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下旬的上海,最高温度重回两位数,一阵久违的“春风”拂过申城北部的新村乡。
消失了一个多世纪后,“土著”麋鹿又驰骋在了上海的郊野。四头来自江苏大丰的麋鹿通过健康检查并佩戴追踪项圈后,放归至上海首个麋鹿野放栖息地。
在中国野生麋鹿最后的灭绝地区之一,尝试麋鹿极小种群的恢复与野放,这极具象征意味。它还促使人们重新审视上海的自然禀赋,了解生态环境保护和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继而参与其中。
麋鹿的回归并非孤例,进一步重视和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上海将于今年开启“元年”。
继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去年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意见》后,上海即将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实施意见》),这是上海目前在地方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规格最高的纲领性文件,是今后一段时期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蓝图”。
位于崇明新村乡的上海首个麋鹿野放栖息地 李茂君 摄
家底
生物多样性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是地球生命共同体的血脉和根基,为人类提供了丰富多样的生产生活必需品、健康安全的生态环境和独特别致的景观文化。
然而,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这一概念才在科学和环境领域得到广泛认可与传播;时至今日,它对许多人而言,仍然“面目模糊”。
对于寸土寸金、高速发展的上海而言,开启生物多样性保护“元年”,是否已具备足够的底蕴和条件?
“上海不只有外滩和陆家嘴。”在生态学家陈家宽眼中,高楼林立、人头攒动的表象下,上海其实充满生机,蕴藏着丰厚的“家底”。
往年11月,崇明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迎来大量南下越冬的水鸟 海沙尔 摄
上海所在的长三角城市群,仅地理位置一项,就在全球各个城市群中出类拔萃。
长三角城市群地处环太平洋经济圈的西海岸近中部,上海正好位于近中点,而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局限于内陆,美国大西洋沿岸城市群、英国以伦敦为核心的城市群、欧洲西北部城市群以及日本太平洋沿岸城市群的位置又都偏北。
上海还背靠着世界第三大河流——长江,拥有调控城市环境能力的亚热带季风性气候,以及得天独厚的湿地资源,是世界上湿地比例最高的城市之一。
上海第三次全国国土调查显示,截至2019年底,上海拥有1090733.7亩湿地,河流水面(包含长江河口零米等深线以上的水域)达2171002.8亩。
诸多优势,让上海受到了众多鸟类和鱼类的青睐。鸟类从西伯利亚到澳大利亚的迁徙之路,上海是重要的中转站,仅崇明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已记录到鸟类300余种。
截至2021年底,上海记录“在册”的野鸟种类达到了516种,占全国鸟类种类数的35.7%,鸟类多样性在世界特大城市中名列前茅。
2016年,在保护区互花米草生态治理和鸟类栖息地优化工程范围内,记录到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小天鹅29只张春海 摄
位居长江河口的上海,又因长江径流与海洋洋流相互作用,形成咸淡水交汇点,许多大型江海洄游鱼类在此育肥和适应咸水,为以后的海洋生活做准备。
鳗鲡、暗纹东方鲀、刀鲚等大量经济鱼类和中华绒螯蟹在此栖息,这里还是长江江豚、中华鲟等珍稀濒危动物书写生命史的通道,是维持长江水生生态系统健康的关键节点。
将目光移向城市内部,上海还有大片的林地绿地、河流湖泊和大量农田,组成生态斑块,为各类野生动植物提供了栖身之所。
截至2021年底,上海森林覆盖率达到19.42%,公园绿地面积达22463公顷。目前,獐、貉、狗獾等40多种兽类,10多种两栖类动物,30多种爬行类动物,都在上海安了家。
松江叶榭獐极小种群恢复与野放基地,獐发现有人,准备开溜 李茂君 摄
挑战
生态环境好不好,要看鸟的翅膀往哪里飞,鱼的尾巴往哪里游,这说明,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环境成正相关。
正因此,对土地资源紧缺的上海而言,纵使有地理位置等先天优势,但生物多样性保护从来就不是一项轻松的使命。
目前,上海城乡建设用地和工业用地占比仍高于伦敦、巴黎、东京、纽约等国际大都市,土地利用方式也不经济,这导致生态空间被挤占、蚕食。
上海正在推进建设的环城生态公园带就体现了这种“压力”。根据目前的规划,以外环绿带为骨架的环城生态公园带上将有50座公园。
将时钟倒拨30年,外环绿带的主要角色还是作为城市和郊区间的柔性缓冲带,功能是生态隔离防护。
谁也想不到,十几二十年后,外环线两侧会聚集如此多的居住区,随之而来的是居民对拓展休闲游憩空间的强烈期许。
长宁区外环林带赖鑫琳 摄
渴望空间的还有各种生境受到人类活动冲击的生物,这是近年来“动物进城”现象愈发频繁的主要原因。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放表示,目前,上海至少7个行政区有貉分布,超过250个社区发现貉,全市野生貉的数量大概在3000只至5000只。
“貉进城”的影响有待全面评估。既有去年人、犬踏入繁殖期貉领地导致的冲突事件,也有今年疫情期间小区居民误把幼貉当小狗养大的温馨一幕,这背后凸显了野生动物栖息地消失、碎片化等问题。
貉是上海“土著”,也是重点保护动物 郑运祥 摄
在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上,上海还存在“重陆轻水”的问题。
通过多年努力,截至2021年底,上海主要河湖断面已无劣五类,80.6%的断面水质已达二类至三类,但这仅是水质的改善,许多河湖只见水生植物而没有动物,距离真正完成生态系统修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目前,完好的溪流生态系统在上海也几乎见不到。
上海近年来开展了大量的海岸带、滩涂湿地修复、恢复研究和实践,但仍面临巨大压力,包括污染累积、外来物种入侵等,还有气候变化等全球性的影响。长江北支边滩、崇明东滩、九段沙、南汇东滩、杭州湾北岸等都面临这些共性问题。
在科研领域,与传统的环境保护监测、治理相比,上海的生物多样性处于起步阶段,机理研究、技术储备和转化应用仍然滞后。
“在生态环境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往往就是那些没有什么特点的野草、昆虫,但目前上海有多少种昆虫,并没有非常确定的答案。”城市荒野工作室负责人郭陶然感慨,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任重道远,比如昆虫与乡土植物间的关联,当一种乡土植物式微后,会有多少种生物面临危机?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这些都有待研究。
城市荒野乡土生态科普示范基地内,角盾蝽与野梧桐 赖鑫琳 摄
未来
“对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视程度,与国家、地区、城市的发展程度有密切关系。”上海市野生动植物和自然保护地研究中心主任薛程以造林为例,以前追求成林效率,大量选用杨树、香樟、构树等抗逆性好、生长快的树种,当越来越多居民随着城市扩张开始与它们比邻而居,且物质水平高时,会提出更高需求,比如景观树种能否更丰富,又比如生物的多样性——林间有虫鸣、有鸟叫。
这种意识的觉醒,让进一步重视和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时机成熟。
“许多市民在发现窗台上有鸟筑巢后,不是打开窗去拍特写,而是拉起窗帘,尽量减少平时对它们的干扰。”薛程表示,像这样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故事越来越多,最近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有杨浦公园为在主干道上方筑巢的凤头鹰铺了两张防护网,以及小区“貉口普查”公民科学家招募名额的“秒杀”,这些是上海加快建设令人向往的生态之城的基石。
蠢蠢欲动的小凤头鹰 王放 摄
在实际操作中,要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各项举措的落地,除了社会环保意识的觉醒,还需要对现状的充分认知以及完善的制度保障。
就在上个月,崇明东滩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牵头,一支5人组成的科研团队登上科考船,驶向北港北沙,那里的沙洲近年来发育趋势明显,据说退潮时可以看到茂盛的海三棱藨草,有望成为鸟类的新乐园。
“十四五”期间,像这样的“摸家底”工作将全面展开。上海将每5年发布一次生物多样性综合评估报告。
在此基础上,上海将建设生态保护红线和生物多样性监管信息系统,整合各类生物多样性数据资源,构建共建、共用、共享的数据交互平台。
地图上所指的地方就是北港北沙 陈玺撼 摄
“《实施意见》共8个方面18项任务,首先聚焦的就是加快完善生物多样性保护政策法规体系。”上海市生态环境局二级巡视员屈计宁介绍称,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和主要任务将纳入各区中长期规划和相关部门行业发展规划。
根据国家制定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考核指标体系,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还将作为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综合考核评价及责任追究、离任审计的重要参考。
屈计宁坦言,生物多样性是一个相对新且宽泛的概念,目前各相关领域的考核体系内,直接与生物多样性有关的指标不多。
比如,上海市绿色发展指标体系中,森林覆盖率、湿地保护率占到一定的权重。今年初发布的《崇明世界级生态岛发展规划纲要(2021—2035年)》提出,到2035年崇明占全球种群数量1%的水鸟物种数要进一步提升。
水生态环境或将成为突破点。
“以往河湖是否健康,主要看水质和环境,我国正鼓励各地构建水生态评价指标体系,不仅要看清不清,还要看有没有鱼和草。”上海市生态环境局水生态环境处处长刘代玲表示,在专业性指标外,一些指标可能很“亲民”,比如河湖滨岸带的植物景观多样性、水鸟数量、“土著”鱼类数量等,上海将考虑在自然保护地、生态清洁小流域等自然禀赋高的水体先试先行。
社区里的生境花园建好后,金虹苑的居民有了一个新的兴趣爱好,躲在一堵墙后,透过墙上的长条形缝隙,观察墙外的陆家浜和水鸟 陈玺撼 摄
题图来源:赖鑫琳 摄
题图说明:孩子在协和家园小区的乐颐生境花园内玩耍,这里能见到不少水鸟、走兽
来源:作者:陈玺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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