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作为古希腊公民心目中最完美理想的形象和榜样,被投射了较多的情感与意识,从而形成了丰富和复杂的形象。同时,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了世界各地。直到现在,说句不客气的话,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至少60%的人都听说过阿波罗,40%左右的人都清晰的知道阿波罗的某些固定特征,知道他的一些故事与来源。但事实上,我们现在所熟知的“阿波罗”,是一个经过漫长时间后最终确定下来的形象,他的原始形象经过数次转变,早已与现在大相径庭。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又经历了几次这样的变化呢?
一.早期阿波罗形象:笼罩在父神宙斯光环下的远射神
初期的阿波罗主要以《荷马史诗》为依据,大量承启了神话的符号,其是以“宙斯之子”和远射神的形象为主,预言神、光明之神和文艺之神等其他形象为辅的“具象”,具有高度可视可感、浑融一体的特征。
在“神的时代”,由于古希腊神话主要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流传,不少神话早已失散,或被改动,最原初的神话已难以复原。虽然目前有赫西俄德的《神谱》留存,但也不过是对古希腊神话的一种回顾和追述,可见,原初的神话只能通过散见于其他时代的文本,特别是在史诗上,才能得到一些片段。因此,本文讨论的初期的阿波罗形象,以《荷马史诗》为依据,是古希腊人“文本上的阿波罗”的起点,而区分后人厘清的、作为背景的“神话学上的阿波罗”。
“神话学上的阿波罗”是近现代学者基于考古实证的基础上,特别是破解了线形文字 B 之后,对阿波罗从来源、职能、形象等各方面的梳理。在确立了阿波罗外来神的身份后,目前关于阿波罗的来源主要存在两种说法,即“东来说”和“北来说”;而阿波罗则是一位集远射神、预言神、光明之神(后来跟原始太阳神赫利俄斯混同而成为新一代太阳神)、文艺之神、理性之神、狼神、牧羊神、街道神、殖民保护神等职能于一身的神祇。但是,这种平面化的整合,使我们看不出阿波罗形象衍变中原本体现的历史性变化,特别是看不出阿波罗形象在神话、史诗、悲剧和哲学散文这四者之间的继承关系。
阿波罗作为宙斯之子,事实上是笼罩在初期的阿波罗作为远射神、光明之神和文艺之神之上的,当然,这不是仅仅对阿波罗而言的,其他神祇也一样。这个时期的奥林波斯神系的等级性,在赫利俄斯的《神谱》中表现得最明显。《神谱》看似从混沌源头梳理了三代奥林波斯神,但事实上,是以赞美“神灵之中最卓越者、最强有力”的“众神之王”、“人类之父”宙斯,以计谋和武力打败父亲克洛诺斯这个事件为主。可见,宙斯的权威延续到“英雄时代”,因此,在《荷马史诗》中,出现多次在阿波罗的名字前冠以“宙斯之子”来称呼阿波罗,而且阿波罗在史诗中的行动,也有不少是“听从父亲的吩咐”,无不呼应了宙斯的权威。但作为“宙斯之子”的阿波罗,在行动上明显从属于宙斯的意志,从而削弱了阿波罗在特洛伊战争中帮助特洛伊人的自主性,使得他帮助特洛伊人的立场,只不过成为最高天神宙斯在二者中犹豫不决的一个表现。在《伊利亚特》里面,最为著名之一的片段为阿基琉斯与赫克托尔的决斗。在此之前,双方曾进行多多次激烈的战斗,阿波罗也多次救赫克托尔以免于阿基琉斯的追杀,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仍旧还是遵从其父亲宙斯的审判。
在《荷马史诗》中,也很明显着重突出了阿波罗作为远射神的身份。《伊利亚特》虽以阿基琉斯的愤怒为开篇,但实际上,阿波罗的愤怒一览无遗。阿伽门农侮辱了阿波罗的祭祀克律塞斯,使得阿波罗听从了克律塞斯的祷告,一连九天把银弓射向希腊战士和牲畜,希腊人伤亡惨重,并引发瘟疫。
这个时期的阿波罗,突出其远射神的身份,即突出了其原始残酷的一面,这跟其他神祇除了外貌、职能上的不同之外,事实上,跟以宙斯为首的十二主神的对凡人残暴、毫不留情、欺骗凡人等性格并无二致。在奥林波斯众神决定亲自出战各助一方时,“震地神波塞冬”主动跟阿波罗开战,并示意年轻的阿波罗先动手,但阿波罗拒绝并说“让我们立即休战,让凡人自相残杀。”这充分说明了作为远射神的阿波罗,在初期跟“人”还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感。
当然,虽然在史诗时期,阿波罗主要以远射神的身份出现,但在《荷马史诗》中,都有稍微提到阿波罗作为光明之神、文艺之神的身份。
在进行简单的分析后我们不难发现,早期的阿波罗形象以宙斯之子为主导,远射神与其他形象为辅,是一个复杂的、融合的、有着鲜明特征的人物形象,从而最终形成了高度可视可感的“具象”阿波罗。
二.中期阿波罗形象:被塑造成为我们熟知的太阳神早期阿波罗在《荷马史诗》和《神谱》中,常以“宙斯之子”和远射神的形象出现,其次以预言神、光明之神和文艺之神的形象被歌颂。然而,在中期,阿波罗主要以预言神的形象,频繁地出现在“三大悲剧诗人”的作品当中,如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农》、《奠酒人》、《报仇神》,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厄勒克特拉》,欧里庇得斯的《俄瑞斯忒斯》、《伊翁》。
除此之外,阿波罗正是在公元前 5世纪左右与太阳神赫利俄斯混同,成为太阳神。而埃斯库罗斯的《乞援人》和欧里庇得斯的《法厄同(残篇)》提供了阿波罗完全转变为太阳神的一些文本证据。希腊文本的《荷马史诗》形成于公元前 8 世纪,大概在公元前 7 世纪左右被希腊地区的人们所熟悉。而根据《荷马史诗》与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作品《法厄同》之间的时间差可以推测,阿波罗真正被看作是太阳神的时间大概在公元前 7 世纪以后,这也符合古希腊地区人们对阿波罗崇拜的上升轨迹。公元前 6 世纪,民间流行很多对阿波罗的颂歌;而阿波罗的“德尔斐神谕”使得他在公元前 5 世纪的声望在一些地区高于同辈的奥林波斯神,并在之后的《柏拉图对话录》中留名。“在公元前 5 世纪,他的声望在一些地区大大高于同辈的奥林波斯神明,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或许仅次于宙斯。”又“在公元前 5世纪,前往德尔斐的求谕者在人数上远远多于前往多多那的人们。”
可以说,中期的阿波罗,主要表现在悲剧中,是其形象转型变化的重要时期,在阿波罗的形象以预言神和太阳神取代之前的“宙斯之子”和远射神及其他形象的过程中,悲剧符号在神话符号、史诗符号的框架内,显示出变演的倾向,即突出了之前融和于“宙斯之子”形象内的预言神形象,并且从着重描述阿波罗行为的功能,变演为突出其话语的权力。
三.晚期阿波罗形象:智慧、立法之神晚期的阿波罗主要以《柏拉图对话录》为依据,通过虚化神话、史诗和悲剧的符号,阿波罗的形象进一步衍变为以智慧之神和立法之神为主的“抽象”,具有抽象思辨、光辉理念的特点。
哲学的发展使得晚期的阿波罗形象在不同层面上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在哲学家特别是苏格拉底的手中,尽管在其行刑之前,苏格拉底在狱中写了不少致阿波罗的抒情诗,显示出一定程度的对阿波罗文艺之神的身份的回归,但在整个以哲学为主导的公元前 4 世纪中,阿波罗文艺之神的身份开始向城邦的立法之神转变,这在柏拉图的成熟之作《国家篇》和《法律篇》中可以看出端倪。除此之外,在晚期,阿波罗最大的变化还是沿着“远射神到预言神”的发展趋向,表现出从“预言神到智慧之神”的衍变。在《柏拉图对话录》中,预言神阿波罗摇身一变为传播“认识你自己”、“万勿过度”等箴言的智慧之神,以其艰深无穷的智慧跃居奥林波斯神中独一无二之位,使其在“人的主体性”涌现的晚期里,成为哲学家们偏爱的奥林匹斯神之一。
晚期的阿波罗,不仅打破了“宙斯-奥林波斯神系”的限制,而且也超越了悲剧中对其预言话语的信仰,转而把阿波罗放到更为抽象宏观的范围内把握。在柏拉图对话录中,跟以往的史诗、悲剧有较大不同,阿波罗的形象显示出以智慧之神取代预言神,和以立法之神取代文艺之神的结果。而无论是智慧之神还是立法之神,都是在神话、史诗以及悲剧中没有出现过的较抽象的理念式表达。因此,晚期的阿波罗形象表现出明显的“理念”性质。
事实上,阿波罗的形象从预言神到智慧之神的衍变,在欧里庇得斯后期的悲剧中,也能看得出一些端倪。欧里庇得斯跟哲学家苏格拉底走得很近,在悲剧的创作上也受其影响,常常出现大段与悲剧主题无关的说理性或辩论性文字。尼采就曾在《悲剧的诞生》中批判欧里庇得斯用“冷漠悖理的思考取代了日神的直观”,但“又无能达到史诗的日神效果”,并认为我们可以“把欧里庇得斯看作审美苏格拉底的诗人”。因此,我们首先应该理解欧里庇得斯和苏格拉底之间的关系,才能理解阿波罗的形象在“英雄时代”到“人的时代”的这种转变。
四.结语
年轻俊美的太阳神阿波罗,既是古希腊人心中最完美、理想的公民,也是现代人不断追求着的偶像。人们由于热爱从而投入的情感与意识,使得阿波罗的人物形象越发的立体,越发的鲜明,越发的丰富,同时也越发的复杂。事实上,阿波罗形象在具有哲学家强烈思辨色彩的“抽象”思维关照下,反而真正闪现着首次正式作为主体的人,其智慧的光辉、对法规的渴望。
参考资料:
[1]叶舒宪:《英雄与太阳——中国上古史诗的原型重构》,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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