小子稳住,再把这祸事,嫁祸到他身上”。刘氏走投无路,只得照办,于是先对孙处谎称,孙安把腰闪了,需要卧床休息。孙处不信,跑到孙安房间去一问究竟,谢洪无奈,只得放下账帘,躺在床上,假装成孙安,然后又模仿他的声音,暂时骗过孙处。等孙处睡了之后,谢洪又让刘氏花些钱财,买通左邻右舍,让他们保持清醒,半夜听到惊叫声后,就闯入孙家抓贼......
严华和捕快马超,虽然还不知其中细情,但二人隔着纸窗,偷看了一阵后,已然认定谢刘二人勾搭成奸,害死孙安,最终嫁祸孙处的犯罪事实,于是很快破门而入,将二人抓了个正着。
最终,刘氏和谢洪二人,均被判处凌迟之刑。孙安的左邻右舍,虽不知情,却做了伪证,导致孙处差点儿被冤而死,因此各自被杖打四十大板,并游街示众。孙处无罪释放,孙安所有家产,由他全部继承。当然,孙处能够重见天日,杨知府功不可没,因此,当他得知真相后,跪在杨知府面前谢了又谢。杨知府则将他扶起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因为正是你的善良,救了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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