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苗乡,我从小是谈虎色变的。上世纪70年代初,一亲戚在城步做手艺,只因与东家媳妇多搭了几句话,就被“放蛊”。我亲眼所见,精精壮壮的青年,不几年便浑身浮肿、病怏怏死去。稍长才知道,这些苗民原是蚩尤子孙,蚩尤是彪悍骁勇的代名词。为此,清朝在城步设立长安营,重兵戍守“苗疆”。沧海桑田,但我还是心有余悸。几十年来,寥寥几次去城步,尽量不在此过夜。

近日因故,我只好夜宿城步县城。

群山为柱,一幅长长的夜幕南北向摊开,将县城儒林镇裹挟严密。寒气缩人,想这湘桂边地,冬夜更是逼仄,阴冷。晚餐后,为解无聊,我从白云酒店步出,独自闲逛,过300多米横道,拐入儒林大道。

苗疆少女的朋友圈文案(随笔湘西南苗疆)(1)

“穿衣戴帽”的城步夜色 吕高安摄

儒林大道是城步的长安街。华灯初上,将六七公里长的儒林镇,装扮得亮堂堂,三纵九横街巷,都拥着儒林大道。大道两侧街面,青瓦白墙红漆的仿古民族建筑,夜间轮廓凸显。洁净平阔的水泥大道,灯光目送着鱼贯穿梭、秩序井然的车马行人。其中木材车、柑橘车、冬笋车格外醒目,车履过处,吐出金色浪花。街道交叉口,红绿灯不时闪烁,提醒人车按规行事,也显摆着“穿衣戴帽”的县城新貌。

想起多年前,儒林镇白天都乱糟糟,何况夜色。今昔对比,我有种穿越的晕眩感。我掏出傻瓜机,傻傻地拍来拍去,一个挑箩老汉看出我,指指头顶尚存的“山歌节”灯箱,跟我搭讪,“今年六月六山歌节,那才叫漂亮呢。我在卖烤红薯,看到街上人山人海,一点都不乱套”。

这些挑箩排担的,大都是乡下人,赶集的桔子柿子核桃花生板栗红薯等,已经售罄,笑意在粗燥的皱纹里含着,许是不受欺诈,卖了好价钱。他们一改先前断黑前回乡的习惯,选择适意的餐馆排档,慢悠悠品味北方水饺、南方小吃,或进商店选购东西,管他呢。

看来,晚七八点是儒林镇最热辣的时刻。苗乡好肉,酒店、餐馆、排挡,摆满鸡鸭鱼羊牛肉,炒的、焖的、炖的、卤的,以及腊肉腊猪蹄、猪血丸子、油豆腐的香气腾腾,笼罩着苗乡。男人们端着米酒,操着方言或苗语,划拳,斗狠,海吹,六六顺,八八发,月月红,一杯胜过一杯,一浪高过一浪。

酒香牵我,不知不觉到了城南夜宵摊。夜宵摊尾随晚餐开张,小伙子自然唱主角。乡下来的,城关镇的,外乡聚会的;坐着喝,站着喝,躺着喝,赤膊上阵喝,摇头晃脑喝;你以各种名义敬,我来者不拒仰着脖子喝。这山喝海饮劲头,赛过酒店餐馆。晚餐还是夜宵,管不了那多,反正要闹到后半夜。

在苗乡,酒素为尤物。它是驱寒祛湿的药,也是壮胆率性的引线;是男人的聚合剂,更是他们呈威显胜的衡器。不分老幼,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快乐喜事,以酒庆祝分享;有误会不快,统统消愁解气在酒中。喝着喝着,苗民的彪悍、蛮性、豪爽,高声高调露出来。即使什么都不论,单冲斗酒买醉,都容易激动。两个月前,这里二三十人,因酒发飚,突然大打出手,好在公安即时出动,立马制服。现在气氛文雅多了,有夜宵摊下波光粼粼,轻柔静流的巫水为证。

苗疆少女的朋友圈文案(随笔湘西南苗疆)(2)

大冬天,苗女的温度服从风度 。 吕高安摄

转身,我走的是左街。满目时装店,东南西北的商人,五洲四洋的款式,分别在儒林镇找到自己的位置。晚间时间充裕,选购服饰的人气更高。量身,比划,对镜添花环,年轻女人自然是宠儿。苗女并不高大,穿戴也不臃肿,宁要风度不要温度地显出四体匀称。从穿着上很难分别哪是姑娘,哪是少妇了。灯光暖色调地敷在脸上,显出女性平和、安祥、秀美,以及黝黑、野性和精干。

苗疆少女的朋友圈文案(随笔湘西南苗疆)(3)

儒林广场是社情民意的晴雨表。吕高安摄

是的,苗女的魅力还体现在广场。左街的儒林广场,是县城老心脏,社情民意、治安在线的晴雨表。一两百号居民在跳着舞蹈,老中青俱全。少妇是最活跃最吃香的舞伴,曼妙的舞姿,欢快的节奏,随民歌或流行曲,翩跹娉婷、整齐划一地演示出来。她们不仅与伴侣跳,也与其他人跳,好似只只和平鸽。这自由开明和谐的景象,哪像在偏远的苗乡呢?

苗疆少女的朋友圈文案(随笔湘西南苗疆)(4)

“山寨版”中南六省商品展销会。 吕高安摄

与都市相似的,购物成为苗乡的日常,不论白天夜晚。新修的兴业路尚未运行,有人瞄准这个空档,张罗了一个临时商场,这是“山寨版”的中南六省商品展销会。两三百个摊位,服装被褥、特产副食、皮具家私,南货北货,整齐排列,应有尽有。大人牵小孩,儿女陪老人,小伙请女友,夫妻手牵手,挤满各个摊位,谈货论价,买卖两愿,和颜悦色,装点县城新夜色。

我返回路过展销会场,已是晚11时40分,已经休市。市场被大帐篷围裹成一个大蒙古包,门口隐隐透出的一丝弱光,以及浓浓的鼾声,告诉我三五个人在守场。

“这么大的市场,你们几个守得住吗?”

“没事,展销会搞了十多天了,连个扫把都没丢,一个大纠纷都没有。来自全国的几百号商户对城步治安很放心,大家合计着,还要延展两天呢。”永州市江永县籍的保安老刘,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边给妻子发微信报平安。

快到零点,南山花园小区还有歌声传来,我寻声,哗!有户人家一楼大开,围着一桌人,一个个端着油茶在喝,有的左手油茶,右手酒杯;有的出一张牌,喝一口油茶;有的边喝油茶,边唱苗歌。整个神态、气氛,是那么悠闲,那么惬意,那么津津有味,那么泰然自若,那么方兴未艾。见我探头,几个人招呼我参与,一年轻人径直过来拖我入坐,也不管我是何方神圣。

苗疆少女的朋友圈文案(随笔湘西南苗疆)(5)

城步油茶可以从早喝到晚。 吕高安摄

花生、大豆、玉米、米花、蕨粑、糯米粑,摆满厨房。灶台上,是一大锅煎茶。消灭这些东东,起码需两个小时。在主妇的灵巧张罗下,我连喝了三碗,肚子有些撑了,毕竟是破天荒喝晚油茶呢。

我问他们,这么晚还大门打开聚会,不怕?

怕什么?现在连小偷小摸都很少了,听公安朋友讲,去年(2018年)全县才发生治安案件500多起,刑事案件500起,比几年前少多啦。

一聊又是个把小时,我好不容易辞坐出门。街上迎面走来四个警察,巡逻的步伐那么整齐,那么坚定。暗弱的路灯照出“快警”字样,也雕塑出英姿飒爽。儒林镇后半夜的寒冷加剧,雪丝纷纷地飘下,空气更为凝固,但是,我的心却越来越热乎。

我知道,许多地名是反其道而取之愿之的,尤其在民风剽悍、令朝廷头痛的民族地区,比如靖州、保靖、怀化、安化、乾州等等。儒林镇,多么儒雅和暖的古地名,和着这青山秀水,终于名实相符了。

文/吕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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