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毕淑敏
人是感伤和怀旧的动物。人们较能接受迅速拉近的距离,却无法忍耐在一度天衣无缝的密结之后,渐行渐远。——题记
记得当年学医时,一天,药理教授讲起某种新抗菌药的机理,说它的作用是使细菌壁的代谢发生障碍,细菌因此凋亡。菌壁消失了,想想,多吓人的事情。好似兽皮没了,骨和肉溶成一锅粥,破破烂烂黏黏糊糊,自身已不保,当然谈不到再妨害他人。可见,外壳,也就是界限,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丧失了界限,那么,这种生物的生存和发展也就处于极大的危机中了。
教授讲的是低等生物,高等生物又何尝不是如此。界限这种东西,是古老和神奇的。动物会用气味笼罩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现成的界桩,就会用自己的尿标出领地。界限也是富有权威和统治力的。国与国之间如果界限不清,就孕育着战争。人与人之间如果界限不清,就潜藏着冲突。账目不清,是会计的犯罪,扯皮推诿,是官员的渎职。清晰的界限,象征着健康和尊严。
什么叫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就是从融合中分离,在混沌中撕裂出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建起崭新的界限体系。人与人的界限如果消失了,那么人的特立独行和思索也同时丧失,随之而来的是精神的麻木和思维的蒙昧。
外壳之外,是彼此间的距离。在欧美的礼仪书里,特别注明人与人之间的最低社交安全距离是十七英寸。这个标准,也要入境随俗。比如咱的公交汽车,正值上下班高峰,小伙的前心贴着姑娘的后背,别说十七英寸,就连一点七英寸也保证不了。只有见怪不惊,理解万岁。可见界限这个东西,是有弹性的。
身体需要界限,心理何尝不是如此,特别是夫妻。无论何时,都不可消融了自我的界限。无论怎样情投意合,终是不同的个体,不可能完全一致。如果真是完全一致了,天天和一个镜子里的自我如影随形,岂不烦死。
界限有一个奇怪的定律——拉近的时候很容易,分开的时候很艰难。倘若你能灵活地把握一个度,在这个区域里,旗帜飞扬如鱼得水,那么,你和对方都是惬意和自由的。假如你轻率地采取了不断缩小距离的趋势,那么用不了多久,双方不可扼制地融为一体。
之后,在短暂的极度的快意之后,无所不在的矛盾一定披着黑袍子,敲响门窗紧闭的爱情小屋。
界限复活了,如同蔓草在各个角落疯长,分裂的纹路穿插迂回,顽强地伸直自己的触角。球队结束了休息,下半场比赛的口哨重新吹响。物极必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不管你记不记得它,它可忘不了你。界限一旦残破了,恰似古代的丝裙,修补起来格外的困难,需极细的丝线极好的耐心极长的时间。
人是感伤和怀旧的动物。人们较能接受迅速拉近的距离,却无法忍耐在一度天衣无缝的密结之后,渐行渐远。通常会痛楚狭隘地把这种分离,理解为爱恋的稀薄和情感的危机。所以,当你忘情地飞速消弭彼此界限的时候,已把易燃易爆的危险品,裹挟进了情感列车。
为你的心理定一个安全的界限吧,也许是十七寸也许是二点七尺,人和人不一样,不必攀比。在这个界限里,睡着你的秘密,醒着你的自由。它的篱笆结实而疏朗,有清风徐徐穿过。在修筑你的界限的同时,也深刻地尊重你的伴侣的界限。两座花坛在太阳下开放着不同的花朵,花香在空气中汇为宽带。不要把土壤连在一起,不要一时兴起拔出你的界桩。甚至不要尝试,每一次尝试都会付出代价。不要以为零距离才是极致,它更像一个开放罂粟的井口。如果你一时把持不住自己,想想药理教授的话吧。我猜你一定不愿你的婚姻成为一滩溶化的细菌。
以上文字出自 毕淑敏 著《你要好好爱自己》,2015年3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这世界有一种确切的幸福,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你,你还是可以稳妥地拥有自己。愿你从今天起,学会好好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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