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父亲死了。
没有死在家里的炕头上,而是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死在那个漫天飞雪彻夜寒冷的煤渣堆里。
当国庆发现父亲彻夜未归的时候就有不详的预感了,好友们都去帮着找老人。国庆自己腿都软了,人也都傻了。
他怪吴倩,怪她没给父亲留门,才导致父亲没法进门。
等到国庆父亲被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以一种凄惨的死相离开了。
国庆也随之崩溃了。
其实,他父亲的死跟吴倩没关系,跟国庆也没关系。
看过原著才知道,那是他父亲自己的选择,是老人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国庆后来是理解了父亲了,因为他最后选择了跟父亲一样的路。
国庆家这一辈有两个孩子,除了他,上面还有一个叫姐姐。
国庆自幼与父亲感情很深。他是早产儿,接生婆说他活不过三岁,连他母亲也几乎打算听天由命。倒是父亲视子如宝,百般疼爱。没想到他病病殃殃地活过了五六岁,后来竟越来越壮实,长成肩宽背厚的大小伙子。
文革时期,姐姐下乡,弟弟国庆留在家里,后来分配到木材加工厂工作。
青年时期的国庆也曾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姐姐下乡后嫁给了现役军官;自己有了体面的工作;他还是这些老友里面第一个有对象的——德宝跟春燕还没钻被窝的那个晚上,他就带着“表妹”吴倩出席那场聚会了。
那时候的国庆们、秉昆们觉得生活正美好,他们都成人了也都有了工作,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回工资了。家里还有父母还有兄姐,关于什么政治啊,出了什么大事啊还有他们顶着,老疙瘩们就有这点好。
他们觉得,自从有了单位,人生基本上就固定了。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只能在单位或相同单位之间进行微调,比如春燕即使当上了市一级标兵,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甚至退休前都注定了仍是修脚工。秉昆们离开酱油厂将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国庆们离开木材加工厂的难度同样很大。正如光字片的人家想要离开光字片是白日做梦,共乐区的儿女想要将户口迁到市里某个区也是白日做梦。他们似乎都本能地明白这一点,不管北京的政治风云怎么变,他们的命运都不会变。所以,他们聚在一起,宁愿谈长白山巨蛇也不愿谈政治。起码,长白山巨蛇谈起来具有惊悚性。
但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也总要经受成长带来的喜悦和苦楚,这世界从来都不会以“他们觉得”来发展。
文革结束,下乡青年们返程,问题开始出现,城市里多出许多富余劳动力,还有就是家里的房子不够住了——出去的时候可能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一家三口人,或者出去两个大姑娘,带回来了六口人。
再然后,全国面临改革,淘汰落后生产力,发展新生产力,许多企业、工厂开始倒闭,大量工人下岗,那是改革之初必须面临的阵痛。
国庆的姐姐和姐夫也返了城,一家三口没有住的地方,只好挤在肖国庆的家里。随后没多久,姐夫查出了肺癌,且是晚期,花光了积蓄,还让肖国庆欠下了许多债。
“国庆姐夫到底还是病逝了,国庆他姐便成了有一个小学生女儿的寡妇。国庆看上去老了不少,头发也白了许多,脸上很难再出现笑容了,朋友们和吴倩一样地心疼他。”
国庆的姐夫病故后,姐姐带着女儿跟他的父亲住在一起。国庆父亲是肉联厂的一名老工人。厂里的两位头头曾是他的徒弟,原来他的退休金和医药费还能按时领到按时报销。
后来有次国庆替他去报销医药费却没报成——厂里财务部的回答是——厂里从银行贷不出款了,等效益好点儿会一块儿报销。
父亲不信,要亲自到厂里去,找曾是自己徒弟的头头们当面问清楚。国庆看的出来,对于父亲,道理上问不问的清楚其实无关重要,主要目的不过是想把医药费报销回来。对于父亲来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结果父亲从厂里回家后沉闷无语,表情难看。医药费还是没报销成,连退休金也没领到。
原来,国庆父亲去了厂里没见到头头,却看见了一张大字报。
上面写着他仗着头头当年是自己徒弟,收到不少特殊待遇。不给别人报销的医药费,却对他大开绿灯,别人半年才报销下来的医药费,他次次都能及时报销。导致了一些工人的不满,他们在大字报上签名按手印。
国庆父亲正在那儿独自看得光火,被路过的人认了出来,一呐喊,财会室奔出了不少人,有退休工人,也有他们的家人,都把火气发泄到他身上,七嘴八舌把他羞辱了一番。
国庆听到此事,回到父亲家陪他喝酒,劝他想开些。
父亲明白他的孝心,说自己想开了。将醉未醉之时,他岔开话题,幽幽地问儿子,自己死后,他会不会与姐姐争房子?
肖国庆说当然不会,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自己帮衬姐姐和外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和她争房产。
父亲就表扬他懂事,在原著里写道:
“说自己不是偏心女儿,而是觉得女儿太弱,命也不好。她挺幸运地嫁了个营长丈夫,偏偏兵团解散,丈夫转业,不久病故了,而自己又下岗失业,没收入了。命不好,朋友多也行啊,却又不善交往,连好朋友也没有。
国庆不一样,虽然小时候很弱,越长越强,没让他这个父亲操心,自己蔫不叽地就找好对象结婚了。
国庆好朋友多,原先上班的厂刚一倒闭,不久就由朋友帮忙进了军工厂。如果不是好朋友多,他姐可能到现在还没班可上。”
国庆安慰父亲只管放宽心,坚持吃药,把哮喘、胃病、关节炎这些老病治好,不必为姐姐今后的生活太操心。姐姐和小外甥今后的生活,他会照顾的。
为了让老父亲安心,肖国庆第二天就去办了过户,把房子给了姐姐。
没想到父子谈话没多久,父亲就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了儿女。
那年冬天很冷,下了很厚的雪,很多家庭煤炭储存不够,不少老人和孩子都跑去附近的商场或者医院取暖。
肖国庆的父亲照常出门去蹭暖气,没想到却一夜未归,吃了安眠药的肖国庆姐姐,睡得很沉,不知道老父亲没有回家。
老友们帮忙找人,最后找到的是老人那“扭曲的尸体”。
医院住院部的院子里,在锅炉房后边炉灰堆的角落,国庆的父亲蜷作一团,像黑人母亲子宫里的黑皮肤胎儿似的,偎缩在背风的凹窝间。
父亲的死,对国庆打击很大,几乎将他逼疯。
他开始疑神疑鬼,疑心妻子吴倩没有诚心寻找老人,疑心姐姐拿到房子后就嫌弃父亲,故意不给父亲留门。
“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有没有?我分析得对吧?”他一个劲地问他的老友们。
秉昆呵斥他:“你浑蛋!你那么对吴倩很混蛋,现在又这么猜疑你姐就更浑蛋。你不该因为父亲的死就真成了一个浑蛋了!”
在大家劝累了,也都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时候,进步慢声细语地说:“如果老人是自己不想再活了呢?”
在原著中,是常进步最后找到了国庆父亲的尸体的。他讲到他是怎么找到老人的:
“我问过国庆的姐,老人家穿的什么鞋,稳得很细。她说穿的是双大头鞋,两只鞋的后跟都钉了月牙钉。我从国庆姐家往商场慢慢走,弯下腰看雪地山的脚印,那是条小路,雪没清除过。走那条小路的人不多,脚印少,我还真看出了有两行脚印肯定是老人家留下的。我从商场往回走时,发现老人家的脚印到了那儿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朝住院部的后院拐过去了。后院上着大锁,有一处的板障子缺了两块,人可以侧着身子钻过去。钻过去就是炉灰堆了,估计是偷煤的人弄掉了两块板障子。老人家的脚印是径直那么走过去的,这说明了什么?”
国庆急切地问:“说明什么?说明什么呀?”
进步用平静的语调接着说:“说明老人家早上出门时,也许根本就没有打算晚上再回去,好的父亲最不愿意的就是变成儿女的拖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大爷以那种方式,我的意思是,发生了那样的是,很可能是大爷左思右想之后的决定……”
老人家自然是为了儿女好,不想自己成为儿女的累赘。他想儿女总有一天会理解自己的。
若干年后,国庆是理解了父亲的,因为他做了跟父亲一样的选择。
中年的国庆一直过得不好,他们夫妻频繁面临下岗,也被迫地频繁搬家,越搬越远,越搬越偏,最后都快住到郊区去了。
他又不幸染病,原著中秉昆从牢里放出来后,郑娟跟他说起过国庆的情况:
郑娟告诉秉昆,国庆大病过一场,糖尿病并发症险些要了他的命,医生说回天乏术,是吴倩四处求偏方,细心呵护,百般照顾,才把他的命从阎王那儿夺了回来。从此,他与吴倩的关系和睦,连性格也变了,再愁的事,都能不着急不上火地面对。
夫妻两人一起努力,供着女儿上学,他们的女儿在南方一所民办师范学院学幼师教育。
但结局仍是悲剧,同他的父亲一样,贫穷和疾病击垮了他。
肖国庆死了。
以一种极为惨烈的形式——卧轨,惨不忍睹。吴倩和女儿都没能见上国庆“最后一面”。火葬场的人劝他们不要见了,朋友们都明白人家是善意。
他的死是因为:
孙赶超说:“春节后他检查出了尿毒症,他哪有钱透析?一个星期得三次,咱俩每月挣的钱都帮了他也不够,更休想换肾了……他是走投无路了,绝对走投无路了……”
之所以选择铁轨这种死亡方式,曹德宝说出了肖国庆的心事:“铁路系统是大户,那么一种死法,他们会出于人道,承担丧葬费……国庆他考虑问题很全面。”
国庆的死最令人唏嘘,国庆的性格跟秉昆是有点像的,孝顺、正直、一根筋,有时候脾气比较爆,加上贫贱夫妻百事哀,所以生活中更吴倩也偶有口角。秉昆也知道他们家比较困难,平常能帮衬也都尽量帮衬,将自己的房子借给他住,帮国庆姐姐介绍进他们饭店当服务员。
国庆选择自杀,原因跟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他们爱这个家,不想成为这个家的累赘。
国庆父亲知道自己的病,哮喘、胃病、关节炎等哪个看病不需要花钱的?以前有的报销,自己还有退休金领,多少也能帮补儿女一点。现在全没了,他还要吃饭还要看病,儿子跟女儿本都过得艰难,他担心自己这个口子会变成一个无底洞。
在老人心底,儿子是比女儿强的,也有很多兄弟朋友照料着。虽然木材厂倒了,儿子下岗了,但现在不又进了军工厂了吗,老工人的思想,有个厂子上班总是比较好的。儿子可以不用让自己更为挂心。
姐姐的工作也是国庆的兄弟们帮忙安排下来的,她没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女儿更不容易。老人家有点偏心比较弱势的女儿的,所以才让国庆把房子过户给姐姐,为此姐姐对国庆也很惭愧,按民间规矩,住房向来是传儿不传女的。
这是父亲左思右想,安排好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父亲对他们的爱都是一样的,就像国庆小时候身子弱,大家都劝他放弃,只有他仍把儿子视为宝,才会有现在的国庆。
可能在这个老人心里,一向是更为心疼和偏袒弱者吧。
他没想到,在那个时代下,他们也是弱者。
也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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