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本人(我和我舅舅)(1)

我和我舅舅

作者:李自立

关于舅舅,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和父亲母亲的感情,在好多的文字中都已经写过,舅舅只是偶尔文字中提到过,之所以迟迟不能动笔,是因为我觉得,在人世间所有真情中,除过父母情,再莫过于我和舅舅的真情。母亲生了我的肉体,父亲养了我的躯身,而伴随我成长的,却恰好是我的舅舅。和舅舅的感情,可以说,已经融入到了骨子和灵魂的深处,血浓于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有四位舅舅,四位舅舅。我在【外婆的苦难历程】中,诸位详细介绍过他们的生平身世,因此此文中,就不再重复。今天想说的,是我最小的舅舅,就想说说自己和舅舅的情感人生。

自从有了记忆,母亲口头语,除过外婆外公和我的父亲,剩下的,全是我的碎舅(碎舅:彬州方言,碎,小的意思。)可以说,母亲眼里的哥哥,是一个很完美的男神形像。上学的时候,可以说母亲给我树立的人生榜样,给我的人生标尺,就是我的几位舅舅,特别是我的碎舅。这样讲的原因,和我的记忆有着绝大关系。

幼小时候的记忆中,母亲每讲起舅舅,总好像和母亲画水彩画有关,和舅舅念书唱戏拉琴有关。每当村里那些小姑娘找母亲画鞋垫、袜垫、裹肚、手绢时,母亲都会提起她的水彩画笔,这些物件,都是舅舅从青海给她带回来的,提起这些文房四宝和舅舅时,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尽是满满的亲情和无限的幸福。

印象中,外婆住的窑洞刚进门,黑色油漆的老式柜子盖上,有一个见方五十厘米大小的相框,那相框中有一张舅舅的照片,舅舅穿着里边带毛的黄大衣,两手拿着一枝钢笔和一本书,是笔记本还是毛主席语录,我记忆已经很模糊。照片中的舅舅形象高大魁梧,年轻帅气荣光焕发,精神饱满,信心十足,唇红齿白,英俊当年。

现实中我和舅舅相见,应该是1972年外公贺棺,那年我五岁。

舅舅家的地窑庄基,是外公亲手修建的新庄基,应该新建于解放后,庄基背西面东,南北横置于庄合硷到底店公路上,庄合硷和王堡子对面相向,舅舅家庄子周围全是大树,通向庄子大院的斜坡位于庄子南边,坡坡两边全是核桃树和杏树。由坡坡下行进门约二十米就是舅舅家院子。

干净的院子里,三舅忙乎着劈柴火,三妗子忙乎着做饭。外婆和二姨娘小姨妈妈,正在整理外公住的窑洞里,木匠制作棺木时刨子刨下来的刨张,还有木匠凌乱的工具,因为下午来客人要贺棺,外公正背靠着一堆劈柴垛子,清洗宰杀的鸡肉。忙着侍候匠人的,正是从青海回来的,我的碎舅。碎舅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给外公打造棺木的木匠,是北五县有名气的旬邑县张洪镇匠人,姓第五复姓,乡里人都称他第师,方圆百里给老人制作棺木,在七十年代都邀请他来制作。第师曾经在我们村居住,所以也算是我们大车村的村民。第师木匠隼卯工艺很有名气,艺高人性情大气,气性不好,能侍候第师的人没几个,所以非碎舅莫属。因为那个时代,只有像碎舅这些外面干工作的人,才是见过大世面的大人物。因此,舅舅是外公和外婆平生的骄傲。

第一次亲眼面对舅舅,印象中的舅舅身高马大,口齿伶俐,讲话思路清晰,逻辑性很强,笑容可掬,气势如虹,或许因为会唱戏,他讲话嗓门高,声音洪亮,风度翩翩,在方圆百里的名匠人面前,舅舅打扮的干净利落,潇洒自如,第一次见了自己的外甥,那种高兴的心情,就不用我多说,大家应该可想而知,那种相见喜悦。

舅舅回西宁时间不长,外公就去世了,外公去世,因为时代不同,条件不允许,村里不许大办丧事,加上舅舅工作在青海,路途遥远,所以未能见外公最后一面。后来,舅舅工作,由高原的果洛花石峡总段调回西宁,二表弟也已经出生,此时舅舅已是四口之家,舅舅妗子在西宁举目无亲,她们要上班工作,要带二位表弟,更要照顾老家的老母亲及亲人。

第二次见舅舅,应该是1975年。舅舅年三十回家探亲遇见我父亲,大年初一,舅舅来我家,看望自己妹子和他的外甥。此次见舅舅,舅舅因为回来探亲时,看见家里的三舅一家和外婆,因为过春节,锅无下锅之米,家无隔夜之粮,舅舅妗子和母亲父亲坐在我家炕上痛哭流泣,泪水夺眶打滚,大人们哭的泣不成声,我爬在土炕沿上却不敢吱声。舅舅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舅舅拿的大前门香烟,父亲和舅舅一根接着一根地抽,那时候我很小,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要抽烟,更不理解抽烟使整个窑洞烟雾缭绕的含义。至今知命之年,终于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遇事抽的更多?原来,做人难,做男人难,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更难。

大年初三,父亲拿着舅舅带回家的全国通用粮票,找熟人在大车粮站换了米面油,三舅碎舅和外婆,她们总算过了个团圆年。虽然经济紧张,家里缺米少盐,舅舅妗子从青海回来,却没有短了外甥的精神。舅舅送来的水果糖,可以说是人生第一次,第一次见那么多的水果糖品种,那包糖的糖纸,特别漂亮,甚至于吃完糖,那糖纸都舍不得扔弃,整整把玩了好多天。

这次和舅舅熟多了,记得和舅舅还一个被窝,在外婆的热炕上睡了一晚。舅舅拿回来的糖好吃,更重要的是,舅舅在底店街道买粮食时的算账,让外甥确实长了见识。

正月饥荒算傲出来了,舅舅想回西宁上班,必须安顿好家里外婆和三舅一家的吃喝度用,因此舅舅三舅去底店赶集买麸皮。父亲带着我到集市上给舅舅帮忙。说是帮忙,无非是父亲和三舅装口袋,讨价还价付款都是碎舅的事。

碎舅很帅,碎舅由底店街道西走到东,可以说满街道里,投来的都是羡慕的目光。做生意的舅舅,商量价格,算账付款,是我人生见过第一人,他的口算简直让人长见识了。这一次舅舅回西宁,走的很不甘心,走的很犹豫,因为他始终担心受饥饿的亲人……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这次舅舅离家,一去就是五六年。这五六年间,国家恢复高考,大姨娘二姨娘家的表哥们都考上了学,国家给二位姨夫平了反,特别1976年,伟人驾鹤西游就是三位。1978年4月,我的母亲离开人间,撒手人寰。舅舅在西宁难过好长一段时间,他永远,再也见不上他的三妹了,人世间,不该发生的悲伤,都发生在碎舅和我的身上,而我们父子,唯有的只能是化悲为力。

岁月很快推移至1980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联产责任制。彬州大地所有农业社全部解体,土地承包到户,家家有了土地有了牛,我家和舅舅家,不说吃的多么好,最起码不至于太饿肚子了。

80年我中考升学,转学底店读初一,81年春节一个下午,父亲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班主任老师看我站起举手,立马用手中的物理教科书挥手示意,让我赶紧去见父亲。

踏出教室门那一刻,眼前突然一亮,竟然站在面前的不止父亲一人,其中还有我的舅舅回家专程来学校看我。静静的校园正在上课,舅舅和父亲还有我,父子三人相视无语,泪水已经捧满了眼眶,舅舅给我买了一双黄色军用胶鞋,这双军用胶鞋,在当时我家的经济能力下,已经是奢侈品,穿上舅舅买来的军用胶鞋,看着舅舅和父亲远去的背影,我又一次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舅舅这次回家,是出差路过老家顺路回来的,听父亲说舅舅很忙,因此在家没有久留。此时的舅舅,事业正处于关键时期,我上了初中,已经能够写简单的书信,剩下的时间,我和舅舅一直是书信交流。正是由于和舅舅书信来往,舅舅的书法熏陶了我,加上自己写的一手烂字,从此我和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

考上县高中后,舅舅一直关心我的学习情况,86年正值我高二学习关键时期,舅舅再次寄来了衣物,寄来了学费。后来听妗子说,舅舅每月仅有的百十元工资,除过一家人的生活费,给外婆要寄零花钱,给我要寄学费,几乎每月所剩无几,舅舅陪伴我成长的细节,往事如昨,一点也没忘记。

1987年高考名落孙山,八八年家里给我订婚结婚,那时候村上随礼,亲戚最多随礼是三元,大多数人随礼都是一元两元,而舅舅给外甥寄来的,几乎是他一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也就是在我结婚的前两天,农历的腊月初九,小姨走了……

在自己外甥的身上,舅舅舅妈倾注的感情,不仅仅是对我,二位老人几乎对他们的十四个外甥都是如此,所有的表兄妹之间,唯我心里独清。

时间到了1989年春天,舅舅出差顺路回家,得到消息后,和弟弟马不停蹄地翻了两条沟,从侍郎湖翻沟去外婆家看望舅舅。见到常年在山里干活,缺乏营养而瘦小的弟弟,舅舅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又哭了。

舅舅带回来一台照相机,给我姊妹四人,不对,应该我结婚了,是兄妹五人,拍了我人生第一张的兄妹几人的合影。这次回来,是因为小姨去世,舅舅更多的,是回来探望小姨留下的三个小外甥,因此,从此我的舅舅,又多了三个没娘的外甥,截止1989年春天,舅舅共计有八个没娘的外甥……

1989年4月,社会都发展到了什么年代,而我们兄妹四人,我都已经二十二岁,如果不是舅舅带回来台照相机,我们兄妹四人竟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啊。

无情的岁月轮回,把人的一生,竟然如此的折腾。是我的舅舅,每次在给我们遇到苦难,他和我的父亲一同,给予我们精神和生活的希望。

时间很快推到了1993年,我和弟弟父亲继续在侍郎湖种地。农历的八月,父子三人正在玉米地里拔豆子,外婆去世的噩耗从北村隔沟传来,父亲扔下手里的活路,他不顾及满脸的泪水,赶紧翻沟回家帮助舅舅办理外婆的丧事。

外婆大祭大奠前一天,我从侍郎湖赶回家里。正事当天早晨,从家到外婆家的路,虽然只有一公里,然而我的泪水一路不干。在我的内心里,我不由自主,我抑制不住自己对外婆外公、对二位舅舅、二位姨娘、还有我的亲生母亲的思念,悲痛欲绝的心,我只想放声大哭,跪倒在外婆的灵前,我几乎崩溃了,悲乎!哀哉!……

至此,我终于体会到,人的感情崩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去了,母亲和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离我们而去,今生唯剩下的全是绝望,两位舅舅,悲痛欲绝,哭的撕心裂肺,安慰,对于他们,已经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外婆大祭典那天,我和教书的三外公等四人记礼薄,三舅在外婆灵堂跪草,碎舅移步礼薄桌前跪草迎宾,每逢客人到来,舅舅长泣,撕心裂肺的痛,都让人心魂玉碎,难以忘记。外婆和我们相依为命,特别是母亲去世后,更是时常惦记着我们八个没娘的孩子,今天她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外婆去了,除过父亲,能和我相依为命的,能心里时常惦记我的,疼我的,也只有舅舅。因此,后来的十多年,到陕北、到咸阳、到西安,到宝鸡,当石油工、当造纸工、当麦客、当装卸工、当泥瓦工、当修理工、做电工、做三轮车夫等等,无论走到哪里,随时随地都会给舅舅写信打电话,怕他老人家和妗子,一直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因为母亲生前和舅舅曾经说起过,我的手已经被汽油烧成残疾,母亲担心我考不上大学,生活不能自理,舅舅当时为了安慰母亲,当时就把我的人生一切,全部包揽在自己肩上。当哥的当年替妹妹扛下了一份责任。

然而,无论舅舅和母亲兄妹二人当年怎么说叨,自立、自强、自信和息爱,一直未敢忘记。作为一个有责任心、又有担当的男人,自己无论出门在外,或者在家参加苦力劳动,终生未敢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和使命,所以,学习与拼搏不断,坚持与奋斗不断,积极向上,艰苦勤俭一直作为自己努力的方向,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就成了自己今生良好的个人作风。

舅舅的人生魅力,就在于他一生,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谦虚谨慎,努力刻苦,做事很认真很仔细,也十分执着。舅舅很有群众亲和力,智慧聪颖,他团结群众,有指挥领导能力。舅舅说话钉子就是铁,一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和认真。

或许有人会说我夸自己的亲人,其他的我不用说就说一件,自我踏上高原,舅舅已经退休到社区,社区领导邀请舅舅组织西宁东交通巷秦腔自乐班演出团队一事,我是亲眼看着自己舅舅,干了整整十七个年头,退休后到现在,岂止十七个年头,舅舅一直能坚持,每件事情直到做好为止。那怕是一个音符,那怕是一个唱段,或者写一个字,直至一个笔画,舅舅是个做事态度从不含糊其辞的男人。

舅舅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用舅舅的话说,党的方向,就是他的方向。忘了告诉大家,我的舅舅,也是老党员,他也是曾经的人大代表,他也曾经代表过群众和百姓利益,他一直在努力地,在不违反党纪国法的情况下,合法为百姓争取更大的利益。

为了不让母亲和外婆失望,为了不让舅舅和所有亲人失望,不仅仅把舅舅父亲的言行铭记在心里,更重要的。是在生活中逐细节的,都在严格地努力要求自己,依父亲和舅舅为榜样,以他们两人的处世风格和人生魅力去鞭策自己。

多年来,因为对自己严格要求,舅舅教我练习书法,我因为书法有了一份自己的工作;舅舅教我习文,我一直坚持执笔,为自己的梦想,以饱满的生活姿态,去迎接每一天的朝阳晨曦;舅舅教我唱秦腔继承传统,我一直坚持学习历史传统,以史为训,我终于算是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记得回老家曾经去妹妹家,在舅舅村子里的好些人说,我的走路身影气度都像我的碎舅。这些年,除过舅舅乐器演奏,我因肢体残疾不能学习,总算没有辜负父母舅舅舅妈的期望。

自从2004年后,自自己踏上了高原戈壁,这十七年来,一直踏着舅舅的足迹,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大西北,把自己的汗水,洒在了沙漠和草地,让自己的汗水,去浸润每一朵格桑花,让春风吹来的时候,格桑花绽开的更加鲜艳耀眼。

舅舅从长安大学的前身,西安公路学院毕业,踏上高原至今已经年过古稀,他的一生,一直坚守在高原。舅舅在前边带路,我和二位表弟随着舅舅的身影,我们公路人坚信不移,只要努力了坚持了,高原上天路,会越来越平坦,越来越金光大道越走越宽。

舅舅舅妈伴我,已经生活走过人生最关键时期,如今老人家已经年过古稀,我不知不觉地,已经在舅舅舅妈的陪伴下,接近了退休的年龄,没曾想父母陪伴儿女一生,把儿女陪伴成了爷爷奶奶,却始终不渝地在惦记自己的儿女。这就是亲情,这就是血浓于水。

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似乎过几天不打电话,不问候舅舅舅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惟愿舅舅舅妈,还有我的父亲,平安长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快乐开心,安度晚年。

过段时间,是舅舅的七十五岁生日,也是外婆去世纪念日,谨以此文献给亲人,惟愿健康长寿,惟愿如我所愿。

2020年9月6日于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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